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只無人拿握的小葫蘆很詭異地自半空中徐徐飛入。
之前還注意著借助檐角廊下的陰影躲躲閃閃。在進入冷香園後,竟然肆無忌憚地直飛了進去,「咚」一聲敲在裏面支頰在燈下打瞌睡的道士頭上。
「寶貝,我的寶貝呀!」
牛青雲一臉驚喜地撲過來,把一張醜臉挨在上面蹭,幾乎沒把滿襟的涕淚拭上那只失而複得的葫蘆。
「誰是你的寶貝!?髒死了,滾!」
千鈞一發之際自葫蘆邊顯形把人踹開的阿吊滿臉黑線。
他千辛萬苦把葫蘆運回來,可不是想被他弄得一身眼淚鼻涕的!
左靜言拚死救他,小皇子又去拚命護著左靜言然後受傷了,那地方他們還能待嗎?
自然是閃離那個脾氣居然敢比阿吊大爺更壞,且懷有行凶利器的小皇子越遠越好。
于是阿吊使出神通,隱身將藏了王小二和小元的葫蘆給送回牛青雲這裏。
一進門受到的熱情接待卻叫他受不了。[qiqi論壇]
「呼......阿吊你沒事吧?剛剛有沒有沒傷著?」
回到了他們熟悉的地方,王小二也趕緊鑽了出來,緊張地拉著阿吊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他。
那個大和尚的本領他們已經見識過了,不敢再領教,至于小皇子的壞脾氣......或者憨厚如王小二只能說,這不管人還是鬼啊,脾氣都是跟外貌成反比的。長得越好看的呢,脾氣就越大,所以小皇子比阿吊脾氣還壞這一點他半點也不意外,眞的!
「切,我阿吊大爺哪有那麽容易受傷?倒是牛鼻子,你這麽快就回來了?外面好像還蠻熱鬧的!」
他回來的時候路過禦花園,那邊依舊衣香鬓影,歌舞升平。以爲鄉巴佬進城的牛青雲肯定舍不得早早離開。
「清楚說要回來盤算一下明天去國庫挑什麽,明白困了。」
說到底,是他牛天師沒個法寶傍身,膽也怯了,加上拗不過兩個徒弟,于是早早回來。
「你們師徒這就盤算好把我們拿去換什麽了?」
阿吊眼睛利芒一閃,不知道是要感慨一下這師徒三人的粗神經,還是要氣惱他們的沒義氣。
「王小二你幹什麽,想吃我豆腐!?」
盯著心虛幹笑的牛青雲還沒盯過瘾,阿吊一拳把巴在背上就准備脫自己衣服的王小二打飛。
「你是眞的沒事麽?小左不知道怎麽樣了。」
這一拳無論從力道還是角度來說,都和以前一樣的精確而狠准,王小二放心了,轉而又擔心起另一個同伴。上一次阿吊受傷,他可是擔足了心受足了怕,導致現在一見「國師」這兩個字,都像是老鼠見了貓。
「小左不會有事!對了,小元呢?他又睡了?」
左靜言啊,八成不是在教導小皇子、就是在極享溫柔之事吧!阿吊心想,他的品味眞奇怪--好好一朵牛屎菊,非插五皇子那外表鮮亮的馬糞蛋去了!
不過又留小元一個人在葫蘆裏不太好吧?
那個啰嗦的父親曾經交待過不可把小孩子一人留在大人看不到的地方。
把葫蘆口調轉過來,向下倒了又倒,心裏尋思著那孩子也沒胖成這樣會卡在葫蘆口出不來啊?
回過神的王小二倒是非常不解:「你不是因爲受傷過能力不足,讓小元在外頭幫你麽?他進來沒多久就出去了。」
那個孩子能力是群鬼中最強的,雖然他並不自覺。
當時王小二以爲小元一心要去幫阿吊,也沒多理會。
「什麽!?」
這一下,阿吊嚇得汗都快出來了。
小元一個人跑了出去,還是在這險象環生的皇宮裏!
不說明天要怎麽向那個剛剛救了自己一命的父親交待了,光想著老酒鬼的精魄離了他也再無依存,阿吊就心急如焚。
「他一個人跑出去的,而且他和我們不同,只要不遇上國師,就不會有人察覺他的異樣!」
那小鬼是個半妖,現體顯形都比較接近人類,而且他還只是那麽小一個孩子,宮裏就算有人發現,也頂多是當來賓中不知道誰家的孩子走失了路。
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分頭出去找,要盡快在不驚動到別人的情況下把他給找回來!
「王小二,你留在葫蘆裏,道長和我分頭出去找。」
仗著自己能隱身和使用飛升術,一般人發現不了,而且找鬼更有效,阿吊已經顧不上憚忌宮中有國師這回事了。
「好,不過你不能離開道長太遠!」
知道自己在這種時候只是累贅,王小二二話不說又鑽回葫蘆裏去,但不放心地叮囑。
「小元可能是想偷偷溜回去再找他的爹爹,我們先沿著來路找!」
那小鬼對他的什麽「鳳辰哥哥」可親熱了,這麽久沒見,才見了一小會兒就強行帶他離開,他一定是偷偷地回去了!
養不熟的小白眼狼!
他在鬼元村期間,王小二的私藏給他吃了多少去,結果一見個軒轅鳳辰就變節了!
