第73章 孤頭上的綠帽每天都是新的8
唯獨喜歡啊。
輕易過耳的詞,說的人和聽得人本都不該在意,然而……
庭前的水窪上,突兀抖落下來的花枝雨露,瞬間激起朵朵漣漪,互相抵消繁複紊亂,半點不由人意。
還未細細看清——
“因為你,看孤的眼神藏著恨意。”
空明的月光霜似得凍住了一切波動,表面看來還澄澈又模糊。
這是顯而易見的,博源從未遮掩過的事實,他臉上的神情沒有分毫變化,眼眸卻微微一抖,恍惚枝頭抖落碎開的露水。
涼薄的指尖,一路細細撫摸著羊脂玉般細膩無暇的肌膚上的刺青。
幽魅冷淡的帝王俯下身,冰冷的面具貼著他的耳際。
極為親密的身體貼合接觸,本該是情人之間的溫存纏綿,讓人的心砰砰跳個不停。
卻是對方的錦衣擦著他的肌膚的距離。
十指交扣,身後帝王隔著面具的聲音輕飄又遙遠,聽到他耳朵裏:“正好,就和孤恨你們一樣。”
博源:“……”
驟然之間,心痛如絞。
……
博源瘋了。
月笙簫的筆頓了頓,本就懸而未決太久,不留意在那細膩的紙張上滴下一滴朱墨。血也似得,落在畫中人空無一物的臉上。
初初聽聞,來人焦急驚慌中語無倫次的講述,連他也錯愕不已。
月笙簫放下筆:“怎麼回事?”
博源公子在王上那裏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瘋魔了。
臉色蒼白、魂不守舍的回來以後,就一邊喝酒一邊拿劍劈砍。又哭又笑的,血紅的眼睛就跟要殺人似得。
好在那劍只是裝飾用的,並無開鋒,也沒有什麼殺傷力。
平日來往親密的友人去勸說,都被他嚇得不輕,現在尋常人都不敢接近庭院。原本住在那裏的幾位公子,更是早就搬去了其他人那裏。
月笙簫的唇角意義不明的勾了勾,溫涼沉靜的面上一派沉寂,玉雕石刻的古物似得,輕易毫無波瀾。
“我去看看吧。”
“那真是太好了,麻煩月兄了。”
“客氣了,應該的。”
……
“夠不夠恨了?夠不夠。我是個笑話嗎?我是不是個笑話?”
博源抓著那驚慌失措士子的衣領,把他壓在身下,眼神空茫又尖銳。
他眼裏什麼都沒有,眼前什麼人都不是。
只有他自己,只有那個遙不可及、可憎可恨,高高端坐在紫宸宮,等著所有人千方百計才能走到他面前去的模糊身影。
那個人,他怎麼能這麼狠?
一敗塗地。
“我還以為自己贏了,我以為自己一直站著上風呢。把他玩弄於鼓掌之中。”
我已經很厲害了,我這麼厲害,所有人都為我不能自已。你也明明就是動搖了的。
你看我的眼神,你抱著我,每一步都是按照我的計畫進行的不是嗎?
我好恨。到頭來,只有我自己是個笑話。
不是恨得犧牲一切也要來殺他嗎?到現在也想殺了他。
從沒變過,從沒放棄過。
都是虛情假意虛與委蛇,為什麼你這麼難受?為什麼心裏居然會為他的話這麼痛?
太下賤了。你是仇人啊,滅族之仇。
演戲把自己搭進去,觀眾沒有當真,戲子自己卻入戲出不來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為什麼為什麼?
“我好恨,我做錯了什麼何以招致這種懲罰?就因為我活著嗎?”
……
“就像孤恨著你們一樣。”親密至極的距離,冷漠至極的話語。
“孤喜歡聽人痛苦的聲音,喜歡看人憎恨的眼神。要這麼一直一直的看著孤,孤才能好好入睡。”
背後相擁,彼此看不見表情。
博源的臉上一片平靜冷漠。不知怎的,有一滴冰冷的淚自眼角滾出滑落,很快滲入柔軟的織物裏,再無痕跡。忍痛似得悶哼一聲,緊咬著牙,對抗臟腑傳來的痙攣痛意下意識牽引的身體蜷縮,千萬不要被察覺。
“你的眼神,讓我有安全感,我就可以一遍遍確信,記憶裏他看著我的眼神,是最溫暖,含著愛意的。”那一聲聲溫存親昵的“我”,不是對他的。
“再恨一點,再冷一點。別這麼看我,現在這樣是不行的。”
冰涼的手指捂著他的眼睛,看不見的時候,聽到耳朵裏的聲音格外失真。竟然覺得溫柔。
“要像你舞劍時候,隨時準備著一擊致命的殺意決絕。那樣,孤就會一直一直,最喜歡你了。”
……
見他的第一晚,吻劍、棄劍之後。
在幔帳裏,面具後的男人枯寂平靜的說。
“這裏折磨人的東西那麼多,自己選一個吧。”
“王上也算嗎?”
