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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為臣》第31章
  第30章 轉世(三章合一)

  “將軍是覺得,我有私心嗎?”

  雲霽確實是邑國出身,隨著樂弘道人遊歷天下,但最多的時間還是呆在邑國境內,終歸是有感情的。

  況且七國之中,邑國勢力最為薄弱。

  北方的宣樺兩國是西北紅幡幫起家,南邊的香富兩國是中部青雲幫劃而治之,都是自帶起義隊伍,人口也是浩浩蕩蕩。

  唯獨邑國只是漳州城太守傅昌林見北方戰亂,臨時起義,宣布獨立。從軍隊到官僚都是臨時招募,迄今為止,養兵也不過一萬余人。與宣國和樺國動輒十萬的軍隊不能相提並論。

  他年幼時,見多了宣樺兩國的軍隊在邑國的土地上開戰,雙方軍隊你來我往。今天宣國打過來,明天樺國打回去,而牽連其中的,都是無辜的邑國百姓。他曾經的家被征用和焚毀,無一不是因為宣樺兩國的戰事。

  所以當陳博涉計劃攻打樺國的時候,他便提出要先攻打富南國,奪北邊的隴中地帶,從而繞過邑國,從南邊攻打樺國。

  當然,這個提議也不僅僅是出於他的思鄉之情。作為一個謀士,在權衡戰略的時候,一定要考慮方方面面的因素。

  見陳博涉有此疑問,雲霽便反問道:“戰爭居地險之勢,如果攻下邑國與樺國全面對抗的話,將軍有多大的把握能取得全勝?”

  “這個……”陳博涉猶豫了一下,“以我十萬兵馬駐守葭萌、涪水和陽平三關的話……屆時還要看敵我雙方的兵力和部署。”

  “與其將兵力分散三個據點,不如分成南北兩路。”雲霽道:“況且,邊關總是易守難攻,樺國的兵力已經進駐,再攻打下來的話,恐怕會憑生很多變故。”

  他讓芮深拿來了一卷羊皮地圖,指著邊境線細說了一下策略。

  “雖說邑國與樺國接壤的邊境線長,綿延八百多公里,但邊境線上幾乎無險可守,全仗著高原地勢,天然屏障。若從邑國與樺國交匯的邊境進攻樺國,樺國可能憑借西高東低的地形優勢,將三萬騎兵順地勢而下,與宣國正面交鋒。這樣一來,宣國一開始便處於劣勢了。”

  “而北面的河西走廊是連通東西的狹長地帶,咽喉之道,宣國的軍隊若能扼守得住,便可以防止樺國的大軍進入中原。南邊的隴中山道雖然地勢險峻,但由於基本不設防,若能調兵偷偷潛入,可以從後方攻其不意。”

  陳博涉時而點頭表示同意,時而眉頭緊鎖。二人議論戰略的時候,轉而把之前的疏離拋在了腦後,只專註著研究兵力部署。

  “季先生說的有理,但實際行軍的話,隴中山道能派遣的兵力實在是有限,且地勢險峻,耗費的時間過長。”

  陳博涉比雲霽多了許多行軍打仗的經驗,對軍隊的行軍速度,行軍負重能力和軍隊的戰力,了解得頗深,故而提出的問題也非常實際,恰好彌補了雲霽紙上談兵的不足。

  “河西走廊固然是要道,肯定要占據,但如果南北分調,會與城中的話,恐怕相距過遠,無法將兵力集中。”陳博涉建議。

  被陳博涉這麽一分析,雲霽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他設想的法子固然巧妙,但實際操作起來,很可能會導致南北無法接應,從而無法在樺國境內成功會師。