阿吊邊飛,邊憤憤地想。
「這裏是哪裏呢?」
胖小元撓著腦殼大容量小的大腦袋,看著幾乎都是一模一樣的華屋廣廈的宮院,今晚第二度迷路中。
中途他遇上了一批忙著給宴席撤下點心的宮女姊姊們,因爲他長得胖乎乎的實在太可愛,被擾攘的姊姊們圍上來捏臉摸頭驚呼了一陣「好可愛」、「不知道誰的小孩走失了路」,然後再被塞了一衣兜的甜點,指點給他宴席方向,結果吃著甜點再上路的可愛小鬼左翊元,就已經在回廊上徹底迷失了方向。
「好像是這邊......鳳辰哥哥窗外種了好多花的。」
胖胳膊抱住胖頭,煩惱了一陣子,左翊元決定跟著感覺向西邊走。在北行宮的時候他總能順利地沿著這個方向找到自己的爹爹和鳳辰哥哥,但單純的小鬼卻不知道,現在他所在的皇宮可比那個鄉野間的北行宮大了十倍不止。而且各殿的位置也不盡相同。
再轉過一道回廊給他轉暈了,小元看著又是差不多一樣的寬闊長廊心想,這邊的香香木都不要錢的嗎?記得以前的宮女姊姊說那叫什麽紫香「炭」
,很貴的,聞起來有香味又能驅蚊防蛀。可是只有鳳辰哥哥住的地方有。連他房間的什麽桌啊椅啊床啊也都是用這種香香木,所以鳳辰哥哥住的地方是最舒服的,夏天也沒蟲咬小元的嫩皮膚。
還有這房子,一間比一間大,一幢比一幢深,左翊元感覺自己的眼睛快不夠用了,幸好現在怎麽走都不會覺得累,仍是精力充沛得像一頭小牛犢似的,就是可惜找不到正確方向。
(110頁插圖)
嘿咻嘿咻!左小元要找鳳辰哥哥,要做......嗯,爹爹說的敘舊!
奮戰小勇士一股作氣往前奔。
咦,前面好像有人耶!
多少記得阿吊拎著他的胖耳垂做過的交待,不可以讓這裏的人看到自己,不然「因爲小元嫩嫩的看起來好像很好吃,會被這宮裏的大魔王吃掉」--當然單純的小鬼是沒想過這是那沒天良的阿吊叔叔唬小孩的話,只會乖乖地點點胖胖的大頭。
趕緊在別人沒發現自己之前躲到門廊後,小元小心地探出個小腦袋,觀察那邊獨立在廊下的人影。
那邊那個人是一個漂亮的叔叔,穿了一套水紅色的衣衫,顯得臉白白的,現下正微瞇著眼睛做舉頭望月狀--于是小元也跟著望瞭望天上的月亮--不過叫人覺得奇怪的是,他好像看到從天空的月亮中有一道淡淡的白色光華直射下來,被吸入那個漂亮叔叔的口中......小元趕緊用眫手揉揉眼睛,自己沒看花眼吧?
「是什麽東西在那邊?出來!」
在他還想再確認一次的時候,那個漂亮叔叔卻一下轉過頭來,眼睛裏閃過一道銳利的光,淡淡地向這邊說道,口氣卻是非常嚴厲得很,帶著讓人不得不遵從的命令。
「呃呃......」
左翊元還沒反應過來,不知道怎麽那個人只是手虛抓成爪,自己就整個人撲出去了,摔倒在地上。
還好不痛!wrxt
趕緊爬起來吹揉自己的胖膝蓋。
「原來是這麽個小鬼......」見他一摔出去在月下顯形,那籠在月光中的男子不由得輕輕嗤笑,可是立刻複又皺起了眉,奇道:「嗯?不對,你不是普通的小鬼,你身上那是?」
左翊元看著好像腳也不動就已經向自己逼近的漂亮叔叔,突然覺得心裏産生了一種莫名的害怕。
不自覺地後退兩步,轉身就跑,可是才一轉身,卻發現那個叔叔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到了自己身後,仍是面對自己,這回唇角上揚帶了個誘惑的笑容,伸出手柔聲道:「小鬼,過來啊!」
不可以過去!絕對不能過去......
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左翊元卻只能無助地看著他修長潔白的手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就快要抓住自己的白胖小胳膊了。
「小元!你怎麽到處亂跑!」
半空中傳來自己熟悉的怒暍,小元欣喜地擡頭,看到隱身過來找自己的阿吊叔叔,與此同時,那個伸出手召喚他過去的漂亮叔叔卻好像也注意到了似的,瞇起了眼跟他一同朝上看,與阿吊正打了個照面,這一下,卻見本來正准備現身的阿吊好像見了鬼一樣,連降落下來都不敢,立刻轉身就逃。
甚至惶恐得連小元一句:「阿吊叔叔我好害怕」的求助都沒聽完。他就這樣丟下自己跑了!?
小元不敢置信地用胖手一再揉眼睛。
阿吊叔叔壞!又只剩自己一個了,嗚,要找爹爹,小元怕!
可是......可是......
