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更新時間:2017-07-16 18:00:03 字數:6381
韓奇才離開仁遙縣三天就病了,如今在鄰近的縣城暫時住了下來,地方官員趕著去巴結奉承,也全都被黃堯擋在門外。
小人的報復很快便來到,韓奇稱病不見客的消息以飛快的速度傳回京中皇帝的耳中,說是因為仁遙縣官道失修,導致韓奇路上顛簸受了折騰,才會病了。
皇帝大怒,明明年年撥款維護的官道怎麼成了一條崎路,下了聖旨要趙文睿限時改善,否則革職處分。
韓奇年歲雖高,但身子十分硬朗,只是舟車勞頓難免受了風寒這才生了病,哪裡是因為什麼道路顛簸而病。
趙文睿明白這一定是有什麼小人在他背後放了冷箭,但韓奇的確是一出仁遙縣不久便病了,他難辭其咎。
趙文睿與崔守仁去視察了一趟官道,回來時兩人皆神色凝重。
各自回房梳洗後,崔守仁一身清爽的來見趙文睿時,辛小月已為兩人備好了冰涼消暑的綠豆湯。
趙文睿倒是希望他的煩惱真能像喝了綠豆湯消暑一般,也這麼消失不見。“大人,官道徹底整修需要大筆款項,以目前縣庫的情況,應急修補倒也不是不可行,以後只要每年朝廷撥下修繕的公款能專款專用,分個幾年也能將整個官道修築好,只是……”
“只是就怕到時朝廷派來視察的人不明就裡,上告我一個偷工減料之罪。”
“大人,如今我們已經不是能期盼好運與我們同在的情況了。”
這一點趙文睿當然清楚,只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崔守仁再有本事,沒有銀子就沒法子請民夫,沒有民夫就沒有辦法修官道,終是無解。
“追根究底還是得要朱青山吐實,他肯說出前任許知縣的罪證,就能換得朝廷再度撥款,或是給我們更充裕的時間籌款。”
“任憑卑職威脅利誘他也不肯吐實,還說前任許知縣若真犯了貪污之罪,甚至有罪證在他手中,他怎能活到今日,可卑職卻認為他是握有罪證,只是他涉案太深不敢開口。”
站在書案旁為趙文睿研墨的辛小月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她對朱青山還真有一點印象,他雖然不像崔守仁一般住在官邸中,但也是官邸常客,她不知道他們算不算得上有私交,她記得有一日張總管特地帶著朱青山到廚房來找她,說是朱青山很喜歡她做的糕點,許知縣特命張總管來告訴她要她多做一些讓朱青山帶走,後來朱青山只要有來官邸,便會讓張總管領他來,朱青山也就因此和她見過不少次面,也聊了不少。
辛小月或許沒有辦法讓朱青山交出罪證,但她或許可以讓朱青山明白大人是個好官,讓朱青山好好思考是否交出罪證。
她心裡有了主意,希望自己能幫上趙文睿一點忙。
“守仁,你派人暗中跟著他,一是或許能查出他有什麼弱點,能藉以條件交換,二是怕有人對他不利。”
“卑職明白。”
“看來……籌款之事也必須同時進行,本來若有地方仕紳熱心公益,倒也不是不能互助合作,我可以給他們一點方便做為交換條件,但慶典之事我已經與那些大商號交惡,怕是給了好處他們也不一定肯。”
“大人,籌款的部分,不知大人願不願採納卑職的提議?”
趙文睿了崔守仁一眼,見他對於自己這個辦法似乎有十足的把握,問道:
“什麼方法?看你模樣好像一定能成似的。”
“肯定能成,如果大人肯開口的話,有一個人一定幫得了大人,而那人……正帶著全部的身家往仁遙來。”
趙文睿聽懂崔守仁的話中之意,果斷地否決了,“我娘結束了商號,是要準備養老,以後要跟我同住讓我奉養她的,我怎能反過來向我娘討要她的財產?我做不到。”
“就當縣衙向趙老夫人借,這可行嗎?”
