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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狂之詩》第219章
第五章 還京
  
  在皇帝大軍班師回朝之前,南京還得再上演一場鬧劇。
  
  在城外的軍營空地上,「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朱壽」連同江彬許泰等南征將領,穿著一身戎服,帶領著全副武裝的近千名「威武團練營」軍士,包圍成一個圈陣。
  
  然後一支重裝百人衛隊,將一個身戴銬繚的人,帶到那戰圈裡,為他解除了桎梏,獨留他在場中央。
  
  穿著一身污損囚衣、披散鬚髮的朱宸濠,那模樣相比戰敗之前就如衰老了十歲。原本雄健的身軀經過一年囚禁後變得甚瘦削,臉頰都凹陷下去,彎腰駝背地勉強站著,雙眼惶恐掃視著包圍他四周的大明精銳戰士。
  
  「可憐我……我什麼都不要了……什麼都不要……給我當個庶民好了……」
  
  朱宸濠喃喃自語,在軍陣之中尋找求情的對象。可是久被囚在暗牢之內,飯食又不足,朱宸濠的雙眼視力變得模糊,怎也無法在軍士之間找到皇侄的身影。
  
  其實朱厚照就在他跟前約五十步之外。皇帝的臉色比從前蒼白,那襲華麗軍服顯得有點不稱身。這天朱厚照沒有披上沉重戰甲,也未騎馬,只是帶著戰刀坐在肩輿上,由四名強壯的軍士合抬。
  
  他從高俯視場中的皇叔。這本應該是他意氣風發地接受朱宸濠求饒的時刻。可是現在朱厚照沒有這樣的心情。之前害病這麼久,他至今都沒有完全復原,那種虛弱感前所未有。自懂性以來朱厚照就精力旺盛過人,不知疲倦為何物,每一刻都急著去品嚐人生所有的好東西。但如今那種精力好像被全奪走了,而他感受不到它有任何恢復的跡象。
  
  ——難道……太醫的警告成真了嗎?……
  
  朱厚照此刻只想找一張大床躺下來。可是面前這個儀式還是得進行:將逆首朱宸濠放了,再親自帶兵擒下。只有這樣才可以把平息叛亂的軍功,歸在他及南征將領名下。
  
  皇帝猛烈咳嗽了一會,然後向旁邊騎著馬的江彬揮揮手。
  
  「快……把事辦完。」
  
  江彬恭敬地領命。他看著朱厚照的病容,暗裡大是得意。
  
  在江彬號令下,一支帶著長矛和盾牌的「團練營」精兵走入戰圈中央,向朱宸濠接近。
  
  朱宸濠恐懼得渾身顫抖。但他看見走來的士兵手裡還提著銬繚,知道今天還不是自己畢命之期。
  
  ——可是……還有分別嗎?……
  
  他的手腳重新被戴上繚鎖。
  
  一場勞師動眾而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的「擒賊」,就此完成。
  
  朱厚照御駕親征,至此圓滿完成。他卻無力去享受這「勝利」。
  
  ◇◇◇◇
  
  自從皇帝溺水得病之後,荊裂再沒有機會與陛下見上一面。
  
  兩個月後得知大軍即將回師北京,荊裂他們本來存有厚望,以為燕橫會就此釋放。可是不久他們就接到張永公公派人來報:皇帝養病期間幾乎完全對外隔絕,連張永也沒有機會面聖,更別說請求把燕橫放出來。
  
  燕橫的命運只可由皇帝一人定奪,卻沒有任何人能夠向他提及這事。結果是:獄官只能繼續將燕橫視作囚人,隨軍押送回北京,將來移到京城的天牢再等發落。
  
  ——張永唯一能夠做的,是確保押送犯人不是由江彬的軍隊負責,避免燕橫途中遇害。
  
  「把燕橫搶回來!」
  
  一聽到這消息而怒吼的是虎玲蘭。她的聲音把旁邊正扶著椅子學習站立的兒子,嚇得全身一震,馬上坐倒地上嚎哭起來。
  
  虎玲蘭卻沒有理會孩子,仍拿捏著拳頭咬牙切齒,盡現薩摩女子的強悍氣質。這件事已幾乎令她失去丈夫。到如今幾乎過了一年,他們「破門六劍」仍然被束縛在明國皇帝身邊,虎玲蘭那股憤怒壓抑已久,此刻忍不住爆發。
  
