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更新時間:2017-04-21 17:00:03 字數:4238
“你怕他嗎?”他深沉地問。
夏雪震了震,握著酒杯的手勁不覺加重。她努力讓自己維持從容不迫的姿態,不管在這男人或其他任何人面前,她都不能顯得慌亂。
隨著夜色漸濃,酒吧裡的音樂節拍亦逐漸激烈,周遭歡聲笑語,氣氛熱鬧,這實在不是個能夠靜下來好好談事情的地方,但魏如冬堅持來此,她也只好客隨主便。
她啜了口濃烈的長島冰茶,辛辣的酒精嗆入喉,稍稍平靜了她起伏不定的心緒。她自睫毛下窺探坐在對面的男人,即便已事先做好心理建設,仍是難抑驚奇。
這世上怎會有兩個人長得如此相像?魏如冬跟她的丈夫嚴永玄簡直像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除了魏如冬右眼是雙眼皮,膚色比永玄黝黑,鼻子更挺,肌肉也比較結實,身高似乎也多了那麼一、兩公分。
除此之外,她幾乎看不出兩人有什麼相異之處,當然,還有氣質也很不同,永玄出身豪門,從小接受菁英教育,神態高貴而冷漠,魏如冬則是教養粗鄙,講話也不是永玄那種優雅的倫敦腔,永玄不碰香煙,魏如冬卻是煙不離手。
數日前,當她在遊艇展覽會場偶然瞥見他時,驚駭不已,幾乎快暈了。她失蹤半年的丈夫怎麼會在美國出現?後來她命人調查他的背景來歷,才知這人跟永玄並非同一個人。
難道是永玄父親在外頭的私生子嗎?可他的身世也不見這樣的端倪,他們顯然不是親兄弟。
深思熟慮過後,她總算接受這兩個男人之間毫無關係,而一個冒險的計畫也在她意念中成形。
她決定邀請魏如冬假扮失蹤的丈夫。
“你怕那個男人嗎?”魏如冬見她久久不應答,再問一次。
“為什麼這樣問?”她勉強揚笑。
“聽你形容你老公,我覺得你好像很不喜歡他,而且對他似乎有些恐懼。”魏如冬意味深長地凝視她,一面用手指無意識地敲著啤酒杯。他喝的是墨西哥產的可樂娜啤酒。
她畏懼永玄嗎?討厭他嗎?
夏雪黯然沉思,心弦莫名牽緊,微微痛著。“或許……有一點吧!他那人關心藝術品比關心人還多,可以說有點……自我中心。”
“就是自私的意思。”魏如冬下結論。
夏雪一顫,她並不想將這麼強烈的形容詞套在永玄身上。
“所以你們之後還有再上床嗎?”他問得直率。
夏雪微窘,又不禁感到幾分氣惱。“這不關你的事,也不是我請你幫忙的重點。”
對她和永玄的初夜,她只是輕描淡寫地敘遖幾句,並不打算告訴魏如冬詳情,也不喜他追問。
“我倒很有興趣想知道呢!”魏如冬點燃一根煙,故意沖著她吞雲吐霧。“瞧你這副尷尬的樣子,還真有點像那種沒經驗的處女。”他惡劣地挑逗。
“我當然有經驗!”她狠瞪他一眼。
他聳聳肩,咧嘴笑。
“魏先生,我並不是來跟你開玩笑的,這是個很嚴肅的交易,請你嚴肅地聽我說。”她莊重地警告他。
“OK,嚴肅是嗎?我知道了。”他咳兩聲,故作伸手抹去臉上的笑容,板出正經八百的表情。“這樣夠嚴肅了吧?”
這人是在耍她嗎?夏雪惱了。
“說真的,你生氣起來的模樣還挺漂亮的。”他很“嚴肅”地揶揄。
她憤慨地拍了拍桌。
“OK,OK。”他舉雙手投降。“你繼續說‘重點’吧!你丈夫怎麼會失蹤的?發生什麼事了?”
話題總算回歸正軌,夏雪松了口氣,卻也矛盾地神經繃緊。
接下來要講的,對她來說或許是最困難的一部分,她必須強迫自己回憶那段混亂迷惘的日子。
她深深呼吸。“我說過,他擁有一艘遊艇。”
“我知道,Daphne嘛。”魏如冬笑笑地應。“為什麼取這個名字啊?”
為什麼?夏雪怔住。老實說,她從未想過這問題,這很重要嗎?
