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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為臣》第45章
第44章 立場

  “我去看看王叔那邊鍛的刀。”

  “不許。”

  “聽說有士兵拿著加了鐵箍的白蠟木桿的矛操練了,我去看一下情況。”

  “不行。”

  “李軍長說把白蹄兵的矛頭改進了一下,我想去……”

  “不準。”

  雲霽有些郁悶地端了茶水,放在幾案旁邊。

  現在簡直像個姑娘家被禁足了。

  陳博涉端起茶來喝了一口,便繼續看公文了。雲霽只得也坐在旁邊批著字。

  上次提出了加固矛柄的方法,據下邊報上來說,確實是可行的。如果能在兵器上制衡白蹄兵的話,打仗時便是一個很大的優勢了。

  他心心念念想看看長矛操練的效果,結果被陳將軍以“公文太多,批不完,請先生也來幫忙”的命令,硬生生陳某地堵在了將軍府中,還美其名曰“懲罰就是這樣,當初是先生要陳某治罪的”。

  不知道是不是雲霽的錯覺,總覺得這次回來,被陳博涉降了三級,留在府中成了侍從之後,陳將軍對他的態度多少發生些變化。

  之前還有些恭敬和謙卑,現在被他伺候久了,倒生出了些許長官的派頭來。說不許就不許,指東就不讓往西,分明沒把他這個“長輩”放在眼里。

  難道是因為這次這張面皮看上去要年輕些嗎?

  ——

  “先生,這邊都批過了嗎?”陳博涉伸手過來拿他面前的一疊文書。

  “不是這一摞,是這邊。”雲霽指了指左邊,繼續提筆批著,生怕被看出來了他剛才的分神。

  陳博涉現在是實質上的一國之君。上奏給公子文懷的奏折,全部被公子文懷以內參公文的形式,送到了陳將軍府上。

  久而久之,朝臣心中有數。遇事先給陳博涉送個非正式的文書,待將軍的褐批下來,再上奏公子文懷,走一個形式。

  所以現在案頭的文書可謂堆積如山。

  “今年的臘賜該如何發放?”臘賜是每年年末,朝廷賞賜給文武百官的額外一筆賞錢。雲霽看到尚書丞呈報上來的文書里面,詢問的是過年發賞事宜,不知如何答複,便問陳博涉。

  “恐怕要減半。”陳博涉也湊過來看,“董時文的提議不錯,預算也合理,就按他的提案辦吧。現在連年征戰,今年打了富南國,明年春天又要討伐樺國,金庫吃緊,所以能省便省吧。”

  “總是節流也不是辦法。”雲霽道:“還得要開源。”

  “稅負已經很重了,再加稅的話,恐怕百姓生活會難以為繼。”陳博涉也在為這件事發愁,“除此之外,糧食也是個大問題。”

  今年攻打富南國的時候已經征調過一批糧食了。百姓除了糊口和做種的糧食之外,余糧幾乎已經全部賣給了國家。等到了明年再打仗的時候,恐怕是賣不出來了。

  “地稅和人頭稅肯定是不能再增加了,依我看,還是要把鹽鐵的開采控制起來。”雲霽道:“現在公礦和私礦並存,販賣渠道也是公私各異。官家要控制源頭,將之前的私人鹽場和鐵礦全部收歸國有,但授予他們經營鹽鐵的專賣權,這樣一來,估計不會遭到太大的反抗,而且官家可以收十倍於人頭稅的稅金。”

  “食湖池,官山海”不是什麽新方法,舊朝一直施行的便是這個制度,只是後來蠻族入侵,禮崩樂壞。在戰亂期間,豪傑並起,靠海的鹽場和山里的鐵礦紛紛流落到了私人手里。

  七國分治這麽多年來,宣國和大滄國的官家收回了一部分,但私采私營的勢力發展了這麽多年,規模已經相當龐大,所以現在依然是公私夾雜的形式。雲霽此番打的,便是這個主意。

  “況且,將軍現在正是用兵之際,若能將私鹽販子和私鐵販子全部收編入軍隊的話,我們的騎兵人數,估計還能增加。”雲霽又道。

  “好主意!”陳博涉聽著,眼前一亮,“既增加了稅收,也增加了兵源,可謂一石二鳥。不愧是先生。”

