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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太太他們住的房間,兩人穿過走廊回到了主樓。從一間房間前路過之後,前邊就是大廳了。桌旁連一個人都沒有,經理和一名身材短胖的男子正在櫃檯後邊有說有笑。那男子身材強壯得就跟個職業摔跤手似的,或許是身上脂肪較多,不懼寒冷的緣故,男子就只穿了一件短袖的襯衫。當他覺察到菜穗子二人,扭過頭來時投來的目光,卻又安詳得彷彿動物園裡的大象一般。
「這位是小店的主廚。」
經理向菜穗子二人介紹道。男子笨拙地從櫃檯的椅子上跳下,衝著兩人深深地行了一禮。
「要是兩位對飯菜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或者特殊要求的話,請兩位儘管開口。兩位遠道而來,若是讓兩位覺得後悔的話,那我也會於心不安的。」
「兩位也不必特意去記他的名字,我們這裡就只有這一個廚師。而且他自己也為別人都這麼叫他而感到榮耀。」
「少來揶揄我,經理。你自己的名字叫起來不也挺囉嗦的嗎?是叫啥來著?霧野……不對。」
「霧原。」
「對,好像就是這麼叫的。與其叫你這種就跟蟲子似的名字,倒不如直接叫『經理』來得乾脆。不說這個了,兩位小姐有沒有什麼不喜歡吃的食物呢?」
真琴乾脆爽快地回答了句「沒有」。大廚似乎早已從她的體型上看出了這一點,點了點頭。菜穗子也回答說幾乎沒有。實際上,兩人也的確沒有在料理的菜單上看到什麼特別討厭的食物。
「那就好。如今大街小巷裡到處充斥著減肥的書,這種事根本就是本末倒置。只要不挑食,營養攝取均衡,身材自然會好。不過這話由我來說的話,感覺似乎也就沒啥說服力了啊。」
說完之後,大廚微微一笑,轉身走進了櫃檯後邊的廚房裡。等大廚的身影消失之後,經理衝著菜穗子兩人擠了擠眼,說道:「他的手藝可不一般哦。」
「對了,我們有點事想向經理請教。」
真琴往剛才大廚坐的椅子上一坐,開口說道。菜穗子立刻便心領神會,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是有關《鵝媽媽之歌》的事。」
「嗯。」
經理露出了一臉僵硬的笑容。
「估計你們都已經聽人說過了吧?掛在各房間裡的壁掛上的詩句,其實都有些來頭。」
「是上條先生告訴我們的……」
經理臉上的那蓬鬍鬚之中,露出了一副「果不出我所料」的表情。
「真拿他沒辦法,他那人就喜歡誇大事實。其實這事也沒什麼值得一提的。」
「可他卻說過,這已經是他們這些常客之間的共同話題了。」
「真拿他沒轍。」經理重複道,「沒這回事,就只是上條先生自己這麼覺得罷了。」
「可是……」
「真的……」
經理的言辭開始變得有些閃爍起來,「其實也沒什麼。《鵝媽媽之歌》的歌詞也沒什麼可值得深究的。不過就只是件裝飾罷了。如果兩位不喜歡的話,那我去幫兩位把房裡的那壁掛給拿掉好了。」
從對方的語氣之中,菜穗子感覺到了一般對方壓抑在心頭的一股怒火。
「沒這回事。」真琴擺了擺手,「我們不是這意思啦。」
「那兩位的意思是……」
說著,經理把擦拭咖啡杯的布巾扔進了水池裡。「那就算了,我這裡也還有工作要做。」
冷冰冰地拋下這麼一句之後,經理從櫃檯後走了出來,消失在了走廊的深處。自己是不是說錯什麼了?兩人怔怔地望著經理的背影消失不見之後,大廚碩大的身影便從廚房裡鑽了出來。大廚伸長他那短短的脖子,確認經理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之後,他皺著眉說道:「你們問的時機不對。」
「我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嗎?」
見菜穗子一臉擔心的樣子,大廚輕輕搖了搖頭,說道:「不必在意。」
「那傢伙喝高了或者心情好的時候自己也會聊起這事的,不過看樣子今天他的心情似乎並不太好。」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聽真琴問起,大廚再次朝著經理人影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之後把既短又粗的食指貼到自己的唇前。
「你們可別告訴其他人,說是我告訴你們的啊。」
菜穗子和真琴對望了一眼,之後向著大廚探出了身子。
「這事已經過去了八年時間了。」
說完大廚抬頭看了看貼在牆上的日曆。精美的大海景色上,整齊地印刷著一年裡的日期。他似乎是在看過表示年份的數字之後才說的剛才那話。
