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自立
第二天雲霽一直睡到了中午,迷迷糊糊爬起來了之後,擡眼看到師父在書桌旁邊,正在畫昨天風陰幹了的那張面皮,一筆一劃畫得仔細。想到這本來應該是自己該做的,卻起晚了,頓時有些慚愧。
“本來想等你起來呢,但你睡得太熟,”師父樂弘道人一臉氣定神閑,“踢都踢不醒,只好自己動筆了。”
“師父……”雲霽被這麽一說,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都這麽大一個人了,還讓師父操心。
制作面具一般都是在早上,朝露未蒸發的時候。那時天氣冷,潮氣重,繪制上去的顏料,最容易滲入、貼合。到了中午,日頭起來了的時候,就要把上了色的面皮放在陰處晾幹,那時天氣燥,氣溫高,容易成形。
師父為了幫他做這個面具,想必是起了個大早。
“總算畫得差不多了,”樂弘道人叫他過去,舉著兩張面具,“你看看像不像?”
盡管另一張是仿造的,但已經通過化妝去盡力複原了第一張的面貌。一眼看上去,幾乎看不出差別。
“不愧是師父的手藝。”雲霽仔細看了看,雖然還是能看得出不同來,但只要兩張面具不是並排擺著的,就幾乎分辨不出。
“雖然我用了松籽油去固定赭石色,但淋雨淋久了,顏色還是會掉,這一點千萬小心。”樂弘道人叮囑完畢之後打了個哈欠,顯然是困倦了。
“師父……”雲霽不知說什麽好。
——
樂弘道人補眠了一會兒,睡到傍晚才起,雲霽收拾了屋子,做了晚飯。
二人一邊吃飯,一邊說些世面上的事,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
那個時候就是這麽悠悠閑閑地過著日子,說著哪里有戰亂,哪里有紛爭,仿佛都是在議論著別人的生活。那個破道觀仿佛是個遠離塵世的世外桃園。
“你的手藝還是沒有你師弟好,”樂弘道人邊吃邊嫌棄,自從仇正來了之後,雲霽就遠庖廚了。樂弘道人吃慣了仇正的手藝,再吃雲霽做的菜,怎麽吃都覺得差那麽點意思。
說到師弟……雲霽嘆了口氣,問道:“師弟下山之後在做什麽,你知道嗎?”
“能做什麽,一門心思想報仇吧。”樂弘道人怎會不知道那個小狼崽子的心思,心心念念要變強,不分晝夜地拼命練功。但小東西既然下山了,他也就撒手不管了。
“這次去隴南山中,我被他捉到了,他居然打了立柱,拴了鎖鏈,要將我綁起來。”雲霽說起了之前的經歷。
若是沒有那一遭,他會一直當仇正只是個耿直剛正的小孩子,經歷了那件事之後,他對仇正的認知就全變了。
樂弘道人聽了,伸出去夾菜的筷子猶豫了一下,沈默了一會兒。
雲霽繼續說道:“我沒想到他對我……居然是那個心思。我也是不知道,真實的他究竟是什麽樣,為什麽會對我……”
“他對你做了什麽?”樂弘道人忍不住了,將筷子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仇正對雲霽一直都有些蠢蠢欲動的念頭,他作為一個成年人怎麽可能沒察覺到?但他一直以為仇正對雲霽的敬畏之心更甚於喜愛之心,這麽多年來也一直是恭敬而克制,見了雲霽要叫一聲師兄,沒有任何逾矩之舉。
難道這次下山之後,發生了什麽?
想到此,樂弘道人頓時就緊張起來,又有些氣憤,覺得好像是自己養的一株蘭草被野豬……好吧,家豬給拱了似的,想把仇正那個小混蛋揪回來打個幾十板子。
雲霽看著師父站起來,大片的陰影籠罩在他的頭頂,下意識地抓緊了衣襟,只得撒謊,“沒做什麽……什麽都沒有。”
樂弘道人長舒一口氣,一顆憤怒的心總算平靜了些,“要是你師弟敢欺負你,為師一定打斷他的腿。”
“……”雲霽覺得師父的反應太誇張了,“我又不是女兒家。”
樂弘道人憂心地摸了摸雲霽的腦袋,“但你是為師我好不容易養大的,為師不能見你受委屈。”
雲霽第一次聽到師父這麽說。
記得小的時候,師父倒沒有把他看得這般嬌氣,有時甚至還會捉弄他一下。
把他丟到給集市中,默默躲到旁邊,看他的反應。他東找西找,找不到師父的人,也找不到回家的路,急得哭出來的時候,師父才出現。然後教導他,走哪里都要操個心,不要因為是熟人領路,就放松了警惕。
現在的話,看師父又是幫他畫面具,又是緊張他被仇正欺負了,對他的態度,倒是比小的時候更為上心。越長大了越金貴了起來。
大概是因為,許久不見,加之師父的年齡也大了吧。
“我能保護好自己。”雲霽急忙道:“只是不知道仇正到底在想什麽。”
“他隱居山中,造了間石室,還招了些人手。設下陷阱綁架了宣國的人,索要贖金。既像是替樺國做事,但如果是替樺國做事的話,不至於這麽小的一個排場,而抓到了人,又不殺。”
“所以我想,他是不是想在兩國之間做個第三方勢力,兩頭索要好處?”
