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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村亮太以無法置信的心情接受榆井明暴斃的消息,就此度過一夜。
住同一個房間的兩名前輩,在熄燈後馬上打起呼來,但澤村卻是難以入眠。闔上眼睛不久,榆井的身影馬上浮現眼前,替滑雪板上蠟的榆井、扛著滑雪板坐上纜車的榆井,以及他開始滑行前的眼神。
他並不感到難過,兩人並非有多親暱的交誼。不只是澤村,沒人和榆井有私交。儘管如此,一想到他已不在人世,還是會感到不安,彷彿遺忘了某個重要的東西。
澤村給自己解釋,認為這是因為自己失去了最大的勁敵。
因為對他來說,不管再怎麼努力,榆井都是他無法突破的高牆。就算他以為自己已跳出很好的成績,榆井還是能輕鬆超越他的距離。相反地,在看過榆井的跳躍後,感覺自己飛行的模樣就像沒折好的紙飛機般,慘不忍睹。
此外,澤村對於榆井那異於常人的開朗個性,同樣感到無法招架。不管甚麼時候,總是笑個不停,那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笑臉,而是一種近乎病態的開朗表現。他在緊張局面下露出笑臉,總會令澤村無來由地感到焦躁易怒。
昨天也是如此,澤村想起HTV杯的事。
第一次跳躍,澤村的名次僅次於榆井。只要再多逼近K點一些,甚至有可能反敗為勝──他坐在起點台上如此暗忖。
燈號轉為綠色。按照規則,必須在接下來的二十秒內開始滑行。澤村望向跳台旁的指導員。指導員揮手,這是叫他開始的暗號。
在開始前,澤村望向身旁,剩下的選手就只有榆井一人,他正在樓梯上堆小雪人玩。當他發現澤村的視線時,臉上泛起靦腆的笑容,就像個惡作劇被人發現的小孩。澤村莫名地湧上怒火,就在這樣的狀態下開始滑行。當他在跳台上蹬地飛躍時,心裡暗叫不妙,一時用力過猛,這樣無法乘風飛翔。腦中才剛閃過這念頭,落地斜坡已逼近眼前。七十二公尺,徹底失敗的一跳。澤村抱頭懊惱不已。
之後跳躍的榆井,遠遠跳過八十公尺,贏得優勝。他在減速道上停下後,馬上拆下滑雪板,一面找尋自己的指導員,一面歡呼道:「哈哈哈,峰岸先生,我成功了!」
安全帽也早已丟向一旁。看到他那粗神經的模樣,澤村倍感屈辱。
──對了,也曾經有過這麼一件事。
澤村想起了今年剛進入賽季不久發生的事。比賽結束後,他偶爾會和榆井獨處。當時榆井對他說:「我知道你的缺點是甚麼。」
澤和驚訝地看著榆井的臉。他第一次說這種話。
「哦,到底是甚麼,告訴我嘛。」
榆井突然向後倒退,助跑數步後,兩腳蹬地躍起。接著往前一個空翻,漂亮落地。
「漂亮落地,九??九五分。」他如此說道,接著轉頭望向澤村,哈哈大笑。
「到底是怎樣?」澤村語帶不悅。空翻到底是甚麼意思?
「這是提示喔!再來連我也不知道。」說完後,榆井哼著歌離去。澤村錯愕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
回到集訓住處後,澤村向指導員濱谷提起此事。榆井到底想說甚麼?指導員聽過後,只是一笑置之。
「他是在嘲笑你。」
「是嗎?看起來不像。」
「當然是在開你玩笑啊,榆井怎麼可能會動腦想這麼困難的事?你就別放在心上了。」
儘管覺得難以釋懷,但澤村最後還是決定忘了這件事。之後榆井也沒再重提此事,所以他當時到底是甚麼意思,至今始終成謎。
──確實是個怪人。
然而,澤村心想,他雖是個怪人,但以前從未嘲笑或是看不起別人。只不過,他那異於常人的開朗個性,常被人誤會。
──他當時到底想說甚麼?
澤村在黑暗中睜著雙眼。驀地,他感覺到榆井飛行的模樣從他面前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