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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狂之詩》第200章
卷十九 仁者 第五章 臨城

守在城牆上的寧王府士兵,驟然發現遠方冒起的希微光點,最初還以為是幻覺。

可是他們很快就知道沒有看錯。那些細小的火點迅速擴散增加,從零星的光芒漸漸連結起來,變成無數延綿的線,最後合起來邊厚,化為許多道燃燒的光牆,似乎還在向著南昌這裡緩緩接近。

各處城門守備兵同時猛敲警報銅鑼,響徹南昌,整座城的人都被驚醒了。

城內街道人馬紛亂奔走。本正換班休息的士兵,各自帶著武裝,匆匆向本隊負責防守的地點趕過去。無數人呼喊著各種指令。眾兵隊在街上穿插,摩肩擦踵。每個人都散發著緊張焦慮的體味。城牆內的空氣彷彿突然變得濁,令人呼吸困難。

牆上的守軍紛紛架備火炮、手銃與弓弩,又將落石桐油等防守武器移近城牆邊。寧王府的護衛統領們,從城樓眺視著那許多接近而來的光牆,焦急地指揮著防守分工,同時還要極力隱藏恐懼,不被部下看見。

這些寧王府將領從前多是匪盜出身,無論劫掠商旅,還是應付官軍征剿,習慣都是連打帶跑,以靈活、狡猾與隱蔽見長,從前絕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跑來守城而且還是這麼大的一座江西省城!守城的一方,固然擁有地利與重型軍備之助,但同時也是死無退路,不似以前當流賊,打不過就可以逃逸。這分別令他們有一種深重的不安感。

前天兩位王子及宜春王,已經向這些王府護衛將領告誡過:他們投效寧王多時,別要再想以後有甚麼退路,此番叛逆朝廷,若不成功,天下皆無容身之處,因此務必要在此一心死戰!這說話雖然確實提升了眾將領的戰鬥決心,卻同時增加他們心裡的壓力與恐懼。

恐懼能把人壓垮,也能把人的勇氣和潛能召喚出來。到底會是哪種效果,視乎其人本質,也只有臨到危機前才能證明。

這將是一場意志的較量。

這時更多由無數火把組成的長型光陣,在城外不同的方位出現,停止了向南昌直接前進,並漸漸互相填補連接起來,很快就合成一個巨大光圓,從遠遠的四面,將南昌城完全包圍。

負責統督守城最前線的馮十七將軍,身在正南方的廣潤門上頭,看見敵人這個巨型包圍陣,緊張得指頭都發麻。透過黑夜中觀看,那火光的圓圈停留在仍然很遠的地方,銃炮弓弩此時仍未能射及。馮十七命令按住弓炮不發,以免浪費火力。

這時城外遠方,彷彿響起一陣陣旱雷。

馮十七聽出來,是王守仁軍的戰鼓,第一次擂響。

鼓聲雖遙遠,仍令南昌眾將士心胸突跳。

——開始了!

馮十七收緊雙目,凝視遠方敵軍的光圓。

戰鼓雖響,但那無數火叢把卻並未馬上向南昌接近。

馮十七心裡估算:這陣鼓聲是否王守仁的計策,想引誘我方弓炮發射,以虛耗我第一輪火力?……

「別發!再看看!」他向提著旗幟和號角的傳令兵呼喝。

可是再看下去,馮十七開始感到不對勁。他想到之前發生過的事情,深知王守仁行事變化莫測,常出我方意外,否則最初早就被巫紀洪追殺於贛江之上,哪有今天帶著大軍回來圍攻南昌的光景? ——不可用常理測度他……

「開炮!」馮十七馬上作了決定。

傳令兵急吹號角兩響,示意發射城頭大炮。號令往各城門一一傳達。

轟響的連環炮聲,震撼著南昌城內所有人的心。

此刻正與兩名王子及朱拱樤聚集在「龍虎廳」的萬銳,一聽見外面炮聲,不禁咬牙緊捏雙拳。

——你們要頂住!

炮彈落在遠方炸起來,伴隨人聲號叫。

可是那炮擊分明還沒打到那火光之處。

同時數萬人發出衝天的吶喊聲。

馮十七這才明白:那火光是欺騙他們的障眼法!王守仁的軍隊其實早就留下火把在地上,乘黑暗朝著南昌城衝過來!