  “不過經先生這麽一提點的話,我倒想到了另外一個主意。我想著南邊的入口,恐怕有其他用途。”陳博涉看著地圖,手指從隴中劃了道斜線,連接涪水關,“如果我們從隴中偷偷進入樺國境內,一舉從內部攻下涪水關的話,必定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雲霽點頭稱是,從內部擊破而不是從外部攻陷,想必樺國會無所防備,但如果走漏了風聲,則意味著南部的軍隊可能全軍覆沒,“這個計劃還請將軍暫時保密,待選出幾千精銳從隴中進了樺國境內,再進行部署。”

  二人就這麽你一言我一語,從中午談到了晚上,連芮深什麽時候離開了也沒察覺。他們一個精通“奇門遁甲”之術,一個熟知山川要塞之險,共同合計的時候,恰好相輔相成。

  ——

  “得先生一人,夫複何求?”陳博涉感慨道,不由得又抓住了雲霽的手,將他拉到了近旁。

  “是季某考慮不周,多虧將軍提點。”雲霽沒來得及躲閃,被這麽一拉險些被拉入懷中,急忙正了正身形,隨手扶了一下案幾。

  但不扶不要緊,一碰竟把地圖和燭臺全部都帶到了地上。

  燭火點著了地圖,地圖又是羊皮制成,內含油脂,極易燃燒,於是火勢順勢而起。

  雲霽急忙想找個東西將火勢壓住,但一到近旁,火苗卻越竄越高。

  “先生,先出去!”陳博涉見雲霽想滅火,攔腰抱住了他,“火太大了,暫時是是滅不了的,先出去再說!”

  雲霽看著火勢越來越兇,連著點燃了軟墊和軟榻,突然覺得面部也有熱意。

  不好!會不會沾了火星,連面具也點燃了。他臉上的面具本就是人皮制成,極易燃燒。

  雲霽急忙護著臉,突然感覺被攔腰抱進了一個懷中,然後打橫被抱了起來。他本掙紮著想要下來,但手捂著臉不敢離開,怕是剛才被火燎了露出破綻,只能任由陳博涉抱著他走到中庭。

  侍衛看到了火光,急忙沖進房中,連澆了幾桶水之後,滅了火。地圖被徹底燒毀了,軟榻被燒出了一個黑咕隆咚的大洞,案幾也被燒掉了一個角,可惜了精美的漆工和雕花,索性沒有什麽貴重物品。

  “將軍,臣罪該萬死。”雲霽剛被放下來,便伏地謝罪。

  “是我唐突了先生,先生受驚了。”陳博涉想將他拉起來,他卻跪著不動,頭低的很低,一副泄了氣的樣子。

  “請將軍責罰。”雲霽依舊低著頭。鬧著這麽一出之後,話語傳開了去,他若是不被治罪的話,難免會被嚼舌根。而一直低著頭則是因為他不敢確定面具有沒有被濺了火星,燒出個黑洞來。若被人看見了,就露餡了。

  “先生不必自責。”陳博涉執意要拉他起來,他只能遮遮掩掩地往暗處躲,生怕舉著火把的侍衛將火光照到他臉上。

  侍衛來跟陳博涉報告屋子燒毀情況,陳博涉點了點頭,又看了看雲霽。

  雲霽低著頭,知道自己犯了大錯,依舊攬罪自責,“在下莽撞,燒了將軍的住所,罪該萬死。”

  “先生不要總離得那麽遠。”陳博涉見他唯唯諾諾地往樹影里縮,便伸手把他拉了出來,“你們總是這樣怕我,難怪市井傳了那麽多關於我的可怕傳言。我豈是賞罰不分,胡亂定罪的人?錯不在先生,先生何必躲躲閃閃?”

  被從樹影里面拉出來的時候,雲霽急忙擋了一下臉。

  “先生的臉……”不知道是陳博涉見他遮面很奇怪,還是因為他臉上本就有什麽奇怪的東西。這句話一出來,雲霽有些慌了神,恨不得立即掩面逃走。

  “臉怎麽了?”他別過頭去。

  “臉有點……”陳博涉覺得他臉上被熏了好幾塊黑灰,與平日里的嚴肅模樣極不相符。但剛剛這麽一提點,季先生就掩面怕見人,可見季先生平素一定是極為註重儀表的人。

  雲霽被陳博涉只說了一半的話,弄得十分不安。不知道面具是個什麽情況,表面的蠟層是否被溶化?是不是被濺了火星?

