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有匪-第三十八章
六爺是給抬回來的,奄奄一息。
消息轟動整個寨子。
莫文沒想六爺居然也有這麽一天,六爺的身手向來不錯,寨裡已經不止一個人說過能制得了他的就是當家的,而之前,洪章說過六爺此行都挺好,沒甚大差錯,現卻是渾身是血地給抬回來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德叔接到消息時連嗆了好幾口煙,眼淚都咳出來了,二話不說把寶貝了幾十年的煙袋一丟,拔腿就出屋。
六爺身上的傷口並不多,三道,兩處是皮外傷,嚴重的一處在左肩頭,砍到了大血管,輕輕一碰就跟血崩似的。
莫文就明白為什麽過去這麽多天都沒見著六爺了。
傷了大血管,路上肯定經不起顛簸。
明白之余,前段時間就盤在腦子裡的不詳感在這一刻傾巢而出。
洪章…洪章不是說他會跟在六爺身後的麽?!
不找大夫真的行嗎?
沒事,這傷我還能處理,當家的也給六爺看過了的。
當家的?
是啊,當家的來的及時,要不六爺哪還有命在。
莫文一愣。
六爺受傷的時候…當家的在場?
在。
那…六爺是什麽時候受傷的?
七八天前的事情了…替六爺換紗布的海榮咦了一聲,扭過頭來,當家的沒說嗎?
莫文木然地搖了搖頭,他到現在都沒回來。
沒回來?海榮吃了一驚,怎麽可能啊,當家的比我們還先走的,還交代我們路上小心照顧好六爺回寨。
石頭忙不迭一拍海榮的肩,要他別大聲嚷嚷,六爺還虛弱,安靜點兒。
……
莫文看著床上面色蒼白的六爺,腦袋裡亂七八糟的思緒堵了一堆,不久前還活蹦亂跳的一個人,如今毫無生氣地躺在這……洪章到底是去哪兒了?
石頭示意屋裡的人都先散了,有什麽事情想知道的,上外邊說。
莫文一轉身發現德叔不知什麽時候坐在了門口。
德叔回頭瞥了眼莫文,什麽也沒說,扭頭沖石頭叮了幾句,交代著下山的弟兄若回來了,就別再讓他們外出,暫時待在寨子裡,至於其他人,想盡辦法穩住。
當家的不知所蹤,六爺重傷。
這可比上回嚴重多了。
屋裡留了海榮照顧六爺,德叔怕外頭吵,替他將門帶上。
莫文就著德叔身旁空出來的臺階坐下,小聲問道,德叔您不進屋去看看六爺麽?
德叔的手慣性地就往兜裡摸,沒摸見煙袋,驀地才想起自個兒剛扔桌上了。
有啥好看的,不就是受個傷麽,又不是第一次見。
莫文聽他說得雲淡風輕,就跟躺在裡邊的不是六爺,是個毫不相干的外人。
莫文不明白德叔想掩飾什麽,他看起來明明如此難過。
那是莫文第一次見到德叔臉上有這樣的神情。
六爺會好起來的,他身體那麽好,一定很快就恢復了,德叔你不要太擔心。
德叔聽了,老久沒說話,許久之後無聲歎了口氣,說,其實他受傷的事,我早知道了。
莫文訝然。
當家的在老六受傷那天就讓人快馬回來跟我說了。
……
德叔見莫文一臉震驚,並不意外,接著往下說,我知道,當家的一定沒告訴你。
莫文想學著德叔剛毫不在意的口氣,結果嘴角扭出個相當難看的曲線。
恩,他說告訴我也沒用,不如不告訴我。
德叔拍了拍他的肩,輕聲道,別想太多,他不說也許是有他的難處,沒准是怕這種事情會嚇著你,就像上次,你不就給嚇出病來了麽?
我病已經好了很久了,而且,而且我現在膽子沒有那麽小了,不會動不動就害怕的。
是嗎?德叔反問一句,隨即道,從老六抬回來的時候你可就一直在發抖啊。
莫文忙不迭低頭一看,手腳竟然真的都在打顫,自個兒卻是渾然不覺。
德叔見狀,竟然微微一笑,伸手握住莫文的左手翻過來,看了兩眼半開玩笑道,哎呀了不得,你這手相不錯,多少人想要這種命都沒得呢,一生平安,沒災沒禍。
莫文不明白他為什麽說這個,這當口德叔怎麽還能開起玩笑呢?
唔…德叔你怎麽了?
沒怎麽,看你比我還難過的樣,想開解開解你。
……
德叔將莫文的手指按回掌心裡,又說,老六沒事,這種傷頂多是躺幾個月,死不了。
莫文奇怪道,德叔你都沒去看過,你怎麽知道?
當家的捎的話,傷口是他包紮完才讓抬回來的,他說的話我還能不信麽,傷的不是外人,他沒必要瞞也不能瞞。
那…為什麽不進屋看看六爺呢?
