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直到發現她又睡著了,伍維光才放下那本臨時買來的推理小說,看著床上的人兒。
施文琪抱著差不多已經讀完的《達文西密碼》,似乎睡得很沉。他考慮了幾秒,將小說給擺在茶几上,身子稍微傾前了一些。
他聽見她細微的呼吸聲。
伍維光忍不住露出了微笑,伸手輕輕地將她懷裡那本小說給拿開,並且替她蓋好被子。
然後他坐回了椅子上,盯著她的睡臉看。
他開始胡思亂想。
思考著對方是怎麼定義他,思考著兩人適不適合在一起,想著對方是否會認為他的條件不夠好。
她會需要他嗎?至少在她受傷難過的時候,她腦海裡所想到人會不會是他?對於答案,伍維光其實沒把握,卻還是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在她的手臂上留下一記輕吻。
只是輕輕的一吻。
這動作喚醒了施文琪。
她突然嚶嚀出聲,伍維光立即退身拉出應有的距離。然後她緩緩睜開惺忪的眼,茫然地看著床邊的男人。
他不確定自己剛才的動作有沒有被發現。
「……我又睡著了?」她笑道。
晚餐過後護士送來了幾顆藥,半強迫地要她吞下。「我討厭吃那些藥,總覺得好像怎麼睡都睡不夠。」
看著那有些慵懶的笑容,伍維光心裡泛出了淡淡的甜意,頓時許多不該出現的念頭全浮現了。例如伸手摸摸她的臉,例如輕撫她的髮絲,例如把她擁在懷裡,例如傾前輕吻她的唇……
他揚揚眉,抹去了所有的念頭,笑道:「不讓你睡覺,難道要你起來到處跑嗎?」
這話逗笑了她。
「現在幾點了?」她突然問。
「十點多。」他看了手錶一眼,又道:「你可以繼續睡。」
「好悶。我想透透氣。」
「……悶?太熱嗎?」伍維光起身就要去開窗戶,卻被她給制止。
「不是,我是說……我想出去走走。」
她的請求讓伍維光的動作僵止,怔怔地看著她。「可是你的腳——不然,我去借輪椅來用。你不介意的話。」
施文琪聳聳肩,笑了一笑,是答應了吧。
於是,伍維光推著她來到中庭,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或許是因為時間晚了,中庭沒什麼人,除了他倆之外,只看見另一對男女。
「外面比病房裡舒服多了。」她無意義地說了一句場面話。
伍維光只是微笑以對,沒有答腔。兩人就這麼沉默了一陣子。
「為什麼你會想留下來陪我?」她問。
或許可以說是想找話題來充場面,但這也是一個她很好奇的問題。
然而這問題卻問得伍維光啞口。究竟是為什麼?他心裡明白,但這要他怎麼說出口?
「那你為什麼會讓我留下來?」所以他只好把答不出來的問題丟了回去。
「是你自己堅持的。」她笑出聲,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你可以用『你好煩』三個字把我趕走。」
「可是你又不煩,還可以陪我聊天。」
「這不是正好?」他聳聳崩,側頭看了她一眼。
他實在不想說出「因為我想陪你」這種話——至少現在不想。
話題就這麼被扯開。
似乎,有一種奇妙的氣氛在兩人之間化了開來。施文琪別過頭,視線落在另一對男女身上。
他們應該是情侶吧?女人身上還掛著點滴,男人替她拿著點滴架,兩人持續有說有笑。
在別人的眼裡,她和伍維光看來又像是什麼樣的關係?她突然想到了葉思璇那些勸退的言語。
「告訴我一些你和于珊珊的事。」她醒神,決定打散這股微妙的氣氛。
這反應讓伍維光有些錯愕。
「……你是以八卦媒體的立場來說這句話?」
「當然不是。」她笑了出來。「只是好奇想知道……你們是怎麼認識的、怎麼在一起之類的。」
「為什麼?」據他的經驗,通常會問這種事的人,多半是單方面想知道「于珊珊」這個人的私事,而不是對「他」好奇。
施文琪揚揚眉,故作輕鬆。
「女人嘛,對別人的愛情故事都會特別有興趣——」說到此,她打住,又改口道:「好吧,我承認我是好奇一個女明星的愛情故事會有什麼不同。」
這回輪到伍維光被逗笑了。
「那你想要我從什麼時候開始說?」他坐正了姿勢,一副說書人的樣子。
「嗯……」她沉吟了一會兒。「就從你認識她開始好了。」
「我和她是高中同學。」
「她那時已經在演藝圈裡了?」
「不,還沒。」他搖搖頭。「那是畢業後的事情。」
「所以……」她轉轉眼珠子,想像這傢伙穿著制服的模樣。「所以在學校的時候是你先追求她?」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哪有這種答案!」
