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半個時辰後,香寶就和許嬤嬤坐上馬車了。
馬車寬敞舒服,香寶坐在主位,許嬤嬤坐在側面的位子上,馬車外是由唐小初駕車,衛祥騎馬護在一側,香寶第一次出行這麼有氣勢,不禁有些小喜悅,但也有些害羞,這樣大的架勢出去,肯定會招人耳目的吧。
然而,逛著逛著,香寶才知道自己想錯,她的架勢根本不會招人耳目,因為街上根本沒人!
其實在來的那一天就知道了,諾大的幽天城裡,人丁少得可憐,寬敞的古道上顯得空空蕩蕩。
天色陰霾,寒風卷起地上的落葉,自地上掠過,發出細微的聲響。
街兩側零星的擺著幾個小攤子,攤主都不甚熱情,揣著手、冷著臉,看哪都是一臉的警惕,那表情竟是和……香寶忍不住看了眼許嬤嬤,唔,竟是都和許嬤嬤如出一轍呢!她看了看許嬤嬤,又撩開簾子往外看,然後又看許嬤嬤。
許嬤嬤一直面無表情的看著對面,片刻後,突然面無表情的開口︰「夫人,老嫗臉上有花兒嗎?」
香寶肩膀一縮,老老實實的不敢再偷看了。
一路行來,只看到了幾個菜攤和肉攤,期間香寶下車買了些菜上來,之後又路過了不少破敗的樓閣店鋪,看樣子這幽天城還是富足過的,起碼店鋪都很齊全,規模也不小,只是許久沒人經營,現下凋敝得很。
香寶眼看著竟是有些感傷,忍不住想著,這個城市到底經歷過什麼樣的浩劫,才會頹敗於此。
「夫人,前面有賣成衣和脂粉的。」許嬤嬤說。
「噢,是嗎?」香寶看著經過的一處店鋪,有些心不在焉。
「夫人,前面有賣成衣和脂粉的,您在聽老嫗說話嗎?」許嬤嬤蹙眉。
「在聽。」香寶終於把頭伸回來,看著許嬤嬤,「有賣成衣和脂粉的……」
「您應該置備些了。」許嬤嬤忍不住斜她一眼。
「哦……」香寶這才明白許嬤嬤的意思,連忙擺手,「不用,我不用這些的。」
「夫人,新娘子就該有新娘子的樣子,您身上的衣服未免太素淨。」
「許嬤嬤,妳瞧……這原來是個繡樓吧?」香寶打斷了許嬤嬤的訓導,指了指一處樓閣,「看樣子還挺新的,怎麼原先的主人不做了呢?程記繡莊……」香寶把小臉墊在車窗上,瞧著那已經過去的程記繡樓咕噥。
這麼大的繡樓,裡面一定有很多好料子和好絲線吧?香寶遺憾的想,可惜現在都沒有了。
許嬤嬤沒理她,擰著眉,恨鐵不成鋼的嘆了口氣。
之後在許嬤嬤的要求下,香寶還是去了成衣鋪一趟,但沒有買任何衣服,而是買了些料子回來。
回到家時候天色已經擦黑,柯晉還沒回來,香寶抱著買回來的料子回了房,心情不錯,雖然幽天城的市集不是……十分的熱鬧,但能出去轉一圈也是很好的,更何況還買回來這麼多又便宜又好的料子!