“借?光拿這關稅來說,我想提高水路關稅,但那些大商號孝敬的銀子怕是早就打點好府衙那頭了,就仁遙縣目前每年可憐兮兮的稅收,要拿來還款也是杯水車薪……”說到這裡,趙文睿突然止了聲。
崔守仁抬眼望向趙文睿,見他露出正在思索什麼計謀時才會有的表情,倒也不催促。
辛小月不解為何大人及崔先生都突然噤了聲,正要開口詢問,崔守仁卻以指封唇,對她搖了搖頭,她雖然不明白,但也乖乖的站在一旁沒出聲。
許久之後,崔守仁終於等到了趙文睿露出笑容,那笑容隱含著一抹得意,像是想出了什麼絕妙好計。
“大人可是有招了?”
“守仁,你是刑名,你告訴我,我無法提高關稅,但能否減稅?”
“自然可以,只要不動中央稅收,地方稅收縣衙是有權減免的。”
“那……核定關稅縣衙管不著,但關卡……是誰管的呢?”
“自是由縣衙來管……”不愧是長年跟在趙文睿身邊的人,崔守仁一下子便猜出了趙文睿心中所想,“大人想限定出關數量?”
“沒錯!先不說陸路官道崎嶇不易貨車通行,水路關稅較低,商號多不選陸路,我以此為藉口管制水路出關的數量,但開放陸路出關無限制,這在律法上來說可合法?”
“自然合法,限制關稅低的關卡出關數量,藉以讓商號實行高關稅的關卡通關,這一向是朝廷提高稅收的方法之一,更何況現在仁遙要修築官道正是需要銀子的時候,這麼做朝廷也不會有話。”崔守仁幾乎可以想見那些大商號恨得咬牙切齒的模樣了。“做生意耽誤不得,最後他們自然得走陸路,所交的關稅更能解燃眉之急。”
“何止如此,這麼多年官商勾結不知讓他們賺了多少銀子,我怎能不想辦法讓他們多吐一些出來。”
“大人的意思是……”
“我要你發出公文招商,只要願意出資修築官道的商號,縣衙答應自官道修築之日起算,出關稅額減免三年,朝廷的八成稅賦照繳,縣衙的兩成稅賦可免,每次出關還是如常繳稅,每年年底結算一次,以當年支付稅款最低的月分計算倍數減免稅額。”
“雖然是最低月分結算,但大人……這條件也未免太過優渥,對縣庫是一大負擔,更何況如果有多家商號都願合作呢?”此舉是可以讓大商號出資修築官道,但縣衙也未免讓利過多。
“自然得採取評選制,我可不希望錯傷無辜,得找那些無良的大商號來入套,來一家我給他三年,來三家就平均分攤只剩一年,我希望能將時間分攤至今年底結算完成。”
“為什麼是今年?大人說的是官道修築完畢後起算,雖然水路關稅低,但限制了出關數量,可陸路關稅高,退稅也高。”
“我有一個法子,可以用最少的代價來獲得最高的成果。皇上今年六十大壽,日期在何時呢?”
“皇上壽辰是七月十一。”
“正是,皇上壽辰是七月十一,而六月也是仁遙縣平均關稅稅收最低的一個月。”
“大人為何提起皇上壽辰?”
“守仁,這就回到我方才問你的第一個問題了,我無法提高關稅,但能否減稅呢?”
崔守仁先是一個怔愣,而後便因為意會而與趙文睿一起大笑起來。
只有辛小月仍舊是一頭霧水,“大人,您說的究竟是什麼意思?”
趙文睿及崔守仁看著她那一臉傻樣,笑得更開懷了。
“大人,您別一直笑奴婢啊!求求您告訴奴婢,奴婢不會說出去的。”
趙文睿拿起桌上的茶杯,掀蓋輕啜一口茶湯,今天的茶香特別清香,入喉也特別溫潤,一定是心情好的關係。
“小月,大人希望減稅能在今年之內結算完畢,就是怕同樣的技倆不能用第二次,而這技倆便是——皇上大壽。仁遙縣要為皇上祝壽,什麼禮物最好?”
