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下班之後,伍維光原本打算直接到施文琪那兒去,卻想到今天在大樓裡上上下下跑了好幾趟,身上可能不會有什麼好味道。
再說她那位朋友或許已經先過去了也說不定。於是,他決定先回套房洗個澡,之後再打電話確認一次。
然而這個決定卻讓他後悔了。
他看見于美月「又」出現在他的套房前。她穿著一身輕便,蹲在門邊,埋首在自己的雙臂裡。
「……你蹲在那裡幹嘛?」他出聲。
聽見了他的聲音,于美月倏地抬頭。他看見那張久違的素顏,以及那雙哭得紅腫的眼睛。
「你回來了。」她揚起嘴角,眼淚竟又滾落下來。
「你怎麼……」他有些錯愕,三秒前的不悅像是被他給遺忘。「你在這裡多久了?不怕被人看到嗎?」
「沒人發現是我。」于美月搖了搖頭,伸手抹去淚水。「從中午到現在只有一個人走過去而已。」
「你到底是——」他打住,不願再付出多餘的關心。
索性拿出了鑰匙,開了門,道:「好吧。你來這裡做什麼?該不會又是來跟我抱怨哪個女模特兒對你怎麼樣吧?」
他俯視著她,似笑非笑地繼續說道:「如果是的話,那你可以回去了。那種事情你隨便找個男人就好,他們會很樂意聽你抱怨。」
「不是!」她站了起來,伸手揪著他的衣袖。「你收留我一天好不好?拜託你,一天就好,明天我就會乖乖回——」
話還未說完,她的淚水又止不住地滑下。
伍維光被她的反應給嚇了一跳,也留意到她的手腕上有著幾道紅腫擦傷。
「……先進來再說吧。」
再一次的,他又破例放她進了門。這回,他在她身上嗅不到任何一絲香水味,連脂粉的味道都不存在。
這讓他有一種錯覺,好像回到了從前那段單純的日子。
「你自己找事做,我先洗個澡。」他將背包、鑰匙隨便扔著,轉身拿了衣服就往浴室裡走。正確來說,或許他是想「躲」進浴室裡也說不定。
他在浴室裡淋了十分鐘的水,想不透于美月反常的原因。那麼,他該向她問細節嗎?
不能否認的,看著曾經深愛的女人如此傷心,他又怎麼能硬得下心?但他明白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已經不再是自己可以干涉過問的了。
想起自己曾經如此愛她,愛到可以拿出一百個理由來恨她,如今于美月對他而言就像是一團烈焰——伸手碰了就是灼傷自己,沒有別的下場了。
思緒至此,他拴緊了水龍頭,穿好衣服走出浴室。
「好點了沒?」他打開冰箱替兩人倒了杯果汁,然後走到她面前坐下。「經紀公司的人不會找你嗎?」
這個問題是毫無意義的。從她脂粉未施、一身輕便來看,她今天根本就沒有工作在身。他只是單純想把話題扯遠而已。
于美月靜靜地拿了果汁啜飲一口,若有所思。
不出幾秒,她又哭了起來。
伍維光的胸口像是被人給緊緊掐住。他好困惑,這個女人曾經狠狠傷過他,為何她的眼淚還是能讓自己心軟?