小元瞪大了眼睛看著優雅地朝自己走來的男人,僵硬得一動也動不了。
「啧,居然還有一只啊!這宮裏越來越有趣了。」
伸出殷紅的舌頭舔了一下唇,那個男人露出這樣意義不明的微笑,俊秀的臉好像又顯出了另一個什麽的閃爍影子,模糊的輪廓讓他本來美麗的外表都顯得可怕起來。
「小元!」
這次有人的腳步奔來,沈重地喘息著,很沒用的還差點在長廊上摔倒,不過見到他後,面前那男人身上散發出的一種無形的強壓倏然消失,小元回頭,看到紅鼻子道長朝自己跑來,一把握住了自己的手,才把自己牽離了那種全身都僵硬不能動的磁場。
「哎呀,小孩子不懂事!貴人見諒,見諒!」
牛青雲上下打量著這個出現在宮院中的男子,見他衣飾華貴,斷不是宮女太監之流,可是若說他是宮中的權貴嘛,今天在五皇子的婚宴上卻仿佛沒見到他露面。
當下斷定不了他的身分,不過能在宮中的人嘛,都是貴人!趕緊稽首爲禮,順便把小元護在身後,生怕衝撞與得罪了。
「原來你就是替五皇子解厄衝煞的道人啊!」
若無其事地把手背負回背後,那漂亮男子只是淺淺地笑,淡定的面容端的是一副謙謙佳公子,叫人望之心折。
「呃,您是?」
該不會是什麽親王之類的吧?這通身的氣派!
牛青雲雖然捉鬼降妖的修藝不精,可看人倒是很有一手的。立刻不失機地巴結而上,之前虧他還聽阿吊緊急回來報信說看到了一個極危險的人物接近小元,在他看來,這公子哪裏危險了?簡直就是如美玉明珠般的存在啊!
「命賤之人不勞道長挂齒,就此別過,有緣再見。」
留下一個意義不明的微笑,那青年轉身離去,向著東方的宮殿東一轉西一繞,暫不見了人影。
「紅鼻子......呃,爺爺,阿吊叔叔他......嗯嗯,抛棄我,嗚,小元要爹爹,嗚哇!」
危險過去,左翊元摟著紅鼻子爺爺的大腿,又要告狀,又是害怕,哭得好不傷心。
等到群鬼齊聚商量正事,卻又已經是第二天晚上的事了。
頭一天晚上左靜言直到金星高挂才悄悄地潛回來,雖然牛青雲還是頗爲擔心,不過他自己總算記得回來就好。
既然鬼族都不敢白天出來,當然一日無話。
牛青雲今日也陪著太後和新婚的五皇子夫婦去了宗廟,正式地敬了香。
其中那個不知好歹的國師大和尚一看五皇子的臉,大吃一驚非說他眉宇間有黑氣招了妖邪之物,要爲他驅邪,結果一出來就被脾氣不好的五皇子狠狠地教訓了一頓,簡直大快人心!
五皇子還說了:「有牛天師給本皇子算過命納福,本皇子自然就能遇難呈樣、逢凶化吉,你青天白日的敢詛咒皇子!?」
幾下子把那個大和尚嗆得說不出話來。
牛青雲當時就暗爽在心裏,直到晚上還樂得合不攏嘴。
在燈下點一下名,各員大將都已經到齊。左靜言已經安撫好了小鬼,可是那小家夥就還記恨阿吊在半空中轉頭棄他而去的事兒,死活跟阿吊鬧著別扭,弄得本來想挑撥離間說「你爹爹也沒來救你」要嫁禍左靜言的阿吊完全輸在「父子沒有隔夜仇」上,偷了王小二的零食去討好小鬼也沒有用。
「咳咳,開會了開會了!我們這是頭一次遇上了前所未有的勁敵,所以這次行動我命名爲『除魔天師天雷降靈威震京都法道場盛會』讓我們同心同德,爲斬妖除魔,捍衛皇室而戰。努力--!」
手一揮向上擺出個奮進的姿態,牛青雲亂振奮的。
可惜......無人響應。
阿吊恹恹地看了他一眼,完全不搭腔中。
兩個小道童一個在算帳,一個打瞌睡。
王小二在跟胖小元討論能不能拿回部分屬于他的私家藏貨。
左靜言在仔細觀賞牛青雲一開始交予他的一張圖,眉頭緊皺。
「小元,給紅鼻子爺爺鼓鼓掌!」
沒奈何,牛青雲只能涎著臉鼓動最小的盟友給點賣力的支持。
「紅鼻子爺爺好棒--!」
小元聽話地鼓掌,一邊奇怪地問爹爹爲什麽要這麽說。
「咳!」
那個昧著良心教導自己兒子說謊話的教書先生咳嗽了一聲,趕緊轉移話題:「牛道長,您叫我看的這一張是你新創的符嗎?有什麽功效?」
一句話就讓本來還在振奮中的牛青雲臉黑了一大半,半天,吶吶道:「這是人像畫,是我昨天晚上看到的那個很有嫌疑的青年。我想我們按圖索骥會比較方便些。」
「呃......」
看著畫上勉強才能認出來的糾結在一起的五官,左靜言心想人要長成這樣倒也眞不容易。
「根本就是鬼畫符嘛!牛鼻子你符寫多了連畫畫也不會是不是?」
阿吊感了興趣,湊過來一看,立刻不吝賜諷。
「不然你畫?你畫?我看你能畫得比我高明多少!?」
牛青雲不服氣了,奉上筆黑紙硯,讓阿吊揮毫獻藝。
「唔......這個,他果然是長這樣的麽?」
被強拉來擔任評委的左靜言很仔細地觀看了阿吊的大作,不得不懷疑是他們的水平問題還是那個人眞的就長這樣--見過他的兩個人,呃,一人一鬼,都畫出了如出一辄的畫像,而且這般相似,是同一個人。
「才不是,他有著高高的鼻子,大眼睛,像這樣......」
第三個見過本人的正義使者不得不站出來說話了。
左翊元站起來比劃著,拖著他爹爹的手要「爹爹畫」。
對喔,這書生以前自命風流,自然是什麽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啦!或者能通過小元的口述完整的把昨夜那人的面貌重現。
把就連王小二都分不出個高下、比了又比也實在稱不上高明的兩張畫放一邊,牛青雲和阿吊一起擠在了左靜言身邊,看他作畫。
果然人家讀書人就是不一樣,拿筆添了添墨,一邊聽著,一邊動手,三下兩下,就把小元形容的那個男人畫出來了,果然是個漂亮男人,而且很有可能比他們見到的本人漂亮多了......