“什麼禮物最好?”辛小月傻傻的重複了一次。
崔守仁看她還是一臉呆愣,再看向趙文睿得意的表情,早想讓這曖昧不清的兩
人有更進一步發展的崔守仁刻意不說,要她自己去問,“這是大人的主意,我怕猜錯,你何不問問他?”說完,他還湊到她耳邊輕聲道:“而且要看著他的眼睛,雙手合十可憐兮兮的求他。”
辛小月不懂崔守仁的算計,真的走到趙文睿的身邊,因為他是坐著的,她還蹲了下來雙手合十抬眼看著他,可憐兮兮的道:“大人,求求您告訴奴婢,奴婢真的好想知道,秘密都聽一半了不聽完,很痛苦的。”
趙文睿垂首望向她,她那雙無辜的大眼睛發著光,彷佛能知道這個秘密就此生無憾一般。“你真想不通?”
他拉開身子靠向另一側的椅子扶手,她也跟了上去,雙手抓著空下的扶手,祈求地瞅著他,他被她這可愛嬌憨的表情逗笑了,情不自禁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見狀,崔守仁側過身掩去笑意。
趙文睿的大手順著辛小月的髮絲而下,在她的頰側看見一點墨漬,想她應是研墨時不小心沾上的,便一邊以指腹為她拭去,一邊解釋道:“為君者,最看重的是人心,我在皇上大壽那日發佈命令,以皇上大壽為由為仁遙減免稅收,百姓欣喜之下直呼萬歲萬歲萬萬歲,豈不就是收買人心。”
“那人心跟大人此計有何關?”
“六月地方稅收,低於六兩者免征,高於六兩者征六兩,我仁遙可以一個月無稅收,換他一條平整暢通的官道。”
“原來如此!”辛小月以拳擊掌,站了起來。“六月稅收只有六兩,那麼那些商號只能得到以六兩計算倍數的關稅退稅,若來了十二家商號,每家分得三個月,那豈不是只能得到十八兩退稅?”
因為她突然站起身,趙文睿撫著她臉頰的手撲了空,竟讓他一時有些悵然若失,他有些發傻地盯著自己的手,直到察覺到自己的異狀才收回手,再一轉頭,他看見了崔守仁再也掩不住的笑容。
趙文睿正想為自己解釋,辛小月又興奮地說道:“大人,這計真的好妙!”
崔守仁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辛小月以為崔守仁笑的是這個計謀,但趙文睿卻知道崔守仁是笑他與辛小月之間的互動,趙文睿故意不理會他,但一回頭就看見辛小月正以崇拜的目光看著自己,看來他又得到辛小月的崇拜了。
“辛小月,你又重新覺得我是一個很令人敬佩的官了?”
“哪裡重新?奴婢一直覺得大人好厲害的,這一計可一舉解決官道的問題,又可以好好懲戒那些大商號,奴婢好佩服。”辛小月好似已經想到了此計得逞那日,商號大老闆們的表情,禁不住開懷大笑。
崔守仁見趙文睿那得到辛小月崇拜就得意不已的表情,微笑著沒有點破。
此時,張總管前來,並送來了一封書信,說是京裡一位高老闆派人送來的。趙文睿一聽到高老闆三個字,立刻斂起笑意,目光瞟向辛小月,隨即把她給支開了。
辛小月隨著張總管離開時還覺得困惑,怎麼大人的好心情在聽見那個什麼高老闆送信來時就消失無蹤了?
崔守仁耐心等著趙文睿把信看完,見他的神色異常凝重,不難猜出又是逼婚令。
“大人,你可留意到自己支開辛小月的原因?”
趙文睿心中一突,找了個理由搪塞,“我只是不想讓她知道太多我的私事罷了。”
“喔?大人還想瞞高家小姐的身分?能瞞多久?”
“我何須隱瞞世娟的身分?我沒答應過這樁婚事,她不擁有任何身分。”
“可高小姐可是將自己視為大人的未婚妻啊,瞧,這不又來逼婚令了?”
