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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狂之詩》第201章
卷十九 仁者 第六章 心劍

兩面高聳的巨帆吃滿了風,帶著大戰船破開長江水面,朝著西南全速航行,桅頂與船尾的軍旗給吹得獵獵作響。

這條大型戰船的形制稱「福船」,即福建一帶海戰船之船形,底尖而船身高,船尾更是高高翹起,航行時就猶如某種水上妖怪的大尾鰭。船面上搭起三層裝設了堅厚護板的船樓,望之高大有如一座會移動的小城;船首裝著火力強橫的大發貢炮,左右兩側亦架設火炮廿多門,三層的船樓上的窗口及掩護物間滿佈銃弓,可發射及投擲武器,又有強登敵船用的橋板繩鉤,整條船就是水上一副大型的殺戮武器。

這麼大的戰船一般只在海戰中使用,如今於這江上出現,實在有些誇張驚人。

而它還不是寧王水軍裡唯一的大福船——全軍共有四艘同一級別,兩艘為寧王朱宸濠本座在作戰時所乘的主船及副船,另兩條則配置在水軍大將閔廿四麾下。江上這一條正是掩護寧王用的副船。

但見這福船前後江面之上,無數大小寧王軍船舶成列航行,連綿數十里,軍勢甚是浩大,一同朝鄱陽湖口進發。

大戰船在航行之間,上面近百的乘員並沒有閒著。水手們固然都在忙於操作和觀望水文風勢,戰兵則整理檢查各種裝備武器。這些乘坐著大戰船的都是寧王府水手中之精銳,朱宸濠花耗了重金自福建、浙江等常與倭寇海戰的沿岸地方把他們徵募得來,因寧王府從前所招集的都是尋常江河水盜,操作這般大型戰船及船上火炮的能耐經驗不足,故此才要僱請這些好手代替,並訓練其他寧王將士。

大軍航行之勢如此浩蕩,但戰船上一個個乘員埋首工作,臉上表情都極沉重。只因大軍還未回到鄱陽湖,就得到一個極不想聽到的消息:南昌在兩天之前,已被王守仁一夜攻陷。

這消息在軍隊間散佈開來,對士氣又帶來一次沉重的打擊。寧王原本的如意算盤是,南昌守軍只要抵得住三、五天,大軍乘船趕回去即可兩面夾擊王守仁;而這幾天風勢甚順,寧王軍回救南昌的速度本來比預期還要迅速,卻想不到南昌陷落之快,更甚於大江上的急風。

失去南昌根據地,對寧王府全軍的精神打擊,難以計量。

然而此刻朱宸濠已是騎虎難下。當天既已作了選擇,他只能繼續回軍重奪南昌,跟王守仁一決勝負。

在撤離安慶城之日,朱宸濠已派遣閔廿四率領一支二萬精銳的先鋒急行軍,先行去救南昌,可是最終都來不及。如今那先鋒軍已經進入鄱陽湖,準備進迫西南岸的贛江河口,停駐在有利據點把守,等待寧王大軍到達,一舉進擊取回南昌。

大戰將至,戰船上的氣氛自然也輕鬆不到哪裡。縱使如今正值仲夏,江上涼風怡人,兩岸蒼翠景色倒映在水上是何等美麗,乘員們也都已無心欣賞。

福船上只有廿多個戰兵並無工作,聚在甲板上袖手圍觀。那些士兵外型和所帶武器全都格外慓悍,一個個身穿黑色鑲紅邊的戰衣,正是寧王府武者兵團裡「雷火隊」的成員。

他們圍著一個人:穿著一身黑衣的葉辰淵。

衛東琉在安慶城陣亡之後,殘餘的「雷火隊」武者再次變得無人統率。寧王府尚存的四位武當派將領裡,就只有葉辰淵一直擔任姚蓮舟副將,並無獨立統兵,於是朱宸濠決定將「雷火隊」交給他。