緊接著,大廚便打開了話匣子。
八年前,經理當時在某公司任職。據大廚說,就只是一家普普通通的公司,甚至就連具體描述的必要都沒有。而大廚自己則從當時起就已經是一名廚師,據他本人說,自那個時候起,他的廚藝便已經躋身一流。兩人在當時就已經是至交,而除了他們兩人之外,還有另外一個與兩人關係較為親密的人。那人是個帶著個六歲男孩的英國女性,早年丈夫死於交通事故。那女子的丈夫生前與經理是一同登山的夥伴,所以三個人的關係也頗為親近,而如今的這家「鵝媽媽旅館」,正是那女子丈夫的別墅。
「可後來那個六歲的小男孩卻死了。」
說到這裡,大廚的聲音變得有些哽咽。「當時我和經理兩人一起到這座別墅裡來玩。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夜裡,那男孩出門之後就再也沒回來。當時我們把救援隊也找來,大夥兒一起四處尋找,到頭來卻還是沒能找到。一直到第二天的清晨,我們大夥兒才發現了那男孩。話說回來,母親的執著可真是夠厲害的,還不等天亮就獨自一人跑出門去,發現男孩是在崖邊失足摔下,掛到了樹枝上。」
大廚似乎回想起了當時的情景,頓了一頓,重重地歎了口氣。
其後沒過多久,那女的便提出想把別墅給賣掉。據她的話說,是因為她打算回家鄉去,準備把這裡給轉讓出去。而當時在公司裡上班的經理的夢想,恰巧正是離開公司,自己開家旅館。對自打學生時代起就開始對大山著迷的他來說,每天面對辦公桌的工作根本就是一種痛苦的煎熬。當時那女的提出的價格,對這樣的一棟建築而言完全可以說是低廉得到了驚人的地步,而且這裡只需稍作改動,就可以改換成一家不錯的旅館。
「對經理而言,這是他人生最大的轉機。當然了,對我而言同樣也是。因為我跟那傢伙說過,等他做了旅館的經理,要讓我來做主廚。而那傢伙當時也是滿口答應。」
說著,大廚沖兩人擠了擠眼。
經理的決定讓那位英國女性頗為欣喜,說是如此一來,她也就能安心回家了。但當時她也曾提出過一個條件。而那條件委實令人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每間房裡,都裝飾有一塊壁掛。請不要把它們給拿掉,也不要換掉——這就是當時她提出的條件,除此之外,她還希望不要對房間原本的構造進行改建。」
菜穗子聽完之後,喃喃說道:「真是個奇怪的條件。」
「確實很奇怪。所以當時我們也找她問過其中的原因,可她卻死活不肯說,就只是面帶微笑地一言不發。」
之後,那種不自然的笑容從大廚的臉上一掃而空,他一臉嚴肅地盯著眼前的兩個女孩:「之後沒過多久,那女的就自殺了。」
菜穗子倒吸了一口涼氣,而真琴也被他這句話震得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大廚壓抑著內心的感情,用毫無半點抑揚頓挫的聲音接著說道。
「她在東京自家的公寓裡服毒自殺了。她的身旁放著一封寫給我們的遺書,遺書裡這樣寫道:有關別墅的承諾,請務必遵守。那是通向幸福的咒語……除此之外,她還把她生前時常佩戴的一條掛墜也封進了信封裡作送給我們的留念。那是個小鳥形狀的古董。」
「嗯,」菜穗子點了點頭,「就是久留美小姐掛在脖上的那條吧?」
「女性的目光果然敏銳。就是那條。結果那混蛋卻根本不當回事,隨手給了那小姑娘。雖然有點老土,但那小姑娘卻很機靈,一直戴在身上。」
「通向幸福的咒語……這話什麼意思?」
聽過真琴的問題,大廚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
「她的死,或許是因為痛失愛子的打擊太過沉重,但當時她的精神狀態也並不是太好。說句實話,什麼《鵝媽媽之歌》啦,咒語啦,估計都是她的幻想罷了。但畢竟這事已經答應過她,而且也算是她的遺言,所以我和經理一直都按她生前說的在做。而且說起來,其實那些壁掛掛在房間裡也挺有氣氛的,所以最後我們也就任由那樣掛著了。所以說,經理剛才說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其實也是句實話。」
「原來這其中還有這麼段故事……」
菜穗子低垂著頭,望了真琴一眼:「如此說來,倒也難怪經理他不願提起啊。」
「不光只是這樣。」
大廚把嗓門壓得更低了,「其實經理他一直在暗戀那個英國女子,這可是機密中的機密哦。」
說完之後,大廚擠了擠眼,真摯的笑容再次回到了他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