“何止是逼婚令。”
“卑職不解。”
趙文睿把信放在桌上,以指輕敲幾下,“信中寫著,世娟已隨我娘一起來仁遙了。”
崔守仁立即皺起了眉頭,高世娟一來,怕是把暴風雨也一併給帶來了。
高世娟雖然以世交的身分來到仁遙,但整個知縣官邸的人都在猜測她的身分,也不知是不是高世娟的貼身侍女傳出的,總之,突然有一天,辛小月聽到了高世娟是趙文睿未婚妻的傳聞。
但對辛小月來說,儘管心頭再不是滋味都只能忍,她是什麼身分?以趙文睿這樣的貴公子,能配得上他的自然是如高世娟這般的富家千金,哪裡是自己能比、能妄想的?
辛小月只敢遠遠的望著高世娟,她陪著趙老夫人在後院亭子裡坐著乘涼,那態度儼然已是兒媳無誤,而自從高世娟來到仁遙,她又被趕離趙文睿的身邊了。
官邸裡多了人,廚房的工作自然也增加了,趙老夫人多撥幾個人到蔚房打下手,雖然辛小月的工作是輕鬆了,但卻是因為不用服侍趙文睿而變得輕鬆。
她雖然覺得傷心,還是強打起精神往廚房做活兒去了,她今天還得給朱青山送糕點去呢!
前任許知縣調任時,他的所有下屬幕賓皆跟著他離開了仁遙縣,只有錢谷幕賓朱青山沒有跟著離開。
縣衙其他幕賓哪個不是小有家底,就只有他,任職多年,依舊兩袖清風,除了在城南有間小宅子可遮風避雨外,哪裡有其他幕賓風光。
辛小月好不容易才打聽到朱青山的住處,之後便時不時給他送糕點過去,她每回去的時候,他手裡都抓著一個酒壺,整天醉醺醺的,再加上他時常怨天尤人、憤憤不平,鄰居也不太和他來往。
辛小月來拜訪,是朱青山難得開心的時候,而且她還帶來了好吃的糕點,他便由著她時常去見他了。
亭子裡的高世娟也留意到了從遠處經過的辛小月,本來她是不會去留意一個小小廚娘的,但自從來到仁遙縣後,就有不少閑言傳進她的耳中。
趙文睿一直拖延婚事,拖到今年她都二十了,對於他的風流她可以視而不見,但她無法容許他看上奴僕,一個金鳳仙已經是她容忍的極限。
趙老夫人看著高世娟的怒容,舉杯輕啜一口冰鎮過的涼茶,淡淡說道:“這小月的確貼心,每天都會準備冰鎮的涼茶給我消暑,你若不喝,以後我就讓人別給你備下,省得浪費好東西。”
“伯母……您喜歡辛小月?”
“喜歡啊,怎麼不喜歡?只要我兒子喜歡的我都喜歡。”趙老夫人再飲一口涼茶,用眼角餘光瞄了高世娟一眼,看見她緊緊掐住了抓在手中的絲絹。
她來到仁遙縣後聽到了不少兒子的風流韻事,府裡有個辛小月,縣衙裡有個崔守仁,聽說之前還有個長得挺清秀的小夥子。
兒子是不是好男色,趙老夫人不清楚,雖然她相信這是流言居多,但對於兒媳的人選,她並不介意出身。
在與楊兆齊生下趙文睿之前,她曾嫁過一次,她那過世的夫婿也娶了不少妻妾,她自己就是正妻的陪嫁侍女出身,所以對她來說,兒媳只要能理家,她不管兒子想娶的是村姑還是名門貴女。
說來高世娟無辜,因為她是楊兆齊選中的兒媳,就算她再好,她也不喜歡她,被楊兆齊毀了一輩子的人她一個就夠了,沒必要連兒子的一生也搭進去。
所以她可以無視楊兆齊用她的名義把金鳳仙安插在兒子身邊當通房,但她也可以無視兒子一直拖延婚事。
她的兒子可以等,人家的黃花閨女可不能等,他們可以鐘熬得久、誰更有耐性。
“伯母,父親的希望是……世娟能與文睿哥在三個月內完婚,楊大人他……也是這麼希望的。”