  而陳博涉還一直盯著他瞧,他別到左邊,陳博涉就擋在他左邊,他別到右邊,陳博涉就擋在他右邊。弄得他左右不知道怎麽辦,只得請命,“若將軍不責罰在下的話,在下身體不適,可否先行告退?”

  陳博涉見他要走,便將一個濕帕子遞到他的手中,“想不到先生如此在意面容,先用這個帕子擦擦臉吧。”

  雲霽攥著帕子慌忙逃走了。

  ——

  回到家中挑下了面具,仔細查看了一番,發現沒什麽紕漏,只是被火熏了幾塊黑灰。陳博涉遞給他的帕子還濕嗒嗒地滴著水,想必是想讓他把臉上的黑灰擦一擦,他頓時為自己方才的緊張而懊惱。

  這麽膽怯又逃避的樣子,真是太不符合他一貫冷靜自持的形象了。

  他用手摸了摸面具的邊緣,又測了測面具的軟硬度,發現這張人皮已經漸漸失了水分,變得幹枯而僵硬了。一張人皮無論怎樣秘制,怎樣封存,怎樣塗抹和修補,終歸會老化,會風幹,會漸漸變成一張幹燥而僵硬的老皮。一張人皮面具用兩年的時間已經是極限了,現在他的這張皮,也差不多快到極限了,正在慢慢老化。

  沒想到會在這里呆這麽長的時間,也沒想到真的會輔佐陳博涉打天下。雲霽以為自己對那個男人的轉世一定是懷著恨意的,但後來發現那個男人竟什麽都不記得了,真正變成了另外的一個人。

  一個年輕氣盛,年富力強的將軍。時而耿直,時而愚笨,時而精明……這個人到底是不是當年的武孝帝呢?

  雲霽當初覺得陳博涉就是武孝帝的轉世,無論是男人舉手投足之間流露出來的風流姿態,還是男人看著他的深邃的目光,更遑論男人靠近他的時候,他的身體會先於他的腦子的一種尷尬的反應。

  那種抗拒又迎合的本能反應,是上輩子被男人調教了一世之後所養成的習性。從最初的抵抗,到妥協,到麻木,到接受,到不由自主的迎合。

  身也是,心也是。

  全部被操縱了,被獻祭了,被掌控了……

  這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糾纏了他一世,使得他在武孝帝死的時候,都無法說出口,他對男人所懷有的感情到底是什麽。

  ——

  武孝帝臨死的時候,不淒涼,卻也未盡風光。

  世間對他評價毀譽參半,而毀的那一半,幾乎全部都集中在雲晗昱身上。

  一個千百年來聞所未聞的男妃,一個刺殺過皇帝卻不被問斬的男妃,一個使得皇帝罷黜皇後、廢了太子的男妃,一個使得方氏全族和雲氏半族盡數被斬的男妃,一個媚上惑主的妖孽。

  而武孝帝平生最大的汙點,一生的劣跡,所有的不賢明,全部都歸諸於娶了這麽一個妖孽的雲晗昱。

  “朕活不長了。”那個男人似乎知道自己壽命將近,卻不甘心就這麽撒手人寰,叫太監在長生殿的內內外外,點了幾百盞的長明燈。

  他握著雲晗昱的手,摩挲著,仿佛初見時那般,“朕對不起你,但朕不覺得自己愧對天下人。朕不是一個好夫君,但朕是一個好皇帝。”