  「宮城裡的鐵牢我們也許攻打不進去;現在長途押送,就是救他的最好時機!」她又繼續說。
  
  「只憑我們兩個嗎?」
  
  童靜把虎玲蘭的兒子從地上抱起來,輕拍著他背項撫慰。
  
  聽聞了燕橫仍要被關禁並押上京師這消息,童靜反而是最冷靜的一個。
  
  虎玲蘭沉默下來。
  
  假如是從前的「破門六劍」,要劫走燕橫也許確有可能。但如今荊裂與練飛虹都失去了戰鬥能力,能動武的只剩她們兩個女人。
  
  「假如我倆都去了拚命……誰來照顧孩子?」童靜又說。
  
  虎玲蘭更無法回話。有了孩子之後,她的顧慮確實遠比從前多了。
  
  「而且這也不是燕橫的希望。」童靜把孩子緊緊抱著,終於令他停止哭泣。「要是此生成為逃犯,他復興青城派的夢想也就破滅了。」
  
  「還有王大人。」練飛虹補充說。「搶劫天牢,是滔天大罪。王大人必定受牽連。」
  
  他們知道眼前唯一可以做的,是跟隨著大軍上京城去。
  
  三人也不猶豫,馬上開始收拾行裝,準備離開南京。先前荊裂和燕橫到來時寄放在王守仁船上的兵器,早就交還給「破門六劍」保管,他們將刀劍一一小心包裡妥當準備帶走。童靜看著那青城派至寶「雌雄龍虎劍」,一時心潮洶湧。但她知道只可以堅強面對此事,也就用數層布帛仔細地將雙劍包起來,心中默默祈求燕橫早日能夠再次握起它們。
  
  出發之前荊裂再一次與妻兒見面。之後的路途上,他們也不知道有多少機會相見。荊裂為了求取面聖的機會,決心繼續跟著皇帝的行列回京。與虎玲蘭和幼小兒子分別,實是痛苦萬分,但他沒有選擇。
  
  在花園裡拖著剛學步的兒子,荊裂重新燃起了復原身體的決心。
  
  ——我要把一切傳授給兒子。他是另一個我。
  
  「我想到他要叫什麼了。」荊裂撫著兒子的頭髮向妻子說。
  
  虎玲蘭一直都在等著。孩子已快一歲了。還沒有正式的名字。
  
  「叫荊由。」荊裂說。「這個孩子,將來也要跟隨自己的心,去尋找他的路途。」
  
  虎玲蘭聽了,又想到在中土漢話裡,「由」和她死去的弟弟又五郎的「又」聲音相近。
  
  她露出溫暖的笑容,點點頭。
  
  ◇◇◇◇
  
  然而荊裂的希望落空了。
  
  相比當日南下,皇帝大軍此番回師北上,行進遠為迅速。這當然是因為朱厚照已經無力再沿途停留遊玩之故。
  
  皇帝依然身體虛弱疲乏,跟溺水之前簡直判若兩人。隨駕的三名御醫對此並不太意外——他們先前都曾判斷聖上外壯內虛,精氣耗損過度;如今因為一場大病而急劇惡化,亦非怪事。
  
  「可是,老師……聖上仍年富力強,就算是龍體內虛,經過這麼久的調養,也沒有一點好轉,這似乎……」有比較年輕的醫士提出疑問。但這看法馬上遭三位御醫斥責壓下來。這說法等於暗示,皇座旁有人作出不軌的圖謀。御醫們深懼於江彬等寵臣的權勢,這質疑的聲音只要稍稍傳入他們耳中,隨時換來可怕的報復。
  