「那時候我坐她旁邊,上課的時候常常有男同學傳紙條給她。」
想起了某些回憶,伍維光不自覺地露出微笑。「有一次,她突然拿一張紙條給我。我不知道那是給我的,我還問她是要我傳給誰。」
剎那間,他臉上的微笑刺痛了施文琪的某一條神經。
此刻他的微笑,不是為她,而是為了那個叫于珊珊的女孩子。
「那……紙條上寫了什麼?」她吸了口氣,不知不覺避開了他的目光。
「她要我假日陪她去面試。她說她一個人去會怕。」
他也低下了頭,臉上笑容漸漸消失。「從那時候開始,她做什麼事都要拉著我陪她。我們算是不知不覺就在一起了。」
說到這裡,他沉默了好一陣子。
「然後呢?」她想,他是憶起了分手的經過。
「然後……」他拖了幾秒,才接著道:「升上了二、三年級,她開始喜歡被追求的感覺。喜歡被男生告白、接受所有男生的禮物、背著我單獨和男生出去吃飯、看電影。」
施文琪靜靜的,沒說話。
「我如果生氣了,她會說那些都只是朋友,我沒權利阻止她交朋友。」
說完,他自嘲地苦笑了幾聲。「每一次,每一次,都是同樣一句『那些都只是朋友』,但是我卻反駁不了她,就這樣一直忍耐。甚至,我在她的手機裡看過一封很曖昧的簡訊,而傳那封簡訊的人還是我最好的朋友。」
語畢,他安靜了幾秒。
不可思議。明明經過了那麼長的時間,如今回想起來,卻還是能讓他的胸口隱約感到刺痛。
「所以你們就分手了?」她追問。
「不。」他回過神來,接著道:「她解釋那是我朋友單方面對她示愛,她什麼也沒有回應。」
「你相信她?」她意外。
「不然我還能怎麼樣?」他卻苦笑。
施文琪怔怔地,卻又不得不去想像自己的立場。同樣類似的情況,如果當初顏儒孝告訴她「只是學生」,她會相信嗎?
她幾乎可以肯定答案是——會。
因為存在著感情,所以願意選擇相信。
「你還想念她嗎?」突然,她冷不防地這麼問出口。
「不會。」他答得斬釘截鐵。情願讓心裡像一灘死水,也不願意繼續在那樣的循環裡自虐輪迴。
「那你還愛她嗎?」
這問題卻讓伍維光靜了幾秒。
「怎麼樣才能叫作『愛』?」他轉頭,看著她反問。
施文琪怔住,愣了好久,才道:「想和她相處,想和她一起走下去,不想看見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
大概吧。她從沒去思考過「愛」的定義。
沒料到伍維光竟別過頭去,笑了出聲。
「我必須承認,直到現在我還是不願意看見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但我並不想和她一起走下去。」說到此,他回過頭來看著施文琪。「你說,這算不算是愛她?」
她被問得答不出話來。
那樣的神情讓伍維光忍不住微笑,岔開了話題:「算了,別一直提我的事。你自己呢?沒什麼可以拿出來提的嗎?」
「我?」她尷尬地笑了一笑,道:「你想知道什麼?」
他聳聳肩。
「你不問的話,我不知道我該說什麼。」
於是伍維光揚揚眉,問:「那就從三圍開始?」
「你……」
「這次沒有書可以讓你拿來丟了。」
「我還有手!」她一掌打在他的臂上。「虧我這麼認真……」
「好好好……那我認真一點。」他制止她,態度正經了些。「前幾天在辦公室裡聽到的。你和業務部那個男人……是真的嗎?」
一聽,施文琪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什麼真的?」
「說你打算和那個姓柯的在一起?」
「什麼呀!」她突然大笑出聲,「這到底怎麼傳出來的啊?你看他連一次也沒來探過我,可能嗎?如果說是跟你的話,還比較有——」
一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完整,她就打住,意識到自己做了很尷尬的假設。
「反正不可能。我對他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她硬著頭皮,草率結束了這個話題。
伍維光沒答腔,只是看著遠處,看著另一對男女。
他的樣子令施文琪感到不安。
「……回病房吧。有點冷了。」她指的是氣溫,亦是指氣氛。
他點頭,站起身。
往病房的途中,她問他MIS部門是幹什麼的。這回,他很有耐性地向她解釋了一遍,不再是那句「反正說了你也不懂」。
當晚,施文琪夢見自己的電腦出了問題,是伍維光來替她解決的。