——但這也意味著葉辰淵將要離開姚蓮舟身邊,獨自統兵作戰。葉辰淵其實並不情願,但是最初「雷火隊」本來是配予錫曉岩的,間接屬姚蓮舟的兵力;錫曉岩棄兵出走,令朱宸濠極為憤怒,連帶也對姚蓮舟不悅,並將之交給屬於商承羽系統的衛東琉掌管;如今王爺親自下令葉辰淵來接手指揮「雷火隊」,帶有已經原諒姚蓮舟的意味,並等於重新把這支部隊拿回來,葉辰淵實在無法拒絕這命令。

只見披著半白長發的葉辰淵,手中提著「離火劍」,身上卻穿著一套特殊的裝備:幾條交織釘在一起的皮革帶,束著他的雙肩和腰身,並在背項交叉,後面的皮革上裝著一個堅固鐵環,連接了一條長索。那長索一直伸延到船桅上,繞著粗壯的桅杆打了個圈,並以索端一個鐵造的環扣固定成結。

葉辰淵戴著這條長索有丈許長,一端固定在中央的船桅時,他剛好可以走到戰船邊緣。

他在甲板上走動,又輕輕嘗試做各種劍招動作,測試戴著這套革帶與長索,對戰鬥會有多大的影響。

葉辰淵就跟姚蓮舟、商承羽和巫紀洪幾個同門一樣,自小在武當山長大,並不熟悉水性,在舟船上戰鬥更是全無經驗。本來以他們這種級數的高手,靠著超凡的武藝修為、平衡能力和反應,要在搖蕩甲板上應付船戰並無大問題;但葉辰淵自失去一臂後,平衡是他最難克服的問題,雖然經過這些年苦練,在平地上已然應付自如,幾乎與往昔無異,但在不習慣的船上卻沒有十足把握。這長索就是保護他避免在激戰間掉落水中。

本來以堂堂武當副掌門之身,像牛馬般被索帶牽著,可說是種恥辱,但現在的葉辰淵可不管了,他既信任姚蓮舟走上這條復興武當之路,就算要他在地上爬,他也要求取勝利。

那些「雷火兵」看著葉辰淵穿戴這索帶試招,不但無人暗中嘲笑,反而是人人全神貫注觀看。他們也都是練武之人,現在能夠親眼看著武當派第一戰將如何用劍——即使他已失一臂,並且只是輕柔緩慢地比劃著招式——也是畢生難逢的機會。

然而在場這廿幾個「雷火兵」裡,有過半的武功修為與葉辰淵相距太遠,看著他這些隱晦的劍勢,實在怎也看不出其中門道;其他武術造詣較佳者,亦只能稍稍看出葉辰淵劍式身法裡的精妙處,已在心裡大大喝采,恨不得馬上也在甲板上練一練。

這時葉辰淵卻從船舷急退回中央船桅處,並且大叫一聲:「換!」,並以劍尖指向遠處另一根船桅。

兩名「雷火兵」馬上和應,奔到結著長索的船桅底下,一人負責收束繩索,一人則拔除索端那鐵扣上的長釘,把扣環打開解除了索結。兩人隨即提著長索和鐵扣,跟著葉辰淵跑向另一根船桅,並在此再次結上索圈,裝好鐵扣固定。

「雷火兵」完成後大叫一聲示意,葉辰淵馬上以獨臂繞纏長索幾圈,再向船邊走去,直至長索完全拉直繃緊。感覺到長索的扣結確已穩妥固定,他才滿意點點頭,手臂鬆開長索,向船舷迅疾踏出兩步,「離火劍」的赤紅劍刃,往船外水天一色的虛空間猛力刺出,劍尖停頓時仍在微顫。