“據我所知,Daphne的典故出自希臘神話,她和太陽神阿波羅曾有過一段愛情。”她解釋。“關於他們的故事有兩種傳說,其中一種我比較喜歡的,是這樣的——太陽神愛上了Daphne -對她展開強力追求,可是他身上的光芒是在太強烈了,每回接近她,便會灼傷她,她忍不住想躲,就這樣一追一逃,有一天Daphno實在忍不住,向父親求救,她的父親便將她變成一株月桂樹,永遠逃離那位可愛又可怕的追求者。阿波羅弄清楚緣由後,非常後悔,他發誓以後永遠要為怕熱的她留下一處遮蔭,那便是我們現在所看到的太陽黑子,也就是他留給初戀情人的溫柔。”
“真感人的故事。”聽罷,他嘲諷似地評論。
感人嗎?夏雪迷惑地顰眉。她不曾問過永玄為何將遊艇命名為Daphne,他也知道這個神話故事嗎?這名字對他而言有任何寓意嗎?她真該問的,或許會有機會更瞭解他……
“你在發什麼呆?”魏如冬用手指敲敲靠近她的桌面,提醒她回神,“繼續說故事啊!”
她定定神。“總之,那天深夜,他駕著遊艇出海,過了兩天都沒回家,他的特別助理跟我都聯絡不到他,我們擔心他出事了,便請海巡署幫忙找人,結果在外海發現Daphne,可他不在船上。”
“他死了嗎?”魏如冬問得好直接。
夏雪咬唇,心海霎時翻騰,又喝了好幾口長島冰茶。“警方調查過後,發現遊艇引擎是因為失去動力才會停留在外海,船艙內的臥房曾經起火,燒毀部分傢俱,搜救隊找了將近一個禮拜,沒找到他的屍體,最後警方只能判定他失蹤了。”
“是失蹤,還是死了?真的只是意外嗎?該不會是被人推落海的吧?”
夏雪震懾,眸光清銳地射向魏如冬。“你的意思是……有人謀殺他?”
“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對吧?”他好整以暇地抽煙,喝啤酒。
他說得沒錯,是不能排除這樣的可能性,事實上,警方也曾經朝自殺或他殺兩種方向去調查,但一直找不到有力的證據,只好作罷。
她的丈夫究竟是死是活?這問題困擾了她大半年,他剛失蹤那陣子,她夜夜作惡夢,驚醒時總是滿身冷汗。
“可是很奇怪,不管你老公是失蹤還是已經死透了,你幹麼要請我來假扮他?”
“因為我……需要錢。”
魏如冬劍眉斜挑。“你要錢?”
“對,我需要錢。”夏雪閉了閉眸,雙手藏在桌下,悄悄擰緊套裝褲擺。丈夫如今生死未蔔,她卻為了金錢跟另一個男人談交易,連她自己也鄙夷自己。“我說過了,我跟永玄婚前簽了協議,我們夫妻財產采分開制,我對他的資產沒有動用的權利。現在警方判定他失蹤,不是死亡,我也沒法採取法律途徑爭取遺產繼承權,除非要他失蹤滿七年,才可以聲請當局開立死亡證明……”
“也就是說,在法律認定他確實死亡前,你沒辦法用他一毛錢就是了。”
“是。”
“他總有什麼會計師或律師吧?平常不是會有幫他處理財務的人嗎?他們不可以將他的財產過給你嗎?”
“不行。我說過了,我們婚前簽了協議:水玄對這方面規定得很清楚,我不能以任何形式動用他的財產。”
“嘖嘖,還真是個小心眼的男人!”魏如冬似嘲非嘲。
“他只是……比較謹慎而已。”她直覺為丈夫辯護。
魏如冬揚揚眉,若有所思地盯著她,慢條斯理地吐口煙,煙霧迷蒙了夏雪的視線。“那你們都沒小孩嗎?如果有了孩子,總可以用他老爸的錢吧!”
孩子!
夏雪一凜,十指糾結,胸口悶痛。“我們……沒有孩子,雖然我曾經懷孕,但是後來……流掉了。”
黑眸閃爍異樣的輝芒。“流掉?”
“嗯。”
“不會是你故意打掉的吧?”他語鋒尖銳,刺痛她。
她氣憤地瞪他。“我幹麼打掉自己的孩子!”
“誰知道?或許是因為你討厭孩子的爸爸?”