只是,這幅畫怎麽左看右看......都這麽像是微笑著的五皇子軒轅鳳辰呢!?
唉!
盡管畫得很成功,可又是一幅失敗的尋人之作。
「呃......」
左靜言臉紅地把自己的畫收進懷裏。
可是聽小元的形容,那陌生男子的確有幾分像鳳辰的感覺嘛!頂多是高上幾許,大上幾歲--
咦,對了,這樣一說他心目中倒跳出個人選來了。
長相與鳳辰相似,又比阿吊還更高(身兆)的青年,這不是自己在北行宮有過一面之緣的二皇子軒轅鳳翔嗎?
把懷疑和懷疑的理由說出來後,阿吊第一個拍手贊同!
「心狠手辣,毒如蛇蠍!這樣的人最招惡鬼的喜歡啦!所以說不定他就是藏鬼意圖對皇宮不利的那個陰謀家。」
「可是,二皇子是出席了婚宴的啊......」
牛青雲摸摸自己的大鼻子,努力回想這兩個人的感覺,說起來,除了衣物和氣勢完全不一樣,他們的面容好像還眞的可以重合在一起,至少可以說是極爲神似耶!
「說不定他出席不久就偷偷溜掉,然後跑到回廊上意圖不軌正好被小元撞見呢?」
幸好大家都平安回來了!王小二感謝上天厚德。
不過這個心頭大患也一定要盡快去除,所以也湊過來努力地出謀劃策中。
「唉,眞難定斷,如果能去試試他的眞僞就好辦了。」
牛青雲不無遺憾。他是用了天眼看,可是也看不出什麽端睨,但阿吊一只鬼說對那個害怕也就算了,就連小元都怕成這樣,那人絕對有問題。可恨他藏得倒好,表面上看半點都看不出來,他總不能在宮裏也像在民間一樣,見個值得懷疑的對象就先給人家上符紙,噴符水,實在弄錯了賠個罪認個錯就算吧?
對方有可能是權傾朝野的皇子耶!他可不想從「捉鬼道士」變成「鬼道士」 。
「試他那好辦啊,隨便一只鬼去他面前晃晃就知道,如果能順便在他身上挂個符提醒閑鬼勿近就好了。」
那一雙筆直對視的眼睛,看得他心頭如受巨撞,說什麽也不敢去輕捋其纓。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令阿吊畏懼的對象,除了閻王判官之外,那就是噬魂鬼了。
「這倒是個好主意!」
王小二大力贊同。
「這個......誰去貼呢?」
左靜言的反問直接讓大家都沈默了。
這情形,好比舊時的寓言。有一群老鼠,深受貓害之苦。每次貓都不打招呼就悄然而來,搞得大夥兒想跑都來不及。于是,鼠頭兒召集開會商量對策。有人提議,給貓脖子上挂個鈴铛,貓一動鈴铛就會響,老鼠便可及時逃走。衆鼠一致鼓掌通過,但高興勁兒過去之後大夥兒都發愁了,誰去給貓挂鈴铛呢?
「叮叮--」
正想著鈴铛問題,室內倒還眞的響起了兩聲輕脆的鈴聲。
左靜言不由得一怔,卻見大家都循聲向自己看過來了,猛地省起一事,從腰間提起個朱紅色的鈴铛來,那小小紅鈴正無風自動地輕搖,發出「叮叮」脆響。
「這個是苗族的『鴛鴦鈴铛』?」
阿吊也看了一眼,卻是個識貨的,不由得大搖其頭。
鴛鴦鈴铛由雙縧天蠶絲所系,浸在蠱血中養就鈴铛內的一對小蟲兒,一金一銀,此動彼動,相互呼應,不管相隔多遠,都能彼此感應。
「完了完了,你居然還被系上了!可憐哦!」
看看那個同心結,一旦被綁上,除親手系上之人外,無人可解,阿吊對這種作繭自縛,甘願被限制自由的舉動無法認同。
「是寶貝嗎?寶貝在哪裏?」wrxt
法器狂的牛青雲立刻蹦了過來,眼中放射中狂熱的光彩。
「這我想,對道長您沒什麽用......」
左靜言趕緊委婉地杜絕牛青雲的觊觎之心。這是他和鳳辰的洞房後,鳳辰從一堆禮物裏挑了,親手給他系上的,說什麽現在他是鬼了,老是神出鬼沒的,讓他找不到,不放心。拴著這個,至少要找他的時候,有個訊息。
另一只自然在鳳辰身上,現在鈴兒搖響,是他在呼喚自己麽?