葉辰淵這凌厲無比的刺劍,令眾多「雷火兵」也都肅然起敬。

「你們要再熟習一些,務必配合我的步伐。」葉辰淵垂下劍來,回頭向兩名負責操作索扣的「雷火兵」說。

——由於大戰船極長,葉辰淵要在甲板上誅殺清掃登船的敵人,就有必要轉移往不同地點作戰,所以要有這樣的安排。

「還有。」葉辰淵繼續說:「再把繩索加長四尺。我在這裡走不到船邊。」

「將軍,加長的話,在剛才比較窄那處,就會跌出船外啊!」其中一個「雷火兵」說。

「只要不跌進水裡就行。我自有辦法。」

葉辰淵回答:「就算要冒險,也不可以給敵人逃過我劍鋒的機會。」

測試完畢後葉辰淵把「離火劍」收回鞘,「雷火兵」則上前為他解除身上的革帶。

葉辰淵那雙帶著淚水般符文刺青的眼睛,默默遠眺船外掠過的江岸風光。

以後戰況如何,實非他這一介武者所能預測。接著的決戰場到底是在鄱陽湖上?還是會在南昌城?到底會是陸上還是水上分勝負?他統統不知道。但他必須為一切可能發生的戰況作準備——這是武當派教會他的事。即使再不熟悉水戰,他也要用方法全力克服。

這時另一艘大戰船,在江面一側出現他視線前,兩船幾近平行前進,相距大約六、七丈。那正是寧王的主船,不過目前朱宸濠本人並不在船上,仍然乘坐著船艙設備較舒適的大船。

一群穿著青色衣衫的戰士正站在那戰船的甲板上,葉辰淵知道是另一武者團「青翼隊」的成員,他更馬上就在其中分辨出掌門的身影。

姚蓮舟一身青色將軍戰袍,腰掛「單背劍」,與「青翼隊」的武者兵並排而立,也在朝葉辰淵這邊看過來。

葉辰淵目不轉睛地看著那主船。他心裡極是希望,自己此刻換作站在那一頭,保護在姚掌門的身側。

但他知道如今自己只有帶軍作戰,才真正保護到姚蓮舟:決戰在即,寧王府大軍必要傾盡全力,葉辰淵若率先在前線活躍作戰,也就解除了姚蓮舟上陣的壓力,讓姚蓮舟可以留在較後方的帥陣。 ——打這一仗,不過是他們「復興武當」夢想的一小步。葉辰淵絕不要看著姚掌門,在這場只為他人而打的戰爭裡犯險犧牲。

姚蓮舟遠遠對面那黑衣身影,眼神有點激動。他心裡很清楚,師兄葉辰淵其實很抗拒為朱宸濠打這一仗。受他人逼迫和指揮而戰鬥,完全違反了「武當三戒」的精神。

——是我說服他相信,這是為了武當……

隨著寧王軍戰況連連失利,姚蓮舟也開始疑問:加盟寧王府的決定是否錯了?

但他想起師父公孫清。既已無法回頭,就要一直戰鬥下去。

——一切留待最後再想吧。

兩個武當殘存者,隔著江浪遙相對視。他們無法看清彼此的表情,但是憑感覺也能知道,對方在想著甚麼。

因為性情使然,他們一向極少互相表達情感。但這一刻姚蓮舟再也忍不住了,朝著葉辰淵揮揮手。

葉辰淵也舉起獨臂揮一揮回應。

因為水流風向的關係,兩條戰船航行間又漸漸分開得遠了。

在燕橫陪伴下,王守仁踏上南昌城廣潤門的城樓上。

這裡在前天的攻城戰是激戰區,如今雖已把戰死者屍首都已移去,城牆上下還未清理,到處血跡斑斑,石塊之間染成褚紅,走在城牆上仍然嗅到陣陣血腥氣味,猶如置身一片剛清空的屠宰場。

王守仁卻未掩鼻,神情凝重地繼續登上城樓。這一切都是在他指揮下造成的,義軍眾多將士也曾經歷,他覺得自己沒有厭惡逃避的理由。

南昌才剛平定,但難保沒有潛伏的寧王細作甚至刺客作亂,因此燕橫就擔任了王守仁的貼身護衛。

這是王大人親自要求的,只因他不想帶著大隊人馬在城內行走。攻陷南昌之後王守仁迅速穩住城內壯況,除了俘虜寧王兩個兒子、宜春王及偽太監萬銳等頭領,及將城內殘餘的寧王護衛將士囚禁之外,他又馬上查明省司及城衙裡有哪些官僚是被迫依附朱宸濠,哪些本就受寧王府權位財帛誘惑而加入,寬大容赦了被迫附逆者,仍然恢復以往官職,以維持南昌城的運作和秩序。

