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張松獻圖
等龐統按捺住內心情緒的翻湧,再仔細一看,就又發覺了一樁相似之處。
同那貌醜士人行舉密切、談笑風生的,就如自己的摯友諸葛亮一般,也是個儀錶堂堂,眉清目朗之人。
一美一醜,可謂‘相映成趣’。
這可真是……太太太有緣了。
平生頭一回,龐統深刻地嘗到了同病相憐的滋味,於是不再猶豫,起身走到他們身邊,難得主動地搭話去了。
而他心緒激蕩地在那桌邊的空位上坐下時,張松正低聲同法正說著話。
陶然樓一貫客多,尤其這會兒正舉辦雅集,往來學子,更是絡繹不絕,熱鬧過了一陣又起一陣。
他們坐得雖偏僻,可身邊也偶爾有人來去的。張松自知容貌不雅,鮮少抬頭,以免引起讓他不快的注目。
留意到有人在桌邊坐下,張松亦不甚在意。
卻說他在益州第一次得到朝廷有意討伐張魯的消息時,就敏銳地察覺出,劉焉之所以會遭那‘飛來橫禍’,恐怕不是運氣不好,而是有智謀之士在背後操控的結果。
這一猜測剛浮現於腦海中,張松就默默把被摻和其中的人全排除了一通,不寒而慄地得出了十有八九是出自燕清手筆的結論。
他旋即有了了悟,這益州既已經被燕清盯上,也就不再安全了。
哪怕有天險護持,憑那些到現在還不清楚狀況的庸才,也無法長久。
於是當機立斷,順著猶豫不決的舊主劉焉的心思,給出了個在他眼裏餿得很的破主意,成功將這蠢物一般的益州牧給騙去自取滅亡,就收拾身家細軟跑了。
走前他想了想,乾脆連頑固愚忠的家兄也不提醒了,只將益地唯一讓他看得上眼的聰明人法正給帶上。
不是他不厚道,不顧念骨肉親情,而是能看出這是危難關頭的人,益州怕是沒有幾個,倘若他兄長不信他話,後腳跑去告發,豈不就死路一條?
法正本就懷才不遇,與他的看法也一致,於是二人一拍即合,走得無比乾脆。
張松一路馬不停蹄,又托了燕清財大氣粗勤修路的福,以至於一出了閉塞的益州、就發現條條都能通豫州,治安和路面也好,比想像的要快上好些日子就到了。
他走得急,心裏倒不怎麼緊張——他確信,就算劉焉在給他論功行賞時,忽然發現沒了人影,一時半會也反應不過來。
怕是要等吃了大虧後,才記起要尋他算賬。
豫州如今是出了名的繁榮富庶,每天都有避禍和求學的人拖家帶口而來,為了容納下這麼多人,許城幾乎每年都在往外擴建,規模恢弘,非比尋常。
張松忍不住感歎一番,讓自己與法正的車隊混在入城的佇列之中,頂多引來幾道豔羨的目光,並不會惹來太多關注。
因他有路引和清楚的戶籍憑證,繳納了一小筆落戶費後,很容易就被兵士給客客氣氣地放行了。
等真正進到城中,裏頭的熱鬧繁盛,穿著乾淨衣裳的人潮湧湧,卻不失條序,還有那一塊塊擦得光潔平整的石地板,筆直的排水渠,還有數不勝數的桃樹,整齊劃一地被栽種在寬敞得可供四架馬車同時同行、周邊還有商鋪和小販和行人道的路兩旁……
法正情不自禁地囈語道:“這簡直……”
張松也已目不應暇,歎為觀止。
等他們從住宿的店家口中得知,這城裏士人聚集得最多的,除了校舍便是陶然樓,就專程來此,想旁聽一陣,再設法打探。
無論是他還是法正,在過去二十多年來,都只在益州和司隸一帶活動,對日新月異的豫州的瞭解,自然就少得可憐了。
畢竟傳言多有失真誇大之處,不如眼見為實的准。儘管許城的繁華鼎盛讓他們大開眼界,留下了絕佳的第一印象,可若凡事盡聽信流言,那燕清簡直成了天上派來救世的仙君,餐風飲露,無欲無求。
真要如此,仙君大可遁世遠去,何必做人間的官,訓練那麼多強兵悍將呢?
按張松和法正一起商量的結果,最好是先逗留十天半月,設法摸清楚大致狀況,再決定到底是在此地尋門路入仕,還是另往別處。
……只是這瞧著頗好的設想,隨著他們慕名入了那足足有六層高、放滿了新刊印的珍貴書籍的蘭台,就被硬生生地押後了去。
面對每一個讀書人都難以抵禦的誘惑,他們毫不猶豫地撲入其中,如饑似渴地在書海裏徜徉了數日,直餓得眼冒金星,如遊魂般被下人抬回了住店處,才終於想起正事來了。
他們一致認為,哪怕燕清只是有虛名在外的庸才,憑這座繁榮許城和那如夢似幻的蘭台,也當得起人們的交口稱讚了。
張松懷裏,其實還揣著張重要的底牌,這點連密友法正都沒告訴過——那是他前不久私親自繪下的西川地圖。
若燕清真是英主,他便將此圖獻上,入西川的捷徑怕是能輕易打動世間任意一位諸侯,還需怕謀求不來一官半職麼?
