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四目相對,先避開的是傅嘉。
他手指僵硬,緊緊握著門把,站在門口一動不動。他杵著不動,陸齊安也動不了,兩人就這麼僵持在門口。
幾日不見,傅嘉應對陸齊安的能力又下降了許多。
“站在門口幹嘛?”劉老師看得著急,走上前說,“齊安,快進來坐,你工作很忙吧?難為你抽空過來。”
她的話讓傅嘉回過神,趕緊鬆開門把,側身請陸齊安進來。
“打擾了,劉阿姨。”陸齊安走進門,將手中的禮品遞給劉老師,“工作再忙,來拜訪您時間總是有的。”
“能來就不錯了,還帶什麼禮物?”劉老師話裡埋怨,臉上卻滿是笑容。她接過禮品,請陸齊安去客廳裡坐下,並把書房裡的湯老師也揪了出來。
有劉老師夫妻熱絡的樣子做對比,傅嘉低著頭不語的樣子就顯得格外怪異。
劉老師知道他和陸齊安之間肯定發生了什麼,就說:“齊安,我還放著廚房一堆事要做,就不給你倒水了,傅嘉都知道東西放哪,讓他招待你吧,你們兩個年輕人也好說話。”
湯老師奇怪地看向妻子,想說什麼,被她掐著手臂攔住了。
傅嘉被她點名,不想答應又沒理由拒絕,只好點點頭,說:“好,您去忙吧。”
劉老師拽著湯老師回了廚房,留傅嘉和陸齊安在客廳獨處。當然,客廳裡還有個樂樂,但他人還小,暫時可以忽略不計。
劉老師和湯老師一走,傅嘉就感受到陸齊安將視線放在了他身上,他半邊身體都麻了,掩飾性地清清嗓子,問:“你要喝水還是喝茶?劉老師家好像沒有咖啡,如果你要咖啡,我可以現在出去買。”
“都不用。”陸齊安說,“你坐在這就好。”
傅嘉將頭低得更低,說不出話了。
他說得是什麼話?難道只要傅嘉坐在這陪著他,他就可以不吃不喝了嗎?
“那你有什麼需要就告訴我。”傅嘉站起身,走向坐在一旁安靜玩著積木的樂樂,“我……我要陪樂樂玩積木,我以前每次來都會陪他玩,剛剛我也在陪他玩,所以……”
所以我不能坐在那陪你。
傅嘉說不出口,他覺得自己的做法十分幼稚,像個鬧彆扭的小學生。
不過,陸齊安也沒有把他抓回去聊天的意思,他也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樂樂身邊:“那我也一起玩吧。”
樂樂抬頭看著這個可怕的冷面叔叔,手上的積木都嚇掉了。
陸齊安面不改色,拾起他掉落的積木,問:“你們在搭什麼?”
樂樂不敢回答,揪著傅嘉的衣袖試圖躲到他身後。傅嘉一手摟住他,一手拿起積木旁的畫冊,遞給陸齊安看:“在搭這個。”
畫冊上畫的是一架軍事飛機。其實四歲小孩玩的積木很簡單,明眼人一看就明白。
“我來搭機翼,可以嗎?”陸齊安問。
“可以啊……”傅嘉說著,將零件遞給陸齊安,但陸齊安一次只接一個,拼好一個才拿下一個,自然而然地,傅嘉就和他配合了起來。
樂樂呆呆地看著兩個叔叔,心中十分委屈。傅嘉明明是來陪他玩的,為什麼這個可怕的叔叔來了之後,傅嘉就把他拋在一邊了,和這個叔叔玩起來了?
但他害怕這個叔叔,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地拿起其他零件,自己玩自己的。
三人就這麼和和氣氣地玩著積木,直到劉老師和湯老師將飯菜擺上桌,招呼他們吃飯。
平時傅嘉來吃飯,樂樂都和傅嘉坐一起,但今天劉老師將樂樂抱到了自己身邊,讓陸齊安和傅嘉坐在一起。
“齊安終於回來了。”劉老師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兩個孩子,語氣感慨,“我們竟然有七年沒見了,以前做夢也想不到會有這七年啊。”
陸齊安在劉老師面前從來不擺架子,對她極為尊敬,說:“這些年讓您掛心了。”
劉老師歎口氣:“也談不上掛心不掛心的,主要是你這七年從不跟聯繫我們。不管你有什麼事要忙,也該多和我們聯繫啊,怎麼能七年都沒有一丁點消息?你哪怕是時不時給我們打個電話,我們心裡也能好受點,傅嘉,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她突然把話扯到傅嘉身上,字字句句都說得微妙,傅嘉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乾脆不表態,只是笑了笑。
“我確實回來晚了,抱歉。”陸齊安沉聲說,“以後我不會再離開了,我向您和傅嘉保證。”
此話一出,氣氛更加微妙。
“行了。”湯老師站出來打圓場,“難得見一面,非得要說這些話嗎?吃飯吧,齊安很多年沒吃家鄉菜了吧,你劉老師脾氣雖差,做菜卻是一把好手。”
劉老師笑駡了丈夫一聲,說,“畢竟有七年不見,我說說這七年的感受怎麼了?好了,我都不說了,對你們這兩個孩子啊,老師只有一句話,有些事雖然很多人都反對你們,不認同你們,但是你們別往心裡去,也別因為他人的阻礙就止步不前,老師和你湯老師是一定會支持你們的,你們記著有我這個依靠就好了。”
劉老師溫和地笑了笑,就像這個世界上每一個平凡的母親。
這頓飯吃完後,劉老師又留傅嘉和陸齊安聊到夜裡九點,才揮手讓他們回家。
樂樂捨不得傅嘉,掛著淚說還要和他住在一起,劉老師哭笑不得,拿著從國外帶回來的禮物哄了好一會才讓樂樂回心轉意。
傅嘉和陸齊安告別劉老師一家,一起下樓,向著去停車場走去。夏天的夜晚沒有白天那麼悶熱,微風拂面,繁星閃爍。
“我們聊聊吧。”傅嘉說,“也不用特意找地方,去你車裡聊就好,時間要不了太久。”
陸齊安看他低著頭,面部的輪廓被暖光的路燈照得十分柔軟,眼中有若隱若現的光亮,就如今夜的星辰。
“好。”他說。
兩人坐進陸齊安車裡,門窗關閉,小小的天地裡只有他們兩人。傅嘉沒有上一次那麼不自在,靠著椅背,將這些天反復斟酌的話問出口:“你姑姑還好嗎?”