此外王守仁也安頓了南昌城內民心,因有不少平民也被寧王府強迫加入守城作戰,王守仁派人到城內各處傳播,宣佈凡自首並繳出私藏軍器者,一概不追究罪責,毋須逃亡匿藏。

正因南昌初定,王守仁不想帶著兵馬到處行走,免令氣氛緊張,只帶一個護衛,正可顯示他對城民的信任。有燕橫這青城劍士的保護,已然足夠。

這兩天王守仁下令處理的各樣事務還有:安葬自焚殉身的寧王宮眷;搜查寧王府未燒燬的宮室,封存各樣財帛和武器;傳令各地官府追緝從南昌逃散的叛軍……繁重的工作令王守仁睡眠甚少,此刻在陽光下的臉,顯得像比平日老了好幾年。

但他沒有停下來的餘暇。最大的敵人仍在外頭虎視眈眈。接連的勝利,無法保證下一仗必克;對方未嘗一勝,也不代表無從逆轉。未到最後,王守仁都要盡一切努力增添己軍勝算。

他們登上城牆頂,守備在那裡的義軍民兵看見,慌忙向王都堂敬禮,王守仁只微笑著他們不必多禮,與燕橫上前,遠眺城外的江水。

只見那南昌城外贛江水域,已然密佈著義軍水師的無數大小船舶,包括從福建調集來的漳州水軍精銳,此刻各戰船正在作最後的整備,士兵們忙於把火炮武器架裝到船上。

——這許多火炮先前都被王守仁調到陸上,以作攻擊南昌之用,但最後因為戰術上的安排並沒有發射,只作後補戰備,如今才再匆匆裝上戰船。這對義軍而言當然是好事:他們擁有的彈藥本就不甚充裕,如今正可全部投入決戰裡。

此刻荊裂和虎玲蘭亦在那江岸的人群裡,協助督導戰船的整備和檢查武器。

燕橫這是第一次看見如此浩大的船隊,只感大開眼界,露出驚異的表情。

「敵人比我們擁有更多更大的戰船啊。」王守仁看見燕橫的表情,苦笑說。

燕橫明白王大人面對多大的困難,只能看著他默然不語。

但王守仁又微笑了一下:「不過我們也有優勢。」

燕橫看著江岸上義軍士兵勤快地整備戰船的狀況,試探著問:「是因為我們夠團結嗎?」

「這也是一項。」王守仁點點頭。「但還有別的。包括一位故人所送的禮物。」

他指的是同鄉孫燧。戰事至此,他不得不一再在心裡感謝孫大人,若不是他生前留下這個線報網,令他對敵情瞭如指掌,並且能適時派「破門六劍」等人在敵後干擾破壞,南昌不會如此順利一天攻破。

現在這些線眼又再發揮作用了。王守仁得到情報,已有叛軍戰船進入鄱陽湖水域,並在接近樵舍一帶結集駐紮,看形勢明顯是要準備進攻南昌。

收到此消息後,義軍眾多將領都主張固守南昌,以逸代勞,利用城池的防衛消耗實力較強悍的叛軍。但是王守仁卻力排眾議,反而提出要出擊迎戰。

「賊軍雖然強大,但至今未曾真正勝利。九江、南康兩地都是不戰自降;而安慶城堅守日久,對叛賊則是重大挫折。如今失卻南昌老巢,對方士氣又更大損,倉惶回軍,氣衰而人馬疲累。我方以新勝之軍,若出其意料,奪取先機突擊,可一氣破之!」

老軍師劉遜亦支持王守仁的看法。他提出先前另一項由線眼收集的情報,顯示了寧王叛軍從安慶撤退的日子。

「逆賊全軍行進,不可能如此迅速。回到鄱陽湖上的,必是對方先鋒船隊,兵員人數不會很多,我看大概不超過三萬。若趁其未完全集結,我方先行搶攻,可予迎頭痛擊。」

眾將領再三討論後,同意了王守仁的策略,並馬上就計畫了戰法……

王守仁此刻在城牆上眺視,一則是要看看水師備戰的狀況如何,二來也想出來透一透氣,讓頭腦清醒一下,才能夠檢視自己的戰策,還有沒有疏漏或可改進之處。

——他任何一個失誤,就隨時要賠上萬人性命,並關係天下大局,實在不由他不戒懼謹慎。

若是換作別人,也許早已經退縮,也許會只守不攻,期待朝廷正式的王師前來討逆;但其時整個大勢已然不一樣,朱宸濠可能已結集比今日浩大數倍的軍勢。只有王守仁,具有足夠堅定的意志去阻止此事成真。