  ——何況這些大臣都仗仰陛下寵幸,又何來謀害陛下的理由?……
  
  除非有更大的陰謀存在。大得御醫們不敢去想。
  
  行軍途上,皇帝一直為親衛「威武團練營」所包圍,嚴格守護並控制了一切通傳渠道。莫說是隨同南下的大學士和文官,就連許泰、張忠、張永及魏彬這些平日的近身寵臣,全都無法見到聖上。「威武團練營」名義上乃由皇帝親自督軍,但人人皆知「副將」江彬才是實際的指揮。皇帝已暗中變成江彬私藏的寶物。
  
  而全無身份的荊裂,更是連皇帝所乘馬車也無法看見。他只能在張永的部屬安排下,待在運載軍需的馬車上隨行。
  
  大學士梁儲和蔣冕既是內閣重臣,這時最為擔心的自然就是陛下的健康變化對朝廷的影響。他們開始憂慮,聖上萬一在外駕崩,又無子嗣,會令大明江山的傳承出現亂局。於是二人向江彬提出,希望軍隊能加快回京。
  
  江彬一口同意他們這個建議,還切實執行了,令兩位大學士有點意外。他們想:看來江彬也非常急於帶聖上返京……
  
  ——但他們不知道:江彬同時已派了快馬往京城外通州,將信息帶給他親手提拔的兩名都督李琮及神周,命二人預先整備駐守當地的邊軍兵馬……
  
  在大軍中央有一長列囚車,由重兵沿途看守。車上自然有朱宸濠及寧王府諸逆犯及親族,最後一輛小車上只關著一人,就是燕橫。
  
  一年多前燕橫才奮勇血戰,助朝廷義軍將前頭這些叛逆一網成擒,平定江山;今日他卻與敵人成了同囚。燕橫在憤怒之餘,只感到一切都十分荒誕。
  
  ——人的尊嚴,在權力跟前,彷彿毫無價值。
  
  燕橫回想起進南京之前在九華山裡,王守仁對於不得自由的感慨。如今他才真正深切領會王大人的辛酸。
  
  從十七歲矢志復仇離開青城山,到如今二十四歲,七載的奮進磨練,經歷許多生死,終於修成自己的劍道……到頭來就是這般結束嗎?
  
  ——假如是這樣,我相比壯烈對抗朝廷的武當,終究是敗了……
  
  燕橫坐在搖晃的囚車裡默想。這車廂遠較先前的牢房狹小得多,回京途中又絕無任何可以下車歇息的機會。為了繼續保持功力,防止筋骨生硬僵化,燕橫在途上不斷以圓性所傳授的少林「易筋經」及青城派「伏降劍法」的樁功鍛煉身體;當然也少不了繼續以意想的比試決鬥,維持作戰反應和意識銳利。
  
  燕橫猶如一頭被關在籠中的猛獸,拒絕被這悲慘的命運馴化,時刻都準備重返山林的一夭。
  
  囚車也不是沒有勝過牢房的地方。如今燕橫至少呼吸到新鮮空氣,每天照到更多陽光,看到掠過的山川風景,聽到軍士的談話和喊叫。最初坐車那幾天,燕橫甚至有種重獲自由的錯覺,直至他努力提醒自己,不要因為這少許的改變,而忘記失去自由的事實。
  
  ——而且這旅程的終點,又將是另一座更森嚴的牢獄。
  
  途中燕橫繼續得到張永的部下照顧,送來各種用品及充足飲食,稍稍減輕了他的痛苦。每次有張永的人送東西過來,即使只是與燕橫素昧平生的太監或士兵,都令燕橫心頭一暖,令他感受到自己並不孤獨。
  
  他繼續閉目坐在車上,細聽著馬蹄與車輪的聲音,迎受著那顛簸震盪,聯想起這些年浪蕩江湖的日子。身困囚籠之中,燕橫方才領略到,從前與「破門六劍」馳騁天下,原來是十分奢侈的美好歲月。
  