「你到底怎麼了?」他皺眉,厭惡起自己。
「我——」她哽咽著,將杯子放回茶几上,眼淚就像是拴不緊的水龍頭,一滴一滴不停地落下。
「我認識一個製片,他平常很照顧我,我和他配合了一、兩年了,他一直都很照顧我。」
言及此,伍維光後悔自己為什麼要過問,他幾乎可以想像,接下來她肯定是要說出自己的情史之類的鳥事。
「所以你和他交往了?」他冷冷地問,也在心裡苦笑。
「不是。你聽我說。」她出言打斷了伍維光的猜測,同時伸手擦去那止也止不住的眼淚。「因為他很照顧我,所以我一直都很相信他。」
「然後呢?」他歎氣。
「後來……昨天晚上我們一群人去PUB喝酒,他跟我說,他想製作一個節目,內容是和偶像明星的日常生活有關。」
聽到了這裡,伍維光拿來果汁喝了一大口,等待下文。
「所以他說他想去看看我住的地方,說要看看節目要怎麼規劃。」她哭了出聲,卻仍然勉強把話給說完:「可是……可是他到我房間之後,就、就開始對我毛手毛腳,說什麼只要我讓他上一次,他就會讓我更紅……」
握著杯子的手掌似乎更加使力了些。
伍維光皺著眉,心裡的感受難以形容。像是有歎息,有憤怒,有不捨,但也包括了想逃離這裡的情緒。
「……所以他得手了?」最後,他這麼問,視線忍不住落在她手臂上的紅腫傷痕。
「沒有。」于美月搖搖頭,拭乾了淚水。「我打他一巴掌之後就跑出來了。我不知道我可以去哪裡,才會……」
「那你手上的傷呢?他對你使用暴力嗎?」
「不是。那是我跑出來的時候自己撞到的。」
伍維光不禁歎了一口氣,頓時想起回憶裡的諸多不堪。
曾經,他勸過于美月不要和男人太「親近」,那會引起男人不必要的誤會,卻全被她當成了耳邊風。
他甚至聽過男人之間以低俗下流字眼來談論她,甚至有人在笑他說:「你在幫別人養馬子。」
突然,于美月挪動了身子,坐到了伍維光身旁,毫無預警地就埋入他懷裡,伸手緊緊抱住他。
伍維光沒有拒絕。
她輕輕地問:「我可以抱著你嗎?」
「你已經做了。」
她在他胸膛前發出了笑聲,細語道:「那你可以收留我一個晚上嗎?我怕那個製片還在我那裡不走……」
那小小的聲音很甜膩。
但是伍維光靜靜的,沒有立刻答話。
「不行嗎?」她抬起頭來凝視著對方。
「你先待著吧。」他深吸了一口氣,將她的身子給推開,然後站起身。「我出去一下。你累了就自己到床上去睡覺。」
見他拿了背包和鑰匙,于美月有些錯愕。
「你要出去?可是,我今天身上沒有香水味不是嗎?我連妝都卸掉——」
「是我和別人有約。」他打斷了她的話,在門前回頭望了一眼。「可能晚點回來。你離開時記得把門鎖好。」
「……你和誰有約?」于美月撐著身子,眼底露出了失望。「是女生嗎?你什麼時候交了新的女朋友?為什麼從來都不告訴我?」
一連串的發問逼得伍維光連一刻也不想多留。
「你想太多了,只是個朋友。」說完,他開了門就離開了,留下于美月獨自在他房間裡。
他知道自己逃避的原因不全然是因為「和別人有約」。
少了胭脂和香水味的于美月,那會讓他的身體想起過去的幾年光陰。更糟糕的是,人在這樣的時刻總是會想起美好的回憶,而不是令人痛心的。
伍維光怔怔地走到了機車位,然後拿出行動電話,靜靜地盯著。
他想,這通電話撥出去,是為了照顧施文琪的需要,還是為了讓施文琪撫慰自己的不安?
也許只是送一頓晚餐。
然而在此刻,這頓晚餐背後的動機對他來說竟變得如此重要。
「你吃過了沒?」伍維光打來了一通電話,開口就這麼問。
「還沒。你吃過了嗎?」施文琪左手拿著電話,右手拿來遙控器把電視機的聲音調小。
「想吃什麼?我待會兒帶過去給你。」伍維光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自顧自地詢問。
是錯覺嗎?施文琪總覺得他的語氣有些冷漠。
「什麼都可以……你方便就好。」
「都可以?」伍維光在另一端笑了出來。「那我要是買到你不敢吃的或是不能吃的,我要負責消化掉嗎?」
「啊,說的也是,」像是被人提醒了非常重要的一環,施文琪在這一端笑得很尷尬。「我不敢吃苦瓜。」
「就只有這個?」
「嗯。只有這個而已。」
「那等我……大概三十分鐘吧。」
「OK,你騎車小心,不用急。」她不自覺地揚起淺淺的微笑。
