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前塵往事(二)
昆侖山上來了一位客人, 名號叫作臨風君,據說是從前重華仙君在外遊歷時結交的朋友。
臨風君生得高大英俊,風流倜儻,和重華仙君站在一起的時候還比對方高一截。兩個人湊在一起時談天論地, 賞花觀鳥, 引經據典, 親密得好似插不下別人。
韶聽不懂他們說的東西,他只知道他的畫被別人奪走了。他生氣,鬧彆扭,憤怒地摔東西。然而畫卻總是包容地看著他, 收拾好被他發怒弄壞的東西,蹲在他面前安慰他, 還撫摸他的頭頂。
就像對待一個孩子那樣。
韶幷不想被當作一個孩子,他努力向畫解釋,一旁的臨風倒是先一步笑出來:“你還不是孩子嗎?你瞅瞅你這身高,還沒有畫高呢!這麼嫩的一張小臉, 哪裏不是個孩子了。”
畫,這東西竟然叫他的畫叫得這麼親密!旁的人來見畫,哪一個不是尊稱一聲重華仙君,就這東西敢直呼畫的名字!偏偏畫還毫無自覺,同他一起望著自己笑。
韶的眼睛漸漸紅了起來, 他弓著身子沖臨風嘶鳴,雙手雙腳幾乎獸化,鋒利的指甲也露了出來。
兩個人都被這變故驚呆。
唯有韶還不知道自己的變化, 他嘶吼完,就像一陣風似的卷起畫就跑掉了。
幽暗的房間裏,充斥著他粗重的喘息聲。
畫捧著他的臉,看著韶猩紅的雙目和成一條縫隙的瞳孔,擔憂地問:“小韶,你還好嗎?你是不是魔物,老實告訴我。”
他聽不見畫在說什麼,他現在滿腦子都是縈繞在鼻端的淡淡的香氣。一雙柔軟的手捧著自己的臉,瑩白的手腕從垂落的袖子中露出來,纖細得仿佛不堪一折。
韶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的那個夢,這雙柔軟的手攬過自己的脖頸,手的主人如同瀕死的人抱住浮木在他的身下喘息。
他身下的衣物被頂起來。
畫似乎也註意到了他的異常,他低頭一看,吃驚地望過來。
韶再也忍不了了,一揚手把對方推倒在了桌子上。
畫意圖反抗他,可惜他的掙紮在韶看來都只像撓癢癢。這也是韶第一次意識到原來畫的力氣這麼小,他輕而易舉就將對方想要擡起的手腕扣在桌面上,分開了對方的雙腿,然後將自己的身體擠進去。畫的另一隻手錘在他身上,卻讓他毫無感覺。
他俯下身,先是舔了一下畫的臉,果然如同想像中的一樣甘甜。他摸索著往下,攫住對方開開合合的嘴唇,狠狠吸了一下。然後他就看見那淡色的唇瓣紅腫起來,連一旁瑩白的臉頰也犯上了粉紅,一切都跟他夢裏的一樣。
他正要繼續,身後一直哐哐直響惹人厭煩的門終於被撞開。臨風一看屋內的情況,當即抽出長劍,直往韶身上刺去。他正要迎戰,就被一股大力推開。
劍鋒落偏,一張桌案瞬間粉碎。
韶一回頭,就被打了一巴掌。
畫一雙眼睛顫動著,那被親腫的嘴唇開口就叫他滾。韶不敢置信地望過去,就看見畫嘶聲吼叫,讓他滾出昆侖山。
他那好像沒什麼用處的心臟忽然間疼了起來,面頰上也流下了水滴。韶不敢再回頭看,他拿起畫送給自己的劍,逃一般地跨出門去。
他奮力地奔跑,好像這樣就能緩解自己心口的疼痛。他一路跑下那九千九百九十九級階梯才停下,回頭的時候,滿眼都是絕望。
昆侖山上,一室狼藉中,臨風無奈道:“你現在可以放開我了,我也追不上他了。”
畫這才放開了扣著臨風手腕的手。
他有些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衣衫不整,嘴唇紅腫。
臨風有些看不下去他這樣子,蹲下來問他道:“那小子是個魔物,那樣對你,你還護著他?你究竟怎麼想的?”