  在燕橫心裡,漸漸泛現出一片漫天的緋紅花樹。兩匹馬在樹底下經過的身影。溫暖的春風吹過髮鬢。天地間彷彿只剩下兩個人。
  
  ——我會永遠記得這一天。
  
  那天,童靜這麼向他說。
  
  他展出苦澀的微笑。
  
  兩匹馬向囚車接近過來。閉著眼的燕橫感官格外敏銳,馬上睜目,透過欄柵看過去。
  
  有一個禁軍士兵騎著馬來,燕橫認得出是張永的下屬,先前曾經好幾次送過東西來。他牽著一根韁繩,後面隨著一名騎士,從頭到膝都包在斗蓬裡,看不見面目。
  
  可是燕橫只從騎姿就看出是誰。因為實在太熟悉了。燕橫立時喉頭哽咽,撲到了欄柵前,雙手緊緊抓著欄木。
  
  士兵帶著那神秘騎士到了馬車旁。騎士在鞍上的坐姿有點搖晃不穩,好像再快一點就會垮掉。
  
  騎士伸出一隻手,也從外抓住欄木。燕橫馬上搭住那隻手掌。
  
  「我……我……」燕橫呼吸困難,許久才說得出句子來:「……我這生也還不完……」
  
  「不要說這種話。」斗蓬之下,荊裂的臉半藏在陰影之中。他看著燕橫的雙眼,明亮得如在燃燒。「你我之間,沒這樣的事。」
  
  燕橫聽出來,荊大哥的聲線氣息遠不如往日充沛,加上那勉強騎馬的姿態,顯然身體仍然非常虛弱。
  
  他當日親眼目睹荊大哥所受的箭傷,深知荊大哥將來要從這等損害裡完全恢復往昔武功,實在沒有任何把握。此刻看見荊裂的情狀,燕橫更感心酸和歉疚。可是荊裂叫他不要再說,他也就強忍著。
  
  久別重逢的同伴,相對著沒說一句話。只因大家都明白對方所想。燕橫知道,荊大哥如此狀況下還勉力到來,而且冒著被江彬等奸臣發現的危險,當然是要鼓勵他堅持下去;而荊裂也知道,今日已經成長的燕橫,必然明白他心意。
  
  「不可以待太久了……」那名帶路的士兵這時催促說:「會被人看見的……」
  
  荊裂這時伸手入衣襟內掏出一物,塞在燕橫手裡,再與他用力相握,然後就隨士兵掉頭離去。
  
  燕橫不捨地看著荊大哥的背影,直至他在行軍的人叢之間消失,這才低頭去看手上的東西。
  
  那是一個小小的木雕人偶,手工異常拙劣粗糙,旁人應難辨別雕刻的到底是什麼,但燕橫一眼看出來,是個拿著長短雙刃的劍士。
  
  那刀工手法,都是學著從前燕橫雕刻過的女劍客人偶。
  
  燕橫被囚禁至今,第一次無法制止地流淚。淚水滴落在手中木頭上。
  
  ◇◇◇◇
  
  王師僅僅花了兩個月就返回京畿。但是皇帝和「威武團練營」親衛卻並沒有馬上回到北京城,反而是停留在城東的通州。不管是隨軍還是留守朝廷的大臣,都對此舉極是不解。其中反應最激烈的是當今首輔楊廷和,一年半之前他已大力反對御駕南征,皇帝不在京城的日子他沒有一天不憂心,怕會動搖到大明國本。如今天子竟過門不入,楊廷和連忙發動同僚疏請陛下歸位。
  
  可是他們得來的回答只有一句:這是聖上的決定。
  
  通州乃是京師周邊的防守重鎮,也是江彬當初調動入京那些邊兵主力的集中地。南征期間負責統率通州兵馬的李琮和神周,都是江彬的親信黨羽,當初靠江彬向皇帝引薦提拔才當上都督,二人早收到江彬通知,預先提高了駐通州「外四家」邊兵的戰備狀態。當迎接聖駕入城時,已是處在隨時能出兵打仗的虎狼之勢。
  