雲霽又想了想,“但他拿到了贖金之後,又扣押了宣國的大將,我不相信他只是為了索取錢財。”
樂弘道人聽罷,點了點頭,“恐怕是想自立吧。”
“自立?”雲霽不明白,“自立為……王嗎?”
樂弘道人默認,“他和你不同,他的野心很大。”
“所以他既要黃金,也要良將,是要招兵買馬嗎?”雲霽明白了,“所以他根本沒打算放人,而宣國這邊付了贖金之後,反而是中了他的圈套?”
想到此,雲霽便有些著急了,“師父,我要回隴南山中一趟,宣國的大將還在他手里,可能……”
如果仇正真的想要策反殷辰的話,就不會等在原地。即使邊興帶著二百兩的贖金去跟他談判,恐怕也找不到他們的人,人去樓空了。
“師父,我輕看他了……”雲霽有些自責,“我沒想到他還有這個計策,猜他只是想在宣樺兩國之間,當個中間人,兩頭索要好處罷了。”
樂弘道人語,“我這也都是猜測,他囚禁你,恐怕多少也是想讓你幫他。”
雲霽想起了,他當時剛被仇正捉到,戴著面具,還是季先生的時候,仇正對他說,不如跟著他幹。如果那個時候,能早些察覺到仇正的目的就好了。
如果仇正這方勢力真的能起來的話,恐怕對於陳博涉一統天下,又是一個不小的威脅。
“師父,我必須回宣國了,”雲霽決定辭行,“我得去阻止宣國再支付贖金。”
男兒養大,也是不中留的。
樂弘道人嘆了口氣,“走吧,你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不要後悔。”
是啊……當初來拜師,後來要下山,都是為了實現前世未盡的誌向,怎能半途而廢?
至少,要將前世那個所謂的,被雲晗昱禍害了的江山,還給他。為世代賢臣的雲家,留一個萬代芳名。為天下太平,為錦繡河山,為百姓不再生靈塗炭。他要做的事,他要贖的罪,他要盡的責,他要還的債,還有很多……
雲霽戴上面具,給師父磕了個響頭之後,策馬馳騁,一路向北。
樂弘道人目送著雲霽離去的背影,吹響了雀哨。
一個黑衣的身影仿佛是從空中,憑空出現又憑空落下。
“朱雀,幫我盯著他並報告動向。”樂弘道人下了命令。
“得令。”朱雀退後一步,單膝下跪,手握拳,放在胸口,做了個受命的手勢。
朱雀消失後,樂弘道人轉身回屋,像是自言自語,“下一仗,該是陳博涉攻打樺國了。統一北方之後,與香國公隔漢水對峙。我的好徒兒啊,局面越來越有意思了。”
——
陳博涉沒想到季先生突然就回來了。那天他下了早朝,準備去季先生的屋子里看看,剛出了將軍府,居然就跟策馬疾馳而來的季先生撞了個正著。
時隔小半年未見,陳博涉急忙迎季先生下馬。
看到朝思暮想的人出現在眼前,陳博涉既是欣喜,又有些懷疑,總覺得季先生好像哪里不太一樣了。似乎……年輕了些?
“將軍,邊興他們已經帶著贖金往隴南山中出發了嗎?”雲霽剛一下馬便問道,他本想進了將軍府拜過之後再問,但眼下形勢緊急,也顧不上這麽多的禮數了。
“已經走了一個月了,現在也快回來了吧。”陳博涉本來還想說些其他話,但見季先滿面心急的樣子,便如實回答了情況。
“恐怕也來不及了……”雲霽算了算往返的時間,“這次去恐怕錢失了,人卻回不來了。”
如果仇正是想自立,既要錢財招兵買馬,也要良將領兵掛帥的話,那麽他極有可能劫了錢財但不放人。
陳博涉看著雲霽的目光,多了幾分懷疑,“為何……先生會知道,是邊興去送贖金的事?”
雲霽心里一驚,方才一著急說漏了嘴。
邊興去送贖金贖回五百人的時候,他已經“逃走了”,所以應該並不知道是誰去付了贖金。現在這麽一問的話,就暴露了當邊興去付贖金的時候,他還在場的這個事實。
“聽邊興說,他們去的時候,先生已經逃走了啊。”陳博涉逼近了一步。
雲霽覺得陳博涉有些難對付。
越是相處得久了,越能發現陳博涉粗獷的只是外表而已,實則心細如發,非常聰明。稍微想想便能抓住他話中的漏洞。
“莫非……當時先生還沒走?還留在綁匪的屋子里?”陳博涉步步緊逼。
“將軍,現在還在街道上。”雲霽眼看自己已經快被逼到了街道中央,街道人來人往的都遠遠避開,又不停地朝這邊張望。
“那請先生進去跟我詳細說一說,是怎麽逃走的,又是怎麽知道了贖金的事。”陳博涉作了“請”的手勢。
雲霽知道是騎虎難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