「叮叮--」
那鈴又自響了兩下,再等了一陣子,又響兩下,再等沒響應,突然間鈴聲大作,大約可以想象是那個小皇子久候之余,又生氣了,所以把鈴兒搖得又密又急。
那鈴兒偏又是個有法力的,一聲聲,催魂般響,聽得阿吊頭痛,只好揮揮手道:「去吧去吧,你的小情人找你這麽急,還眞一晚上不見就不行了!」
「小元也要找鳳辰哥哥玩!」
眫小鬼舉手,昨天他還爲此差點迷路,今天要巴著爹爹一起去。
「這......大家見諒。」
見好好一個討論大會因爲自己的私事而中斷,左靜言有點尴尬,不過也挂心鳳辰找他所爲何事。
道了歉,抱起小元潛身遁去,不料還沒進門,卻看到裏面有人。
趕緊隱了身形,如舊時一樣先躲到鏡子裏去避一避。
把手指豎在唇前示意兒子也別出聲,左靜言向外張望時,卻是他們剛剛還在討論的二皇子,那個氣勢淩人的俊俏青年正懶懶地與鳳辰一同坐在桌邊,似在閑話家常。
「五弟,你最近可是安好了?」
人也不暈蒙了,心眼也清亮了,審視地看著自己瘦了一圈兒但現在精神還可以的弟弟,軒轅鳳翔多少有點信了太後信奉的鬼神說。
「勞二皇兄牽挂,基本沒事了。」
鳳辰低著頭,不是很敢正視自己的皇兄。
畢竟當初他和左靜言摟抱在一起時讓這皇兄撞個正著,還引發了後面這麽多事,不說別的,光是少年人對情事的羞慚心理就已經讓他無法像以前那樣擡頭正視自己的皇兄。
「這樣很好,如你沒什麽大礙了,明天開始過禁軍營來幫我的忙吧,順便學一點正事。我跟母後商量了,以後你早上到軍營中,跟我學操練兵士和習武,下午到太傅那邊去,念一、兩個時辰的書。你是成了親的人了,是大人了,以後可不能任你天天玩鬧。」
他們軒轅家的天下,可得有勞于軒轅子弟的勤勉維護。這最小的弟弟也成人了,雖然說他大病初愈就這樣對他,要求未免苛嚴些,但卻是爲了他好。
軒轅鳳翔也心知皇帝和太後到底不放心五弟的事,尤其是皇帝,他不說歸不說,可是知道的事肯定並不比自己的少,總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討厭神情,他卻偏不想叫自己看重的五弟讓那個人看不起。
「什麽!?」
正低頭偷著打瞌睡的軒轅鳳辰聽到這樣的時間安排,差點沒像被櫈子咬了一口屁股地跳起來!
苦著一張小睑盡是悲戚:「二皇兄,我可不可以不要!人家的病還沒有完全好......」
左靜言現在只能晚上出現,他爲了配合時間,晚上玩得狠了,白天卻都是借著生病這個借口補眠,現在二皇兄要求他做到這樣,豈不是要他的命!
再一次感覺到了人與鬼居然連相處的時空都存在問題,軒轅鳳辰這下想不頭痛都不行。
「亂講!你就是不出去勤鍛煉才容易生病,天天窩在房間裏,我們軒轅家可沒你這麽不爭氣的子弟。」
下定了決心要把他往正途上引,軒轅鳳翔看著這小弟弟立刻拉著自己的手撒嬌,死活賴皮著不肯吃苦的樣子不禁失笑,卻記得提醒自己不可心軟。
「那我也可以在宮裏跟拳師學武,練累了就去練字,不用跟你到軍營去啊。」
眼見得二哥是鐵了心無可回轉,軒轅鳳辰退而求其次--反正他是皇子嘛,那些什麽太傅、太師、拳師、護衛,有哪個敢管到皇子頭上來的?應個景就夠了。
「不、行!就你那混世魔王的脾氣,他們制得住你才怪!母後也交待了,我可要親自看著才放心。」
他那點花花腸子軒轅鳳翔豈有不知之理,曲起手指在他頭上輕輕敲了一下,杜絕他偷懶的一切可能。
「二皇兄,我都已經是皇子了,我就不能自在點過日子嘛。有你和大哥在,這宮裏什麽都好好的,幹嘛非要我去學這學那的......」
軒轅鳳辰的想做個逍遙王爺的如意算盤,在二哥嚴厲的目光下自動消音。
「鳳辰!」聽到他這沒出息的打算就生氣!轉念一想都是自己和太後太寵著他了,也難怪這從來沒吃過什麽苦的小皇子啥都不在乎。
當年皇叔起兵,生靈塗炭,他親曆了。躍上城頭,狂風烈烈,火光熊熊,觸目所及之處,金戈、鐵馬,屍山、血河,那一幕悲涼的場景,那一份壯烈的情懷,現在想來,眞恨不得也讓軒轅鳳辰去親曆一下。
這江山來之不易,這平安來之不易,軒轅一家已經走在了權力的最頂峰,一個不慎,摔下去便是屍骨無存。
「你可知道爲什麽民衆要服從我們?讓我們擁有這樣的權勢和地位?」
也是時候該讓他擔任起皇家成員的重要角色,並告之他所應盡的責任了。軒轅鳳翔不動聲色地笑著,順了順他的頭發,掂起他明黃色外披的流蘇在手中把玩。