  朱厚照坐在御輿上進入通州城時,透過珠簾看到城中街道滿佈雄健軍馬,沿途飄揚著各色旌旗,刀槍弓盾如林,感到精神稍振。
  
  「臣等聞知陛下抱恙,特地預先操練及羅列兵馬迎駕,以軍威驅除一切邪氣,助陛下早日復元。」李琮在面聖之時,按照江彬預先的吩咐如此稟告皇帝。
  
  早在剛剛離開南京時,江彬就多番僱用江南的術士來見皇帝,令皇帝相信自己久病不愈,是與靈異有關。
  
  「以陛下往昔的雄健,斷不致如此虛弱……臣懷疑逆賊向陛下施了詛咒……」江彬又這樣向皇帝說。
  
  朱厚照本來就愛好詭異方術,「豹房」蓄養了大批西域番僧及各種術師,他又自號「大慶法王」,對各種異術奇行都興趣濃厚,而且頗是入信。他聽了江彬及術士之言,又想到過去自己的祖先太宗皇帝朱棣,確曾有負於朱宸濠的祖上寧王朱標,今日的叛變乃是累積許多代的怨恨而生。
  
  ——朕在朱宸濠眼中,乃是「竊占皇位」,若說他在南方用了什麼方法長年詛咒朕,也不出奇……朕落水生病,也許就是中了他預先布下的邪術陷阱……
  
  病況久無好轉,更令這顆種在朱厚照心頭的疑懼種子,漸漸生根發芽。他同意了江彬的建言,為了避開朝臣的干預而留在通州,從「豹房」急召來眾多番僧方士,日夕唸經誦禱及進行各種辟邪法事。一時通州城裡到處香煙繚繞不散,遠看還令人錯覺城池失火了。
  
  朱厚照對此舉充滿信心,連御醫亦摒退不看。他生辰八字排列貫成連珠,與開國太祖皇帝相似,故而對自己天命深信不移,認為必然將是大明列帝中的不凡者。
  
  ——在應州衝鋒陷陣,朕也毫髮無傷,怎會在這年紀就給小小一場病打倒?這不是朕的命!
  
  看著越來越容易控制的皇帝,江彬更添了要掌握天下的信心。他暗裡在繼續籌劃一切……
  
  自從回京途上皇帝被隔離,張永就已對江彬生起懷疑。他暗中命人去查探聖上捕魚時覆舟落水一事的詳情,下屬卻回報告知,當日涉事的船夫水手及幾名目睹的禁衛,都已無聲無息地失蹤……
  