然後他倆互道了一聲「待會見」之後,相繼掛斷了電話。施文琪怔怔地盯著電視機,時間彷彿像是慢了下來。
是否該換件衣服比較好?她這麼想著。
不,不對。
誰會在自己家裡盛裝打扮看電視?太可笑了。她甩甩頭,甩去那莫名其妙的想法。
她在沙發上如坐針氈,想著要做些什麼事來分散注意力,卻總是被自己現下的腳傷給打敗。反反覆覆折騰了半天,也只不過是過了十分鐘而已。
索性,她克制自己不去看著時鐘,死命注意著電視機裡的新聞播報,試著深呼吸,試著不去想他的五官。
她知道這很蠢,也很遜,但她情不自禁。
阻斷她心思的是門鈴聲。
施文琪幾乎是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她瞥了眼新聞節目裡的時刻——連二十分鐘都不到。
「來了,等我一下子。」像是擔心門外的人久等,她喊了一聲,伸手拿來枴杖,吃力地往門口移動。
「你的動作真快——」她掛著笑容開了門,笑意卻在門扉開啟的瞬間凝結。
「你……」她怔怔地看著門外的顏儒孝,即使他捧著花束前來,卻再也無法令她動心了。
施文琪立刻板起臉,只差沒甩上門。「你有什麼事?」
「你的腳……還好嗎?」他的神情有些不自在。
「已經沒大礙了。你就為了問這個?」她沒給他什麼好臉色。
顏儒孝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將花束遞上。「我是來向你道歉的。」
施文琪毫無伸手接過花束的打算。
「反正都過去了,我只希望你不要再誣賴我什麼。」
「我知道,是我的錯。」他低下頭,靜了幾秒才繼續道:「寄那封信的人已經被找出來了……是我誤會你,真的很對不起你。」
如此沉重的歉意,壓得施文琪連呼吸都困難。
「算了。」她別過頭去,歎了口氣,不願看他的臉。「我還有事在忙,請你回去吧。」
「我們不能重新來過嗎?」顏儒孝倏地抬起頭,眉宇緊鎖。
「重新來過?」施文琪忍不住嗤笑出聲。「你說得倒是很容易。」
「我知道是我做錯了事,我向你道歉,我真的很對不起你,我也為此付出代價了,這些難道還不夠嗎?」
顏儒孝突然提高了聲量,卻也在同時意識到自己的態度顯然不夠誠懇,立即放軟了姿態。
「還是你要我下跪求你原諒我?」
施文琪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她只想關上門,讓自己的世界回到平靜無聲。
「……你還在氣那個女學生的事?」
「別再提這些了,請你回去吧。」語畢,她作勢要關上門,卻被顏儒孝一手給擋下。
「等等,我知道你還在氣頭上,我也知道很難要你原諒我。」他硬是將花束塞到她懷裡。「無論如何,這花是送給你的,你就收下吧。」
沉默了幾秒,施文琪才伸手接下那束花。
「等你冷靜了之後,我會再來。你好好考慮。」
聽見他說了如此自負的話,施文琪再也無法壓抑心裡的怒火。
「我和你是不可能的了!你怎麼能這麼自私?在發生這些事情之後,你還期望我可以當作什麼也沒有嗎?」
未料對方毫不理會她的抗議,伸手就想觸碰她臉頰。施文琪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手,心生厭惡。
「走!我不想跟你說那麼多。」撂下最後一句,施文琪退後,用力甩上門,為此還險些跌倒。
她倚在門板上,呼吸因憤怒而喘息。她好恨!為了門外的男人,她忍受了這麼多的事,卻再度因為他的「心血來潮」而壞了心情。
低頭看著懷裡的花束,施文琪突然覺得諷刺。顏儒孝不曾送過花束給她,第一束花,竟是分手後。
究竟她為什麼會愛上這個男人?此刻她壓根兒想不起來了。
★ ★ ★
站在對街,伍維光看見那個男人從公寓走出來。
他有些錯愕。
第一時間他以為對方又來找麻煩,差點兒就要衝上去把對方給攔下來;但見那男人離開的模樣還算平靜,似乎不像那麼一回事。
是來探視?來找楂?還是來道歉?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聯想,直到他臨時念頭一轉,意識到自己其實一點立場也沒有。他歎了一息,心想也許不該來的是他自己才是。
