９

　　「你好，這裡是新陽發電廠……啊，對，目前正在調查……是的，我們的確收到了，但目前還不知道歹徒是否真的……不，廠長目前無法接聽電話。」

　　「已經報警了，警方很快就會抵達……不，我們目前無法採取任何措施，只能靜觀事態變化……您這麼說，我也……對，我們很瞭解您的不安，也知道需要各位當地居民的大力支持。」

　　「目前還不瞭解詳細的情況。……所以還不知道啊……雖然很傷腦筋，但現在也沒辦法。」

　　「沒問題的，不用擔心。……不會發生核爆，沒問題，沒問題的。」

　　新陽發電廠綜合管理大樓內，大部份職員都忙著接聽電話。歹徒似乎把恐嚇信寄到了當地的公所，看到恐嚇信的人奔走相告，消息一下子就傳開，大家紛紛打電話向發電廠求證。

　　廠長中塚也在講電話，對方是離這裡不遠處的小漁村副村長。

　　「我只是想問一下，是不是需要撤離，大家都很害怕，不知道該怎麼辦，覺得應該趁早離開，發電廠那裡的情況到底怎麼樣？」副村長似乎很激動，好幾次都結結巴巴，說不出話。

　　「要不要撤離必須由知事或是警方決定，發電廠這裡現在還沒有發生任何事故。」

　　「但不是有可能會發生嗎？一旦直升機掉下來，就會發生事故了。」

　　「警方說，絕對會阻止歹徒的行徑。」

　　「這種話聽聽就好，萬一真的掉下來怎麼辦？」

　　「即使真的發生這種事，我們也會及時處理，避免對周圍地區產生危害。」

　　「你不要給我官腔官調的，車諾比當初不也是想要處理，結果變成了那樣嗎？」

　　既然這麼不安，就趕快逃啊──中塚很想這麼說，但還是忍住了。爐燃總公司的筒井理事長剛才打電話給他，筒井的話仍然留在他耳邊。

　　「中塚啊，我想居民可能會打電話去你們那裡瞭解情況，千萬不能輕易說要撤離。現在急著撤離，就等於否定了核電廠的安全性。」

　　即使飛機掉落，也不會發生輻射外洩的事故──不光是新陽，日本全國各地的核電廠都向民眾保證。如果在處理這次事件的過程中驚慌失措，就等於和之前的宣傳自相矛盾。

　　而且，還必須顧及青森的問題。建在青森六所村的核電再處理工廠附近就是三澤基地，自衛隊和美軍的軍機每天都會進行飛行訓練，擔心飛機墜落會造成危險的反對聲浪至今仍然沒有平息。如果現在撤離新陽發電廠附近的居民，絕對會再次炒熱這個話題。

　　中塚終於掛斷了副村長的電話，看了一眼手錶。快要九點二十分了，警方差不多快到了。

　　他站在窗邊，看著安全罩的上空。灰白色機體仍然在藍天下盤旋，發出可怕的引擎聲，停留的位置和剛才差不多。

　　有人打算用直升機衝撞新陽，而且，直升機上載著大量爆裂物。

　　那個人一定瘋了。中塚在核電廠工作多年，從來沒有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但是，這顯然不是惡作劇。如今，正如歹徒所說，直升機就在反應爐上空盤旋，而且，不是普通的直升機。據警方提供的消息，那架直升機可能是從自衛隊偷來的，從歹徒同時把恐嚇信寄到縣警總部和爐燃總公司，顯然歹徒的決心不容小覷。

　　中塚忍不住思考萬一直升機掉落的情況，回想著反應爐和安全罩的強度和耐震性，以及萬一發生狀況時的多重防護系統。然而，即使動員他所瞭解的所有知識，也難以預測會發生甚麼狀況。他對新陽的安全性很有信心，但並不包括眼前這種罕見的情況。