在那樣的夢裡,他貼近她身旁,盯著螢幕的表情是如此認真。他倆聊了一些閒話,最後兩人自然而然地吻了彼此。
唇與唇碰觸的瞬間,施文琪醒了過來。
第一眼看見的是病房裡的天花板。
她有些茫然,眨了眨眼之後,翻了個身,見伍維光依然沉睡著——就躺在窗邊的那張長椅上。
伍維光正好面向著病床,這讓她可以清楚看著他的睡臉。
盯著他的唇瓣,她不禁想起十秒前的夢境。
完全無法否認的,夢裡的每一幕都能坦白詮釋她的慾望。沒有年紀之間的差距,沒有條件優劣的取捨,就只是單純地喜歡他的氣息、喜歡他的靠近。
憶起葉思璇所提出來的「良心建議」,施文琪突然感到一絲淡淡的落寞。
其實,她再也分不清楚所謂的「好」與「不好」,甚至連「喜歡」這麼簡單的兩個字,在她心裡竟然已經逐漸變了調。
從小到大,她一直是以具體的條件來選擇伴侶。不但要聰明、健談、幽默、大方,家世背景和外貌氣質更是條件裡頭所不能缺的。
千挑萬選之後,她便像是被下了指令一般,愛得理所當然。好像在一張條件列表上面一一打勾了之後,所謂的幸福未來就會緊接著降臨。
然而真的是如此嗎?顯然這種事情不是一張「擇偶條件列表」就能夠完美成全。
她就這麼盯著伍維光熟睡的模樣,直到牆上的時針指著七點。
「……維光?」一開始,她試著輕聲細語叫喚他。「伍維光?」
那感覺很奇妙,她發現自己似乎從來沒有叫過他的名字。
「伍維光?起床嘍。」這回她提高了一些音量。「你再不起床的話,上班會遲到……」
然而對方依然連點反應都沒有。
「嘖,真是睡死了。」施文琪自言自語了一句,轉身抽了兩張面紙,搓揉成團,又回過頭來直接扔到他身上。
面紙團砸中了伍維光的額頭,他乍然驚醒,一臉莫名。
那副樣子讓施文琪笑了出聲。
他用力眨了雙眼,甩甩頭,讓自己更清醒一些,這才從那模糊混亂的夢境裡回到了現實。
然後他看見施文琪正盯著自己,掛著淺淺的微笑。
「早安。」她撐起身子,讓自己在床上坐直。「這位英俊可口的年輕看護,女王梳洗的時間到了。」
這話讓伍維光噗哧笑了出來。「……看護?女王?」
「你今天要上班吧?」她突然轉了話題。
「當然。」他下了床,動了動肩膀,只覺得一陣腰酸背痛。「我先去洗把臉,等等再扶你進去。」
「我沒關係,我可以用枴杖。」
伍維光沒理會她,逕自走進了一旁的洗手間,梳洗了兩、三分鐘之後就走了出來。
「要我幫你請假嗎?」他伸出手的同時問了一句。
「不用。」她將自己的手搭在他肩上,小心翼翼地走下床。「我已經打電話跟詩蘭姐交代過了。」
伍維光聽了,先是微怔,才問:「你向她提了?」
這反應讓施文琪有些困惑。
「怎麼了嗎?」
「不,我是說……包括是誰害你住院的事,你都提了?」
「是啊。」她微微一笑,被他攙扶著走向洗手間。「反正早說晚說還是得坦承這一整件事,乾脆就先向她說明白。」
「那大概今天就會傳開了吧。」若以那些女人傳播八卦的速度來看的話。
「嗯?你說什麼?」她壓根沒聽見他的低語。
因為她的感知全專注在伍維光的雙臂上。
她的手繞過他的頸,他的手則是扶在她腰際。那樣的距離太親密,她完完全全可以聞到他身上的氣息。
然而,她也意識到伍維光那神色自若的模樣——這是否代表著:他只是把她當作一位稍有交情的同事?還是根本就視她為哥兒們?
無來由的,她想起了他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因為你身上沒有香水味。」
就只是如此而已。
不管如何,她的確是感有些失落。
「你自己在裡面小心一點,」把她扶到了門邊,伍維光放開了雙手。「盡量靠著牆邊走,OK?」
「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她一跛跛地踩進門裡,回頭睇著他。「你呢?要不要先趕去公司?我怕你來不及打卡……」
「公司沒你想像的那麼遠,」他笑了一笑,又道:「我還打算等等先回去洗個澡再去公司。」
她似乎顯得有些訝異,「你的早晨還真是悠閒。我們女人每天都得提早半個小時醒來化妝打扮。」
「誰叫你們喜歡把自己搞得那麼累。」
「還不是你們男人愛看。」她悶哼一聲,掉頭走進了洗手間裡,順勢將門板給帶上。
站在鏡子前面,她扭開了水龍頭,凝視自己半晌。現在的她,面容黯淡無光,唇色顯得有些蒼白,臉頰也消瘦了些。
或許是意識到心裡對伍維光的情愫,她突然想到——接連兩天內,自己在他面前竟然都是這副糟糕樣。
天啦!