“我也想趕快抱孫子,可是我那兒子你也知道,把自己的職責看得比什麼都重,現在他跟仁遙那些大商號拋著比誰先讓步,官道修築的事一直耽擱,他自然沒有心思想這些事。”
趙文睿當初想的計策是妙,但那些大商號可不願輕易出手,他們想讓趙文睿的上峰對趙文睿施加壓力,讓水路關卡放行,但趙文睿可是有律法為後盾的,反正水路關稅稅收本就少得可憐,他這麼做對縣庫的損失不多,損失多的可是那些大商號。
陸路不是不可行,只是顛簸一趟下來耗損過大,那些商號先前與趙文睿交惡,雖然明明可以減稅三年是縣衙讓利,但他們就是不甘願出錢為趙文睿解危。
他們也在等,等時限一到官道修築沒有進展,來自朝廷的命令將趙文睿革職後,他們便可一切如常。
第6章(2)
更新時間:2017-07-16 18:00:03 字數:5606
但高世娟沒有為趙文睿想那麼多,她已被嫉妒給沖昏了頭,“那麼文睿哥就有心思跟辛小月談情說愛?”
“世娟,都是些下人胡說碎嘴,你也信?我是說睿兒喜歡小月的手藝,可沒說他們之間有曖昧。”
“伯母,無風不起浪。”
“就算他們真有個什麼,那也是你該計較的嗎?你不是都容了金鳳仙了?”
“伯母,世娟並沒有容了金鳳仙,是因為她是您安排的,世娟才會忍。”
“世娟,明人不說暗話,你真的認為金鳳仙是我安排的?”
高世娟愣住了,臉上浮現一抹被看透的羞窘。是不是有很多事趙老夫人其實都看在眼裡,只是沒有說出口罷了?
“世娟,我給了睿兒這樣一個出身,我一輩子都欠他,所以我唯一不會做的事情就是逼迫他,我勸你也不要,女人啊,受點委屈才能得到男人的心疼,這一點有人懂了,但我認為你還不明白,也可能你懂了,只是你不願,總之,你若真想要睿兒,就聽我的勸,男人想要的是海闊天空,而不是身陷囹圄,你好好想想吧。”趙老夫人說完,離開亭子了,走沒幾步就見辛小月提著一個食盒從眼前經過,她把人喊了住,“小月,你提著食盒要去哪兒啊?”
辛小月腳步一頓,朝趙老夫人行了個禮,她是要去見朱青山,但因為是瞞著趙文睿做的,所以她不敢說,只好找了個理由,“是去見一位故友,他近來身子抱恙,特別想念我做的吃食,老夫人放心,這是奴婢用自己的銀子買的食材,不是用府裡的。”
趙老夫人對高世娟是很冷漠,但對辛小月卻是笑容和藹,聽到她這麼說,趙老夫人笑得更歡了,連她身邊的僕人都笑了出來。
辛小月又怯懦了,這趙家人好怪啊,她明明說的都是正經話,卻總能逗笑他們。“奴婢是不是又做什麼傻事了?”
“小月啊,你覺得我會小氣到跟你計較那幾盒糕點嗎?”
“奴婢不敢,是因為被大人教訓過……”辛小月話沒說完又止了住,上回余奶奶那事大人雖原諒了她,但交代過不可四處張揚。
“別那麼緊張,一點點吃食而已,我不會計較,我只是嘴饞,想看看你做了什麼糕點罷了。”
辛小月松了口氣,這才露出了笑容。“老夫人,奴婢一知道老夫人喜歡奴婢做的糕點,每天都花心思給老夫人換換口味呢!若老夫人等不及現在就想嘗嘗的話,可以每一種都取一塊。”辛小月打開了食盒,裡頭放了幾種做得非常精巧可口的糕點。
趙老夫人也不客氣,伸手就拿了一塊。“好了,我就拿這一塊,不跟你的故友搶食,要去見故友就快些出門吧。”
“謝老夫人。”辛小月福身告退後便急著要離開,沒想到剛閃過了老夫人,就見高世娟也擋了她的道,辛小月見她眼神淩厲,不自覺退了幾步,福身問好,“高小姐。”
“官邸裡的奴僕可以隨意離開官邸嗎?你沒有其他活兒要做嗎?”