  雲晗昱順著他,沒有抽回手,卻也沒有反握住,只是任由他抓著。看著他的眼里,糅雜了百樣情緒。

  “朕廉政愛民,躬親勤儉,立法嚴明,退擊北蠻三百里,開創太平盛世。朕的一生,無愧於先祖,無愧於天下,也無愧於良心。”武孝帝緩緩道。

  “天下人將您的豐功偉績都看在眼里呢。”旁邊的老太監應和。

  武孝帝即位之前,北蠻連年入侵,北方八州受其洗劫,不堪其苦。而西夷和南蠻也時不時在邊境搗亂。

  武孝帝即位之後,一舉蕩平了西夷和南蠻,使得這兩個西邊的威脅,徹底被除掉了。隨後又禦駕親征,十年間六次擊退北蠻,直教北蠻退後了三百里,從此不敢度陰山。

  除此之外,對內也是清明法度,知賢善用。解決了長久以來官商勾結,投機倒把,災荒之年哄擡物價的問題。建了常平倉,儲糧存黍以應對災荒之年。重修了瑤河堤壩,使得五十年間,瑤河水患不再對中下遊平原構成嚴重威脅。正了官場風氣,減少了買官賣官的行為……

  盡管市井之間“妖孽現世,國之將亡”的謠言不絕於耳,但百姓確實過了五十年無外患無內憂的太平日子。直到武孝帝死,文孝帝即位,北蠻聞悉重新殺了回來,在邊境持續突破了三年之後,一舉南下攻破了國都。

  “朕的一生心系天下,鞠躬盡瘁,但娶了一個自己愛的人,卻飽受苛責與非議。”武孝帝握著雲晗昱的手,停止了摩挲,只是這麽握著,松垮垮地握著,“朕不負天下人,而是天下人負朕。”

  那雙曾經抓著他的肩膀、將他按在床上的手,那雙曾經擁他入懷緊緊抱著他、鉗制得他動彈不得的手,如今如枯萎的藤條的一般,是幹瘦而憔悴的。那麽蒼老,那麽無力。

  世間的蒼涼莫過於美人白頭,英雄遲暮。

  武孝帝的聲音漸漸微弱,“雲兒,你湊近些,朕要問你……”

  雲晗昱彎腰貼著他的臉頰,聽他吃力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問,“你……愛……我嗎?”

  這四個字擊在雲晗昱的心頭,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是因為他不知道答案。他恨也恨了,怨了怨了,但還會眷戀,會安心,會依賴……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的心了,到底在想什麽,到底想要什麽。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不明所以的感情,強迫自己按壓下內心的震動,然後搖了搖頭。

  男人憋出了一個苦笑,神情很是淒涼與落寞,又慢慢地吐了幾個字,“那你……恨我……嗎?”

  恨……當然恨,殺我雲家半數人的仇恨刻骨銘心,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可是……可是……

  他在即將反悔的前夕,強迫自己點了點頭。

  男人突然又笑了,是一種釋然,是一種無奈,是一生求而不得的遺憾,是一生悔不當初的痛苦,“朕一生……都從未……得到你……”

  雲晗昱覺得臉頰被蹭濕了,男人一生剛毅且固執,但此刻順著眼角留下的,那濕漉漉的兩行淚痕,卻昭示著這個戎馬一生的男人的脆弱與無奈。他用近乎哀鳴和放棄的語氣,說出了最後的一句話。

  “恨……也好,恨我……就不會……忘了我……”

  武孝帝溘然長逝。蒼鷹終墜地,英雄終將息。

  老太監嘶啞的聲音響起,“先帝,駕崩。”

  雲晗昱忍了很久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

  那份說不清道不明,難以啟齒的感情,到了這一世中,就變成了那種不寒而栗的身體反應。只有在當他面對陳博涉的時候,這種感覺才會格外敏感起來,所以他理所當然地認為陳博涉會是武孝帝的轉世。

  但在兩年間的相處之中,雲霽又漸漸地不敢確定了。

  陳博涉的性子更為耿直,也更為體貼。他攥了攥那塊沾濕了的帕子。

  從今日的一番談話看來,陳博涉頗有見解,也頗有頭腦,治軍嚴明,禮賢下士,賞罰有度。雖然總是遷就他有些失了公允,但平日里還是公私分明,下屬們也頗為稱贊。

  這樣的一個年輕人,會是當年的武孝帝嗎?