出去了香寶才知道,這幽天城的東西真的很便宜,以前在宮裡從採買的小宮女和給冷宮送東西的太監那也知道些,所以才對這幽天城的物美價廉格外欣喜。
圓月高掛的時候,柯晉回家了。
以往他總是很晚才回來,又或者索性住在營裡,可成了親就不一樣了,多了個人等在家裡,就多了分牽掛,所以柯晉不自覺的就回家早了些,總要趕著和香寶一起吃晚膳。
這次風塵僕僕的一進門,便看到自己的小娘子蜷在榻上鼓搗著什麼玩意兒,柯晉輕輕走過去,俯首等了半晌,可誰知香寶卻絲毫沒發覺他的存在,專心致志的琢磨著在心裡勾勒出的花樣該怎麼繡出來。
柯晉有些被忽視的不悅,擰起了眉頭,重重的咳嗽了一聲。
香寶霎時抬頭,愣愣的瞧了他一會兒,才猛地回神,下意識的「啊」了一聲,匆忙的放下針線站起身,微微仰頭看著這個比自己高出去許多的男人,臉上浮現了一抹羞赧又欣喜的笑,「相公什麼時候回來的?我……我剛才在想東西。」
「在想什麼?」柯晉臉色緩和了些。
「想著花樣呢。」香寶笑起來,獻寶似的說︰「今天在市集裡買了不少料子回來,可以繡好多東西呢,而且那些料子都極物美價廉……」絮絮的說了會兒,香寶又覺得自己這樣似乎有些小家子氣,於是只好閉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怎麼不說了?」柯晉停下脫衣服的動作。
「相公累了一天,我就不煩相公了。」香寶乖巧的過去替他解扣子。
「不煩。」柯晉微微仰頭,任由她的小手在自己衣服上劃來劃去,「繼續說。」
「真的嗎?」香寶的眼睛亮晶晶的,得到了首肯後便輕聲細語的說了好多,無非都是些瑣事,說了些原先在宮裡的事,當然,重點是為了突顯幽天城的東西便宜。
這還是第一次,柯晉從一個剛來幽天城的人口中聽到誇讚的話,於是忍不住有些莞爾,始終低眸凝視著她,竟是將那些他原來絕對不會聽一句的絮叨都聽進去了。
小夫妻倆就這樣一個溫軟的說,一個靜靜的聽。
聽到一半時,柯晉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問︰「唐小初他們跟去了嗎?」
香寶話一停,捏著筷子點了點頭,「還有衛大……衛祥。」
柯晉「嗯」了一聲,又問︰「陪妳逛了?」
香寶又搖了搖頭,「唐小初駕車,衛祥在一旁騎馬,一直都是許嬤嬤陪著我。」
柯晉低眸挾了一筷子菜給香寶,「嗯,剛才說到哪兒?繼續。」
香寶咬了咬筷子,好奇的問︰「不是相公你讓他們來接我出去玩的嗎?」
柯晉懸在半空的手一頓,而後又神色如常的挾了菜放到自己碗裡,點頭,「是,我怕他們借此機會亂跑,不來陪妳。」從容的扯了個謊,他才不會告訴這個小女人,自己怕那兩個傢伙離她太近呢。
香寶就是太沒警惕性了,對誰都這麼好、這麼溫柔、這麼傻兮兮的……柯晉不自覺的擰眉,這令他很不悅。
「喔,不會的啦,唐小初和衛祥都是好人。」
柯晉嘴一撇,就是這樣,看誰都是好人!他放下碗筷,將手邊的酒一飲而盡,而後便回屋了。
香寶也不知道他怎麼了,心裡一慌,也放下了碗跟進去,然後順帶著闔上了房門,不一會兒屋外傳來了收拾碗筷的聲音,應該是劉嫂。
香寶倚著門,看了會兒柯晉,而後小心翼翼的問︰「相公你怎麼了?」
「沒事。」柯晉嗓子發緊,對著她招了招手,「過來。」
「嗯。」香寶挪過去,而後被他摟著坐在大腿上,這些日子兩人親昵慣了,所以香寶雖然有些害羞,但也不反抗,任由柯晉一手摟著她的腰,一手熟稔撫上她秀氣的雙峰。因為年紀小,尚在發育,連柯晉的大手心都撐不滿,但新婚之後,香寶似乎變得豐滿些了。