“大、大人允許奴婢出外不用通報。”
趙老夫人將高世娟故意找辛小月麻煩的情景全看在眼裡,但她故意不出聲,就是想看看辛小月會如何應對,畢竟若是兒子真和辛小月在一起,以後這樣的麻煩不會少,只會多。
“胡說!怎麼可能?!”
“是真的,大人說奴婢只要不餓著他,奴婢要做什麼他都不會管。”辛小月只是老實交代,但她沒想到這就是特權。
高世娟見辛小月有這特權自然更不滿意,繼續斥責道:“既然不能餓著大人,那你還離開,廚房沒有工作要做嗎?”
“廚房的準備工作由程姑帶人做,奴婢只負責……”
“還敢頂嘴!”高世娟何曾被奴僕頂嘴過,她氣不過,揚手就給了辛小月一巴掌。
“這是在做什麼?!”
眾人身後傳來的一句問話讓高世娟一震,她打人的手還沒收回,一回頭,就看見趙文睿突然回府了。
除非必要,趙文睿不喜歡在公務時間回府,但今日他接到聖旨,跟著聖旨而來的還有一封來自楊兆齊的信,事關重大,讓他不得不回府與母親商量。
他非但沒有急著整修官道,還以官府的職許可權縮水路關卡欺壓百姓的事,被參到了京中,限縮水路關卡屬地方職權,皇帝可以由他,但不能見修築官道一事沒有進展,所以限他在三個月內將官道修築完畢,並派欽差前往勘驗。
而這名欽差便是楊兆齊,他奉旨前往勘驗仁遙官道的整修進度及探視尚在稱病不見客的韓奇。
至於那封信的內容則是高樂天願意出資整修仁遙官道,並希望竣工那日就是趙文睿與自家女兒完婚的日子。
趙文睿知道自己的計謀有了效果,那些大商號被逼急了才會向他的上峰施壓,鄧鄞山收了那些大商號的孝敬,自然不能不管,因此上書皇帝,藉以讓皇帝下旨逼他就範。
皇帝高坐金鑾殿,不明就裡,自己卻不能這麼乖乖聽話,他的計謀眼見就要成了,他可不願意在此時放棄,更不可能娶一個他不想娶的女人,所以他想先向母親商借點銀子,先讓官道修築動工再說。
可一回府,他就見高世娟不知什麼原因打了辛小月一巴掌。
他沒想到高世娟竟是如此囂張跋扈的女子,比起金鳳仙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卻只得咬牙忍下這口氣。
他既知高世娟的妒意,就不能為了辛小月而太過為難高世娟,一個金鳳仙都敢讓人鞭打崔守仁,甚而想淩辱他了,他不知道高世娟會對辛小月使出什麼手段。
對辛小月的歉疚他可以來日還她,但現在他不能為她出頭。
“辛小月,你又笨手笨腳的惹高小姐生氣了?”
辛小月捂著臉頰,眼眶含著淚水不敢哭,她自覺沒有做錯,但她知道或許是方才她說的話惹怒了高世娟,畢竟她只是一個下人,主子說了不許她出門她就不許出門,她不該頂嘴。
“奴婢該死,請小姐原諒奴婢嘴笨。”
高世娟看見了趙文睿眼中的不舍,這才明白了趙老夫人方才說的,女人受了委屈更能得到男人的疼愛,如今在趙文睿的眼中,她大概成了惡主子了,如果辛小月這樣委曲求全她還不原諒她,只怕趙文睿會更厭惡她。
思緒轉了一番,高世娟緩下怒容,冷淡地道:“知道錯就好,以後不許頂嘴。”
“奴婢明白了。”
趙文睿發現辛小月提著食盒,不解地問道:“你提著食盒要去哪裡?”