  如果不是的話……雲霽為自己幾次三番的唐突而自責了起來。

  他想逃避,想躲閃,想偽裝,想將上一世愛恨情仇加諸在這個年輕人身上。但這個年輕人不是當年的那個男人,就算是,也什麽都不記得,什麽都不知道了。

  陳博涉只是個年輕將軍而已。他只存在於這一世,只存在於當下的時刻,只是這個人,而不是其他人的轉世或者替身。

  這麽想著的時候,雲霽便有些釋然了。他用那塊濕了的帕子擦了擦臉,水順著臉頰流到了脖子,最後浸透了衣襟。

  陳博涉不是那個男人,那個男人已經死了啊……

  那個囚禁了他一生的男人,已經死了啊。肉體和靈魂都不複存在了,灰飛煙滅了,變成了一培土,一縷風,變成了天上的星星,閃爍又寂滅了。

  那個男人已經死了,不在了……只有他還活著著,背負著前世的記憶與罪惡活著,背負著他們雲家半族冤死的人命活著,背負著對那個男人從未說出口的話而活著,背負著那段畸形的、苛求的、束縛著的、不正常的感情而活著。

  在這個世上,兀自被時光遺忘了的,只有他一個人。

  ——

  將軍的屋子起了大火,還是跟季先生談話的時候火燃起來的,這件事還真是有意思。

  劉仁和孫易交頭接耳。

  “將軍說是他不小心,但實際上是包庇季雲的罪責吧。”劉仁朝正在發言的雲霽瞟了一眼,低聲對孫易說。

  “怕是起了爭執,意見不合吧。”孫易猜測,“聽說昨天是將軍叫季雲去府上議事,說著說著便打翻了燭臺,還燒了將軍的屋子。”

  “所以季雲現在請纓打頭陣,是要戴罪立功嗎?”劉仁朝雲霽的方向努了努嘴。

  “怕是暗中與樺國勾結,割讓點領土吧。”孫易嘲諷道。

  另一邊,雲霽向公子文懷請求調一支輕騎隨他從隴中入樺國,以勘察地形。

  “我反對!”老將廉生首先出聲,“若這次讓他先去,指不定會和對方達成什麽不幹不凈的協議,我堅決反對讓季雲單獨出使!芮深和邊興陪同也不行!”

  “但此次路途遙遠,恐有變化,隨行人員宜簡而精。”雲霽道:“不妨老將軍指示個人,我隨他一同出使可好?”

  “那也不行!”老將軍氣得胡子翹,“我信不過你!你這個身奉二主的賊子!”

  “廉將軍!”邊興急忙喝止他,“你這話可說得太難聽了!”

  陳博涉也出言阻止,“老將軍,不可如此無理。”

  “你們這些個謀士……”廉生瞪眼看了一圈,搖頭嘆氣,“毫無忠貞可言,只會搬弄是非。”

  朝堂上的議論頓時變成了文武之爭,正中坐著的公子文懷哪見過這個架勢,被兩方激烈的爭吵嚇得不敢吱聲,只能無助地看著陳博涉。

  “都別吵了!”陳博涉吼了一聲。他還是很能服眾的,一聲令下之後,廉生和邊興的嗆話總算做了一個了結。

  “我還是希望陛下能奏準我領一隊輕騎去探探路。”雲霽再次上奏,雖說是上奏公子文懷,但實際上是說給陳博涉聽。

  只是陳博涉現在有些左右為難。

  按理說入樺國之後,去勘察樺國南部到涪水關的路線這種事,他應該讓季先生去做他才放心,但季先生來無影去無蹤,之前也是說走就走也是完全不留痕跡。

  每當季先生音訊全無的時候,他便生出了一種恐慌感,怕這個人是再也回不來了,所以他又不願意讓季先生離開他的身邊。

  “季先生身體不好,此番路途艱險,旅行勞頓,恐怕先生會吃不消。臣建議不如換個人去可好?”陳博涉決定還是反對一下,畢竟勘路這種事,找個足以信賴的能幹的將士去做會更好。