柯晉將頭歪在她的頸窩,大掌漫不經心的磨蹭著她。
他似乎有些疲累,半闔著眼,半晌不說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香寶乖乖的任他抱著,連呼吸都放輕了,生怕驚擾這個大狗熊一樣黏在她身上的男人。
這樣擁抱了半晌,柯晉終於是緩聲開口了︰「我可能會有一個月不在家。」
「你……」香寶一驚,而後問︰「相公要去哪兒?」
「去山裡訓練士兵。」柯晉用腮幫上的鬍鬚蹭了蹭香寶的臉,沒有睜眼。
「噢。」香寶目光閃爍了下,咬了咬紅唇,沒說話。
「不問為什麼,嗯?」柯晉有些懶散的問。
「相公的事……我不該插嘴的。」香寶乖乖的說。
「既然是夫妻,我有什麼事也不會瞞妳。」柯晉擰眉掙了眼,看了她一眼又緩緩閉上,將頭埋下去,鼻尖蹭著她的脖子,舒服的吸了口氣,「回京述職耽誤了數月,營裡的新兵懶散了不少,但我本無意要去山裡這麼久的,可呂鶴那小子卻打定了主意,王召他們也跟著附和……」不知不覺,他解釋了許多。
「呂鶴?」香寶下意識的問了句。
「嗯,營裡的副教頭,是個……」柯晉話鋒一頓,又問︰「妳自己在家可以嗎?」
「可以啊,有許嬤嬤,還有這麼多丫鬟。」香寶乖巧的笑,盡力掩飾著剛才眼底浮起的那些失落,「相公安心去訓練士兵吧,注意身體,我……我等你回來。」
最後那一句,她說得好小聲,但柯晉還是聽到了,緩緩睜眼,含笑凝視著她的纖細的側臉,大掌愛撫的力道加重了些,「那妳要怎麼送我走?」
香寶稍一側頭,便接觸到了柯晉灼熱的目光。
兩人成親也有些時日了,香寶一下子就明白了柯晉的意思,臉一紅,從他懷裡掙出來,羞得躲到被子裡去了。
柯晉呼吸有些急促,轉身熄了燈,脫了衣服掀開被子鑽了進去,而後的事不問便又是一番翻雲覆雨。
這一夜,柯晉要了香寶好幾次,好像要把未來這一個月的次數都要夠了才行。
香寶低低的啜泣,當柯晉從她身後進入時,她仍忍不住回頭去看,眼角晶瑩、紅唇輕咬,柯晉湊過來,扳住她的下巴狠狠親吻。
他一手摟著香寶的腰,一手捏著她的臉。
柯晉渾身一顫,摟著香寶不動彈了,直到那汩汩的熱流悉數射出,才長出了一口氣,抱著她躺了下去。
清理過身體後,香寶難得主動的轉過身來,湊到了柯晉的懷中。
兩人靜靜的抱了一會兒,香寶小聲問︰「相公明天一大早就走嗎?」
柯晉閉著眼,聲音有些困頓︰「後天走,明天在家準備。」
香寶點頭,這才放心的睡著了。
柯晉困得迷迷糊糊的,把她摟緊了些,意識混沌的咕噥了一聲︰「寶兒,我有點捨不得妳呢……」
柯晉走了之後,原本就冷冷清清的大宅子更加寂寥了。
家裡沒了男主人,含蓉越發囂張,許嬤嬤再過嚴厲到底也是個下人,主母不發話,她也不能拿含蓉怎麼樣。
香寶性子隱忍,也不想在柯晉不在的時候惹事,於是處處忍讓,除了跟著許嬤嬤料理家事以外幾乎足不出戶,整日窩在偏房裡面縫縫繡繡,繡得累了就昏昏沉沉的歪在床上睡了。然後總會在半夜被凍醒,因為沒了柯晉的體溫,她總是覺得渾身都冷清,就像是發燒了一樣,沒什麼精氣神,香寶抱著被子,脫了外衫後將自己裹好,然後瞪大了眼睛望著窗子外黑沉沉的天色。
隱約可以聽到冷風在呼嘯,窗子在細微的「吱呀」響,沒想到幽天的初冬這麼冷,不知道山裡的天氣會不會更加惡劣呢?柯晉會不會凍到?如果他走之前就把那件棉衣縫好就好了……迷迷糊糊的想著,香寶又睡著了。
◎ ◎ ◎
又是一陣冷風吹過,遮住圓月的薄雲緩緩散開,細微的月光籠罩住溪流裡的男人們。