她垂下頭,伸手觸碰了冷冰冰的自來水。
「你是今天出院嗎?」突然他的聲音自門外傳了進來。
「嗯。」她應聲。「大概下午就可以離開了。」
「那……」他遲疑了幾秒鐘。「或者我可以請一天特休,幫你處理一些出院的事情。」
施文琪頓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沒關係,真的不用。」許久後她才如夢方醒。「思璇昨天晚上就從美東飛回來了,她會過來接我。」
她差點兒就衝口說出「好」字。
伍維光沒了其它的反應,站在外頭靜靜的。
洗了臉之後,施文琪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那個……」
她試探性地出了聲。
「怎麼了?」他站在門外,聲音變得有些緊繃。
「不是。」她拴緊了水龍頭,才繼續道:「我是想說,我到家了之後會再打電話跟你報平安。」
門外的人一點兒反應也沒有。
施文琪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耳根漸漸灼熱,她轉了個彎,自己找台階下。「不過我想你在上班,應該不方便隨時接電話,所以——」
「你沒有我的電話,怎麼打?」他打斷了她的自言自語。
她閉上嘴,不自覺地露出微笑。
「我有你的名片。」
「那張名片一直被你擺在辦公桌上吧?」他倚在門外,苦笑了出來。
經他這麼提醒,施文琪閉上了眼,哀號一聲。
她真是睡到傻了。
「你的手機放哪?」他突然這麼問出口。
「在椅子上的背包裡面。怎麼?」
「介意我用你的手機撥我的號碼嗎?」
「……不會。」她輕聲道出口,又扭開了水龍頭,再次抬頭看著鏡面,她發現自己的臉頰微微泛紅發熱。
有了她的允許,伍維光在她的包包裡翻找出行動電話。
手機的桌面是她和葉思璇的合照——那時她還穿著航空公司的制服,臉上的笑容很甜美。
他不禁也揚起了嘴角。
突然,他發現到手機吊飾是一個小小的心型相框,裡頭放的照片是她和顏儒孝的大頭貼。
在這張相片裡頭,她的笑容同樣甜美動人,而他的笑容卻垮了下來。
她還攜帶著。
是,她還攜帶著。
即使發生了這麼多鳥事,她仍然隨身攜帶著與那個男人的親密合照。
這代表著什麼?
他不願多加揣測。
甩去令人不悅的思緒,他鍵入了屬於自己的十個號碼,按下「撥出」之後立刻切斷訊號,然後將手機擺到了包包裡,佯裝若無其事。
★ ★ ★
過了正中午,葉思璇來到了醫院,還拖著她的男友一起前來。
不過對方似乎在停車場等待,沒跟著一起上樓,出院手續那些繁瑣的事,全由思璇一手包辦。
「所以這兩天是誰來照顧你?」見施文琪還在適應枴杖,葉思璇把腳步放得很慢。「那個姓顏的呢?他有沒有再來騷擾你?」
「他沒出現過,連通電話也沒打。」施文琪笑了一笑,接著說:「這兩天都是公司的同事來陪我。」
「同事?」葉思璇有些吃驚,她本以為會是父母親。「該不會就是那個約你一起看電影的小男生吧?」
施文琪點了頭,並且反駁她的話:「他不是小男生了。」
「噢!我的媽呀,他不是小男生?」葉思璇一副就快暈倒的樣子,「你聽聽看你自己在說什麼話!你是認真的?」
是不是認真的,施文琪自己也不清楚。
「你看得太嚴重了。」她不以為意。
「文琪,我是跟你說真的,你條件很好,真的很好,所以你沒必要這麼急著找男伴。」
葉思璇打從心底認定這就叫作「自暴自棄」,她甚至不相信一個女人在失戀之後能夠有什麼理性。
「你到底在講什麼?」施文琪轉頭白了她一眼,露出苦笑。「你說得好像什麼人來我都不挑。」
「我當然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你不懂,女人這個時候最脆弱了,男人只要稍微溫柔一點你就會上鉤。」
施文琪沒答腔。
她想,或許她才是那個拚命想要讓對方上鉤的人。
「文琪,」葉思璇又喚了她一聲,喚回了她的注意力。「或許年輕英俊的肉體是很誘人沒錯,但是你要考慮清楚現實面的問題。他真的可以給你優渥的生活品質嗎?」
