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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週福田工廠的主要工作是做模型槍的部件,雅也負責將鑄造的部件一個個仔細地加工好。
他正用銼刀加工扳機部件,身邊的光線突然暗了下來,抬頭一看,操作台的對面站著一個未曾謀面的男子,背心外面批了件夏威夷襯衫,嘴裡叼著牙籤,約三十四五歲。
「社長呢?」他粗魯地問道,望著裡面,根本不看雅也。
「大概在裡面。」
或許因為雅也帶有關西口音,那人投來了像在看怪物般的目光,雅也也看看他。那人的視線挪到操作台上,拿起一個加工好的部件。雅也剛想提醒他不要用手直接碰部件,會粘上皮脂,還沒開口,那人又把東西放回了原處。
「做得還湊合。」說完,那人向裡面走去。
「阿安,幹什麼呢?」鑽床後面傳出了聲音,是前村。
「噢。」那人抬起了左手,右手一直插在褲子口袋裡。雅也這才明白,他就是安浦。
前村出現在過道上。
「好久不見了。前幾天還說不知你在幹嗎,還好嗎?」
「還行,慢慢來吧。你這邊怎麼樣?」
「老樣子,整天光做玩具。」
「可工作還是有的吧?」
「這可不好說。」前村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臉,「今天來幹什麼呀?」
「啊,就是過來打個招呼。哎,怎麼沒見阿中?又腰疼了?」
「這個呀……」
前村壓低了聲音,雅也聽不見他說什麼,但能推測出談話內容。
上週末,福田通知中川他被解雇了,週一之後中川再沒來過。發現異常的前村從福田那兒得知了實情,便大聲抗議,這些雅也都聽到了。前村說,中川這麼大把年紀了竟然還解雇他,太過分了,以後讓他怎麼辦?以前可著勁兒地用人家,怎麼能做出如此薄情的事?也許實在是忍無可忍,前村下午就回去了。但諷刺的是,他的早退證明了一件事:僅靠雅也一人完全可以讓工廠運轉。前村不知道這事,至今依然沒有「下一個就會輪到自己」的危機感。
「太過分了。沒人幹焊接,對工作者有影響吧?」安浦說。
「最近根本沒有焊接的活兒,社長這才下定決心。」
「哦。」安浦似乎在考慮什麼,「社長在嗎?」
「應該在。整天瞪著賬本亂哼哼。」
「我去打聲招呼。」安浦鑽進了辦公室兼正屋的門。
又過了一會兒,到三點的休息時間了。雅也去了休息區,前村正一個人在那兒吸煙。雅也來工廠好幾個月了,前村幾乎從未主動和他說過話。雅也也不想說話。本以為又要這樣尷尬地待下去,福田的妻子像往常一樣拿著托盤走了過來,上面有裝了大麥茶的水壺,還放著小點心。中川不在了,她便不再拿甜食。
「阿安和社長說什麼呢?」
「不清楚。」福田的妻子搖搖頭。她不可能不知道談話的內容,也許覺得不該說。
不一會兒,福田和安浦出來了。
「求您了!您先看一看吧,已經全好了。」安浦仍不死心,福田則滿臉為難。
「我沒能力雇這麼多人了,你別生我的氣。」
「我不在肯定不行。這裡的每台機器都各有特點,除了我,沒人能用好它們。」
「這些話我信了好多年,現在才知道是唱高調。行了,你就死了心回去吧,來我這兒還不如去別處看看。聽說你夫人在超市工作了,你也要盡快找到新工作呀。」
「所以我才——」
「我這裡不行,對不起。」福田背對著安浦,坐在椅子上。
安浦瞪了一會兒福田渾圓的後背,用力踢飛了旁邊的水桶。「明白了,沒想到你這麼無情。」他扔下這句話便出了工廠。
前村看了看福田。「是讓你再雇他?」
「嗯。他說右手已經沒問題了,但一看就知道不行,就算痊癒了,我也沒能力雇他。」
光噹一聲,前村猛地站了起來,一言不發地衝了出去,看來是去追安浦了。
福田歎了口氣。「那傢伙該擔心一下自己。如果他還以為一直都會有活幹,就真是個傻瓜。」
「老公……」
「沒關係,已經對雅也說過了。」福田喝了杯大麥茶。
「安浦的手不能動了嗎?」
「倒不是完全不能動,但幹活是不行了。他想隱瞞,可一眼就能看出來。」
「真可憐。」福田的妻子低聲說。
「是被人刺的。」福田說。
「什麼?」雅也問道,他沒明白,「我聽說是出了事故。」
「因為太丟臉了才這麼說的,實際上是被刺傷的。」
「怎麼會……」