  雲霽看著陳博涉的目光有些不解。明明才商量過要把從內攻破涪水關這件事保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但轉眼間,陳博涉就變了卦,開始阻止他親自前往了……真不知陳博涉打的是什麽算盤。

  “臣也同意,”劉仁湊過來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這朝堂之上有那麽多的將領,隨便派一個出使也行,季先生還是留在陳將軍身邊的好。”

  孫易一唱一和,點頭表示贊同,“是啊,萬一陳將軍有事要同季先生商量,季先生不在的話,我們可是做不了主啊。”這話既是勸阻,又是諷刺,可謂一語雙雕。

  “我看諸位謀士和諸位將軍也是這個意見,那麽臣建議,這件事就交給殷辰將軍去做吧。”陳博涉拍板決定了。

  公子文懷舒了口氣,他只是正上方坐著的一個傀儡皇帝,大事要事名義上是稟報他,實際上都是陳博涉代為處理。之前陳博涉沒有明確表態,場面一度混亂,他被吵得頭暈腦脹,現在陳博涉定了下來,他也解脫了,不必再坐這個燙屁股的位置了。

  皆大歡喜。

  “殷辰,那麽就請你來做這件事吧。”公子文懷宣布。

  本來還在冷眼旁觀,搞不清楚局勢的殷辰突然被點名出列,驚得差點沒咬掉舌頭,“末將聽令。”

  “你帶五百輕騎從隴中山道入偷偷潛入樺國,勘探道路,偵察地形,千萬不可暴露行蹤。”陳博涉道:“具體做什麽,我會另外交待給你。陛下你看這樣可好?”

  “好好好!”公子文懷急忙點頭,只想趕緊結束這該死的早朝,回去睡個回籠覺。

  “末將領命。”殷辰接了軍令退下。

  劉仁、孫易和廉生對這個結果頗為滿意,唯有雲霽有些郁郁寡歡,發覺自己對於陳博涉的了解,並不比其他人更多。

  如果不將前世武孝帝的性格嫁接在陳博涉身上,只是單單看這一世的話,陳博涉是個怎樣的人?

  有人說他是少年英雄,有人說他是豎子成名。外傳是個青面獠牙的猛獸,但實際見了是個英俊有為的後生。

  除此之外呢?

  雲霽不明白為什麽他會對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寬容,也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出現在丁朗的住所,還射箭救了他,更不明白他今天出爾反爾,猶豫不決的表現。

  似乎這位陳將軍,很不願意讓自己離開他的身邊。

  如果陳博涉是武孝帝,依然保留著前世的記憶的話,他尚可理解。但很明顯,陳博涉根本什麽都不記得了。

  既然不記得了,就應該是個完全陌生的人,但為何又對他如此青眼有加呢?

  雲霽曾經問過,陳博涉回答是惜才愛才。

  姑且就這麽認為吧。

  ——

  轉眼到了春天,隴中山道冰封解凍,殷辰率領五百輕騎前去探路。

  陳博涉整頓了軍務之後,偷得浮生半日閑,要教雲霽射箭。

  雲霽學過射箭,只是不及陳博涉那麽精準,可以百步穿楊。走上射箭場比劃了兩下之後,他被陳博涉無情地嘲笑了。

  “先生論謀略是一等一的,但若是論武功,可真是……”陳博涉哈哈大笑了起來,笑得雲霽的臉一直紅到了脖子根兒,好在戴著面具也看不出來。他索性把弓掛回墻上,準備往回走去。

  “我錯了,我錯了,”陳博涉急忙拉住他,“先生日後若想上戰場,這射箭的功夫如果不好的話,怕是會有人身危險,所以無論如何都要好好學學。”