德叔頓了一頓,沒回答。
他醒了我再去看他。
啊?為什麽?您人都來到門前了。
陽光透過樹葉照了下來,德叔眯起了眼睛,莫文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麽。
不敢看,我心有愧疚,怕這時候見了會想起許多事情。
莫文聽不懂他的意思,德叔瞧起來有些不太對勁。
您愧疚什麽?
德叔吐了口悶在心窩的氣,轉過臉來,說,以後你就知道了,說到這德叔像是想到了什麽,補上,沒准當家的會親自告訴你,但肯定不是現在。
莫文就覺著沒戲了。
洪章的嘴比他見過的石頭都來得硬。
德叔卻突然伸出手摸了摸莫文的腦袋,溫和的面色襯著陽光竟有幾分慈祥,莫文一時有些恍惚了。
以往從不見德叔這般和藹過,平常他的臉色都不太能瞧得出喜怒,又帶點兒威嚴,說起話來也不慍不火,莫文一直以來心裡邊是有點兒怕他的。
你可能不知道,我一直都覺得你和麻花很像,這話不是罵你,只是我也不認得幾個字,說話難免粗俗直接一點,你可別心裡不痛快。想當初我把麻花撿回來的時候,它又瘦又弱,膽子也特小,我以為它一輩子就那樣了,結果沒想到長了幾個月它就敢沖外來的人叫喚。
德叔盯著莫文的眼睛笑了一笑,這次的事情或許會有些難辦,雖然你已經在這待了一段時間,而且你現在的狀況已經能夠自保。
但是我知道你仍然會怕。
而我想說的還是那句,別慌。因為無論什麽時候發生什麽事,你身邊都會有個當家的,他不會丟下你,寨裡的弟兄也不會。
明白嗎?
懷木在黃昏領著弟兄回來了,一路咋咋呼呼嘻嘻哈哈,卸完東西進了門發現寨裡弟兄的臉色都不大好,
隨手拽了一個就問。
得知事情始末之後懷木的臉色頓時也跟那幫弟兄一個樣了,問了句,那六爺現在怎麽樣了?
傷口已經弄好了,在休息。
德叔在哪?
給他拽著的人指了指一屋。
當家的呢?
還沒回來。
蠻子他們也沒回來麽?
是,別說回來,連個消息都沒捎過,寨裡其實都在想是不是出什麽事兒了。
懷木眼睛一瞪,去去,別胡說八道,烏鴉嘴。
隨即鬆了拽他衣服的手,轉身就往六爺屋裡去。
懷木一見著六爺就覺著不妙,那臉跟白紙似的,這麽些日子不見,瘦了一大圈,都快叫人認不出了。
六爺的傷…真的不會有事麽?
放心吧,耐心調養幾個月就會好的,六爺還沒那麽嬌弱。
知道對方什麽來頭麽?
就是沒看見我才心裡邊沒底,海榮一臉惋惜,無奈道,六爺中了計,調虎離山,我們趕到的時候六爺已經受傷了,雖然當家的救得及時,但是那當口六爺都已經昏了的,當家的也沒說到底是誰,我們當然不敢多問。
那你們怎麽沒跟當家的一起回來?
海榮據實道,我們本來是想一起,可當家的說他還有點事情,先一個人回,處理完了就帶人跟我們會合,你也知道六爺都傷成這樣了,哪還禁得起折騰,我們也不好把路程趕得太緊,可是當家的一直都沒跟我們聯繫過,回來了我才知道當家的已經好多天沒消息了。
懷木聽得愁容滿面,之前是出了內奸,那這回又是怎麽個情況?
蠻子采東西至今未歸,六爺遭人算計,當家的不知所蹤,狀況簡直是接二連三,上回朝廷剿匪的手段擱這比起來真是小巫見大巫。
二爺那知道了麽?
還不知道呢,德叔要弟兄們誰也別去報信,不管怎麽著都得等到當家的回來,要不然這局面不清的,指定得吃虧啊。
德叔這話想想的確沒錯,懷木心裡邊歎了口氣,瞥了眼床上的六爺,再問了遍,六爺真不會有事啊?
海榮腦袋點得飛快,就怕懷木不信,真不會有事,我可得照顧好六爺才能跟當家的覆命呢,哪敢出差錯。
懷木這才放了點心,站床前看了好一會才走。
德叔正悶窗前一個勁抽煙,滿屋子的煙草味兒,厚重得像床棉被鋪面而來,一開門就給嗆著了。
懷木趕忙的就將倆門板都打了開,通些乾淨的空氣。
德叔,你沒事吧?
德叔沒說話,只搖了搖頭。
懷木等屋裡的味兒散了大半出去,又將門關上,三兩步走到德叔身後。
德叔往煙杆裡又塞了些煙草,冷不丁就趕在懷木前頭開了口,你都聽那群小子說了吧?
恩,但是他們也有不知道的情況,當家的現在也不在,沒法說個清楚,您咋看?
不怎麽看,德叔吸了口濃郁的,吐出來的白霧花了兩人的視線。
懷木沒吭聲,他有不太好的預感。
德叔嘿嘿一笑,伸手一開窗,夕陽沒進了山腰,紅霞滿天。
他說。
我想,小兔崽子,他真的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