她開始滔滔不絕,試圖以理性分析。
「而且當你快四十歲的時候,他正值巔峰時期,到時候你不怕年輕的女孩子主動勾引他——」
話說到此,葉思璇意識到自己提了不該提的事。
施文琪沉默,尚未癒合的傷口似乎又滲出了鮮血,在顏儒孝的公寓樓下所目睹的畫面彷彿就在眼前。
「當然,我只是舉例。」葉思璇急忙化解這氣氛。「並不是每個男人都這樣子,你知道我想表達的重點是什麼。」
「我知道。」施文琪揚起微笑,笑得有些無奈。「你說的我都懂。而且,我跟那個男生真的只是同事。」
或許是被那樣子的無奈給感染,葉思璇突然有些內疚,她知道自己肯定是踩到了好友的痛處。
「……你知道就好。我只是希望你仔細想清楚而已。」她伸手,按了按施文琪的肩膀。「我不想再看到你受傷。」
施文琪無話可說,僅是報以微笑。
朋友的關心她明白,對此,她同樣懷著感激;然而她卻也開始迷惑所謂的「條件式愛情」。
如果唯有符合條件才能繼續交往,那麼這樣的情愫究竟是理性還是感性?抑或,像她這樣的女人,最後只能依靠理性來談感情嗎?
回到自己的住處,施文琪簡直累得像條狗似的。
她攤在沙發上,看著枴杖擺在一旁,想起了伍維光的臉——她答應過要打通電話向他報平安,只是此刻卻感到有些退怯。
退怯?退怯什麼?其實她也不是很明白。
總之她拿出了行動電話,考慮了幾秒鐘之後才撥出他的號碼。然後她靜靜聽著鈴響,卻不知道哪根筋出了毛病,她突然掛斷了通訊。
她想,晚一點再打好了。
至少等到下班前,至少別讓自己顯得太過於焦急。
才剛這麼想,手上的行動電話響了起來,是伍維光的回電。施文琪看著手機螢幕,不自覺地抿抿下唇,還是接起了電話。
「你打給我?」他的嗓音從另一端傳來。
「嗯。」她下意識地點了頭,也露出了微笑。「只是通知你一聲,我已經到家了……我本來想說下班前再打的。」
她伸手摸著自己頸後,彷彿伍維光就坐在面前。
伍維光在彼端笑了出聲。
「幹嘛等到下班前?」
「也不是非要等到下班前啦。」施文琪乾笑了一笑。「我想說你工作應該很忙,所以才會……」
她承認她已經掰不出什麼場面話了。
於是兩人沉默了幾秒。
「你吃過了嗎?」他突然問。
「嗯,吃過了。你呢?」
「吃過了。」
「一個人吃?」在她的記憶裡,她從未看過伍維光和任何人一同用餐。
「當然。不然我還會跟誰去?」
「說的也是……」她搔了搔額頭,覺得這氣氛似乎愈來愈尷尬。「好啦,我不打擾你工作了,你先去忙吧。」
「OK。」伍維光很乾脆地道別,卻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對了,晚上……你朋友會去找你嗎?」
施文琪先是一愣,無意識地搖了搖頭。「不會。她沒說會來。怎麼了?」
「要不要我替你帶什麼晚餐過去?」
她又陷入了沉默。
「不方便?」他問。
「不,怎麼會。我只是想……如果你有空再幫我買來就好,不用特地跑一趟。」
伍維光沒答腔,但她依稀能夠想像他正在微笑。
突然有個男人的聲音傳進了電話裡,似乎對他說了什麼。
「那就先這樣吧。」伍維光向她道別。「我先去處理一下電腦的事,有什麼事情再打給我。」
語畢,他掛斷電話,將手機擺回辦公桌上。
他發現身旁的男同事眼直直地瞅著他。
「你幹嘛?」
「交了女朋友吼?」對方露出詭異的笑容。
「哪有什麼女朋友。」伍維光噗哧笑了出聲,從位子上站起。「你剛才說誰的電腦不能開機?」
「研發部的阿忠。」對方草草說出了答案,又轉而追問:「那是女朋友吧?是不是公司的人?」
「都不是。你問這麼多幹什麼?」
「少來。」男人拍了伍維光的肩。「我沒看過你講手機講那麼開心過。快老實說,是哪一個?長得正不正?」
「囉嗦。你真他媽的有夠八卦,跟個娘們一樣。」伍維光哼笑一聲,不搭理他,拿著一盒軟體光碟走出了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