「因爲大哥是皇帝,掌握著全天下最大的權力!」
這是他從小的認知,軒轅鳳辰對有些事並不是完全不明白,只是從來不去深思。
「他掌管天下的權力又從哪裏來的呢?」
「上天賜給我們軒轅家的!」
軒轅鳳辰答得理直又氣壯。天子嘛,上天委派下來管理一方的天之驕子。
「上天恩賜的機會只有一次,如果軒轅家的*不勤勉,不奮進,那麽他就有可能把這個恩賜轉送給別的人、別的家族。這也就是朝代之所以會更疊,天下之所以會有紛爭的起源。而且,上天給我們這樣的權力不是沒有代價的。代價就是要我們管理好這天下,不能因一己之私讓天下*,生靈塗炭,民不聊生,怨聲載道。我們是代表天來管治這個國家,所以哪怕是犧牲掉自己,也不能把責任推卸不管。否則,上天很快就會把這權力收回,讓我們軒轅家接受處罰與教訓!你看看......」說著,軒轅鳳翔把自己的手攤平在他面前,讓他仔細看。
乍一看纖長秀美的手上,由手至肘處竟然疤疤痕痕,上面深深淺淺的傷口,竟有些是平複不了的舊傷。二皇子得到皇上、太後器重,掌天下兵權,他竟是沒有絲毫怠慢。在軍中並沒有刻意擺出皇子架子,戰場上身先士卒,很得軍將們敬愛。
「二皇兄!這可是在皇叔......的時候受的傷?」
軒轅凰辰一向覺得皇子就應該養尊處優,上天對軒轅家的厚愛,恩賜給他們權利,讓他們高高在上地統治那些愚民愚婦,所以一切的得來都是理所當然的。在宮廷動蕩那八年,太後密令把他送到偏僻簡陋的行宮去都置得忒委屈了,直到後來遇上左靜言,耐心教導,才算是比較能近人情,懂一點民間疾苦。但那一份天生優越的驕傲卻還是根深蒂固的。
「知道爲什麽會有這八年之亂嗎?」
見軒轅鳳辰吃驚,軒轅鳳翔只是淡淡一笑,對區區小傷並不在乎。
「因爲皇叔......起兵謀反?」
軒轅鳳辰歪著頭,並不肯定。皇叔他極小的時候見過,記憶中是一個極可親的人,會把年幼的自己抱得高舉過頭頂,然後跑得快快的叫他小小的身子也快在空中飛起來,逗得他哈哈大笑。
「錯了。是因爲我們的父皇......有了私心。」
雖然是禁忌,下人們是不許說的,但這卻是他們軒轅一族血的教訓,軒轅鳳翔在言辭中保留了對先帝的敬重,可是指摘他的錯誤卻是一針見血,毫不留情。
「他把應該恩澤天下的愛自私地給了一個人,天下萬民失怙,宮中次序失調,兄弟手足離心,所以我們得到了懲罰。」
「......」
「你要知道,我們是站在一個由民衆、大臣們所搭乘起來的高塔上,我們站在這狹窄的頂峰。在這上面的人,一舉一動都要分外留心。一個行差踏錯,腳下支持你的塔身就會崩潰,就會把你從最高的高處摔下來,萬劫不複。我們沒有回頭的路,要付出的代價就是血!」
「以前你還小,現在你已經成親了,是個大人了,有些事、有些青任,不是我和母後疼你,就能代你完全承擔的。你能投生到皇家來是福氣,但這福氣不是不必再爭取就能這樣伴你一輩子的,所以,你自己必須要懂得奮進,不可行差踏錯,知道什麽是你該做的,什麽是你不該做的。」一番話,語重心長。
「......」
挨了一通訓的軒轅鳳辰低了頭垂首在桌上畫圈圈,他又一次感覺到了二皇兄,及他背後的權力所給自己帶來的沈重壓力。
他知道皇兄說得有道理,這和左靜言在世時教自己的「民貴君輕」、「政在得民」有異曲同工之效。
皇兄是愛護他的,左靜言也是愛護他的。不過這兩種愛卻截然不同:皇兄希望他盡早長大,明理,擔負起自己的責任來,這樣才叫他這做兄長的放心;左靜言卻用一種寵溺的態度,盡自己的力量去化解他和周圍的矛盾,希望他別太快長大,讓他不經世事的快樂多保留幾年。
他自己......也不知道該取舍哪一種才是好的。
「好了,夜深了,你早點睡。明天不准遲到!」
見自己最寵的弟弟平白挨了一頓訓後心有不快,軒轅鳳翔也不去管他,只道他漸漸長大,又已經回到宮中,自然就會很快明白的。
一笑拿起自己的佩劍准備回他的別院,臨走注意到這裏的牆上光禿禿的,倒是皺了皺眉:「你這裏不貼些符麽?國師這陣子老說宮裏不太平靜,還是要多加小心。」
「我知道了。」
皇兄知道自己是個不長進的皇子會生氣、失望,可是左靜言卻不會。
軒轅鳳辰也只希望在母親和兄長的守護下,當一個無甚大憂慮的太平王爺就好。
在心中吐了吐舌,軒轅鳳辰不把二哥最後一句的提點當一回事--貼了符萬一左靜言不能來了怎麽辦?