無論如何,晚餐已經送來,沒理由在此刻掉頭退怯——他不再多想,帶著悲觀與樂觀的複雜情緒進了公寓。
施文琪帶著微笑來應門。
那笑容看在伍維光眼裡,有些異於平常,但他希望那只是自己的錯覺。
「不好意思,還讓你跑這一趟。」她說了一句客套話,退了幾步,示意要他進門。
伍維光卻只是微笑,說不出任何一句場面話來應對。同時,他脫了鞋,一進門便立刻見到桌上的那一束花。
他怔愣了一會兒。
「剛才……有人來拜訪?」他故作什麼也不曾撞見似的。
「哦,那個……」施文琪乾笑兩聲,將門帶上,不希望剛才的事件壞了此刻的氣氛,於是隨便扯了個謊。
「只是一個以前的同事而已,很久沒見面了,來打聲招呼。」
這句謊言像把刀,狠狠刺在伍維光的心口上。
「是嗎……」他笑了一笑,點了個頭。
他一直相信,人會說謊是因為心虛。此刻的景幕以及氣氛,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段和于美月交往的日子。
「對了,」如夢方醒,他從縹緲的回憶裡抽身,露出了一絲微笑。「我幫你買了湯麵,趁著麵還沒爛,快吃吧。」
說完,他將手中的提袋遞給對方,而她則是在接過手的同時詢問:「你呢?你吃過了嗎?」
他一怔,乾笑道:「吃過了。」
「少來,你根本還沒吃。」她卻笑了出來,一眼即拆穿他。
沒料到謊言如此容易被人看穿,伍維光一時愣住。
「不然這樣好了,反正我一個人也吃不完整碗麵,我們一人一半,如何?」她提議。
伍維光只是張著嘴,在「好」與「不好」之間找不出一個適宜的答案。
「那我去拿碗筷,」施文琪倒是完全無視他的遲疑。「你先隨便坐,想看什麼節目的話就自己轉吧。」
語畢,轉身走進了一個小小的調理吧檯內;伍維光則是坐在沙發的一角,視線直直地盯著桌上那束花。
接著,他們各自分了半碗麵,吃了一頓五分飽的晚餐。她起身說要泡杯茶給他,他沒拒絕,因為那杯茶是讓他可以待上更久的原因。
「你的腳呢?還好吧?」啜了一口熱茶,伍維光隨口找了個話題。
「嗯,好多了。」
「那就好。」他點點頭,好不容易擠出來的話題在瞬間就落幕了。
氣氛漸漸僵凝,施文琪也低頭啜飲了一口,像是自言自語似的:「好想快點回去上班呢。」
「這麼想上班?」他輕輕笑了出聲。
「是不想讓公司的前輩擔心太久。」她將杯子擺回了桌上,又道:「而且我才剛報到幾天,請那麼長的病假實在說不過去——」
「我說啊……」他卻突然斂起笑容,打斷了施文琪的話。
「嗯?怎麼了?」她揚眉,等著他的下文。
「如果可以的話,你和公司的同事之間……別牽扯太多感情。」
「嗄?」施文琪一時意會不過來。「你是指業務部的柯先生嗎?」
「不,當然不是。」他沒料到自己這番話會造成如此的聯想。「我指的是和你同部門的那幾個女人。」
「原來如此……」她怔怔地點著頭,似乎還是不明白。「為什麼這麼說?」
伍維光沒急著答話,腦海裡閃過這幾天下來所聽見的種種耳語。最後,他還是選擇了避重就輕。
「沒什麼,只是以前的經驗談罷了。」
施文琪卻露出了微笑。
「安啦,她們對我都很好,而且我也沒什麼好讓人家拿出去賣的,你說是不是?」
他倒是沒答腔,而是靜靜地看著她的臉龐——他心想,也許自己已經很確定她必然會受到創傷,其不確定的只是受傷的程度罷了。
然而當她受傷的時候,自己會在她身邊嗎?抑或,她會希望在身邊的人是他嗎?這個問題,他的心裡沒有解答。
「怎麼了?」察覺他臉上的異樣,施文琪啟口喚了他一聲。
「沒什麼。」
他醒神,微笑了一笑,發覺一杯熱茶已經見底,於是他將茶杯擺回桌上,站了起來。「時間不早,我該回去了。」
既然男方已經主動求去,身為女人也不好意思開口挽留。
「那……你騎車小心點,謝謝你特地送晚餐過來。」她微微跛步送他走到了門前。
「你自己也要小心腳傷,你剛才應該坐在椅子上就好的。」
「反正我還是得過來鎖門。」她聳聳肩。
「說的也是。」他微笑,轉身就要開門離去。
卻在右手握上門把的瞬間,他打住了動作、低著頭,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麼。
日行一善?討她歡心?成為她眾多追求者裡的其中之一?倘若有別人問,他在她的口中肯定也只是「普通朋友」吧?