「放!全都放!」馮十七急忙下令。

南昌城四方牆頭上列陣的守軍,朝城下弓銃火炮齊發。

但是因為這個計策,義軍預先偷取了好一段距離,減少了穿越南昌守軍火力網的危險,只犧牲了少量士兵,各路部隊就一一到達要進攻的城門前,貼在牆下以限制守軍向下射擊的範圍,並用許多大盾牌建立掩護。

攻城義軍放下了火把穿越黑暗,直到走近城牆時,城頭的照明才把他們映出來。守軍俯視城牆下海量的民兵,不免心寒。

而帶著攻城器具、跑得較慢的第二波義軍,這時也趕到了城牆來。

王守仁從遠方黑暗中,也是靠南昌城牆上的照明,觀察到己方行軍的情況。一見他們已經齊集,他馬上揮手。

「再鼓!」

傳令的士兵齊齊擂打近百面戰鼓。其他各方部隊的鼓陣,亦逐一響應。

義軍士兵聽見第二次鼓聲,知道就是一同攻城的信號,數以百計的雲梯馬上豎立,勾搭上各城門的牆頭,士兵喊殺著攀登而上!

那驚人的進攻兵數,令南昌守軍甚是驚愕,簡直好像看見一股由人體堆成的巨大浪濤,朝著牆頭掩襲上來!

南昌城早已預備大量落石沸油等等守城利器,此時急急向下投放,又不斷朝湧上來的敵人發射弓弩手銃。在箭矢、銃彈與重石橫飛之間,不停有義軍民兵慘叫著墮落或倒下。

但是這些反制的火力,無法完全竭止義軍向城牆捲上來的勢道。箭彈就如被那海量的兵群吸收了一樣。守軍心裡更是害怕。牆頭多處已有義軍攀上,開始爆發格鬥戰。

但守城方畢竟擁有居高臨下、可在牆頂結成陣式的優勢,面對個別登到牆頭前的敵人,一一以長矛和護盾陣抵禦,攻上的義軍民兵難以應付,往往雙腳還未登牆,已被長矛刺中墮下;也有滿是民兵的雲梯,被守軍整座向外推倒,數十人從高翻跌在牆下,死傷不少。

守軍憑城牆之利,一時抵住了幾倍數量的敵人進攻;但義軍眾民兵受了王大人的嚴格軍令,無一個敢退縮,仍是前仆後繼地攀登上去。面對這無數武裝簡陋卻勇氣驚人的民兵,南昌的將士不禁心驚。

——這些在鄉下種田放牛的,怎麼竟如此勇猛?……

義軍攻到城牆雖是行軍如電,但碰著這樣的守備力卻一時停滯下來了。以義軍之數量,這樣打下去總有可能攻破城牆防線,但這種消耗戰,不是王守仁所希望,因為接下來他們仍要與寧王主力決戰。

在正南方攻打廣潤門的義軍第一哨統領伍文定,所帶兵力最強,再加上泰和知縣李緝率第六哨近千五人部隊來助戰夾攻,兵員多達六千名。但他們碰上的同樣是對方最堅實的一支守軍,由主帥馮十七親自率領。

伍文定舉著戰刀站在陣中,於衛兵盾牌掩護下,激勵將士繼續向前。

這時伍文定部隊的第三波趕到,是由眾兵保護及拖拉而來的一座攻門沖車。上方的馮十七一看見,馬上指揮士兵集中向沖車發射火箭,想先一步將之焚燒。但大批提盾的民兵在車子四周及車上掩護,加上沖車本身就有鑲銅的護甲板再蒙以皮革,結果那座有如會行走的房屋似的大車,成功抵達了城門前。

操作沖車的廿多人,合力搖動車內吊掛的巨大撞棰,朝著城門中央一記接一記地猛轟!

馮十七即時指揮牆頭守軍,分一批士兵去下面城門內側幫忙,加強抵禦那沖車的撞擊。但同時伍文定軍隊攀登城牆的雲梯攻勢,並沒有半點放鬆下來,守軍要同時對抗一上一下雙重攻擊,防守力開始顯得薄弱。

「快派人向王府請援!」馮十七向負責奔走通信的士兵下令。城內寧王府邸仍留有一支中軍,用作隨時支援任何一方。

——而把對方大量守備主力吸引來廣潤門,才是王守仁真正的策略。在城牆東側的德勝門,因門外空曠且有斜坡,加上城牆所形成的角度,令上方守軍容易集中弓銃射殺攻門的敵人,地形上對攻城一方甚為不利。這設計本來就是要令敵人知難而退,迫使他們把兵力分配去打廣潤門或順化門,守軍則可在該兩門布重兵迎頭痛擊對手。因此這時守在德勝門的寧王軍力量,比其他城門都較薄弱。

然而一開戰後,德勝門的守軍發現,穿越黑暗殺來的攻城軍隊,格外浩大。

這就是王守仁出人意料的戰法。他共分配了三路義軍民兵到來德勝門攻堅,分別是第七哨新淦知縣李美所率二千人、第十哨吉安府通判談儲帶領千六人、與第十三哨撫州府通判皺琥及傅南喬的三千餘人,共計近七千兵力,乃是各攻擊地點之最!

德勝門守軍拚命向下發射弓銃及投石,又用大量長叉推翻搭上來的雲梯,暫時壓制著義軍的大攻勢,同時他們派人分別去廣潤門及王府,同時通知主帥馮十七及宜春王:敵人調派了大軍進攻這邊,請快增援!