“你——”
“別這麼激動,我開玩笑而已。”他撚熄香煙,低斂著眸,她看不清他眼裡的情緒。“說起來打掉這孩子對你也沒好處,留著反而還有繼承遺產的機會。”
這是在嘲諷她吧?夏雪咬緊牙關,強忍胸臆漫開的酸楚。“總之這不關你的事。我承認我是很需要錢,當初永玄曾經答應我會分期對我的公司投入資金,但現在他失蹤了,後續的資金沒辦法到位,我們公司正在進行擴廠計畫,財務上很吃緊。”
“所以你為了讓公司有充沛運用的資金,需要一個人假扮你丈夫,動用他的財產?”
“不錯。”
“我明白了。”魏如冬沉吟,嘴角一勾,似笑非笑。“你這女人,挺精明的,要我假扮你老公,不但可以幫助公司度過難關,到時我失去利用價值了,還可以要我幫忙立份遺囑,將你老公所有遺產都留給你,一舉兩得,超划算。”
他將她說得像是那種勢利無情的女人。
夏雪陰鬱地瞪視眼前的男人,她可以為自己辯駁的,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因為連她自己偶爾也會如此懷疑。
或許她真的無情無義,否則怎能籌謀出這般異想天開的計畫?
“不過撇開我們的交易條件不談,你要怎麼說服大家我就是你老公嚴永玄啊?雖然我們長得像,但個性一點也不像,而且我也沒你老公的記憶,恐怕連他身邊的人都認不得——”
“這很簡單。”夏雪淡漠地打斷魏如冬。“只要告訴別人你失憶就好了。”
就這樣,夏雪與魏如冬達成協議。
他答應按她的要求假扮嚴永玄,她則在邁阿密為他置產,買下一棟房子作為訂金,事成之後會再給他一筆足夠他揮霍半輩子的報酬。
但訂金付了,並不表示魏如冬就有資格扮演她的丈夫,即便記憶可以消失,一個人的性格與教養也很難改變。回臺灣以前,夏雪要求他接受嚴格的特訓。
說話口音、用字遺詞、穿衣風格、藝術品味……夏雪請來各個領域的專業人士為他惡補,他一天至少上八小時的課,晚上還得看英國影集矯正自己的口音。
“我英文講的是什麼口音很重要嗎?”他曾經嫌煩,向她抱怨。“回臺灣後,不都要講中文?”
“永玄經常與世界各地的藝術經紀商聯繫,他們都是用英文溝通。”她解釋。“有時候他跟自己的特別助理談事情也會用英文,他從小在英國留學,英語等於是他的第二母語。”
“真麻煩!”他嘟囔。
第3章(2)
更新時間:2017-04-21 17:00:03 字數:4216
埋怨歸埋怨,他這人倒是言而有信,很認真地配合她的訓練計畫。她發現他雖然沒受過完整的正規教育,但頭腦很聰明機敏,學習能力很強,記憶力超群。
這陣子她在臺灣美國兩地飛,藉口拜訪客戶經常來邁阿密探視他,每來一次,便感受到他比起上次又有長足的進步。
首先改變的便是說話口音,他模仿傳統英國上流社會的腔調簡直維妙維肖,接著,他開始學會用一些很難的單字及片語,顯現出知識份子的優越。
這晚,當她邀請他到某間高級法國餐廳吃飯,而他刻意對她展示這些時日習得的餐桌禮儀時,老實說,她有些震驚。
“你學得很好。”她打量他從容優雅的用餐動作,忍不住讚歎。“怎麼能進步得這麼快?你甚至連說話的方式都變了,變得好……”
“裝腔作勢?”他幽默地提供形容詞。
她輕聲笑了。“你是個用功的學生。”
那算是用功嗎?
魏如冬微斂眸,嘴角有半秒凍凝,接著輕浮地笑道。“或許我有當‘演員’的天分吧!”他格外強調“演員”兩個字。
她沒注意到,蹙眉糾正他。“不要這樣笑,永玄不會這樣。”
他挑眉。“那他都怎麼笑?”
怎麼笑?夏雪惘然,搜尋記憶:水玄曾笑過嗎?就算有,也只是那種冷淡嘲諷的笑吧。
“他不笑的。”她低語,神情略顯惆悵。“我幾乎沒看過他笑。”
魏如冬盯著她,眼神很異樣。
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心韻錯亂幾拍。“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的眼神……很奇怪?”
他微歪唇,蘊著嘲弄意味。“哪裡怪?”
“有點……不平衡。”她端詳他,是因為他的眼皮一單一雙的緣故嗎?當右眼亮著揶揄笑意的時候,左眼看來卻冰銳冷漠,這樣矛盾的眼神,教人捉摸不透他真實的情緒。
“不平衡嗎?”他笑笑,端起紅酒杯淺啜一口。“你不是第一個這樣覺得的人,卻是第一個膽敢坦白說出來的人。”
“什麼意思?”