念頭至此,他收回手、轉過身,俯看著眼前的女人。
「為什麼對我說謊?」
施文琪先是一愣,而後乾笑了出聲。「嗄?你說什麼?」
「桌上的花,是那個男人送來的吧?」他道出悶藏在心裡的話。
此話一出,施文琪無言了好一段時間,才啟口解釋:「我不是故意要對你說謊,我只是覺得那沒什麼。」
「既然『沒什麼』,為什麼選擇說謊?」他嗤笑一聲,笑的卻是自己。「怕我追問?還是怕我多想?」
還是怕我死心之後,你就再也不能利用我了?這句惡毒得可比擬蛇蠍的話,他到底還是說不出口。
「我——」施文琪的腦子頓時亂成一團,分不清該怎麼解釋才能合理。
見她支支吾吾,伍維光心一涼,轉身扭開了門把就要離去。
「等等!」
情急下,施文琪伸手去抓住他的手臂,激動解釋:「對不起,我知道我這樣做很糟糕,你為我做了那麼多,到醫院照顧我、怕我挨餓,而我——」
「別說了。」伍維光卻在此刻出言制止她。
施文琪閉上嘴,蹙眉凝望著他的背影。
「我所做的一切,不是為了對不起這三個字。」語畢,他轉過頭來看著她的雙眼,像是露出了微笑,也像是在感歎、自嘲。「如果你對那個男人還有留戀,就不該允許我……不,是不該允許任何男人過來,尤其是對你有不當企圖的。」
聽了他的話,她錯愕。
其一,他怎麼會認為她對顏儒孝還有眷戀?其次,他說了「尤其是對你有不當企圖的」?
幾乎是不留給她反應過來的時間,他開了門,她卻立刻替他關上了門。
「你誤會了!」她擋下了他的去路,抬頭看著他的側臉。
「誤會?」被她這麼一擋,不知哪兒來的火花立即在伍維光心底燃起。
他挪個身,舉手壓在牆上,輕易地就將施文琪鎖在自己的雙臂間,低頭作勢就要吻她似的。「哪一種誤會?」
「我……」突來的近距離讓施文琪一時手足無措。
即使她曾經因為迷糊而見過與自己怒目相對的伍維光,其令人害怕的程度也遠遠不及此刻。
「在你開門讓我進來的同時,難道你沒想過這一幕?你是女人,我是男人,你沒想過我接下來會想做什麼?」
她靜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如此這般果斷的回答,幾乎撕碎了他僅存的理智。那根本是在宣告:我們只是朋友。
他抿咬著下唇,嗅到了她頸部散發出來的清香。他很清楚,自己只要再三秒就會徹底失去自制力,於是心一橫、收回了雙手,同時退開了兩步距離。
「是我太衝動。」
道了歉之後,他開了門離開,而這回施文琪沒再留住他——因為她還滯留在驚愕的情緒當中。
倚靠在門邊的牆上,她鬆了一口氣,呼吸的頻率卻顯得有些急喘。
回憶幾秒鐘前,他的臉龐、他的唇瓣就在眼前僅僅十公分的距離,而他的體溫似乎還在她身邊的空間裡懸蕩著。
思及此,她突然感到耳根子一陣溫熱,遲來的虛軟爬上了她的身。
★ ★ ★
回過神來的時候,伍維光已經回到了套房門前。
他抱著一股強烈的罪惡感歸來——他搞不懂,為什麼會對她做出那樣的事?當然,會衝動的理由他自己心知肚明,然而令他過意不去的是,如果壓抑不了自己的情緒,那麼他和她那該死的未婚夫又有什麼不同?
從今以後,施文琪會怎麼看待他?他不確定,也不敢猜測,頓時思緒紛亂得讓人不想再去找答案。
「……你回來啦?」于美月依然還在他的房內,電視機的頻道停留在某個綜藝節目。
看見伍維光臉上的嚴肅表情,她在腦海裡胡亂想像著。「怎麼了?和新的女朋友吵架?」
「就跟你說只是朋友而已。」他皺眉,背包隨意扔在地上,坐進了沙發。
「少來了,你以為我還不夠瞭解你嗎?」于美月逕自挨到他身邊,緊靠著他的身體。「你根本沒什麼朋友,對吧?」
伍維光睇著那張美麗的臉龐,突然覺得煩躁難耐。以往他可以忍受的,在此刻卻變得異常煎熬。
「你待得夠久了。」這是一句逐客令。
于美月一怔,隨即擺出不悅的樣子。「你在趕我?難道你都不擔心我的安危嗎?萬一那個男人還在我家怎麼辦?」
伍維光沒答話、沒瞧她,心裡想的卻是:如果自己介意那個姓顏的傢伙出現在施文琪的住所,那麼自己現在又是在幹什麼?明明嘴上說著「什麼關係也沒有了」,卻任對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試想這樣的自己,有資格向施文琪要求什麼嗎?他又有什麼資格對她發那麼一頓脾氣?