畫擡起眼來看著他道:“他沒有傷害過別人。”
臨風道:“可是他意圖傷害你。”
畫道:“他沒有傷害我,是我沒教導好他。我總把他當孩子一樣看待,卻忘了他也有長大的一天。”
臨風道:“你準備怎麼辦?他看樣子似乎對你的感情不一般啊。”
畫有些慌亂道:“我也不知道,我需要好好想一想。”末了他又失魂落魄地喃喃道:“男人怎麼能這樣對另一個男人呢……”
離開了昆侖山的韶,日日好像活在夢裏。
他下山之後,也沒什麼朋友。倒是有個魔物諂媚地喊他尊上,一直跟在他身邊。韶無所謂,不在畫的身邊,周遭的一切有與沒有都沒有什麼分別。
那魔物倒也厲害,韶幾乎從不正眼看它,它竟然也能自顧自地說個不停,一條長舌頭時時刻刻都在蠕動。
直到有一日它問起了韶身上所帶的劍。
它問這劍叫什麼名字。
韶難得猶豫了一會兒,終究沒有說出沈畫賜下的名字“探淵”,而是開口道:“韶華劍。”
那魔物眼見有戲,又問了關於這劍的許多問題。韶越說越多,想起畫的時候心都在疼。
他不明白,畫爲什麼要看著那個什麼臨風,爲什麼不能只看著他!他已經不是孩子了,就算暫時還沒有畫高,可他總會長大,總有一天能站在他身邊的啊。
韶痛苦地垂頭,那魔物就在一旁絮絮道:“尊上您還不明白嗎?您跟重華仙君根本就不是一路人,重華仙君先開始不知道您是從地底下來的,現在知道您是魔物了,自然就會避之不及。他們那些仙人,都嫌我們這樣的骯髒,又怎麼會看上您呢。”
韶震怒,他一掌拍過去,那魔物就幾乎粉身碎骨。他怒道:“畫不是這樣的人,不許你這樣說他!”
那魔物用破損的手臂抹了一把嘴角,將發紅的眼睛垂下,諂媚道:“尊上說的對,重華仙君何等神仙人物,自然對衆生一視平等。只是重華仙君玲瓏心肝,他身邊那些所謂的修者卻不好惹,定會阻攔您與重華仙君的結合。難道您不想與仙君風風光光結爲道侶嗎?”
韶頭一次正眼看這個醜陋骯髒的東西,道:“我要怎麼做?”
那魔物露出一個笑來:“在這世上,強者爲尊。您看那些仙人比我們強,就能隨隨便便將我們打入地底,把我們定爲邪惡。您是魔界萬年難遇的天生魔胎,如能一統這下界,將來誰還敢來阻攔您?重華仙君也必將爲您所有。”
韶沈默了許久。
韶被趕出山門的數月後,昆侖山上就傳來了魔君出世,血洗下界的消息。
畫的臉色一日比一日蒼白。他對外宣稱閉關,卻在房中日日推演韶的天譴。
而魔君的腳步則日日往北推進。
終於那一天,兩人在昆侖山下相見。
早已成爲魔界之主的韶背後是十萬魔物。
而畫廣袖青袍而降,他已是大乘境圓滿,差一步即入渡劫,今日正是他突破之日。
韶貪婪地看著他的臉。
兩相對峙間,天地間忽然色變,風起雲湧,雷鳴陣陣。
無數魔物紛紛逃竄,而韶卻沒有動。
畫瞬息之間就到了他的面前,奪過了他手中的劍。
韶沒有躲,他也幷不是躲不過。他想開口說話,想跟畫好好談談,可是到現在他才發現,也許畫幷不想聽。
他灰心喪氣,甚至絕望。
畫道:“魔君,你作惡多端,我今日就借這天雷取你的性命。”
他長劍一指,雷鳴自劍上落下,渡劫期的雷劫到底不同凡響,一劍就將對面毫不反抗的人打得魂飛魄散。
韶嘴角滿是鮮血,最後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畫蹲下身,拽下了韶頸間溫光潤澤的往生瑗。當韶的屍身開始消散時,他閉著眼,悄悄將那四散的元神藏了一縷在往生瑗中。
他開始動手將大兇捉拿扔進早已準備好的伏魔井,然後開始快速畫上封印的陣法。
畫趕在韶的天譴前將他擊垮,還保留了他一念元神於往生瑗中。畫邊畫法陣邊想,往生瑗可重塑肉身。這一次他定會好好教導韶,如果日後韶還會喜歡他的話,他會試著接受對方……
可是畫沒想到上天跟他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當封印的法陣最後一筆完成時,黑沈的天空破出一道白光,上天降下大功德加諸於他的身上。他感到自己的身體變得輕盈,探淵從他手中滑落,而他拼了命,卻怎麼也抓不住那塊小小的玉瑗。
當他站在上界雲霧飄渺仙氣盎然的大門前時,面對來往祝賀的前輩們,腦中的念頭卻只有一個:下界。
爲此他付出了一萬年的時間,差一步即可成聖之時終於在天意臺上碰到了天機鏡。他冒著神魂受損的危險叫昆山玉封住了修爲和記憶,轉世下界了。
前塵往事盡數襲來。
正焦急地查看兩人情況的鐘澤忽然聽見了一聲細微的破碎的聲音。
然後在場衆人都聽見了一聲當空的悅耳的鳥鳴。
昆山玉碎,鳳凰鳴叫。
躺在地上的沈畫緩緩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