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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代表隊在位於南一條的圓山飯店別館住下。原工業的指導員峰岸貞男一打開一一六號房的房間,便直接撲向鋪好的棉被上。他躺在床上,做了個深呼吸,度過漫長的一天,他全身像鉛石般沉重。
接受警方的訊問後,峰岸馬上聯絡公司。榆井算是在勞務課工作,勞務課長旋即趕來飯店,大致聽完事情的經過後,馬上又返回公司。不想為了一位在工作上幾乎沒任何往來的員工而捲進麻煩的風波中,似乎是課長真正的想法。
峰岸也曾打電話給榆井位於旭川的親戚。因為榆井既沒父母,也沒兄弟姊妹。接電話的人是他舅舅,但感覺他沒為榆井的死悲傷,而是顯得有些不知所措。當峰岸提到警方可能會前去詢問些事情時,他只以很厭惡的語氣應道「我們甚麼都不知道」。不過,請他們在解剖完畢後前來領回遺體,他倒是很願意配合。
多方聯絡完畢後,又遇上體育記者的連番採訪。冬季運動界最受矚目的榆井明暴斃的消息,才一眨眼工夫,已在記者間傳開來。不過,關於榆井的死因,他們還未掌握正確消息。在宮之森練習時突然倒地,死因至今不明──峰岸只如此透露,其他事絕口不提。這是日本代表隊內決定採用的做法。
但不可能一直都用這種方式矇混過關。
峰岸再次深呼吸,在床上翻身。當他彎起雙臂當枕時,左肘撞到某個東西。仔細一看,是榆井的旅行包,之前就他和榆井合住這個房間。
他已經不在了──峰岸在心中低語。但至今仍沒有真實感,一切似乎都只是個誤會。
※※※
不久,傳來了敲門聲,他出聲應門之後,看見三好靖之那黝黑的臉孔。三好是日本代表隊的總教練。
「要去吃飯嗎?」
「哦……都忘了。」峰岸撐起沉重的身軀,其實他現在根本沒食慾。
「今天很累吧。」三好出言慰勞,不過他自己應該也相當疲憊才對。聯絡滑雪聯盟、應付媒體,全都是三好一個人打點。此外,榆井的死,對他應該也打擊不小。他擔任日本代表隊教練已經三年,好不容易滑雪跳躍界出現了一位救世主,正為此高興時,卻發生這種事件。
「我已經告知選手們榆井的死訊。關於死因,只說是突然倒地,詳情一概沒提。我還有吩咐他們,不管記者問甚麼,都不要回答。」
「給您添麻煩了。」峰岸低頭行了一禮。
「總之,打起精神來。」三好伸手搭在他肩上。
圓山飯店的本館一樓,有一間名叫「紫丁香」的餐廳。今天中午接到杉江夕子通知榆井的死訊時,峰岸正好在這裡喝咖啡。
滑雪跳躍隊的選手,通常都在這家餐廳用餐。平時大家都是一起吃固定的料理,但今天是假日,所以可以吃自己喜歡的餐點。
峰岸他們走進之後,覺得店內氣氛相當緊繃。有幾名用完餐的選手站起身,向峰岸和三好點了個頭,就此默默走出店外。而還在用餐的選手,則是動著手中的筷子,不發一語。
店內深處的座位,坐著冰室興產的教練田端,以及帝國化學的指導員中尾,當時就是他們兩人和峰岸一同趕往事發現場。他們發現峰岸和三好後,一本正經地舉手打招呼。
「今天給兩位添麻煩了……」峰岸一面說,一面就座。聲音相當沙啞。
「查出甚麼了嗎?」中尾問。他身材清瘦,說話口吻總是如此冷淡。峰岸默默搖了搖頭。
「警方說可能是中毒而死的,對吧?」體型與中尾形成對比的田端,環視著眾人的臉,如此問道:「到底會是吞了甚麼樣的毒藥呢?真不敢相信。」