「自作自受。」福田哼了一聲,「聽說是在池袋買女人,然後去了旅館,全是老一套,被灌了安眠藥,睡得死沉死沉的。只是錢包被偷了還算好,手上還被刺了一刀,神經受損,就成了那個樣子。」
雅也撫摸著手背。「報警了嗎?」
「報了。但類似的事件太多了,警察不會認真調查,估計也覺得他不該出去亂找女人。反正我是這樣想的。」
「兇手沒被抓住?」
「哪兒抓去?」福田伸手去拿點心。
下班後,雅也吃完晚飯就去了澀谷。他最近才基本弄清東京的地理,但還是有點犯迷糊。澀谷是最讓他不辨方向的地方,但又無法不聽從美冬的委託。
進了宮益阪旁一家總去的咖啡店。所謂總去,是指這幾天幾乎每天都去。
靠窗的桌子空著。雅也坐下點了杯咖啡,然後取出煙和打火機。
馬路對面建了一幢新樓,二層開了一家叫「Bouche」的美容院,玻璃結構,從下面能看到白色的天花板。
雅也看了看表,差五分八點。Bouche的營業時間到晚上八點結束,但很多情況下到了關門時間還會有客人,完全打烊一般要到八點半,再等一刻鐘左右工作人員才會離開,看來離目標出來至少還有四十五分鐘。雅也早已算好時間,卻不敢晚來,因為也有八點整準時關門的情況。
他從襯衣口袋裡取出照片,其實這張臉早已記住了,照片也已不再需要。
青江真一郎——為什麼這人可能成為產金蛋的雞?雅也一點也不明白。他問美冬,她也只說「等著瞧吧,」還加上一句:「關鍵要看你幹得怎麼樣。」
迄今為止的調查表明,青江住在戶越銀座附近一幢五層的單間公寓,沒有私家車。常去喝酒的地方現在還不清楚,常在公寓旁的便利店買一大堆時尚雜誌,也常在便利店買盒飯,看來幾乎不做飯。
雅也邊喝咖啡邊吸煙。咖啡很快喝光了,他又點了一杯奶茶。快九點了,Bouche的燈還亮著,以前從未拖這麼晚。聽美冬說,大型美容院定期舉辦學習會,讓那些只能洗髮的新手也能鍛煉手藝。如果今天就是在開學習會,可能要等很久。雅也不禁煩悶起來。
過了九點,手錶上的分針又挪動了約三分之一,奶茶已經涼透,Bouche的門終於開了,店裡的年輕人陸續走了出來。雅也發現青江真一郎也在裡面,趕緊起身。
青江平時總是向澀谷車站方向走,但今晚和新進店的小工揮手告別後,他留在原地沒動。
雅也結完賬,出了咖啡店。他以為青江要乘出租車。儘管這條路很擁擠,車行很慢,但如果到了青山路,視行駛方向而定,也可能一路暢通。想跟蹤就得分秒必爭。
雅也一邊注意不被青江察覺,一邊過了馬路,這時,從大樓裡走出一個年輕女子,身穿牛仔褲配白T恤,留著褐色的短髮,戴著帽子。女子走向青江。兩人開始極自然地並肩向澀谷車站的方向走去。
雅也真想把女子拍下來。他有種直覺,兩人絕非單純的同事關係。
「確實想要照片,可反正知道名字了,只要去店裡,隨時都可以看見她。」聽了雅也的話,美冬點著頭說。
「地址也知道了。」他指著自己寫的記錄,上面有「神泉町」三個字。
「神泉町……青江住在她家了?」
「我一直等到十一點半他都沒出來,估計是住下了。」
那女子叫飯塚千繪。從門牌上只知道了她的姓,後來雅也又去了她住的公寓,從郵箱中的信件上查到了全名。以前他對偷看別人的信件很牴觸,現在已基本習慣了。
「青江每週只在星期三去千繪家,看來是學習會拖得很晚時便住在她那裡。」
「不像是在同居?」
「目前看來不太可能。兩人住的都是單間,要想同居,必須搬家。」
「不知交往多久了。」
「感覺不像是最近才開始的。」
「哦。」美冬陷入了沉思。
「喂,調查那傢伙,你到底打算幹什麼?我已經盯了他將近十天,沒覺得有什麼特別的,那個美容師怎麼會成為產金蛋的雞呢?」
美冬直勾勾地注視著雅也的臉。「雅也,你的頭髮太長了,該去剪了吧?」
「你不會讓我去Bouche剪吧?」
「那有什麼,反正要剪。」
「饒了我吧,我從沒進過什麼美容院。」
「覺得不好意思?」
「那當然了。」
「哦?可徹底改變這種想法的時代也許就要來了。」
「什麼意思?」
「以後男人也會理所當然地進美容院,不僅是年輕的男孩,像雅也這樣的大男人也會去。」
「不可能。」
「就算經濟不景氣,人們也不會在打扮上心疼錢。確切地說,會只捨得在打扮上花錢,其中變換髮型是最簡單的。」
「因此美容院就會流行?有那麼簡單?」
「你就看吧。我的直覺向來準確。」美冬莞爾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