燕橫在旁看著王大人臉上的皺紋,察覺出他的疲憊與所承受的巨大壓力,因此也不敢開口打擾他。燕橫不禁回想起從前,第一次與王大人在廬陵並肩作戰的情景。經過這些年的風浪,燕橫更深刻地感受到,要像王大人這樣為他人的生死負責,是多麼不容易的一件事。

——他日假若我真的重開青城派,也同樣要肩負這般重責,而不僅僅是傳承武功招式那麼簡單……

「燕俠士……」這時王守仁卻說話了。「還記得我們初相識的事嗎?」

原來王守仁正巧亦是回憶起廬陵之戰。燕橫點點頭。

「與幾位相識相知,實在是難得的緣份。」王守仁看著燕橫說:「假如沒有你們,我早已死在朱宸濠之手;不是幾位一直冒死擔負危險的作戰,這場仗我也會打得加倍艱辛。再次感謝你們。」

這次戰爭裡,王守仁實際擁有的戰力軍備其實不及寧王,所以連戰連勝,除了策略巧妙外,也在關鍵時刻和因素上,得到「破門六劍」全力扭轉。剛打完的攻城戰,若非「破門六劍」在內外夾擊,德勝門不會這般容易攻破,整個戰事延長,義軍死傷不知會增加多少倍,所消耗的體力和士氣也會帶到接著的戰鬥裡,降低勝算;更糟糕的更可能是戰情膠著,拖到朱宸濠回軍南昌反擊。幸好這些都沒發生,而「破門六劍」居功至偉。

不過他們也付出了代價:練飛虹在戰鬥中力竭,直至現在還陷入半昏迷,只是偶爾清醒一陣,更別說下床走動。如今童靜正陪伴照顧著他。往後的戰事,飛虹先生已肯定無法參加,將來他的身體是否還能動武,尚在未知之數。

對此王守仁不免憂傷,此刻一時感觸,就說出這番話來。

這時燕橫回答:「沒有王大人,我們『破門六劍』當天遭『御武令』追殺,也一樣活不下來。」

他說的是當年他們被秘宗門弟子在森林追擊,全靠有王守仁請託八卦掌門尹英峰來拯救,才得以逃出生天。燕橫豪邁地一笑,又說:「誰欠誰,算也算不清。不如不要算好了。」

王守仁聽了愁眉開解,不禁也笑起來。他仔細看看眼前的燕橫,那充滿自信的氣度,與當日初識的青澀少年相比,已是脫胎換骨。

——而他今年其實才不過廿三歲。由此可知燕橫這些年的經歷是如何不凡。

「我還記得燕俠士的弘願,是要復興青城劍派。」王守仁說:「看來那日子不遠了。」

燕橫聽了搖頭苦笑。

「我知道你有甚麼憂慮。」王守仁又說:「這次平叛成功之後,我必然借這機會向朝廷啟奏,敘說『破門六劍』的絕大功勞,請求聖上赦除各位欽犯之身。其時燕俠士就可以堂堂正正地重振青城派門楣了!」

燕橫這次參戰並無想過要甚麼獎賞,全都是為了天下義理,還有與王守仁的深厚情誼而上陣。他一想到將來重開青城派有望,心裡大是興奮,馬上就向王守仁下拜感謝。

王守仁急忙扶著他。

「不必謝我。該是天下人謝你們。」

王守仁說著,又再眺望遠方的江河,眼裡閃著光芒。

「如此誠摯的劍道,若不承傳下去,乃是天下的損失。」

燕橫聽了不禁激動,心裡卻想:王大人心中之「劍」,何嘗不更是世人的魂寶,應當流傅後世?