有些阻礙,註定是繞不過去的。
“她身體裡落下了病根,但一年比一年恢復得好。”陸齊安說。
傅嘉直視前方,有些發愣:“傅曉麗……她沒辦法贖罪了。”
傅曉麗入獄不到一年就死在了獄中。沒人對她動手,她也不想自殺,可惜腐朽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下去,她在深夜靜悄悄地失去了呼吸,沒被任何人發現,也沒有任何人救她。
“她不能贖罪了,所以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人要為我姑姑贖罪了。”陸齊安說,“你沒有錯,你也沒有罪,是我的家人對你有偏見,我很遺憾,這七年我都沒能改變他們的想法,但我改變了我自己,也改變了他們對我的看法。”
陸家人對傅嘉的偏見今生今世都無法消除,這個事實困了陸齊安很多年。他用了數不盡的辦法,想去改變,或者說改善這一事實,卻漸漸認清就算他再耗一個七年,也不能改變陸家人。
長達七年,雙方都耗盡了耐心,陸家長輩意識到他們困不住孩子,陸齊安也他及時意識到一段感情沒有家人的支持並不致命,只要家人無法阻止他就好。
旁人都說感情不單單是兩個人的事,而是兩個家庭的事,但他和傅嘉的感情卻可以只有他們兩個人,他們只要有彼此就足夠完滿。
“當年,你說如果我走了,你會恨我死我。”陸齊安說,“我一直記著這句話,我不能給你一個願意接受你的家庭,我很抱歉,當時我走得太絕情,沒有用更溫和的方式和你分開,我也很抱歉。我不敢讓你等我,因為我不保證我能回來,現在我回來了,我又在後悔沒讓你等我。”
陸齊安深呼吸,緩了緩才繼續說,“如果你恨當年的我,就繼續恨下去,然後看看現在的我,我不會讓我的家人再傷害你,如果你是因為這個原因而拒絕我,我希望……”
“等等。”傅嘉打斷陸齊安,聲音顫抖,“我沒有拒絕你……”
他看向陸齊安,雙眼微紅,“在明月松間那天,我沒有拒絕你,我只是想讓我們兩個都靜下來好好想想。我也沒有恨你,當年……我說的都是氣話,我有什麼資格恨你呢,我明明說了要保護你的,傅曉麗是我的母親,就算她再可惡,她也是我的母親,我有責任看好她,但是我沒有。當初我們分開,不能怪你啊,是我沒有保護好你,也沒能力跟你家裡人抗爭……這幾天,我只是想讓你再想想,也許你冷靜幾天,就不想再和我在一起了,也許你只是愧疚,只是一時衝動。”
傅嘉咬著牙,用盡全身力氣才把這段話說完。
他轉過頭不看陸齊安,陸齊安卻怔怔地望著他,眉頭微皺,呼吸近乎停止。
傅嘉沒有拒絕他。
在明月松間見過傅嘉後,陸齊安就一直在思考傅嘉拒絕他的理由,他想了太多太多,獨獨想不到傅嘉從始至終就沒想有拒絕他。
傅嘉還說不恨他,不怪他。
他究竟是被傅嘉怎樣愛著,才會在給了傅嘉一場摧心剖肝的離別後,還聽到他說不怪他?
陸齊安全身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不愛很痛,被深愛著也很痛。他的身體狠狠戰慄,好像活過來了,又好像死了一回。
他雙眼赤紅,猛地傾身朝傅嘉壓過去,一手按著他的肩膀,一手撐他的後腦,低頭吻住他。
闊別七年的吻讓陸齊安近乎瘋了,他侵入傅嘉的口腔,勾著他的舌頭吮吸他的唇舌,力道失控,堪稱粗暴。傅嘉被他壓在角落,除了仰著頭接受他,哪裡也去不了。
傅嘉難以呼吸,細小的嗚咽也被陸齊安堵在唇舌間,他想推開陸齊安,卻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粗暴的吻不知過了多久才漸漸變得溫和,陸齊安結束了親吻,身體卻還壓著他,和他抵著額頭。
“我不是愧疚,也不是衝動。”他捧著傅嘉的臉,眼中繾綣:“我是不能沒有你,嘉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