  雲霽雖然賭氣,卻不想耍小孩子脾氣。陳博涉說得有理,他自然也是聽得進話的。戰場之上,生死瞬息,若不會個一招半式來保命的話,反而會給別人增添麻煩,也會影響軍隊的戰鬥力。

  “左臂下沈,肘內旋,虎口推弓。”陳博涉覺得雲霽的問題出在姿勢不太標準,“你當初學的時候,恐怕沒有註意,現在倒養成壞習慣了。”

  陳博涉說著便過來糾正他的動作,一手扶著他的肩膀,另一手托著他的手臂,調好了手臂之後,又來扳他的手指,“這支手指置於箭尾上方,這兩支置於箭尾下方,不要攥得太緊。”

  經過陳博涉的調整之後,雲霽覺得拿弓箭的姿勢舒服了許多,拉了個滿弓一擡手,箭“嗖”地一聲飛了出去。雖未正中靶心,但比方才有進步。

  “這回該換我叫你一聲先生了。”雲霽看著他滿臉認真的樣子,便想誇誇他。

  往常的陳博涉若聽了這句話,大概會傻笑著撓撓頭,但今天在聽聞之後,非但沒有領情,反而在他的屁股上打了一巴掌,“先別自鳴得意,離百發百中還差得遠呢。”

  沒想到這個小子對待習武練兵,倒是較真得很。

  本來只是想應付應付的雲霽,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專註於調整自己的姿勢。一天下來,腰酸背痛,手臂更是酸痛得擡不起來。

  ——

  “先生睡了嗎?”門外響起敲門聲,這麽晚前來拜訪的,也只有那個折磨了他一個下午的陳博涉了。

  雲霽吩咐門童開門,陳博涉輕車熟路地走了進來。自上次被季先生趕出去之後,他已經好久沒來了。現在是春末夏初,芍藥開花伊始,滿院花香。

  “我給先生拿了些舒經活絡的藥來。”陳博涉掏出了幾個小藥瓶,獻寶似的一一擺在桌上,“這是活血化瘀的,這是舒經活絡的,這是消腫止痛的,這是養神安眠的。”

  “我要養神安眠的藥做什麽?”雲霽拿著那個青瓷小瓶,翻來覆去地看。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今天練了一天的射箭,恐怕先生晚上在睡夢之中,也是會夢到射箭,所以最好吃這個養神安眠的藥丸,早日恢複體力。”陳博涉頗為內行地說。

  “那就謝過將軍了,還親自跑來一趟。”雲霽點頭表示感謝,“如果沒有別的事情的話,我就送將軍出去吧。”

  陳博涉見雲霽起身要送他走了,急忙擺手,“我幫先生擦藥吧,先生單手也不方便。”

  雲霽一想也有道理,正好他方才洗過了澡,擦藥正合適,於是便又坐下,“有勞將軍了,不過讓我家的僕從來擦藥也不是不可。”

  陳博涉覺得自己想與季先生親近的心思,仿佛被看穿了一般,急忙找借口,“這藥膏塗起來有技巧,我示範一次,先生便學會了。”

  雲霽相信了,便撩起袖子,露出一條秀氣的手臂來。他骨架生得小,皮膚白皙而幹凈,手臂也不像普通男子的手臂那麽青筋暴起,血管唐突,反而如同女子的手臂一般,纖細而雪膩。

  陳博涉看到那藕節般白嫩的手臂的時候,不由得紅了臉,覺得眼前這人簡直就像是妖精變的。明明長相是那麽平凡而不起眼,周身的皮膚卻如白玉一般,手和手臂都白里透粉,簡直是個玉雕的人兒。

  他伸手沾了天青色的藥膏,從上臂開始按摩,緩緩撫到了小臂。

  他的大手撫弄上臂的時候,只覺得那手臂纖細得盈盈不堪一握。他揉啊揉,多揉了幾圈,將白皙的皮膚揉成了淡淡的粉色,然後看著自己粗壯手指間被捏出來的那團軟肉,頓時有些心神蕩漾。