「不過,身體一向健康的榆井突然倒地,這也沒辦法解釋吧?應該事有蹊蹺哦。峰岸兄,你可有甚麼線索?」
經中尾這麼一問,峰岸反問道:「你指的是?」
「舉個例吧,會不會是自殺呢?以目前來看,就屬自殺的可能性最高。」
「我完全沒有頭緒。」說著說著,峰岸歎了口氣。「現在反而是我很想自殺。」
「可是,如果不是自殺的話,那這又是……」中尾突然噤聲不語,因為女服務生籐井加奈江前來詢問點餐。加奈江也許也知道一些消息,顯得相當緊張。
點完餐之後,峰岸盡可能以溫柔的口吻向加奈江問道:「刑警有問妳甚麼嗎?」
她將托盤抱在胸前,微微頷首。她有些下垂的眼尾,平時讓人覺得很可愛,但今天顯得有些悲傷。
「警方說,想扣押榆井先生的藥。還說他們已事先徵得峰岸先生的同意。」
「嗯,這我知道。還有問妳其他事嗎?」
「還問榆井先生中午吃甚麼。我記得好像是燉牛肉,所以就這樣回答。警方就問這些。」
「這樣啊。謝謝妳。」道完謝,加奈江逃也似的走進櫃檯裡。
目送她離去後,「這是怎麼回事?」中尾壓低音量問道:「榆井吃的藥不就是維他命嗎?」
峰岸默默頷首,拿起加奈江剛才端來的杯子,喝了口水。
之前那位姓加籐的中年刑警約談時,峰岸馬上告訴他關於維他命的事。因為他判斷這種事還是早點說的好。
加籐似乎很感興趣,還叫峰岸拿藥給他看。峰岸告訴他,藥在飯店裡。並告訴加籐,為了防止榆井飯後忘了服藥,他把藥寄放在餐廳的女服務生那裡。
「維他命發生過副作用嗎?」田端自言自語道。峰岸心想,你的第六感也太差了吧,但他甚麼也沒說。
峰岸他們用完餐時,一名高大的男子推開店門走進。中尾似乎也發現了他,暗啐一聲,把臉轉向一旁。正要說話的田端見狀,也旋即閉嘴。男子環視店內,發現峰岸他們後,先是挺起胸膛,接著邁開大步朝他們走來。感覺似乎極力在壓抑激動的情緒。
「聽說榆井死了?」男子以低沉卻又清楚的聲音問道。他的鼻樑高挺,眼窩凹陷,感覺不太像日本人。他似乎想刻意展現平靜的表情,但目光卻咄咄逼人。峰岸發現他的目光正射向自己,只好無奈地回答一聲「是的」。
「為甚麼他會……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就是因為不清楚,才會這麼麻煩。您不妨問令嬡吧。」說完後,中尾拿起桌上的 Cabin Mild 香煙,站起身,田端也跟著站起。男子朝他們瞄了一眼後,往三好隔壁坐下。
男子是日星汽車滑雪隊教練杉江泰介。以前曾是知名的滑雪跳躍選手,現在應該已四十七、八歲,不過他結實的體格和皮膚光澤,看起來像是三十多歲。
他同時也是杉江夕子的父親。
「聽說他是突然倒地,不過,他應該沒有甚麼特別的疾病吧?」杉江像在責備似的問道。
「不是疾病。」
「不然是甚麼?」
峰岸提到中毒的事。連杉江也大為驚訝。
「甚麼時候服下的?」他問。
峰岸搖頭。
「不知道。」
「怎麼會有這種事!」杉江不悅地說道,一拳打向桌面。人在櫃檯裡的籐井加奈江,吃驚地望向他們。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他可是難得的金雞母啊。」杉江打向桌面的拳頭握得更緊了。手背上青筋直冒。
※※※
──金雞母是吧……
峰岸以空虛的心情望著杉江的反應,一再思索他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