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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為臣》第41章
第40章 分裂

  樂弘道人回憶起當年,雲霽剛剛跟著他的時候,個頭才剛剛高過了他的膝蓋,是個粉雕玉砌的小團子。走路姿勢端正得不得了,看著十分可愛。

  嗯,只是看著而已。

  後來就發現這孩子根本沒有一般小孩的天真活潑,倒是老氣橫秋的。

  只有當他不明白了,要提問的時候,才睜著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臉上顯出了些這個年齡的孩童該有的懵懂神情,但弄明白了之後,連這個唯一的童真便也消失。

  後來漸漸長大,雲霽就愈發成熟能幹了,雖然長相……女氣了些,不過行事作風倒是利落大方。少了兒時的怯懦和卑微,多了份自信和穩重。

  雲霽擡起頭來,自覺得有些失態了,於是打水去洗了把臉,順便監督著樂弘道人洗臉洗手,換了一身衣服,都整理得利索了,才開口。

  “這次來是有事要麻煩師父。”

  樂弘道人默默腹誹,我就知道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事直接說不行,偏要搞這麽大排場。

  雲霽拿出了那個已經變硬了,邊緣甚至有些開裂了的人皮面具。

  “不知師父可有方法將面具恢複?”

  樂弘道人接過面具摸了摸,又看了看,這張面具差不多已經到了極限,不能使用了。雖然有些修補的方法,但最多只能延長半年的使用期限。

  “如果泡在松籽油里一天一夜的話,可能能恢複柔軟。但不出一個月,又會變硬,以後變硬的時間會越來越長,而浸泡多了的話,面具會失去柔韌性。所以這個面具,即使修修補補,最多也只能用半年時間。”樂弘道人判斷。

  雲霽有些沮喪,“若是沒了面具,我不知還能不能回去了。”

  “或者還有一個辦法,就是要找個骨型相似的人皮,通過化妝使得兩張面皮盡量相似。”樂弘道人安慰他,“雖然不可能完全相似,但你的這張面皮是個普通相貌,找個相似的,應該不難。”

  雲霽點點頭,“也只好如此了。”

  ——

  在樂弘道人的住處住了幾日,等到錦城中有人家發喪,便竊了屍身,剝了人面皮。

  “師父,有時我覺得自己不像個人,而是個妖魔鬼怪,只有虛靈存活在這個世上,要靠剝個人皮罩著,才有個依托。”雲霽一邊動作,一邊嘆氣。

  “誰也沒逼你戴著,是你自己的選擇。”樂弘道人有時覺得,自己的這個徒弟的心里,仿佛也戴了個面具一般。

  表面上的那份這份成熟穩重,就像是包裹在一種不安和惶恐之上的一個薄殼,掩蓋了他內心充斥著的自卑、躊躇和不安。

  那些年齡、知識和經驗等後天累積的東西,將他的徒兒偽裝成了一個平常人,逐漸掩蓋掉了他的本性。

  但他這個徒兒的本性是什麽?看了這麽多人,琢磨了這麽久人心的樂弘道人,竟有些看不透了。

  這些自卑和猶豫似乎也是外部蒙加給這個孩子的一層內里。有時甚至能感覺到一種決絕的悲傷,完全不像是這個年齡的孩子應該背負的一種沈重。但如果說這是天生的,似乎也不太對。

  樂弘道人隱隱覺得,在那些自卑和不安包裹之下的,應該還有另一種性子。只是雲霽將它牢牢壓抑著,不肯釋放半分。

  全部完事之後,等到東南角的長明燈滅,師徒二人重新埋了屍體。

  雲霽掂量著手中的人面,雖然不盡完全相似,但通過化妝,應該能做到九成相像。只是這個年輕人的面皮略白皙,需要整個塗一層赭石色來掩蓋原本的膚色,遇雨遇水的話,恐怕會暴露。

  “師父……”雲霽看了看頭頂的月色,近中秋了,月亮總是又大又圓。

  “我有時覺得自己只有一個靈魂,一個意識,寄居在這個身體里,就是為了完成個使命而已。”雲霽道:“如果陳博涉能一統天下的話,我能成為一代名臣,流芳百世的話,我身體里面的那個靈魂,可能便會消失了。”

  樂弘道人是第一次聽雲霽這麽坦誠地同他說話。他一直覺得這個徒兒在隱忍著什麽,掩蓋著什麽,如今看來,他自己也是有所覺察。

  “人生在世,不過光陰數載,何必要這麽為難自己呢?”樂弘道人問他,若一個人不能順著自己的本性和本心生活,一直煎熬在這層薄殼之中的話,豈不是太可憐了?

  “有時我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麽,但找來找去,似乎空落落的,什麽都沒有。”雲霽低下頭,悲傷浮上了眼瞼,“有時候,我會覺得有人在我耳邊說,要我成為名臣,為雲家揚名立萬。但那個人,似乎自己也是躊躇著的。”

  雲晗昱仿佛是活在雲霽身體里面的另一個靈魂一般,一直告訴他要擇主公,掌握主動,勤輔佐,功成名就,他也確實是這麽做的。

  他之所以選擇宣國,之所以選擇秋水衡,後來又投奔了陳博涉,甚至對陳博涉有些莫名的動心,大概多少都是身體里的那個雲晗昱的意思。

  雖然今世的他和前世的他應該是同一個人,但重新活過來了之後,他有時會陷入迷茫,是不是依然還是要按照前世指示過完這一生?

