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制皮
“師父,為何你只教給我易容之術,不教給師弟?”
這天,樂弘道人謊稱要給雲霽治病,帶他下了山。
城里的一個大戶人家剛死了個年輕的丫鬟,而這丫鬟據說又是跟老爺有染,所以大戶人家掏了許多銀子催著速速安葬。
樂弘道人不知從哪里得到了消息,於是下山之後,便找到埋屍的地點,將屍體挖了出來。
屍體刨出來的時候,尚未僵硬,屍身上也尚未出現屍斑。可見那位老爺是有多麽急著毀屍滅跡。
樂弘道人在死人皮膚上按了按,又揪著面皮仔細瞧了瞧,“正好能剝皮。”於是將屍體抱到了一個僻靜之所,在四周點了很多蠟燭,用作照明。
唯有在東南角點了長明燈,並放了一個個淺淺的水碗。
“人死後魂魄會歸東南,我點了長明燈引路。若她的魂順著東南方向走,那碗里面便會冒水泡。”樂弘道人見雲霽一臉疑惑,又是一臉想吐的樣子,便對他解釋道。
那丫鬟的屍體臉上被化了妝,塗了白粉,抹了胭脂,點了絳唇。在橙色燭光的映襯之下,不顯得寡白,反而變得柔和了起來。栩栩如生。
“姑娘啊,你生前美貌如花,若是死後被埋在了泥土之中,屍身腐爛了之後,這美貌便被這世間看不到了。”樂弘道人甩了甩佛塵,口中念念有詞,“若我將你的面皮剝了,制成面具,你的美貌便得以在這個世間長存。”
樂弘道人語畢,那放置在東南角的水碗,竟真的開始自下而上地冒了幾個泡泡,而那盞長明燈,晃了兩下之後,竟然熄了。
“姑娘同意了,已經走了。”樂弘道人朝東南方向鞠了一躬,“多謝姑娘。”
雲霽朝東南方向點了三炷香,也跟著拜了拜。
樂弘道人在屍體旁邊擺了一個盛著松籽油的陶瓷盆之後,開始撥皮。
“將人面皮剝下之後要迅速浸潤在這個松籽油之中,以去除人皮的油脂,並防止人皮幹裂。但浸潤的時間不可過長,時間長了,人皮便會化在了松籽油中,通常以三刻鐘為最佳。”
解釋完了之後緊接著,樂弘道人掏出了一個薄刃的小刀,開始從耳朵後側劃開皮膚。
“切開人皮的時候切記不可下手過重,過重了易牽連人肉和人脂。但也不可過輕,否則便切不斷。往下劃的時候一定要順著面部的骨骼,從耳後到下頜,這樣才能保持剝下的面皮的完整。”
說話間,樂弘道人已經劃開了左右臉側的皮膚。
“正面向下的位置,要連脖子的一部分人皮也取下來,否則的話,容易被人識破。”
樂弘道人將整張面皮連同一部分頸部的皮膚劃開了之後,小心翼翼地從邊緣掀起了皮膚,開始慢慢地剝皮了。
“剝皮的時候動作一定要輕,要仔細,不可將人皮弄傷了,也不可造成肉身的不規整。”
說話間,那一層皮膚便慢慢地被掀了下來。眼瞼和鼻翼的皮膚尤其脆弱,稍微多花了點的時間。
但整個剝下來了的面皮是完整的,並沒有多少血肉的殘留,只是薄薄的一層,燭光可通透。
雲霽不敢看那個被揭了人皮的臉,怕看到的是一片血肉模糊。但樂弘道人卻強迫他轉過臉去,讓他睜大眼睛,好好看看那層沒皮的臉肉。
“你看清楚了,美醜不過是一張皮,薄如蟬翼,極其脆弱。”
“剝下了這層皮之後,人不過是一堆肉和一堆骨,無美醜之分,也無高低貴賤之別。”
雲霽聽著,強迫自己去看。只見那一團生肉,沒有多少血,像是一堆豬肉被堆砌出了個人臉的形狀。
樂弘道人拿出了一張紙敷在了面皮之上,那紙很快便被血、油脂和體液浸透了。
“對奉獻了面皮的這位姑娘,要表示感激,所以一定要正視她,不要逃避。”樂弘道人將人面皮平鋪開來,浸入了松籽油中,“逃避才是對死者最大的不敬。”
雲霽明白了,於是握緊拳頭,強迫自己站在旁邊一直看著。
那張臉被敷了幾層紙之後,樂弘道人在最上面的一層,畫了眉眼和嘴唇。
有七分像,三分不像,仿佛是個紙糊的人兒一樣。
“接下來便把她葬了吧。”樂弘道人將屍體放回屍坑,又將墳墓埋好了,恢複原狀。
“謝謝姑娘,你的面皮,我們會好生對待的。”
立在東南角的水碗咕嘟咕嘟地冒了幾個泡,仿佛聽懂了一般。
——
“師父,為何你只將易容術傳與我,卻不傳給師弟?”回去的一路上,雲霽又問了一遍。
師弟名叫仇正,大約十二三歲,洗幹凈了臉之後是個皮膚略黑的,端正的模樣。只是那雙眸子卻清明得可怕,仿佛一眼便能看透人心。
樂弘道人並沒有把詭道與易容術傳授與他,只是教他功夫和劍法。仇正很刻苦也很勤奮,每天都練習到傍晚,要把竹劍揮舞了一千次才算作罷。
“因為啊……”樂弘道人拎著人面皮,在月光下陰幹。
“人和人是不一樣的,他得失心太重,若是讓他學了這些詭譎之術,他將來必是要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
雲霽皺了皺眉頭,“師父難道不怕我學了之後,也去京城攪弄一番風雲嗎?”
