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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馬山莊殺人事件》第12章
第三章 長犄角的瑪麗亞

 1

 晚餐後的大廳。

 這時候,住在旅館裡的客人們全都聚集到了一起。或許是因為這時候即使回各自房間去也沒什麼事可做,所以這群彼此熟識的客人們全都聚在一起,興高采烈地相互敘舊。菜穗子和真琴也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

 經理、久留美、大夫太太、高瀨,和一個菜穗子她們在吃晚飯時才第一次見面,名叫大木的男子五個人圍坐在一起打牌。幾個人似乎經常打牌,每個人的牌技都很不錯。而經理打牌時的那種技藝,更是遠遠超乎了外行的範圍,面前堆起了一大摞的籌碼。

 看到菜穗子的身影,大木輕輕揮了揮手,可菜穗子卻佯裝沒有看到。吃晚飯的時候,他給菜穗子留下了很糟糕的印象。

 「我也是在東京念的大學,說起來可以算得上你們的學長呢。」

 剛在菜穗子的對面坐下身,大木就開始和她套起了近乎。說完這番話之後,這個估計馬上就要奔三的男子才報上了自己的姓名。稍稍有些捲曲的頭髮亂蓬蓬地披在身後,身材魁梧,從他那張被太陽曬得黝黑的臉來看,感覺就像是個運動員似的,而五官卻又長得跟個演藝圈的人一樣油頭粉面。菜穗子覺得其缺點就在於,他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總喜歡炫耀自己的這些長處,但他自己卻似乎並未察覺到。

 「上大學的時候我經常去打網球,現在也偶爾去玩玩。有時也還能臨時當下教練。你會打網球嗎?」

 聽他那話的口氣,感覺就像是一提到網球的話,年輕女孩就會趨之若鶩似的。而實際上,或許之前他也曾經靠這辦法泡到過幾個妞。然而菜穗子卻不想讓人這樣小看自己。她深吸了口氣,之後把已經到了嘴邊的話換成了「我討厭網球」。她覺得自己的話語氣嚴厲,但表情卻很沉穩。大木的那表情感覺就像是還從未遇到過這樣的傻妞似的。「討厭網球?那是不可能的啦。你估計是對網球有啥成見吧?還是先嘗試一下,之後再說喜歡或者討厭之類的話吧。如今這年頭,連網球都不會打的話,可是會被當成年輕人中的異類的哦。」

 感覺就像是頗有自信一般。菜穗子的心裡一陣莫名火起,別人喜歡什麼討厭什麼,又有什麼可能不可能的。這種時候,如果真琴在自己身邊的話,她必定會狠狠地瞪對方一眼,讓對方知趣而退,可大木卻偏巧趕在真琴離席的時候湊了過來。

 「大木先生你也是每年都會到這裡來嗎?」

 為了改換話題,菜穗子開口問道。

 「差不多吧。每年一到這時候,哪兒都會變得擁擠不堪。出門獨自旅行的話,還是這種地方比較有情調些。」

 「那你應該也知道有關『通往幸福的咒語』的事吧?」

 聽菜穗子提起之前從大廚那裡聽說的事,大木就像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似的,反問了一句:「咒語?」

 「就是《鵝媽媽之歌》的……」

 聽對方這樣一說,大木這才猛然想起似的點了點頭。看到他臉上的表情似乎有些僵硬,菜穗子不禁感到有些在意。

 「你說那童謠啊?什麼嘛,我還以為什麼呢……我對那種玩意兒可是一點兒興趣都沒有。告訴你你可別說出去啊。依我看吶,那傳聞不過是,為了宣傳這家旅館而搞的噱頭罷了。你要是當真的話,那你就輸了。」

 「不過話說回來,那故事編得倒也挺巧妙的呢。」

 「謊靠扯,牛皮靠吹,故事都是越編越精彩的啦。要是你還想讓夢繼續做下去,那你就這麼想好了。幸福早就已經落入了其他人的手裡,而那咒語也早就失效了。」

 「其他人的手裡?」

 「就只是這樣想想罷了。」

 這時候,真琴終於回來了。大木側眼瞥了真琴一眼,說了句「我們過會兒再聊」之後便匆匆離開了。與真琴擦肩而過時,大木還衝著她微微一笑。那笑容與他面對菜穗子時完全一樣,感覺就像是專門接受過訓練似的。對這傢伙可不能掉以輕心——菜穗子的內心之中,對他產生了這樣的一種認識。

