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狼狽
“如果我不想當這個皇帝,只想和你相守一生,你會不會對我失望?”陳博涉又問。
“如果我是個不愛江山,只愛美人的昏君,你還會陪著我,在我身邊嗎?”
雲霽被逼得往後退了一步,抽回了手。
他有些亂了。
——
他是喜歡上了陳博涉,但到底是因為那個男人殘留下來的氣息和感覺呢?還是單純的只是喜歡陳博涉而已?
說實話……他有些不明白,一直都沒想明白……也看不清自己的心了。
為什麽會動心,為什麽會動情?仿佛這些已經超出了他的思考,變成了一種本能和意識。
他就是想見陳博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地想他,念他,擔心他,這難道不是喜歡他?
但為什麽喜歡他?又很難說得清楚……
似乎從初見面的時候,便能感覺到陳博涉是不同的。他有些畏懼,有些害怕,想擺脫,想逃離,就像獵物被盯著了一般瑟瑟發抖。
但同時,大概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他就像一只被馴養了的寵物,內心騰然而躍起的,想親近,想靠近,想試探的想法,就像是深入骨髓的一種溫順和本能,使得他不由自主地對陳博涉動了心。
那麽現在,他對陳博涉的喜歡,到底是哪一種?
他喜歡的鶴,到底是哪一個?
他回答不了。
當他知道陳博涉是那個男人的轉世的時候,他便將兩個人重疊在了一起,分不清了。所以他理所當然地認為陳博涉就應該一統天下,成為恢複舊制,光複漢統,君臨天下的一個帝王。
但現在,陳博涉卻要將這個身份分開了去,如果他不是那個將來能登上帝位的人……
如果他不是……
雲霽逃了。轉身奪門而出,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里,然後鎖上了房門。
他這只烏龜,在無法理清,無法決斷,無法選擇的時候,膽小得只能縮進龜殼里。
——
如果他不是……他們不是同一個人,不會做著同樣的事,不會繼承著同樣的身份……
雲霽不敢想了,卻也釋然了。
是啊……
他們,本就是兩個獨立的人。
上一世的那個男人已經死了。
這一世的陳博涉就是個虎虎生威的年輕將軍。
他沒有前世的記憶,也不繼承著前世的意識……他有血有肉有骨有靈魂有意識,他有自己的想法和目標,也有自己生存的意義。
雲霽突然意識到……將他們兩個人想象成是同一個人的自己,大概是太過自私了。
因為陳博涉身上的味道,眼神,一些小動作,和帶給自己的感覺,與上一世那個男人的感覺如此相似,以至於自己就擅自地將那個男人的影子重疊到了他的身上,從而近乎本能地迷戀著,追尋著……
卻從來沒有顧及陳博涉的想法。
這根本就是自己單方面的自我滿足而已啊……
陳博涉是個獨立的人啊……他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記得,甚至……
雲霽想起揭掉面具的那一刻,陳博涉的意識仿佛是被抽空了,那個男人回來了。抱著他,吻著他,近乎瘋狂,近乎失控……那是許久不見的沖動,那是無論如何都填不滿的相思,那是幾乎要毀滅了天地的熱忱……
那個時候行動的,不是陳博涉。
那麽陳博涉對於自己的迷戀和註視,是不是多少也是受到了那個男人的影響呢?
就像他會不知不覺地受到雲晗昱的意識的蠱惑,對陳博涉產生一種幾乎本能的順從服從和依賴一樣。陳博涉是不是也是因為受到了前世的影響,從而對他產生了不一樣的感情呢?
也就是說,陳博涉所表現出來的深情也好,溫柔也好,不全部是出於他自己的意願?
想到此,不知道為什麽,雲霽的鼻子有些發酸,淚水又彌漫了眼眶。
他不能奢望陳博涉去喜歡他,他更不能奢望陳博涉是因為他是季雲而喜歡他。
季雲的相貌如此平凡,做事那麽克制而有分寸,為人卻刻板保守,無聊地近乎無趣。陳博涉卻是那麽桀驁,有著年輕人的沖動和武將的孔武,同時又聰明而明察秋毫,甚至有些邪氣和狡黠。
這麽一個年輕有為的陳博涉,怎麽會喜歡那個老成而腐朽的季雲呢?
所以一開始……陳博涉對於他的親近和逗弄,大概都是受到了那個男人的影響吧。陳博涉自己是不知道的,而他……應該是要料到的,卻竟然沒有察覺。
就這麽放縱自己沈淪下去了。
該死!雲霽後悔了,也懊惱而自責。
真的不該回到他的身邊,不該說那些表白的話,不該這麽縱容自己,從而影響了他。
如果自己不出現的話……
那麽陳博涉是不是就一直會是宣國的大將軍,繼承著他父親的遺願,成為宣國的王,進而南征東進西伐,一統天下,成為天下的王。
現在自己的出現,反而使得陳博涉不想征伐天下了。
自己非但沒有輔佐他,反而成了他登上帝王之位的絆腳石。
再退一步說,若是陳博涉現在北伐成功,取代公子文懷一統天下,成了皇帝了,那麽他一定是要娶很多妃子,生很多皇子,以求後繼有人,江山永固,積業綿長。
待到那個時候,自己大概就真的只是個障礙了吧。
——
“雲兒,”陳博涉沒有直接闖進來,倒是在屋外敲了敲門。
“我這次一定要把話說清楚。如果你願意叫著陛下,如果你一定要看著我登上帝位,我就一定會為你打下這個江山。我不管你想著什麽灰鶴白鶴,我說了你是我的!一字一句都不是兒戲!雲兒……”
敲了很久,沒人開門,屋子也沒動靜。陳博涉還是藏不住火爆的性子,一腳踹開了門。
“雲兒?”