即便個個人高馬大,但在幽天深山的惡劣天氣中,仍舊忍不住凍得牙齒打架,然而每晚在河裡洗冷水澡卻又是他們的柯教頭下的死命令,所以一干人等只得硬著頭皮泡在冷水裡,待夠了半盞茶的時間才能出來。
熬過了規定時間後,新兵們迅速的爬上岸,柯晉又待了一會兒,最後一個上岸,而後不緊不慢的用上衣擦乾了身子,然後只套上長褲,光著膀子走在隊伍後。
唐小初和衛祥一左一右的跟著他。
柯晉抹了抹脖子,抬眼看著天色若有所思。
唐小初瞟了他一眼,笑嘻嘻的開口︰「老大,想媳婦了吧?」
「嗯。」柯晉大大方方的承認,低下頭又說︰「還有件事,最近天氣有些怪。」
「怪?哪裡怪啦,不是一如既往的凍死人嘛……」唐小初咕噥了一聲,搓了搓凍僵的胳膊,但也忍不住看了眼顏色詭異的夜空,明明已是深夜,但夜空卻不是黑得很徹底,隱約的泛著些紫色。
唐小初想起下午天突然陰了下來,天空裡漾著一大片的黑雲……他下意識的打了個哆嗦。
「我們來多久了?」柯晉沉聲問。
「八天。」衛祥簡潔的接話。
竟然才八天,回到營帳時,柯晉忍不住想。
他和衣躺在臨時搭建的大床上,環著手臂看著營帳頂子發呆,懷裡空落落的,不摟著那個香香軟軟的女人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柯晉翻了個身,枕著自己的胳膊,然後一隻手忍不住從褲腰裡探進去,握住了自己有些蠢蠢欲動的灼熱……
「老大!」一個清麗的嗓音隨著營帳簾子的掀起而傳進來。
柯晉倏地抽手坐起來,不悅的看向來者,「呂鶴!」
「下回會打招呼的。」呂鶴淡笑從容的走過來,「這不是有急事找你商量嗎?」
來者是營中的副教頭,呂鶴抬手解下披著的大氅,露出裡面合體剪裁的水藍色長衫,略有些收腰,是與這軍中漢子格格不入的秀氣與纖細。
呂鶴隨手將大氅一扔,先是到桌邊給自己倒了碗水喝,一面喝一面用眼睛看著柯晉,而後伸手放下茶碗,問︰「這才什麼時辰,你怎麼都上炕了?被子也沒扯開……」呂鶴端詳了那大床一下,「想事兒呢?」
「有什麼急事?」柯晉沒接話,站起來。
「唔……」呂鶴揚了揚眉,側身坐下,「天氣古怪,有幾個新兵病倒了。」
「送去讓衛祥看,不嚴重的接著練。」柯晉在方桌的那一邊坐下。
「我總覺得天氣不正常,你覺著呢?」呂鶴看了眼柯晉。
「是有些。」柯晉聽到這話也擰起眉,「我在考慮應不應該提前結束訓練。」
「再看幾天吧。」呂鶴似乎不大同意,低眸看了看桌角,而後突然笑起來,「莫不是你自己想媳婦了,所以才要早回去?一直都聽小唐誇你的新娘子怎麼怎麼好,兄弟們倒是一次都沒見過,這次回去一定得仔細瞧瞧,我可是沒見過宮裡的女人是什麼樣兒呢。」呂鶴爽朗的笑,說話時卻是一直在盯著柯晉的眼睛看。
「嗯,回去就擺桌酒。」柯晉有些心不在焉的應著。
之後兩人又商量了些營中的事宜,可柯晉心裡一直惦記著香寶,有些心不在焉,呂鶴也瞧出來了,不禁有些悻悻然,覺得再說什麼也沒意思,便起身告辭了。
呂鶴走後柯晉起了些困意,吹熄了帳子裡的油燈,三兩下就剝了衣服上炕,隨手扯過被子蓋上,躺了一會兒又覺著不舒服,起來索性把裡衣也脫了。
想把裡衣放到枕頭邊放著,卻覺著指頭蹭到了什麼,於是扯過衣服,湊到了月光下細看了一眼,才發現裡衣的領角處用針線繡了一個「柯」字。那字繡得有些歪歪扭扭,不好看,頂多看著有些秀氣罷了。
但柯晉仍舊忍不住心頭一軟,這肯定是香寶繡的……柯晉勾了勾唇,又把裡衣穿上,回到炕上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