唯唯諾諾地送走了二哥,看看倏然冷清下來的這裏,軒轅鳳辰坐在燈下,發了一會兒呆,一突兒又伸手去彈那鈴铛。
「叮!!」
回應聲極近的傳來,就像響在耳邊。
擡頭望去,左靜言抱著小元,已經自燈下出現,眼中含著些許憂慮,卻仍是笑得溫柔。
「鳳辰哥哥!」
小元掙紮著下地,跑過去踮腳抱著他的腿,昂起小胖臉笑嘻嘻的,甚是無憂。
看到他這樣童稚的笑臉,好像沒有什麽是可煩憂的,軒轅鳳辰突然有點理解左靜言會一再對自己說:「你不必急著長大」的理由。
「臭小鬼,你又胖了?嗯?」
臉上看起來是胖胖的,怎麽抱起來沒多少份量?
軒轅鳳辰把小元放櫈子上與自己平視,伸手去捏他的臉,逗他跟自己一起做鬼臉。然後又拿點心給他吃。
「剛才你都聽到了?」不然他不會這麽沈默。
從上次交心以來,他每次跟自己相見都情濃如水,蜜裏調油。
現在卻用一副很難決斷的表情在看著他,這就跟最初,他怕誤了兩人的前程決意對自己開始疏遠的時候一樣。
不是不想離開,只是離開了心會痛,舍不得。
他沒有那麽偉大的抱負,不能把愛奉獻給天下人。
那麽,這只鬼,就藏在他心裏吧,當成是世人不會知道的秘密。
這種時候又有點慶幸他已經死了,死了還能守在自己身邊,那也就沒什麽,甚至還比活著的時候更方便避人耳目。
「鳳辰,你二哥說的其實很有道理......」
「我會按你說的,不急著這麽快長大。所以你要守著我,教導我,直到我不需要你教導的那一天爲止。」
突兀地打斷他的話,軒轅鳳辰做了個鬼臉,把小元的臉也捏成一個笑臉,兩個孩子一起笑得開心。
看著他的笑容,左靜言也笑了,只是笑容裏仍有一絲苦澀。
人,總是要長大的。
阿吊說,如果等他長大了,自願或被迫地吸收世間唯一能認同的倫理觀念後,就會卸下童眞--那才是毀滅性打擊的背叛的開始!
會有那麽一天到來嗎?
他的小鳳辰啊!
但願他的守護能讓他少經曆些風雨,多保持現在的純眞。
他沒有希求永遠,只是希望這時間能再長些,再長一些......
「今天......呃。」
瞟了一眼盤踞在床上玩得正樂的左翊元,軒轅鳳辰看了看因爲兒子在場變得非常之守禮的情人,有點不知道該怎麽把今晚安置過去。
「今晚你早點睡吧,明天不是還要去學武,念書嗎?太累了可不行!」
笑著把他推到床上,細心地給他除去鞋襪,左靜言也知他天天熬夜等自己來,著實對身體無益。
「可是......」
現在白天你就不在了呀!軒轅鳳辰嘴都要嘟起來了,拿懷裏的胖小豬左翊元當抱枕摟著,有一下沒一下地戳他圓圓的小肚肚,小鬼不睡覺,他也不睡覺。
「小元陪鳳辰哥哥一起睡好不好?」
可是那個當慣了爹爹哄小孩很有一手的人卻把小鬼也拉下水。
「好!!!」
嫩嫩地應了一聲,左翊元馬上把眼睛閉得緊緊的,閉到眼皮都現出一圈小嫩褶來了,裝乖的脾性也不知道跟誰學的。
左靜言對兒子露出一個贊許的微笑,看看不服氣地瞪著自己的軒轅鳳辰,拿那個明明眼澀舌怠了,卻偏要逞強說:「我不睡,你陪我說話。」的人沒辦法。
「好,我陪你說話,我說,你聽。乖啊!今天我們來講一下『程門立雪』的成語典故。」以前左靜言當先生的時候,倒是經常給這學生夜下講學,非要把白天玩去的時間補回來,盡忠職守得很!
「以前啊,有個叫楊時的人,他特別喜好鑽研學問,到處尋師訪友,就學于著名學者程頤門下。一天,楊時同一起學習的遊酢向程頤請求學問,卻不巧趕上老師正在屋中打盹兒。楊時便勸告遊酢不要驚醒老師,于是兩人靜立門口,等老師醒來。可沒想到,就在等的時候,一會兒的工夫,天飄起鵝毛大雪,越下越急,楊時和遊酢卻還立在雪中,遊酢實在凍得受不了,幾次想叫醒程頤,都被楊時阻攔住了。直到程頤一覺醒來,才赫然發現門外的兩個雪人!從此,程頤深受感動,更加盡心盡力教楊時,楊時不負重望,終于學到了老師的全部學問。
後世人便用『程門立雪』這個典故,來贊揚那些求學師門,誠心專志,尊師重道的學子......」
「鳳辰?小元?」
搖頭晃腦地講完,低頭一看,不刻前一個還是在裝睡,一個死撐著不肯睡的小鬼居然都已經睡著了。
「眞是沒出息,我講學就這麽容易犯困嗎?」
左靜言苦笑著搖了下頭,俯下身查看他們睡夢中平靜安祥的臉,軒轅鳳辰可能是怕他們父子不見了,摟著胖小元當抱枕,抱得緊緊的睡著了也不松開手。小元一條胖腿都架到鳳辰哥哥身上去了,唇邊口水滴答,洇濕了鳳辰的一塊衣襟,憨態可掬。
左靜言感覺到這一對心裏摯愛的小人兒就是自己想守護的永遠。
哪怕是叫他再曆大劫,魂飛魄散也是值得的。
也沒再說話,左靜言合上了書,坐在床邊,把小元壓在鳳辰身上的腿拉下來,給他們拉了拉被子。目光投注在自己愛恨系于一線的人上,聽著他緩且長地呼吸,看著蓋到他胸部的被子慢慢起伏,就這樣靜靜地凝視著他的睡顔,仿佛聽得見時光如水流逝的聲音。
如果可以,眞想守護這幅畫面到永遠......