“大部分人只會想離我遠一點,他們不敢直視我,只想逃避。”
“為什麼?難不成他們把你當成會咬人的野獸嗎?”她戲譫。
這樣的戲譫並未逗笑他,凝視她的眼神更加奇特,咄咄逼人,在她自覺即將被他看得透不過氣時,他終於沉聲揚嗓。
“你是個很不簡單的女人,夏雪,很少人敢這樣跟我對看。”他俐落地用刀叉切下一塊鴨肉,送進嘴裡。“這種要一個陌生男子假扮丈夫的計畫也不是別的女人想得出來的。”
她聞言,身子僵了僵,半晌,勉力牽牽唇。“你這是在諷刺我嗎?”
“是讚賞。”他舉起酒杯,朝她致敬。
她也跟著舉杯喝酒,卻是為了平復略微焦躁的情緒。“好了,別說這些,我們來談談藝術吧!”
這表示兩人又回到監督與學生的身分。她藉著天南地北的閒聊,考較他在藝術課程方面的學習成果,她自己對藝術懂得也不多,但在她有限的瞭解範圍內,他已經足可與她比擬,甚至某些獨特的見解還勝過她。
“這樣在一般社交場合你應該都能應付過去了。”她喃喃低語。“只不過……”
“如果要跟那些藝術經紀商交涉,恐怕還是會露出馬腳。”他聰穎地介面。
“這倒還好。”她淡淡一笑。“反正你失憶了,可以自然地斷絕跟那些人的聯繫,除非那些人主動找上你。”
“那‘我的’特別助理呢?我總會需要跟他討論這些相關事情吧!”
“你可以裝作對搜集藝術品的興趣減低了,畢竟一個失憶的人,找回自己失去的記憶才是當務之急吧!”
“有道理。”他頷首,唇角微勾,似笑非笑。
夏雪瞥望他的表情,心弦一緊。
她總覺得這男人在有意無意間嘲諷著自己,他是否認為這整件事情很可笑?一個走投無路的妻子要求陌生男子假扮自己的丈夫,或許在他人眼裡,這事情的確很荒謬。
但這是她所能想出的最好的辦法……
“對了,我一直想問你,你不怕引狼入室嗎?”魏如冬突如其來地問。“既然我可以動用嚴永玄的財產,我隨時有可能卷款潛逃喔!”
這是威脅嗎?或是單純的調侃?
夏雪苦澀地抿唇,端坐身子,以最嚴正的姿態回應。“等你回臺灣第一件事,我會讓你跟永玄的律師及會計師會面,簽下財產交付信託的契約,除了匯入我們公司的資金以及你個人的生活津貼以外,所有的動產跟不動產你都不能隨意動用。”
魏如冬好整以暇地喝酒。“別忘了,契約條件是可以更動的。”
既然他是“嚴永玄”本人,當然可以隨時終止信託契約。
“契約條件是可以更改,但那份信託契約會是我們兩人共同簽下的,所以如果要做任何變動,也需要同時經過我的同意,不能由你一人作主。”
“你的意思是你要廢除之前簽的婚前協議,回到夫妻財產共有制嗎?”
她點頭。
“我瞭解了,你果然是個聰明的女人。”他若有所指地搖晃酒杯,斜分的長劉海因這動作垂落,幾乎遮去了他半張臉。
他的意思是,她很懂得算計吧?