“要……要去見一位故友。”
“故友?”趙文睿很快便想通了辛小月要見的人是誰。
他既然讓崔守仁安排了人暗中監視朱青山,自然知道他都見了什麼人,辛小月從第一次去見朱青山時他便知道了,看來朱青山與她是認識的,而且似是非常喜歡她做的糕點。
辛小月的用意也很清楚明白,就是打算讓朱青山說出前任許知縣貪沒幫銀的事證,但到目前為止,朱青山似乎並不打算對辛小月吐實。
趙文睿沒有制止辛小月,也裝作不知道這回事,雖然他也不認為她能讓朱青山說實話,但他對她的用心十分感動,也不想讓她失望,她想為他做些事,他便由著她,反正他都派了人守著,就不怕辛小月出什麼事。
“你的臉都腫了,今天就別出門了。”趙文睿見辛小月這模樣覺得心疼。
不過辛小月並不在意。“奴婢的臉沒關係的,但奴婢要出去辦的事很重要,請大人務必讓奴婢出府,可以嗎?”
她是因為他才會受委屈,他沒為她出頭還斥責了她,她竟還滿心只想著幫他去說服朱青山?
趙文睿深受感動,看見了辛小月紅腫的臉頰更覺得剌目,他心頭一熱,雙手扶住了辛小月的手臂,幾乎就要把她摟入懷中了。
高世娟卻斥道:“辛小月,大人都說你不要出門了,你還敢頂嘴?你這麼快就忘記剛才的教訓了嗎?!”
“奴、奴婢不是……”
“好了!”趙文睿已經到了忍耐的極限了,他放開了辛小月,轉過頭,強迫自己放輕語氣,對高世娟說道:“世娟,我既然允了辛小月可以自由出入官邸,就不能言而無信,你也別為了一個廚娘氣壞了身子,要管教這些下人,自有張總管來管教。”
“可是……”
“好了,再說我就生氣了,我最近事忙,你也讓我省省心。”
趙文睿都這麼說了,高世娟只得收斂,她恨恨的瞪了辛小月一眼,倒是沒再說什麼。
趙文睿回身拍了拍辛小月的手臂,對她露出微笑。“去吧,別耽誤了晚膳的時間,要是讓我餓肚子,以後可就不讓你出門了。”
“是,奴婢遵命。”辛小月聽到了趙文睿的應允,這才又露出了笑容,福身告退後便轉身離開了。
午後的日照,將辛小月白皙的肌膚暈出一層光圈,她的笑容像能給趙文睿心中的陰霾帶來一道光線,這是他初次發現她的笑容可以稱之為美,可以吸引他的視線。
“文睿,到我院落來,我有話問你。”趙老夫人似是看出了什麼,見高世娟還要糾纏兒子,她出聲把兒子支走。
“是,娘。”
高世娟見趙老夫人把趙文睿帶走,只得作罷,憤憤不平地要回自己的院落前,看見了她讓人去打聽趙文睿韻事的侍女剛回來。
“打聽到什麼了嗎?”
“請小姐先回房,奴婢要說的事在這裡不好說。”
高世娟率先走開,那侍女也立刻跟到高世娟身邊,主僕一行人往高世娟的院落去了。
沒等母親問起,趙文睿就把回家一趟的用意說了。
趙老夫人眉頭深鎖,不明白楊兆齊為什麼要幫著外人打壓自己的兒子,難道兒子靠自己的本事出頭還不好嗎?他想讓兒子在他的幫助下出頭,就是打算一輩子掐著兒子的咽喉掌控他嗎?