  將上臂揉了幾圈之後,他的手緩緩向下移動,移到手肘的位置。肘尖是薄薄的粉色,如同未經世事的處子一般,雖然不是酸痛的地方,但他還是忍不住摸了兩下。又從肘尖移到了肘前窩,那里泛著微微的青色,他仔細地按了按,聽到被按著的人兒傳來了輕笑。

  “有點癢。”大概是困了,季先生的聲音不甚清晰,倒是有些含混,有些鼻音,聽起來就像是撒嬌一般,撓得他心里也是癢癢的。

  他的黝黑的大手繼續順著雪白的肌膚往下走,按撫到小臂的位置。小臂出力最多,都有些僵硬了,於是他兩只手合握著來回搓動,搓得那細細的手臂不一會兒便泛了紅,如同少女嬌羞的臉蛋或者懷春的心思。

  他就這麽漫無邊際地想著,最後揉到了手腕處。這手腕真是纖細,只需他的拇指和食指,便可牢牢握住,但越是柔弱,越是倍感珍惜,他小心翼翼地揉著他的手腕,又幫著他轉了轉,活動了一下。

  最後是手指,如蔥白般漂亮而幹凈的手指,每一只都仿佛是能工巧匠精雕細琢而成,十指修長,指尖圓潤還微微泛著粉色,連指甲都是漂亮的光澤。他情不自禁地在他的掌心撓了一下,誰知一撓竟摸到了一條傷疤。

  “這是……”陳博涉想起來,這是二人初次見面的時候,季先生打翻了茶杯,撿起碎片時,不小心在掌心劃了一道口子。而當時害得他打落茶杯的罪魁禍首,正是自己。

  陳博涉細細撫摸著那條傷疤,很是痛心。當時二人尚未熟知,他甚至不知道要強硬著替他包紮,就被他的一句“不礙事”糊弄了過去。現在想來,他真是恨死當時的自己了。

  日後越是相處,感情越深,當他發覺的時候,滿腦子都是季先生好。

  明理睿智,有勇有謀,安靜克制,秉公無私,更何況不論臉的話,季先生真是生得很漂亮,說是粉雕玉砌也不為過。所以他雖然嘴上說著愛才惜才之類的冠冕之詞,但心里卻暗暗打著想將季先生留在身邊的小算盤。

  若季先生是女子的話,他恨不得馬上便娶了成親,但這只能是美夢與妄想。他的手逡巡到了季先生的指腹,摸到指腹上起的水泡,想必是拉弦太多次而磨出來的。他心疼卻又不敢讓他不練,既然季先生是說一不二,說走就走的人,那麽他也不便阻止,只能讓他神技加身,然後自己在身邊默默地保護他。

  他擡眼看到季先生閉著眼睛,呼吸勻稱,仿佛是睡著了的樣子。於是他將自己黝黑粗壯的大手握著那只瓷白纖細的小手,雙手交握,十指相扣。

  他覺得這是最好的姿勢,希望有一天可以光明正大地這麽交握著。呵護他,罩著他,讓他安心,不要總是將憂心和哀愁藏在如深潭般的眼底,不要隱瞞,不要沈默,不要總是默默承擔。

  全部按完了兩條手臂之後,陳博涉覺得自己已經是汗流浹背了,比剛剛完成一堂武訓還累。最累的是時時刻刻要和自己的欲望作鬥爭,不能對季先生幹出些出格的事情來,於是他拼命壓制著自己的綺想和雜念,將心思歸攏於只是讓季先生放松而已。

  季先生應該已經睡沈了。他將他的袖子放下來,掖掖好,然後輕輕地抱起來,放在床上。

  只聽見床上已經安靜了的人兒哼了一聲夢囈,細弱蚊蠅。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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