萬一被朱宸濠當上皇帝,今日與之對抗的王陽明將被視為「反賊」,他一生的言行學說也將從世間抹消。

——為了保護這些,我們定要打勝這場戰爭。

在荊裂面前的江岸上,排列著漳州水兵四、五十條同一式樣輕型戰船。那戰船形狀特殊,兩頭都高翹著不分首尾,船尖包鑲著鐵片,兩側突出六對槳棹,船艙四周包覆了生牛皮及密釘的茅竹條作保護。

這船因為兩頭如雙翼齊飛之勢,稱為「鷹船」,是福建水軍裡一種靈活快速的突襲船。

荊裂以前也沒見過這種船形,得漳州水軍統領李一寧的講解才知其長處。他跳上其中一艘,仔細看上面的掩護及武裝,檢查一下船身是否夠結實,又看看船兩端的鐵尖。其中一端上還加裝了活動的倒鉤,可以隨繩索拉扯而收緊放鬆。這是李一寧按荊裂的指示而造的,雖是急就章,鑄工有些粗糙,但看來效能不錯。荊裂試了幾試,很是滿意。

這正是荊裂想要的特殊快艇,各方面都符合他的要求。荊裂看著時,露出像是得到新武器的笑容,躍回岸上後仍不禁再看那船列幾眼,這才回頭。

虎玲蘭正坐在岸邊一塊石上,遠遠看著丈夫,她左手拄著軍刀,姿勢似乎顯得閒適,但其實內裡感到非常疲倦。攻陷南昌之後,這兩天她的狀況不如之前,進食也甚少。但她極力表現自然,以免給荊裂察覺有異。

荊裂走了過來,拿起竹筒喝了口水。

「怎麼樣?都滿意嗎?」虎玲蘭問。

荊裂卻只看著她沒有回答。虎玲蘭感到奇怪。

他突然拉起妻子的右手,大力透了口氣,然後說:「我知道。」

虎玲蘭瞪著眼。她把軍刀放在大腿上,左手撫著肚皮,緊抿著嘴唇沒說話。

「沒有人告訴我。」荊裂又說。「是我感覺出來。」

「可是……」

「對不起,我沒說我知道。」荊裂先一步回答。「因為我怕你擔心我。」

「擔心你?」虎玲蘭不解。

「我很清楚,我是無法勸阻你上場戰鬥的。誰叫我娶了一頭雌老虎啊。」荊裂微笑拍拍自己胸口,那衣衫內裡有個像征虎玲蘭的老虎刺青。「所以我不想給你知道,我已經知道你有了孩子。你會害怕我因此在作戰中分心。而到頭來你自己會因為擔憂我而心亂,反倒令你有危險。」

虎玲蘭這才明白荊裂的意思。而她確實是怕令丈夫無法專心戰鬥,才向他隱瞞已有身孕的事實。

「可是……」虎玲蘭緊握著他的手掌。「你現在不怕給我知道了嗎?」

「眼前是最大的決戰了。」荊裂收起笑容說。「在這樣的戰場上在誰也說不上會否確實生還。就算是我,在這大戰裡,也會遇上武藝用不上的時候。萬一我回不來,我不希望你以為我對這孩子不察不覺。所以我決定還是要告訴你。」

虎玲蘭聽了眼淚盈眶,站起來撲進荊裂懷裡,與丈夫緊緊擁抱著。他倆與那腹中胎兒,三人無比地親密。

「我還是要上陣的。」虎玲蘭輕聲說。「你知道,我不是那種能夠安坐著看丈夫打仗不去幫忙的女人。」

荊裂點點頭。

「可是……你真的會擔心我們吧?」

虎玲蘭問。

「會啊。」荊裂把嘴巴附在她耳邊細聲回答:「我會擔心。但我不會分心。我會更拚命把仗打贏。就像你一樣。」

虎玲蘭流下欣慰的眼淚。

江岸上的士兵不禁都注視他們。看著這對在戰場上兇猛如獸的武士夫婦,如此深情相擁,眾人不但沒有訕笑,反而感受到一種難以言喻的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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