 「對了,今天我看到了一幅挺有意思的光景呢。」

 大木一隻手拿撲克,對眾人說道。之所以會說得那麼大聲,大概是想讓菜穗子也能聽到。

 「你看到什麼了?」

 大夫太太搭腔道。

 「傍晚我到旅館後邊的山谷去散步的時候,看到有只烏鴉在啄土,也不知道它到底在搞什麼。」

 「烏鴉?那估計是在吃蚯蚓吧。這種事最好還是問江波先生吧。是不是啊?江波先生。」

 被大夫太太讚譽為昆蟲和鳥類博士的江波此刻正坐在櫃檯旁的椅子上,與大廚對飲著百威啤酒。他一邊聽著大廚說笑,一邊不時地往嘴裡拋花生米。之前大夫太太也邀請了他一起打牌,所以大概也可以算是牌友之一。

 聽到有人突然叫自己的名字,他似乎吃了一驚,扭過頭來稍帶結巴地回答:「搞不懂啊。」

 吃飯的時候,因為座位比較接近,菜穗子也曾和他聊過幾句。儘管他說話的時候嗓音低沉,但感覺倒也並非是那種不會說話的人。面對對方的詢問時,他的回答簡單明瞭,而且從來沒有半句廢話。問他是幹哪行的,他也只回答說在建築公司上班,不過從他約莫三十歲左右的年紀來看,估計在公司裡他也已經是中堅力量了吧。他的身材稍稍有些偏瘦,膚色也較白。看他那雙與臉龐輪廓完全匹配的雙眼皮眼睛,菜穗子猜測他年輕時必定是個美男。

 回到旅館之後,江波似乎立刻就去泡了個澡,他的身上散發著一股香皂的氣味。

 「白天的時候,你都在幹嗎啊?」

 菜穗子說自己在到旅館背後去散步的時候曾經看到過他。江波稍稍頓了頓,回答道:「我是去看看有沒有什麼鳥類。」

 說完,他把目光從對方的臉上挪了開來。

 大夫坐在暖爐前的頭等席上瞪著國際象棋的棋盤。與他對弈的是上條。他們倆自從太陽落山之前起就一直這樣面對面地坐著了。菜穗子和真琴交換了個只有她們倆才明白的眼色,湊到了正在對弈的兩人身旁。

 「可以讓我們觀戰嗎?」

 聽菜穗子這麼一說,上條面帶得色地回應道:「好啊,好啊。不過身旁有美女助陣的話,說不定會腦袋充血,下錯棋呢。要來點什麼喝的嗎……」

 「不必了。」

 真琴冷冰冰地回答道。然而上條卻不以為意,盯著真琴的臉看。

 「你們知道國際象棋的規則嗎?」

 「多少知道一點。」

 「那就行。」

 看到大夫下定了一步棋,上條的話中途便停了下來。上條瞥了一眼棋盤,思考了一兩秒鐘,下了一步棋。之後他再次抬頭望著真琴說:「下次有機會的話,咱們就來切磋一下吧。」

 「那就等有機會吧。」真琴的回答顯得興趣不大。

 其後的一段時間裡,菜穗子二人和兩名對弈者均默不作聲,幾人靜靜地下棋觀棋。話雖如此,基本上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大夫在一臉苦惱地沉思。上條則是在抽煙的間隙中,不時地挪動幾下棋子。光是如此,便足以讓大夫皺眉深思。

 「你的棋風的確有些迥異啊。」

 大夫抱著雙臂說道。幾個人裡幾乎就只有大夫說話,從剛才起,他就在不停地重複說這句話。在菜穗子聽來,這話與其說是在讚譽對手,感覺更像是在挖苦對方。

 「是嗎?」

 上條悠然自得地回答。看他那樣子,感覺比起自己的棋局來,似乎更關心身旁那牌局上戰況。每次大夫陷入沉思中時,上條就會伸長脖子去望那些打牌的人。

 「你這棋下得不按常理啊。」

 「哪兒有。」

 「正常人哪兒會把車下到那種地方去嘛。」

 「是嗎?不過我倒覺得是招好棋呢。」

 「是嗎?」大夫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再次陷入了沉思之中。百無聊賴的上條每次與菜穗子的視線相交時,他都會露齒一笑。他那口牙整齊得讓人覺得可怕,甚至還會有種比常人要多出幾顆來的錯覺。看著他的牙齒,菜穗子不禁聯想起了鋼琴的鍵盤。