屋子里空蕩蕩,只有一床一桌一櫃子。床連床帳都沒掛起來,只有簡單的鋪蓋,一次還都沒睡過的素面的棉被整整齊齊地疊好了,放在床側。床鋪上有些不平整,方才應該是有人坐在那里。
桌上放著的,是一張面具。是雲霽戴著扮演文舟的那一張。
他卸掉了,拋棄了,也就是說他拋棄了這個身份,又換了一副面孔。每次他這麽做了,便意味著他又逃走了,又不想讓他認出來了。
真是令人又愛又恨……陳博涉將那張面具攥在手里,手勁兒很大地握著,恨不得將面具攥碎了。但他又怕真的將面具弄壞了,急忙松手。
——
“白虎,謝謝你,這麽快就出現了。”出了琛州城,雲霽撩起了車簾,一邊對前面駕車的白虎喊了感謝,一邊又不住回頭望著,眼見琛州城的城墻越來越小,越來越矮,仿佛消失在了地平線的盡頭。
白虎似乎是聽見了,回頭笑了笑,又甩了幾鞭子,將馬車駕駛得近乎飛起。
車子顛簸得厲害,雲霽倒也能忍耐。
陳博涉那麽精明,如果發現他逃走了,說不定會立即封鎖城門,追出城來,所以他只能加緊逃走。
他呼喚了白虎,白虎趕來得也很快,帶他繞了幾條街區之後便上了馬車。出城之後,馬車疾馳,沒有停歇。
行至傍晚,到了香南國靠近景國的一家客棧,白虎掀起車簾,扶他下車。
“沒想到哨子一響,你便來了,應該是一直埋伏在陳博涉的府邸之中的吧。”雲霽問道,他甚至覺得白虎就扮成了陳博涉府中的一個小廝的模樣。
“不是。”白虎搖了搖頭,解釋道:“樂弘道人吩咐了說要照看你。他說你不久便會離開陳將軍了,讓我們早做接應。”
“師父……早就知道?難怪你們連馬車都備好了……”雲霽心中一凜,難道師父什麽都知道了,什麽也都計算好了嗎?
雖然雲霽知道師父的本事,也知道師父有些不同尋常的消息渠道,但自己這種離奇的經歷,說給任何人聽,恐怕也是不會信的吧。
“師父還說什麽了?”雲霽覺得師父似乎還知道些其他的事。
“樂弘道人還說,你會去錦城找他。”白虎牽馬去了馬廄。
這一點也被師父料準了。雲霽嘆氣。
如今天下二分,除了北方宣國,就是南方的陳博涉。
宣國的那些人嚷嚷著他是叛徒,要殺他,他自然沒法去北方。所以天下看了一圈,也只有師父所在的地方,才是安全的。
能在這個亂世之中有一席之地,安身立命,築起一個世外桃源,師父到底是什麽人?雲霽想了想,決定等見了師父,一定要問個清楚。
——
錦城中的變化並不大。
雖然司空一族被斬盡殺絕,不少忠心於司空一族的朝臣被誅殺殆盡,但局勢已經安穩下來了。百姓們依舊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本來因為戰亂而被毀了商鋪,也修修補補的重新開業了。
師父依舊住在城郊的那個小院子里,喝著醉仙居的女兒紅。見雲霽來了,也不意外,倒是開始取笑他。
“說了讓你別去,你非要去,現在可好……狼狽地回來了吧。”樂弘道人掐了掐他的臉,還當他是個小孩子。
雲霽阻止著他伸過來的手,“師父,我都長大了,你……你克制一點。再說……我也沒狼狽。”
“沒狼狽?”樂弘道人哼哼著,“難不成是想為師了才回來的,絕對不是因為在陳博涉那邊呆不下去了?”
“……”雲霽被擠兌得回答不上來。
記得小時候,師父遠沒有這麽哪兒痛打哪兒的苛責。現在大概是年紀大了,越來越愛喝酒,喝醉了就有些口不擇言,特別是遇到陳博涉的事,真是橫挑鼻子豎挑眼,怎樣都看不順眼。
“我琢磨著你也該回來了。”樂弘道人放下酒壇,嘆了口氣,打了個酒嗝,“你師弟要和陳博涉打仗了,兩軍對壘之時,你幫哪一個?所以我想著,你除了兩邊都不插手,恐怕也沒有第三種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