「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見他遲遲沒反應,于美月忍不住埋怨了一句:「你真的不擔心我會被別人怎樣嗎?」
他這才倏地醒神過來。
「我送你回去。」語畢,他拿起遙控器直接關了電視機。
「啊?」她錯愕,一時反應不及。
「我說,我送你回去總行了吧?我可以幫你確定那傢伙還在不在你家。」
「可是……」
「走吧。」
沒等她回應,也沒讓她有耍賴撒嬌的機會,伍維光拿了鑰匙就走,送客的意圖相當明顯且堅持。于美月從沒看過這樣的伍維光。
肯定是那個不知名的「第三者」!
一想到是來路不明的女人害得她少了一個避難場所,令她不禁在心裡感到非常不爽快。
不過,她那對緊鎖的眉宇很快地就展露出得意的氣息。無所謂,反正舊愛還是最美,她就不信自己的「品質」會輸給外面的野女人。
思及此,于美月哼笑一聲,拿了自己的背包之後便尾隨伍維光出門。
兩人來到于美月所住的華廈社區,她戰戰兢兢開了大門——門沒鎖,屋內的燈還亮著。
她探頭環視了客廳一回,讓伍維光緊跟在後頭。
「人應該走了吧。」他在後頭說了一句。
「噓!」她急忙轉身,食指抵在自己的唇瓣上。「搞不好他在我的房間,你進去幫我看啦。」
伍維光忍不住吁了口氣。
「好好好,我去、我去。」他實在是搞不懂,自己家裡有人硬闖,為什麼到頭來像賊的反而是她自己?
其實,他壓根就不認為那個男人會笨到繼續留在屋內,但還是耐著性子替她檢查了臥房裡的每個角落。
「OK,連隻蟑螂也沒有。」總算,他終於可以輕鬆回家了。他轉過身,看著于美月聳聳雙肩。「這下子你放心了沒——」
話才剛說完,沒料到一個外力突然在他胸膛上使勁一堆,他後仰跌躺在柔軟芬芳的床墊上。
還在驚愕當中,于美月立刻就爬上床,跨坐在他的上方,彎身將他壓在身下。
「你……」他睜大眼,看著她唇角邊的微笑,方纔那副柔弱膽怯的模樣早已如泡影般消逝了。
他明白自己又上當了。
「你騙我來?」
「我可沒騙你。」她揚起笑容,低頭更靠近他的臉龐。「是你自己提議要送我回來的吧?」
語落,她送上自己的唇瓣,向他遞去一記吮吻。
他則是愣了幾秒,在她收回雙唇之後同時醒神,然後莫名覺得荒謬可笑。
「你該不會以為你真的有能力硬上一個男人吧。」他吁了口氣。
于美月微笑不答,彷彿勝利已經在她手上。
「是誰說要侵犯你了?」她在他耳邊低語,嗓子變得性感甜膩。「難道這麼久以來,你一點也不想要我嗎?」
她在他的頸側輕咬、舔舐,企圖勾起他那與生俱來的情慾。
伍維光沒反抗,直愣愣地盯著天花板。其實,他甚至覺得就這樣發展下去也無所謂,他又要為了什麼理由而拒絕呢?
直到他依稀想起了施文琪身上的那股淡淡的清香——那才是他想要的人、那才是令他心痛的眷戀。
「夠了。」
他突然如醉方醒,易如反掌地將于美月給推到一旁去。「省點力氣吧,陪我睡覺沒什麼好處的。」
沒料到自己會被他一手推開。
「伍維光!你……」她氣結,連罵人的話都擠不出來。
「你早點睡吧。」連頭也沒回的,他直接走出了臥房外。「大門我會幫你反鎖關好。」
「伍維光!」于美月又大吼了一次他的名。「你現在走了就不要後悔!我會當作從來沒認識過你!」
然而回應她的,是大門關上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