 「我們找人問過房間名的由來了。」

 眼見棋盤上的往來暫時停止,真琴開口說道。找機會和上條聊聊這事,就是她坐到這裡來的目的。

 上條搓起嘴唇來說:「哦?是聽經理說的嗎?」

 「不,」真琴說,「我們是聽大廚說的。」

 聽過真琴的回答,上條一邊兩眼望著牌局,一邊吃吃地強忍著笑。「那就經理心情不好了。每次提起那事來,他的情緒就會變得陰暗不定。」

 「你們在說啥事呢?」

 大夫手裡拿著主教的棋子問道。他大概是在為自己如此冥思苦想,而上條卻在與別人談論其他事感到不滿。

 「就是有關咒語的那事。我把那事也告訴了這兩位小姐。」

 大夫露出了一副很不耐煩的表情。

 「怎麼,又是那事啊?那話題都已經成陳芝麻爛谷子了啊。到現在還對那事抱有興趣的人,恐怕也就只有你一個了。」

 「麻煩你說我這是永不失去求知好問的心行不行……你那主教準備往哪兒放呢?那裡啊?你放那裡的話……那我就這樣。」

 上條隨即便挪動了自己的棋子。

 「大廚也說那咒語其實沒有什麼太大的意思。上條先生,你又為何會對它如此執著呢?」

 這正是跟下菜穗子和真琴最想弄明白的問題。上條露出了少見的嚴肅表情。

 「我覺得不可能會沒意思的。尤其是對英國人而言,《鵝媽媽之歌》就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我想其中應該包含有一定的深思,但其他的人卻很少會表現出興趣來。漠不關心,這也是現代社會的一種病症。」

 「那,去年死掉那人又如何呢?」

 菜穗子說道。她本想盡可能不動聲色地發問,可耳根卻忍不住熱了起來。「上條先生你不是說過,那人經常會提起那事來的嗎?」

 還不等上條有所反應,大夫便已搶先說道:「說起來,那年輕人當時似乎也對咒語挺感興趣的呢。莫非他也是受了你的影響?」

 「或許也存在有這方面的原因吧。不過他似乎從壁掛中發現了超過咒語的東西。」

 「超過咒語?」真琴反問。

 「對。他似乎是把咒語當成了暗號,覺得《鵝媽媽之歌》其實暗指了某個地點,而那裡或許隱藏著什麼寶物——大致就是這個樣子。正因為如此,所以才說那是一段『通往幸福的咒語』。」

 果不其然,驗證到自己的猜測並沒有出錯,菜穗子體會到了一種近乎感動的感覺。公一當時正在對咒語進行調查,這正是她和真琴兩人剛剛才推導出來的結論。讓高瀨畫下這家旅館的俯瞰圖和那張意思不明的明信片,就是她們如此推斷的根據所在。除此之外,正如上條所說的,學習研究英美文學的公一,是不可能會對《鵝媽媽之歌》漠不關心的。

 ——而且上條還用了「暗號」這種說法。

 菜穗子心想,聽到這樣的話,哪怕不是《鵝媽媽之歌》,估計公一也會飛身撲上去的。他那人對推理小說這類的東西是來者不拒。

 「那……他最後有沒有理解那段咒語的意思了呢?」

 聽真琴如此問道,兩人同時搖起了頭。那意思似乎並非是否定,而是在說「不大清楚」。

 「說起來,當時他好像也曾經到我們的房間去過幾次,每次都盯著牆上的壁掛看。記得當時他還說了些讓人覺得莫名其妙的話。」

 大夫豎起食指,嘴唇不停蠕動著。這似乎是他回憶時的習慣。「對了,他似乎說過『黑種子』還是啥的。還是說是『黑蟲子』……不對,應該就是『黑種子』。」

 「黑種子?除此之外他還說過什麼嗎?」

 菜穗子本想盡可能輕描淡寫地提問,但聲音卻還是不禁有些興奮。

 「記不清了,畢竟都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

 上條出了一手狠招,而大夫的話便就此打住了。不過菜穗子這樣的收穫也已經不少了。至少,她們的方向並沒有弄錯。

 「走吧。」

 在真琴的催促下,菜穗子也站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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