　　目前還沒有任何公所發出撤離命令，但中塚接獲消息，一部份灰木村和附近的居民已經從敦賀半島南下撤離。他無意嘲笑他們的行為，甚至認為趕快撤離比較安全。

　　話說回來，到底是誰做這種事──

　　正當他用手把花白的頭髮向後梳理時，看到運轉課課長西岡走了過來。西岡個子不高，抬頭看著中塚，筆直向他走來。他面色凝重，金框眼鏡後方的雙眼帶著血絲。

　　中塚示意他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但西岡沒有坐，所以，中塚也只好站著和他說話。

　　「你看到傳真了嗎？」

　　「看到了。」西岡的聲音微微發抖。

　　「你也對作業員說了嗎？」

　　「說了，不可以說嗎？」

　　「不，沒關係，作業員的情況怎麼樣？」

　　「怎麼樣……」西岡連續眨了好幾次眼睛，「他們都很驚訝，我也一樣。」

　　「我想也是，但你還是要指導他們冷靜地執行工作。」

　　「我知道。」

　　「警方很快就到了，應該會說服開直升機的歹徒之類的，但為了以防萬一，我們也必須做好準備。」

　　「好。」西岡的面色仍然凝重。

　　「要做好準備，一旦有指示，就隨時可以緊急停止。如果沒有事先通知，只有我和飯島副廠長能夠指示停止運轉，不必理會其他人的命令。」

　　「好的。」

　　「其他的運轉問題和平時一樣，就全權交給你負責。如果作業員中有情緒不穩定而影響正常工作，立刻告訴我，我會安排其他小組的人員接替。」

　　「好，但這件事不用擔心，他們都是很優秀的作業員。」

　　「那就好。」中塚點了點頭，露出了笑容，但只有這個瞬間暫時忘記了緊張。「如果緊急停止，必須動員所有力量冷卻爐心，就像平時模擬訓練時一樣，一定要冷靜應對。」

　　「是。」

　　西岡鞠了一躬，快步離開了。

　　目送他離開後，中塚找來了副廠長飯島。

　　「請大家做好隨時可以離開的準備，以保護資料為優先，之後還可以拿到的資料就不必管了。」

　　「要撤離嗎？」飯島問。他的臉上露出了鬆了一口氣的表情，似乎早就在等待這個指示。

　　「目前不知道歹徒會讓直升機在哪裡墜落。雖然目前在安全罩的上方，但沒有人能夠保證不會掉在其他建築物上。考慮到萬一的情況，請非必要的人員馬上移動到廠區外。」

　　「好，要去哪裡呢？」

　　「去Ｎ公司的宿舍吧。」

　　「好。」副廠長點點頭。

　　Ｎ公司是承包新陽維修業務的公司，他們的宿舍就建在發電廠旁。

　　「準備就緒之後，你指揮大家按秩序離開。」

　　「好，廠長，那你呢？」

　　「我繼續留在這裡，不能只留下作業員孤軍奮戰。」

　　飯島張大眼睛時，一名年輕職員跑向中塚。

　　「筒井理事長的電話。」

　　「好，」中塚拿起職員指的電話，「我是中塚。」

　　「反應爐沒有停止運轉吧？」筒井用獨特的沙啞聲音問道，但他今天的聲音中感受不到平時的從容。

　　「當然，運轉一切正常。」

　　「好，繼續運轉，絕對不能停。」

　　「科技廳方面有沒有甚麼指示？」

　　「科技廳指示繼續運轉，但問題越來越棘手了。」

　　「怎麼了？」中塚內心湧起不祥的預感。

　　「那架直升機啊，」筒井停頓了一下，他不是在故弄玄虛，而是在吞口水。「歹徒不在上面。」

　　「不在上面？」中塚忍不住看向窗外，可能因為角度的關係，目前看不到直升機。「那誰在駕駛？」

　　「是電腦自動駕駛，歹徒不在直升機上，而是遠距離遙控操作。」

　　「這……」

　　各種念頭在中塚的腦海中浮現，但他最先想到的是，即使直升機墜落，歹徒也不會有任何犧牲。

　　「不瞞你說，還有更大的問題。」

　　筒井接著說出來的內容，讓中塚不禁愕然。原來直升機技師的兒子被關在直升機內。

　　「小孩子……怎麼可能？」

　　「雖然難以置信，但這是真的。警察廳那邊也已經通知我了。」

　　小孩子在那架直升機上，而且，歹徒遙控駕駛那輛直升機──

　　中塚的思考幾乎陷入混亂，即使明知道自己正在講電話，他也不知道接下來該說甚麼。

　　「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能讓直升機掉下來。」筒井叮嚀道。

　　「這麼說，會接受歹徒的要求嗎？」

　　「應該不可能，但事到如今，這已經不是我們能夠決定的事，只有交給政府處理了。」

　　「既然歹徒不在直升機上，警方也無法出手，因為根本不知道歹徒在哪裡。」

　　「關於這件事，警方似乎打算透過電視向歹徒喊話。」

　　「電視？所以，很快就會報導這件事嗎？」

　　「嗯，媒體也已經察覺到了，警察廳長決定搶先召開記者會，並在記者會上告訴歹徒，直升機上有兒童這件事。」

　　「原來是這樣……」

　　「目前打算訴諸歹徒的良心，希望歹徒不是良心泯滅的人。」

　　「是啊。」

　　搞不好會讓歹徒多了一個要挾的材料。只能說是賭博。

　　「但如果在電視上報導，又會衍生其他的問題。」中塚說。

　　「會造成恐慌嗎？」

　　「沒錯。」

　　「這個問題，」筒井歎了一口氣說，「在某種程度上也是無可避免的。」

　　中塚不再說話，不禁在心裡咒罵，你少在那裡說風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