  如今皇帝正停留在江彬的大本營通州,與朝臣的通信受到「威武團練營」的攔阻。這更印證了張永的憂慮。
  
  ——這傢伙,是另一個劉瑾。
  
  放眼京師,張永知道只可以找一個人商量。
  
  當張永聯絡首輔楊廷和時,皇帝已在通州住了一個月之久。二人一會面,張永就馬上說出思考了許久的猜想。
  
  「江彬一直暗中用藥在飲食內,損害陛下龍體與心智。」
  
  「張公公可有憑據?」楊廷和聽了後頗驚訝,謹慎地追問。
  
  「沒有。」張永回答。「但這是最合情理的解釋。而下官深知江彬其人性情,絕對做得出如此大膽之事。」
  
  楊廷和沉默了好一會。這相當於同意張永的猜測。
  
  「然而眼前我們沒有應對的辦法。」楊廷和考慮許久後才說。「江彬用重兵將陛下重重包圍,我們若強行用兵去搶,反倒會被誣告圖謀不軌,令江彬變成護駕忠臣。」
  
  「下官已經想過,如今唯一方法,是派人潛入通州通知陛下提防江彬。」張永說:「陛下即使真的被藥物所迷,但他生性聰慧,只要對江彬生起懷疑,必會移駕回宮。」
  
  ——聖上一脫離江彬的掌握,就有可能扭轉乾坤。
  
  楊廷和同意了。張永在南征中本來就主負情報及查探,此事自然由他進行。
  
  「只是我們都不知道陛下目前的病況……」張永又說:「大人也應該為其他的變化打算。」
  
  張永說得婉轉,但楊廷和很明白他指的是什麼。
  
  皇位的傳續。
  
  此事乃是忌諱,他們二人不能多談,楊廷和只是含糊地應答了一聲。張永瞭解首輔這聲已然代表明白,並會密切為最壞的結果作準備。
  
  就在兩人密會同時,一場盛大的祭典已然在通州準備就緒。
  
  為了消解寧王府的詛咒,皇帝在江彬倡議下,下旨於通州將朱宸濠一干叛逆處決。
  
  寧王府一眾被擒逆臣包括李士實、劉養正、李君元等,俱犯滔天大罪,依國法全數凌遲。朱宸濠及世子畢竟為皇室子孫,先被貶為庶人,賜以縊死,並焚屍揚灰。寧王藩國亦被廢除,徹底在大地上煙消雲散。
  
  朱厚照認為這樣即已解咒,於是在完成一切處決的七日之後,又在城郊主持一場大祭祀,向蒼天稟告自己平定江山的豐功偉績,祈求康復。
  
  然而他卻在祭天之時,當眾咯血。親衛急急扶他退回城中臨時的離宮。
  
  這就連江彬都感到意外。他還有很多事情未及進行——包括借寧王的賄賂帳冊,發出矯旨彈劾各朝中大臣。他需要的是皇帝的健康漸漸磨蝕,而不是這樣急激地變壞。
  
  ——是下屬施藥不當嗎?還是皇帝小子的身體本來就比想像中更差?……
  
  江彬永遠也不會知道。他只能就這變化作應對:首先下令馬上停止用藥;再而加緊對皇帝的看管。
  
  這時他卻收到皇帝的旨令:馬上移駕「豹房」。
  
  江彬知道這代表什麼。
  
  ——他要回到自己最喜歡的地方。
  
  ——他已經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可能要終結。
  
  江彬也無他法,留下李琮及神周繼續守著通州,自帶「威武團練營」,挾著虛弱不堪的皇帝,回到皇宮西苑「豹房」。
  
  張永的密探本來在日內就要於通州冒險接觸聖上,卻因這變故撲了個空。但如今即使能夠向陛下進言,也已經太遲了。
  
  「楊大學士……現在要靠你了……」張永如此遙遙祈求。
  
  朱厚照睡到他最熟悉的床上。最初他還稍有好轉,但很快病況又變得更壞,連下床的力氣也沒有。
  
  即使江彬長期向他施放的毒藥已然停用,但先前的損害卻無可挽回。皇帝的神智時常不清醒,整日呆呆躺著,看那幅圖紋斑斕的天花。
  
  過去的鮮烈人生,此際都像是遙遠的夢。他有時好像會嗅到塞外荒漠的氣味,然後淚水染濕了枕頭。他的眼睛看得不太清,常常把照料他的宮女當成以前寵幸過的愛姬。
  
  然後,就是深刻而無盡的寂寞。在生命燃至末尾的時候,他卻沒有半個人可以傾訴——圍繞在他身邊的就只有侍臣。而侍臣並不是「人」。
  
  朱厚照在比較清醒的時候,就不斷在腦海裡翻尋,到底自己一生裡認識過哪些「人」。最後他發覺就只有兩個。
  
  姚蓮舟和荊裂。
  
  ——可是朕卻無法親自完成他們的心願……這天他召來一名近侍太監,以氣弱柔絲的聲線,說出自己最後的旨意:「姚蓮舟與荊裂,於紫禁城決戰,務必舉行……此乃朕之遺願。」
  
  一個時辰後,正德皇帝駕崩,結束了他二十九年荒誕奇妙的人生。後追尊廟號「武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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