「噗--」
也不知過了許久,一直守護在床前的左靜言突然聽得廊上遠遠處傳來這麽一聲異響,敏感地站起旋身對著門外的時候,那兩扇關得好好的門突然無聲無息地打開了。
門口,濃重的陰影處,有什麽東西在蠢蠢而動,腐臭的血腥氣傳來,卻又好像不是鼻子産生的嗅覺,而是直接在大腦中産生的反應。
緊張地咽了口唾沫,左靜言瞠大的眼睛裏,倏然出現了敵人的身影。
那個仿佛是凝聚黑暗形成的塊狀積聚物裏,匍匐著進了門來,站起身來顯示的依稀是個人形。可是「他」身上、臉上到處都是裂開的傷口。更可怕的是,這些裂開的傷口處,竟然挨挨擠擠,都是一雙雙向外看著的寒光四射的眼睛。
「你......是什麽......呃,東西?」
左靜言開口,感覺得到自己的聲音在打顫。
他雖然生前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做鬼後唯一一次戾氣爆發也只是在一心想報仇的時候。
更奇妙的是,他雖然不像阿吊這樣有見識,親眼見過、親身體會過,卻也非常肯定地知道,這個「東西」就是他們之前要找的,藏在宮中的噬魂鬼!
居然是這麽可怕,叫人望之遍體生寒,心生畏懼的存在。
「不知好歹的野鬼!本座今天就先收了你們,再叫軒轅家的*一個個償命!」
那鬼物桀桀怪笑,那聲音不是從他口中發出,而是從腦海中直接傳來。
震懾得他腦子嗡嗡轟鳴,幾乎就要因爲這樣的威壓而軟倒。
然而,一轉頭,看到鳳辰和小元仍毫不知危險已至地酣睡著,左靜言倏地勇氣倍增,一甩頭現了凍死鬼的原型,青白的面色,僵枯的鬼爪,面罩白霧,室內的空氣一下子完全下降了,杯中凝冰,檐上見霜。
「哼,這點本事也敢到本座面前現醜!」
那鬼物卻是絲毫不把他放在眼裏,一步步靠近,也不知怎麽地手一揮,空氣中好像有什麽透明的不知名之物扭曲變形,卻像是空氣中伸出了無數鬼爪束住了左靜言,叫他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敵人的一再逼近。
「嗤--」
他聽得見自己肚腹被那鬼爪抓入的聲音,那一處好像不存在了一般,只是被他一碰就消蝕了去,也不知道鬼還存不存在的腸子被他翻攪,痛楚不堪。
「知不知道人成了鬼之後,就不會這麽容易死掉?就算是被吃掉了身體的大部分,可是你卻還有意識存在,還會知道痛苦,這般滋味最是好吃!我就從你最不可能會死掉的地方吃起,先從腳,再到手,肢幹,再到頭--啧,你也就這顆頭顱還有點用,還有一顆七竅玲珑的心肝。」
那鬼伸手再抓,就欲將他直接剖膛破肚,取了那美味的心肝打牙祭,然後再按他所說的殘忍虐待。
卻不料,他的爪子才碰上左靜言的衣襟,瞬時間光華就從他被撕掉的地方射出。
一粒珠身淡黃,內裏綻放著五彩光芒的圓珠浮現在半空中,一瞬間燦爛到幾乎可以把眼睛照瞎的光芒利箭般透體而出,刺得全身都是眼睛的鬼物大叫一聲,返身就走。
門口,似乎聽到有人發出了半聲慘叫便砰然倒地的聲響,一重重門被疾風吹開了又閉上,再無聲息。
許久之後,左靜言才強撐著爬了起來,若不是已經在開始愈合的傷仍有一陣陣痛楚傳來,幾乎就要當剛剛那一幕是個夢。
惡夢!
「怎麽了?」
睡夢中,有點被吵醒的軒轅鳳辰睜開了眼睛,迷迷糊糊地問。
得到他把冰冷的吻貼上他的額頭後,小貓般地蹭了兩下,又複沈沈睡去。
左靜言沒敢把這個可怕的怪物的消息告訴他。
雖然知道應該盡早回去通知阿吊他們,自己已經見到了噬魂鬼的眞身,可是卻又不能在此時離開鳳辰身邊。
直至第二天天色放明,才覺得能安心地松口氣,心想就算他能力再怎麽強,也不可能在白天鬼族能力最弱的時候出來傷人,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只可惜他的體貼也並沒能讓好夢正酣的軒轅鳳辰多睡上一刻。
晨曦籠罩下的琉璃殿,一個宮女發現宮門倒伏著一具全身冰涼的太監的屍體,尖叫聲倏然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