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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一夜沒有合眼,終於迎來了清晨。雅也在體育館的角落裡縮成一團,把撿來的報紙全裹在身上,但冰冷的地板無法阻止體溫被剝奪。
儘管頭腦清醒了,卻無力起身。飢餓已到了極限。周圍的人也都差不多,只有幾個人起來了。讓他們不約而同地動起來的,還是那恐怖的餘震。地板一晃動,人們馬上驚叫著站起來,小孩子哇哇的哭聲也傳進了雅也的耳朵。
整整一天水米未進,卻依然有尿意。雅也出了體育館,外面還有人圍在火堆旁。在老地方撒完尿,雅也決定回家,想取些替換衣服和食物。
走到馬路上,環顧四周,他倒吸了一口涼氣,再次意識到整個城市的毀滅並不是噩夢,而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一座座房子化為瓦礫;電線桿歪了,電線耷拉著;大樓攔腰折斷,無數玻璃碎片散落在路面上;被燒得漆黑的建築物比比皆是。
頭頂上飛著直升機,雅也猜測是電視台的。他們正把拍到的影像配上播音員興奮的解說在全國播放。觀眾們看後會驚訝、擔心、同情,最後會為這種事沒發生在自己身上而感到慶幸。
離家有相當長的距離。雅也穿著不跟腳的拖鞋,默默地挪動著腳步。不論走到哪裡,看到的都是倒塌的房屋,有時也能看到人的身影,有些在號啕大哭,有些在呼喊家人的名字,看來還有人被活埋在廢墟中。
走到小商店街了,但那裡已面目全非。幾乎所有店舖都塌了,招牌落在地上,已分不清原本是什麼店。
只有一家店的捲簾門開著。是家藥店,裡面光線昏暗。走近一看,玻璃門已掉了下來。雅也小心翼翼地喊道:「有人嗎?」
沒人應聲。他注意著腳底下,走了進去。屋裡瀰漫著一股藥味,或許是有藥瓶碎了。環顧店內,幾乎沒有留下什麼商品,勉強還有點口服藥。有好多人受傷,估計治療外傷的藥昨天就賣光了,紙巾、衛生紙、牙刷等日用品肯定也已銷售一空,以前放口服液的小冰箱空空如也。」有人嗎?」他又喊了一遍,依然沒人答應,看來店主也去避難了。角落裡有兩包像是贈品的紙巾,雅也撿起來塞進口袋,走出藥店。
雅也剛走了幾步,右手腕突然被抓住了。回頭一看,一名四十歲左右、體形偏胖、手持高爾夫球桿的男子正惡狠狠地盯著他。那人身後還有一個與他年齡相仿、手持金屬球棒的男人。
「你在那家店裡幹什麼了?」拿球桿的男人問,眼鏡後面的目光異常銳利。
「沒幹什麼。我以為在賣什麼東西,就進去看了看。」
「你把什麼東西放進口袋了?我看見了。」
儘管有些煩,雅也還是把口袋裡的紙巾拿了出來。那兩人面面相覷。
「如果不相信,可以搜身。」雅也舉起了雙手。
那人頗為不悅地點點頭。「好像是我們搞錯了,對不起。不要怪我們,從昨晚起發生了很多事情。」
「好像有人趁亂盜竊。」雅也說。
「太過分了。警察也不管,只能靠我們自己保護。這位先生,剛才真是失禮了,對不起。」
雅也搖搖頭。沒法去責怪他們。「壞人不光盜竊,還強姦婦女。」
那兩人並沒有露出意外的神情。拿球桿的男人繃著臉點了點頭。「你有熟人碰上這種事嗎?」
「幸好未遂。」
「那就好。聽說昨晚就有兩人遭強姦,都是去上廁所時被盯上的。女人又不能站著撒尿,只能去沒人的地方。」
「就算報警,警察也不會管。罪犯也知道這一點,才為所欲為。」拿金屬球棒的男人撅著嘴說。
雅也穿過商店街,接著向前走,到處都能看到從損壞的民房裡拿東西的人。他想,就算這樣拿別人的東西,只要沒有特殊情況,估計也不會被逮捕。難怪有人四處轉悠,伺機盜竊。但他轉念一想,自己有什麼資格責備那些趁地震犯罪的人呢?自己殺了人啊!
終於快到家的地方了。四周瀰漫著黑煙,估計剛才又著火了。看樣子消防隊沒有來,肯定又是任其燃燒。
工廠還是昨天最後看到時的樣子。牆倒了,只有鋼筋柱子勉強立著,加工器械被落下的房頂碎片埋住了。正屋已完全倒塌。放父親棺木的地方堆滿了亂七八糟的瓦礫,折斷的木材和破損的牆壁堆成了小山。
雅也挪開堵在門口的瓦礫,先找到一雙滿是灰塵但還沒壞的運動鞋,用它換下拖鞋後,又開始下一項工作。
他正想清理廚房附近的瓦礫,突然發現倒地的冰箱完全露了出來,便停下了手頭的工作——昨天並沒有這樣。
他馬上反應過來,趕緊打開冰箱門。不出所料,放在裡面的食物蕩然無存,只剩下調味品和除臭劑。冷凍食品、香腸、奶酪、罐裝啤酒和沒喝完的烏龍茶全消失了,連梅乾和鹹菜都不見了。不必考慮原因,肯定是被飢餓的人偷走了。雅也開始咒罵起自己的愚蠢,本以為家裡沒有值錢的東西,大可放心,但家裡放著在一定意義上比錢更重要的東西。
渾身像鉛一樣沉重,甚至失去了站立的力氣,他頹然蹲在地上。眼前就有一個包香腸的保鮮膜,那是幾天前買來放在冰箱裡的。
雅也四肢無力,正想抱住頭,忽覺有人來了,抬頭一看,新海美冬正站在面前。由於過於吃驚,雅也差點仰面摔倒。
「若不嫌棄,請吃這個吧。」她伸出雙手,表情依然那麼僵硬。
她手上托著用保鮮膜包著的飯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