  陳博涉說這話的時候,整個人又靠了過來,呼吸搔著雲霽的後脖頸,雲霽只覺得那一小塊皮膚被呵得,仿佛被一塊濕嗒嗒的熱毛巾捂住了似的。

  眼看陳博涉還要往前湊,他急忙站起身來。

  “將軍,我去拿份地圖。”

  陳博涉往前靠了個空,擡頭看著雲霽,眼神里滿是幽怨,就像一條被搶了嘴邊肉的大狗一般。

  剛才看著季先生的背影,和束發而撩起的那一截白皙的脖子,他不知不覺地便靠了過去,心里生出了個想在那個白皙頸項上咬一口的妄想。

  好在季先生轉過臉來的時候,這份妄想便立即煙消雲散了。

  如果不從正面看,不看臉的話,季先生的背影真是很勾人啊。青絲綰髻,細頸白皙,肩頭瘦削卻圓潤,腰肢盈盈卻挺拔。

  比男子多一分俏麗,比女子多一分剛勁,有種說不出來的韻味。

  ——

  陳博涉曾經懷疑過自己對於季先生總有些別樣的感覺,是不是因為自己喜歡的是男子。

  為了驗證,他還曾特地去勾欄間里要了個小倌。

  當小倌媚眼如絲地纏上他的時候,他恨不得將小倌一腳踢開。好不容易克制住了,沒有動腳,但還是動手把對方狠狠地推到了床上。

  小倌對於這個舉動顯然是誤會了,笑得更加妖嬈,腰也扭得更加歡暢了。

  “原來客官喜歡粗暴的。”

  陳博涉怒目盯著在床上搔首弄姿的人,突然覺得自己特地跑來驗證一下的想法很是滑稽,隨即便釋然了。

  因為他對眼前的人,根本沒有任何興趣。

  一丁點兒都沒有。

  無論眼前的人是如何容貌俏麗、身姿妖嬈、皮膚白皙、煙視媚行、顧盼生輝……他都絲毫沒有觸碰的欲望。

  反而覺得那如水蛇一般腰身,和細白的藕節般的纏上他脖子的手臂,有些惡心。

  奇怪,真是奇怪。

  對方分明是個與季先生體型相似,身材相仿,膚色相近,容貌還漂亮了許多,年紀也年輕了許多的秀美男子,但為什麽他對著眼前這個人,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去逗弄,去調戲,去觸碰,去親近的想法?

  小倌又主動來纏著他的腰,用嬌媚的聲音向他求歡,他忍無可忍地用兩把椅子把對方箍在墻角,然後一腳踏著,變成了個籠子。

  “客官是喜歡玩兒束縛嗎?奴家怎樣都行~”小倌咯咯地笑得開心。

  陳博涉有些惱火。

  堂堂男兒怎能稱呼自己為奴家?現今世道,男兒紛紛投筆從戎,入伍參軍,但這個正當齡的孩子為什麽願意屈居人下,甚至以婦人自居?為什麽要在這個煙花之地,過著這樣的生活呢?

  荒唐,實在是荒唐。

  於是接下來的一炷香的時間里,陳博涉開始曉以大義教育起小倌來,說什麽“你年紀輕輕,雖然不算身強力壯,卻也未必不堪大用”,“去軍營里面歷練兩年,當個雜務的小兵,或者打前哨的探子,都是可行的”之類的話。

  小倌被訓得氣急敗壞,恨不得給他退錢。總熬完了這一炷香的時間之後,趕緊把他送出門去,覺得自己是碰上了個傻子。

  經過這次試驗之後,陳博涉便有些放心了。於是對季先生的騷擾,也就心安理得,變本加厲了起來。

  ——

  雲霽抱著幾卷地圖回來,他剛才緊張得不行,想著趕緊要遠離陳博涉,所以跑出去的時候還赤著腳。

  深秋的天氣,晚上天氣涼,寒霧重,玄關的木地板上凝了一層白霜,踩上去濕濕的,涼涼的。現在濕著的腳踩到屋子里的草席上,便是一個個的腳印子。

  雲霽低頭看了看,有些不好意思,“踩臟了將軍的屋子。”

  陳博涉看著那雙赤裸的腳被凍得腳趾通紅,頓時什麽也顧不上了,趁他坐下的時候,捉起他的腳踝,揣到了懷里暖著。

  雲霽嚇壞了,用手撐著往後退,想把腳從陳將軍的懷里抽出來。

  陳博涉將他的腳揣得更緊了,都揣到了衣服里,只和陳博涉的腹部,隔著薄薄的里襯。

  “先生太見外了。”陳博涉一臉如常的樣子,仿佛絲毫不知道自己在做著多麽親密的舉動,“君子當抵足而眠,你又是女人腳,有什麽摸不得的?”