“睿兒,官道修築的款項由我來負責!”最後,趙老夫人下了這樣的決定。趙文睿只是拜託母親幫他應應急,並不是要掏空母親的身家。“孩兒不能這麼做。”
“我的財產以後還不是要留給你。”
“以後是以後,但現在孩兒不能這麼做,請娘相信孩兒,孩兒可以等,但那些大商號不能等,他們終究會屈服的。”
趙老夫人輕輕一歎,這個兒子有多倔強,她哪裡不知道,既然他有他的決定,她便不勉強,“好,明日讓守仁來找我,我會吩咐下去準備好銀子。”
“多謝娘。”
這事是解決了,但趙老夫人更想問的是另一件事,便把打算回縣衛的兒子給叫住了,“我還有件事要問你。”
“娘請問。”趙文睿又乖乖坐了回去,等著母親問話。
“你……方才發現自己的感情了吧?”
“孩兒不知娘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真沒發現自己喜歡辛小月?”
“孩兒是挺喜歡辛小月的,但那是因為她討喜,而不是因為孩兒對她有什麼其他情感。”
“我一來仁遙便覺得你們兩個互動曖昧,方才你看她看得一副癡傻的模樣,我就發現你對她的感情了。”
趙文睿沉吟,方才他感動于辛小月為了他去找朱青山,那是他喜歡她嗎?他見她委曲求全,心痛得想將她擁入懷中,是愛意嗎?她離去時,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從沒發現她的笑那麼美,是因為他對她心動了嗎?
趙老夫人看著兒子發傻的模樣,忍不住想笑兒子的純情,都二十七歲了,他還分不清自己是不是真喜歡一名女子?
“看來你還真沒發現啊,那我只問你一句,如果我說我作主讓辛小月做你的通房丫頭,你要她嗎?”
過去趙文睿從沒想過與金鳳仙同房,可這回聽到母親這樣的安排,為什麼他不覺得討厭?
如果真把辛小月安排到他房裡,那丫頭不是傻傻的不知道通房是要做什麼,就是又笨手笨腳地出糗,但會不會也有一種可能,是她什麼都懂,所以害羞地躲在被子裡,只探出一雙眼來看著他……
發現自己竟在幻想與辛小月同房的景象,趙文睿震驚不已,好似終於意識到了什麼。
趙老夫人扶額歎息,眼前這個呆頭鵝真是她兒子嗎?
“你這下真的發現了?”
“孩兒、孩兒竟不知自己、自己已喜歡上辛小月,這是何時的事?”
他一直以來都覺得辛小月就像一個傻姑娘,不想得罪人,所以自己掃街道,有一顆善良的心,所以時常幫助照顧城西貧民戶的老人小孩;她說話傻裡傻氣的,常常逗得他發笑;她還會用愛慕的眼神看著他,不吝於稱讚他,在百姓們指責他時勇敢站出來為他說話……一切的一切都讓他漸漸喜歡她的陪伴,但他卻不知道自己是在什麼時候竟然為她動心了。
“什麼時候喜歡上的不重要,總之你發現了自己的心思就好,娘最不希望的就是你乖乖聽了楊兆齊的話,娶了自己不喜歡的女人。”
“孩兒從未答應過這門親事,但只怕楊大人不會容許。”
楊兆齊對她做過的事又豈止是負心而已,趙老夫人不告訴兒子,只是不想兒子背負對親爹的仇恨,但可不容許他言聽計從。“所以你就要娶嗎?好啊,你要娶也不是不行,但你要是真喜歡小月,就把她納了作妾吧,我相信小月不會計較名分……”
“娘,孩兒知道你是故意這麼說的,孩兒不會娶世娟。”他今生只會娶一名妻子,而且得要他所愛的女子。
“不會娶就好,我忍著不逼你成親、忍著抱孫子的期待,可不是想讓你娶世娟才等的。”
“娘,您的苦心孩兒明白。”母親知道他在拖延和高世娟的婚事所以才不逼他,他也很感激母親。
見兒子雖有決心,但愁容並未因此淡去,趙老夫人又問道:“你方才想起和小月同房時,有多渴望她?”
“娘!”想起方才想像中辛小月嬌羞的模樣,趙文睿一陣尷尬,母親這是在笑話他嗎?
“好好好,不逗你了,縣衙還有事不是?快回去吧。”
趙文睿的確得趕回縣衙,但他總覺得母親的笑容……好似在算計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