  他背負著前世未籌的壯誌,習易容,學詭道,按照前世的意願走到廟堂之上,舌戰群儒之間,只是……這真的是他這輩子想要的嗎?

  在下山之時,他有一瞬間的猶豫,如果放棄這些雲晗昱要他做的事,他是不是可以一直陪在師父身邊,做個閑散道人,雲遊四海,漂泊四方?如果舍棄了前世的執著,他是不是可以遠離廟堂和紛爭,遠離算計和謀略,歸隱田園,不問世事?

  但如果真的那麽做了,身體里面的那個雲晗昱會悲傷嗎?會憎恨嗎?會難過嗎?他的夢里,會一遍一遍地回憶起橫亙在兩人之間的隔閡,再一點一點地回憶起兩人之間的牽連嗎?

  如果沒有前世的記憶,該多好。

  如果什麽都不記得,生下來就是一張白紙,該多好。

  沒有冤魂的索命,沒有未償的情債,沒有不得舒展的誌向,沒有壯誌未酬的遺憾……一切這些沈重的,仿佛枷鎖一般套在他身上的東西,都沒有。

  他只是雲霽,一個雲家被遺忘了的小兒子而已。

  如果是那樣的話,他會不會被樂弘道人養成個閑散的性格?在這亂世之中,隨便尋一處落腳,蓋一間竹屋,然後坐看落花流水,雲卷雲舒?

  “為師有一壇好酒,”樂弘道人從床底下搬出了一個酒壇子,“錦城醉仙樓上好的桑落酒。咱們今朝賞月,不醉不歸。”

  雲霽想忘卻了剝人皮的不堪,於是仰頭一飲而盡。

  月上中天,照得郊外一片亮堂。方圓鮮少人煙,只有一間竹屋蓋著茅草的屋頂,孑然立於月光之下。

  屋子的玄關處坐著兩個人,一老一少,舉杯邀明月,一醉解千愁。

  “師父,有時候我真的會想,如果不下山會怎樣?”雲霽有些醉了,“如果不下山,不遇見陳博涉,不參與那些算計人心的事,一直和師父在一起的話,會怎樣?”

  下山的那一天,不是他願意哭泣,只是想到從今往後都要戴著面具去過著雲晗昱想要的生活,有些難過而已。

  跟著師父的這些年,雖說是為了雲晗昱誌向得舒而學習,但雲霽多少沾染了樂弘道人的性子。樂弘道人通曉天下,卻一副袖手旁觀,坐看諸強紛爭的姿態,多少影響了他,所以他會漸漸覺得,與雲晗昱產生了分歧。

  “不下就不下,”樂弘道人也是酒酣耳熱,“一直陪在為師身邊,為師帶你遍覽大好河山,快意人間。”

  “師父……”雲霽漸漸靠近了些,放下手中的酒杯,埋到了樂弘道人肩頭,怯懦地縮了縮身子,“我現在所做的事情,和殺人有什麽區別?不用手里劍,卻指揮著別人去殺人。我與那些劊子手,又有什麽區別?”

  樂弘道人攬著他,感覺到這個徒兒在微微顫抖,就像下山之前抱著他哭的時候,那麽無助而脆弱。

  “上一輩子,這一輩子,都有那麽多人因我而死。我有罪,我償還不完,我就是為了一己之私,而去攪弄風雲。”雲霽的語氣有些含糊,“我不想,我覺得那個面具仿佛長在了我的臉上,如果沒了它,我便什麽都不是了,我害怕……我真的害怕……我不知道哪個是真實的我,哪個是潛伏在我身體里面的……另一個我。”

  樂弘道人聽著這個話,漸漸有些明白了,那一直以來糾纏於雲霽的東西,可能確實是存在的。

  “現在你沒戴面具,你摸摸?你伸手摸摸?”樂弘道人抓著雲霽的手,放在他的臉上,“你就是你,你的臉上什麽都沒有,你的心里,也什麽都沒有,你就是現在這個你,不是其他人,不是化形,不是魂魄,不是鬼怪,你就是你。”

  ——

  雲霽醉了,只覺得眼前出現了兩個人影兒。

  一個是以前的自己,那個還叫雲晗昱的文弱讀書人,一個是現在的自己,那個名叫季雲的其貌不揚的謀士。

  雲晗昱說,“你要為雲家光宗耀祖,揚名立萬。”

  季雲說,“你要不擇手段,實現位極人臣的政治理想。”

  這兩個人,究竟哪個是自己,哪個不是自己,或者兩個都是自己,亦或兩個都不是?

  他的手觸摸著臉頰,感受著自己的模樣。

  究竟哪個才是我,還是……他看到那兩個身影漸漸合二為一,變成了一個虛影。那個虛影幻滅了之後,煙霧中朦朦朧朧出現了個人,長著雲霽的面孔,是那張白皙、艷麗、嫵媚而有些女氣的臉,只是眼里有深深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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