  雲霽的臉色一陣白一陣紅。

  白是因為被將軍餓虎撲食一般撲上來的身軀嚇的。紅是因為居然毫無反抗地被捉住了雙腳,雙腳還被那個男人揣在了懷里。

  又變白了是因為覺得這簡直是大逆不道,哪有主公給臣子暖腳的道理?又變紅了是因為陳博涉居然厚顏無恥地說,這是兄弟間的平常舉動。

  “我們行軍打仗在外,如果有人在苦寒之地,四肢都凍僵了的話,就必須有個人幫他暖一暖。暖不過來的話,便極有可能殘廢。”

  陳博涉大大咧咧地說著,仿佛絲毫沒有往那個方面在想,弄得臉紅一陣白一陣的雲霽開始自我懷疑,是不是因為自己品行不端,生性不檢點,所以總是往那個地方想。

  都怪前世被那個男人調教得太好了,也都怪自己的身體太不爭氣了。

  雲霽緊張地想縮回腳,卻被牢牢地抓著。時間越久,越是溫暖。熱量從腳心傳來,漸漸擴散到了腳掌,連著腳趾都暖和了起來。

  越是溫暖,也越是失去了抵抗,深秋季節,人是貪戀溫暖的動物。

  “你們行軍打仗,是怎樣過的?”雲霽放棄了抵抗,也就任由他揣著了。

  ——

  雲晗昱對於前世的那個男人,其實算不上有多了解。

  他傷好了之後,男人被他趕出去了一段時間,只在晚上會偷偷進來抱著他,睡在他身邊。

  後來他察覺了,也沒說什麽。因為每每看到腹部的傷口的時候,心里便自責起來,於是就由著那個男人抱著,算是默許了。

  男人幾乎每晚都會來,而男人每次來了之後,真是把他當作一般的妃子在寵幸,盡興之後便酣然而眠。完全不會對他說些朝堂的政務與軍務。

  使得他對男人的事情,總是一知半解。

  只記得有幾次,男人禦駕親征,北上抗擊蠻族,十天、半月、最長一次竟然三個月未歸。

  那段時間,聽聞朝中的風向是今天往東吹,明天往南吹,後天又傳是變了天地。後宮里整天謠傳著男人死在了西北大漠的消息,說是屍骨未還,只是被壓著未發喪。

  他徹夜守在寢宮門外,望著之前男人過來的方向,期盼著那個男人能夠出現。一天天,一夜夜地就那麽等著。

  後來男人回來了,一身是傷。左肩的箭傷,右肩的刀上,腹部也有一道的傷口,幸好不算太深,回來的時候幾乎已經不滲血了。

  那個與他曾經刺傷的位置相隔了數寸,拆開布料袒露出來的時候,只見兩個並排的傷疤。

  男人沒告訴他曾經經歷過什麽,九死一生或者命懸一線之類的,男人都只字未提,只是輕擦著他掛在眼角的淚水,輕聲說,“都過去了。”

  他撫摸著那兩個傷疤,停在自己刺的那一處,又撫過旁邊的新傷,然後淚水便彌漫了眼眶。

  “疼嗎?”他擡眼看男人,剛剛被擦去的淚水,又流了滿臉。

  男人伸手抱著他,親吻他的臉頰,以及淚水,“都過去了。”

  那是他第一次對男人產生了好奇。想知道男人在做些什麽,男人在想些什麽,男人經歷了什麽,男人有什麽打算。

  那個時候,他才第一次有種恍若初識的感覺。不是屈辱,不是被強迫著,不是催眠著自己去接受,不是將男人視為洪水猛獸,而是真正想去了解一個人。

  只是這個願望,終生都沒有實現。

  男人可以跟他說些風花雪月,詩詞歌賦,卻不告訴他自己正在做的事。他問過,也試著去套話,但男人避而不答。

  所有的政論、黨爭、軍務……男人對他諱莫如深。

  為什麽?他開始總也想不明白,後來便漸漸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和處境,以及在男人眼中的地位。

  不過就是一個男妃,一介後宮之人而已。

  他一個連孩子都生不了的妃子,除了張開雙腿任君王臨幸之外,還有什麽好奢求的?又有什麽立場能參與議論朝堂之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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