彼時他,笑顏如蜜、眼神如勾,渾然不覺自己才是步入死地的囚徒,招著對方以為入網。
……
怎麼不算?這天下還有比這個人,更叫人生不如死的存在嗎?
“我做錯了什麼?夠不夠恨了?現在夠不夠恨?”他的眼神分明是要哭,卻無淚可落,擇人而噬似的明亮。臉上的笑容越發絢爛狂妄,多得要溢出來一般。
“博源你冷靜一下,你怎麼了?”少年溫良柔軟的眼神,關切小心的望著他。
眼神似有片刻清明,終於看清面前的人不是,博源低低笑著,踉蹌的從那少年身上離開。
“我瘋了啊!我想殺了他,比任何時候都更想殺了他。想得要死,整個人都要瘋了。”
進來的月笙簫正好聽到這句,迅速的看一眼周遭,好在再無第四個人。
他臉上的神情稍霽,眼睛卻冷得如冰:“發瘋也有個限度,這是紫宸宮,有些話不要想說就說了。你自己就算不在乎,多少也為旁人想想。”
博源張開手,眉目狂妄:“說就說了,你當我們那位王上會在意?哈哈哈哈哈。他喜歡得不得了呢。”
月笙簫走上前,按住他的肩膀,近似耳語:“博源,這個世界上沒有被刺殺而死的王,只有謀逆被逼退位的王。”
沒了故作的笑意,博源的臉上只有空洞的執念,喃喃著:“怎樣都好,我只想要他死。他死了就好,我死不足惜。”
“記住你這句話。”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月笙簫便不想再逗留。
博源臉上的神情變了幾變,忽然嘲弄的笑起:“你們月家不是他最是忠貞信任的心腹重臣嗎?沒想到,最處心積慮要拉他下馬的卻是你?真是諷刺啊。”
“這就不是你該管的了。”
“真是可笑啊,我們這位王上,他想要的都不可得。哈哈哈哈……他信任的,都棄他如敝履。真可憐啊……哈哈哈哈。我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到了那一日,他是個什麼表情?”
是不是也像他現在這樣又痛又恨,恨不得殺了自己?
月笙簫回頭冷淡的看著他:“報仇報成博源公子這樣,也是千古奇觀了。你現在的樣子不像是捨身飼虎、大仇未報,倒像是因愛生恨,求之不得瘋魔了。未免可笑。”
癱坐在地的博源搖搖晃晃站起來:“那在下應該是個什麼樣子才好?才符合月兄的期望?”
猛地揪著對方的衣襟,一把將他拉扯得俯下身來,博源湊上去,陰冷的眼神盯著他:“你知不知道,我每次穿過那座回廊,從攆轎上面看下去,你們的眼神真是一清二楚。”
即便再狼狽的情形,在月笙簫臉上也只有從容鎮定:“看出了什麼?願聞其詳。”
“人生百態不足道也,只有月兄的眼神格外與眾不同有意思些。”
月笙簫多深的城府,自是不為所動,不置可否。
博源嗤笑一聲,壓低聲音:“你不妨照照鏡子看看。對了,回廊轉角那株梅花謝得比別處格外快些,月兄下次辣手摧花千萬記得一碗水端平了。莫待無花空折枝啊。”
月笙簫不語,眼角卻下意識的顫動了一下。
博源鬆開手再不看他,懶懶的拍開新的酒壇:“我是可笑,月兄可千萬別步了在下的後塵。”
月笙簫臨走前,深深看了一眼那呆若木雞的少年。
聽過整段不能為外人知曉的話語,少年全程手足冰涼屏住呼吸,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是個頗為眼生的侍君。沒有什麼背景。
“博源兄就交給你照顧了,剛才的話,就忘了吧。”
少年溫軟的面上一片蒼白:“是,我不會做任何對他不利的事。你放心。”
月笙簫面無表情,快步離去。
一路走到書房,那卷久久不能完成的畫卷,已然因為适才的朱墨汙損了。
月笙簫低頭沉沉的看了許久,忽然一把團了起來,就像捏著一團花瓣,扔不能扔,撕也下不去手。
想起博源心照不宣嘲弄冷厲的眼神,他的喉嚨滾動了一下:“找個火盆來。晚些時候,對文大人通報一聲,就說我染了風寒,這幾日不能去面見王上了。”
門外的書童都是自小跟隨他的家僕,立刻應諾照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