“不擔心。”
“為什麽?”
“因為你比較蠢。”
“師父,徒兒不蠢,”雲霽踢了他師父一腳,“你總說徒兒蠢、蠢、蠢,我看仇正才蠢呢,整天只知道揮劍和劈柴。”
“他那是大智如愚。”樂弘道人道:“他是外表憨厚,實在心思極深,得失心重,報複心強。”
“而你恰恰相反,外表看著精明,內心並無城府,性情純良,不會記仇。”
“所以你一定要記得,要和你師弟保持距離,最好不要有任何關聯。無論是智鬥,還是體鬥,你都是鬥不過他的。”
師弟……是這樣的人嗎?雲霽看他木頭木腦,整日練功,非常努力,以為他不過是個心氣比較高的小孩而已。但被師父這麽一說,卻仿佛是個十惡不赦的惡人一樣。
“不都說,人之初,性本善嗎?”雲霽道:“師弟經歷了如此慘絕的一幕,性子自然會陰郁一些,但與我們生活得久了,應該就會開心了吧。”
樂弘道人道:“我並不是說他是善或者是惡,只是說他性格如此。”
“哦。”雲霽悶聲回答。
樂弘道人嘆氣:“所以說……你就是蠢啊。”
——
回到道觀里,樂弘道人支開了仇正,開始教雲霽往人面皮上刷蠟。
“刷蠟是為了使得人皮保存的時間更長久,也是為了封住人皮的味道。”
盡管有些不適應,但雲霽已經能專心地盯著那張皮了。刷了蠟之後的人皮有些僵硬,在燭光下看著像是張蠟塑的臉。
“今晚風幹一晚,明早起來的時候,蠟會滲進去,然後將人皮揉搓一下,就會變軟。變軟之後便可以戴著了。如果需要變裝的話,可以在人皮上塗畫一下。”
“這張是女人的面皮,要變成男人會比較難。變成老嫗倒不成問題。”
樂弘道人說完了,外面想起了吱呀的開門聲,是仇正回來了。
“你去跟你師弟聊聊吧。”樂弘道人急忙將人皮藏在了櫃子里。
雲霽覺得仇正有些可憐。失去了爹娘,街坊四鄰被屠殺殆盡,還要被師父揣測一番,說些不好的話。
“師弟,你的手好些了嗎?我幫你塗藥吧。”雲霽推開仇正房間的門。仇正的褲子正脫了一半,背對著他,露出了半個屁股,聽見推門聲之後,嚇得急忙穿上了。
“你進屋不能先敲個門啊?!”仇正的語氣有些責備,臉上則有些泛紅,因為不好意思。
“你……”雲霽見他的手在腰間忙碌著,正在綁褲帶,“不方便啊。”
“我……”仇正面色微紅,剛剛在山上跑了一圈之後,還有些氣喘。
雲霽不管他反不反對,抓著他還在腰間摸索的手,拆開了包裹在指尖的紗布。
記得當年剛回來的時候,師父把師弟的手放到了瀑布下面沖洗。
沖了幾遍都是血流不止,十只手指頭指腹的肉都快被磨沒了,指甲也被磨得只剩一半。
十指連心,他是忍受著怎樣的疼痛在為父母挖著屍坑的啊。而師父將他的手放在瀑布下面,淋著冰冷冷的山間溪水的時候,他也悶不做聲地忍耐著,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身子也止不住哆嗦了起來。
“新肉已經長起來了。”雲霽仔細看了看,磨掉了皮的地方,長了新皮。顏色與舊皮膚不一樣,像嫩生生的芽。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雲霽給他塗了藥,又用幹凈的紗布重新包紮了一下,“早點睡吧。”
——
第二天雲霽起床的時候,仇正居然做了早飯。
“你師弟的手藝好得很,比你強多了。”樂弘道人完全忘記了他昨天說仇正的那番話,一直誇他手藝好,能幹,勤快。
雲霽的嘴嘟得老高,斜眼看著他哼哧哼哧的,吃得很開心的師父。
“師兄,是飯菜不合口味嗎?”端了窩頭走過來仇正見他一副郁郁寡歡的模樣,便問道。
“不是你。”雲霽瞪著他師父,“師父你能不能吃得斯文點?我平日做飯是有多難吃,今天吃了師弟一回,就像八百年沒吃過飯一樣。”
“為師忍了很多天了,不說出來只是怕你傷心。”樂弘道人幾乎把頭埋在了飯盆里,“這個炒飯太好吃了。”
雲霽郁悶地嘀咕,“你是怕我撂挑子不做了,才不敢說個不字的吧。”
仇正聽著二人吵架,居然“撲哧”一聲笑了。
他來到這里的十幾天一直都板著個臉,眉頭從來都沒有舒展過,現在居然笑了。
“師父喜歡的話,以後便都是我來做好了。”仇正道:“師兄早上也能多睡一會兒。”
雲霽和樂弘道人對視了一眼之後,齊刷刷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