夏雪自嘲地尋思,匆地感覺胃口盡失,她擱下刀叉,拾起餐巾輕輕拭嘴。“明天我帶你去剪頭髮吧,永玄不會留你這種髮型。”
隔天早上,夏雪帶魏如冬出門購物。她依照丈夫的品味,讓他試穿了一套又一套衣服,加上領帶、領夾、袖扣、皮帶、皮夾、皮鞋等等配件,才幾個小時,便刷了超過十萬美金。
“有錢人原來是這樣花錢的。”她在櫃檯刷卡時,魏如冬吹了個長長的口哨。
她不理他,接著帶他到當地一家昂貴的美容院,她為他預約了一個有名的髮型設計師,據說是許多政商名流的最愛。
她拿出嚴永玄以前的照片,直接要求設計師剪出類似的髮型。
剪髮之後,跟著是一套完整的修容過程,魏如冬全身上下被打理得乾乾淨淨,連指甲都修得很整齊,面部肌膚調理得容光煥發。
兩人用過晚餐回到飯店,已是深夜時分,夏雪命令魏如冬換上新買的衣物。
“我怎麼覺得自己好像在演‘麻雀變鳳凰’?”他半開玩笑。
她卻不覺得好笑,賞他一枚白眼。
他笑笑,洗過澡後,遵從她的指示換上新裝,三件式的西裝,外罩黑色立領長風衣,跟夏雪第一次見到嚴永玄時的穿著打扮極為相似。
不同的是,他耍帥地多戴上一副飛行墨鏡。
她在客廳沙發坐著等他,他從房內走出來,刻意模仿模特兒走秀的臺步,誇張地展示自己。
“別鬧了!”她沒好氣地蹙眉。“永玄才不會那樣走路。”
“我都忘了,我現在可是你那個一絲不苟的丈夫呢!”魏如冬嘲諷似地說道,像舞者般瀟灑地轉個身,匆地凝定原地。
他一動也不動,全身肌肉繃緊,接著又放鬆,單手插進風衣口袋,邁開步伐。
他行進的姿態如豹,輕盈而敏捷,也如猛獅,具備王者的尊貴與自信。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夏雪,在她面前落定,居高臨下地睥睨她。
她心韻乍停,呼吸凝住,半晌,沙啞地揚嗓。“摘下墨鏡。”
他依言摘下墨鏡。
她看著他:心臟恢復了跳動,節拍卻很紊亂,急促得近乎慌張。他穿著永玄的衣服,留著永玄的髮型,跟她的丈夫簡直一模一樣,神似到極點。
但,仍有一些些不同……
“永玄的眼神不是這樣的。”她迷蒙地細語。“不是這種犀利明透的眼神,他不會這樣看我。”
“那他會怎麼看呢?”魏如冬的嗓音輕柔。輕柔得隱含些許詭異。
夏雪一凜,雙手不知不覺抓緊沙發椅墊,指節用力到泛白。“他的眼神總是很蒙朧,好像沒有焦點,恍恍惚惚的。”
恍惚到她不曉得他在看什麼,他眼裡反射的影子,是她嗎?是這個世界嗎?或者是遙不可及的遠方?
“是這樣嗎?”魏如冬雙手撐在椅背上,彎身俯視她。她被他圈鎖在勢力範圍裡,無法動彈。
不知怎地,她覺得好緊張,幾乎不敢抬眸確認,過了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揚起羽睫。
她看見一雙眼,一雙墨黑深幽的眼,目光迷離,漫無邊際。
他明明是看著她,眼神卻沒有焦點,彷佛正迷惘著什麼。
夏雪震顫,唇瓣幾次張合,好不容易吐落。“永玄……”她嘶啞地喚著,近乎哽咽。“永玄……”
他究竟在哪兒?果真落海了嗎?他怕水的,很怕很怕,如今卻沈在冰冷的海底。他會覺得孤單嗎?很寂寞嗎?
都是她害的,她對不起他……
淚珠無聲地碎落,透過迷蒙的淚霧,她似乎看不清眼前的男人。
他,是誰?
“你哭了。”他揚起一隻手,拇指撫過她濕潤的眼角。“因為歉疚嗎?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聽你的敘述,嚴永玄並不是個瘋狂的遊艇玩家,有什麼必要非在那麼危險的深夜出海呢?”
那天晚上,那個彷佛漫無止盡的黑夜,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她記不太清楚了,或者該說害怕去回想。那晚,他們有過一次激烈的爭吵,成婚以來,前所未有的針鋒相對。
她說了什麼?他又說了什麼?
不,她不願回想,也想不起來,她不記得了……
“這不關你的事。”她努力挺直背脊,端出最冷靜漠然的表情。
不關嗎?他撇嘴冷笑。
她推開他的手,凝聚所有的尊嚴,傲然起身。“我回房了,你早點睡吧,晚安。”
語落,她沉靜地離去,高傲挺拔的身姿可比一國女王。
他目送她背影,直到她身影完全淡逸於他視線之外。他來到浴室,扭開水龍頭,將冰冷的水潑向自己的瞼。
他一次又一次地潑著,最後索性將整個洗手台注滿水,整顆頭潛入。
將近一分鐘後,他才猛然抬頭,甩了甩濕透的發。
前方的透明鏡面,映出一張五官俊帥卻微微扭曲的臉。
“夏、雪……”他磨牙,自齒縫間狠狠地刻出這個名字。“是你……殺了嚴永玄嗎?”
他突地握拳,擊碎鏡面,鮮紅的血珠自破開的傷口緩緩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