他兀自暢想著,突然見到法正面色有異,心思明顯不在他的話題上,不由詢道:“孝直?”
法正眼神極其微妙,眉峰輕輕一聚,正欲回答,張松已將頭轉過去了。
一張濃眉掀鼻,黑膚短髯、還帶著幾分欣喜之色的大寬臉瞬間刺入眼中,直讓毫無心理準備的張松猛然為之一窒……
郭嘉吃得撐起,見燕清一手懶洋洋地托著腮,正盯著一處出神,嘴角還嗪著淡淡笑意,不禁生出幾分好奇心來,就順著他的視線往前看。
這毫無防備地一看,差點讓他被最愛的雲片糕給活活噎死。
燕清回過神來,給他又是拍背,又是倒水的,無奈道:“都要成親的人了,怎麼還跟小孩一樣,吃個東西都會嗆到?”
郭嘉擺了擺手:“他們……”
燕清莞爾:“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況且他們只是容貌特殊了些,異于常人,卻不至於到你反應得這麼誇張罷。”
郭嘉只覺百口莫辯。
他還不至於脆弱到連看個醜人都會感到不適,只是這些年來,近乎與仙人之貌的主公朝夕相處,見慣的都是俊美英秀的容貌,乍然看兩個奇醜無比的一起出現,自然有些驚嚇。
燕清看他不咳了,便鬆了手,目光也不再粘在龐統身上了,繼續聽得津津有味。
儘管不知跟小鳳雛交談的人是誰,可他卻有種預感:在正式的場合上再見到那二位,怕是用不了太久的。
結果還真如他所料。
三日之後,負責舉薦人才的崔琰,便將來自益州,有意投效,還道有寶物進獻的二人帶到流水樓外了。
太史慈恭敬一揖,問道:“主公是要兩人一起見,還是單獨見?”
燕清回想了下跟張松有關的史書內容,心裏有了點數:“反正現下無事,就單獨見罷,也顯得鄭重一些。另一人領去偏廳候著。”
太史慈點頭,出去後再帶進來的,就只是張松一人了。
“請坐罷。”
燕清莞爾,目光溫和地打量了他幾眼,並不多看。
在這基調還停留在重視相貌的東漢,哪怕以再客氣的口吻評價,也不得不承認張松這副賊眉鼠目的樣子的確不好,個子也偏矮小,加上一臉桀驁倨傲,是最不討喜的類型。
難怪一向唯才是舉的曹操,都不肯拿好態度對他。
那要怎麼不著痕跡地給個下馬威,還讓對方心服口服呢?
燕清眼底微微泛起漣漪,心裏瞬間有了主意。
張松懷裏有把握益州軍事命脈的重要地圖,自有底氣,還揣著考校燕清是否夠格當他心目中明主的心思,是以毫不拘謹,大大方方地就落了座。
至於燕清那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的容顏,張松倒只在初初見到時晃了晃神,很快就恢復了淡定。
——反正天底下的人裏,除了前幾日認識的龐士元以外,幾乎全都比他好看,那這額外美麗一些的,在他心裏,自然也就沒什麼大的區別了。
只是接下來的對話,還是出乎了張松的意料。
燕司空並未因他是從益州來的,就抱持懷疑的態度,也不刻意拉攏,甚至都不過問他要獻上的寶物究竟是什麼,只自然而然地表現出了溫和寬容的態度,問了幾個無關緊要的零碎問題。
就如此刻,燕清興致怏然地問:“你自進到豫州境內後,可有遇到什麼匪患,或是額外徵收你路費的官兵?”
張松一愣:“未曾。”
燕清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問:“你打尖住店時,店家可有明碼標價,把所有價格都寫在前櫃處?”
張松當時還覺得奇怪,自然有這印象:“……有的。”
燕清借此機會,把一些不好叫人直接去查,又的確只有外地來人才能答得出的小問題給問完了。
最後才言歸正傳:“你在劉焉帳下時是什麼職務?”
自從劉焉光明正大地起兵抗擊朝廷,暴露他早跟所謂‘北匪’沆瀣一氣的事實後,燕清就從善如流地把‘劉使君’這一成為改成劉焉,或是私下裏同郭嘉等人戲稱的劉倒楣了。
張松答了一堆莫名其妙的問題,正一頭霧水,聽到這後,精神即刻一凜,矜持回道:“某不才,于益地任別駕從事一職,已有五年之久。”
“如此甚好。”燕清一拍掌,欣然道:“我這正好有樣東西,想邀你一觀。”
張松得他手勢示意,小趨上前,湊近一看,卻見燕清自屜中隨意取出,旋即信手展開的大羊皮紙不是別的什麼,正是一張精細得不可思議的輿圖。
在極度的震驚下,張松連眯縫眼都瞪大了不少,臉色倏然轉白。
燕清彷彿對他的臉色變幻一無所察,謙虛地指了指輿圖,尤其是那遠比張松此刻正慎之又慎地藏在懷裏、親手所繪的那張所謂西川圖要具體精確上不止百倍的‘益州’位置,笑眯眯地詢道:“今年去勘測的商隊還未回來,沒做新的修訂,難免粗製濫造了些,叫你見笑了。”
“依你之見,這可有能改進的地方?”
張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