可是王府中軍的大批援兵已然出動去了救廣潤門,而且這正是馮十七將軍親自下令請求的,德勝門的通信兵,自然無法說服他們也分一支軍隊過來協助……

德勝門兩側城牆上的攻防戰極是熾烈,一時陷入膠著和消耗。城門外死傷的義軍民兵開始累積,一片哀號。

但三路義軍心裡只有王守仁的嚴厲軍令,無人敢退縮不前,仍排列著蜂擁登梯,或冒著危險用盾牌掩護同袍,弓弩手則盡力向上射箭反擊。

在德勝門附近獨有一支部隊,到此刻仍然按兵不動,只聚在城牆下結成盾傘陣自保。

他們所以沒有前進,是因為奉有王大人親頒的特殊命令,其他三哨義軍將士也都知曉,所以並未因為看見這而減損士氣。

透過盾陣的空隙,荊裂、虎玲蘭和燕橫都在觀看著外面的戰況。他們與奇襲隊其餘所有人一樣,早就各把兵刃拔出握在手裡,隨時準備發動。

只等一個信號。

攻城的義軍分出了一支,在德勝門外合力以刀斧砍劈破壞,又提著大盾不斷衝撞門身。守軍因此也得分一隊到門內側抵禦衝擊,這把牆頭的守備力拉薄了。

就在這時有一批人從城外市街奔來,全數都穿戴著寧王府護衛的盔甲兵器。守軍看見終於有援軍從寧王府低那邊趕過來,甚是振奮。

「終於來了!」

「快!幫忙頂著!」

可是再定睛一看,那支援軍只有少得可憐的幾十人。德勝門守兵隨即大感沮喪。

——我們已經被主帥離棄了嗎?……

但有總比沒有好。城樓上下的守兵,都分別向著那幾十名新力軍呼叫,要把他們拉過來助陣。

那幾十人直走過來城門後,卻一直沒有答話,戴著戰盔的士兵都一一垂著頭,似乎不想被火把照清面目。

守軍裡有人想到早前發生不久的榜文事件,南昌城內正潛藏著大批奸細,這時恍然大悟,張口呼叫:

「他們——」

才叫了兩個字,那士兵就倒下來,喉嚨插著一柄飛刀。

守軍士兵大多未清楚發生甚麼事,那幾十人卻已走進兵陣之間。

然後就有更多人慘呼。

在那幾十個新到來的士兵之間,隱隱有一條較矮小的身影在快速移動,並有金屬光芒接連在兵叢的空隙間閃現。每一次閃光,就有一名就近的守兵受創倒下。

——若非城門內外殺聲震天,士兵們還會聽見,那閃光伴隨著一種特殊的顫動鳴音。

「是內奸!」

這時德勝門的守軍終於確定,這幾十個趕來的「寧王護衛」,乃是偽裝成同袍的敵人!

守門統領得知後,第一個想到的念頭就是:這些人一定是想從裡面打開城門!

「守住門!守住門!」

數以百計在城樓下的守兵,馬上聚攏向城門,在跟前站成厚厚的人牆。

但是他們估計錯誤了——或者更準確說,對方已把他們這個估計早就計算在內。

那幾十名偽守軍——也就是南昌城內與寧王府有仇的豪族壯丁——反而朝著登上城牆頂的樓梯衝過去!

這突然而來的攻勢,令正站在樓梯的守兵措手不及,馬上就有三人被殺傷,另有四個被迫從樓梯跳下逃生!

城牆頂的守軍已然察覺有內敵出現,在對抗外面攀上來的敵人之餘,也馬上分出一支兵隊奔下那樓梯,朝幾十名奔上來的壯丁迎擊!

——要盡快消滅這些內奸!若給他們跑上來,我們在牆上就腹背受敵!

守軍這支攔截的兵隊有兩百人之多,而且從上而下,來勢猛烈。雖然樓梯地形狹窄,那兩百人不能全部擁下來,但壯丁們碰上還是難以抵禦,當先的壯丁中,一人被矛槍刺中身死,另兩人則被盾牌撞得滾開,從樓梯掉落地上,再遭下面的城門內側的寧王軍砍殺!

那登城樓梯上,此時卻突然爆發了一記撞擊聲。有兩個衝在最前的寧王兵應聲飛跌而去,他們人在半空時,身體已經軟癱!

沒有人看得清他們受到甚麼攻擊。

樓梯上的南昌守兵,這時藉著城樓的火光看見:在衝上來那群敵人之間,有一個沒有穿著戰甲的身影排眾而出,雙手握著一根四尺來長的桿棒,那木棒的前頭繞纏著鐵鏈。

最令他們訝異的是:此人滿頭白髮白鬚,還有一張滿佈深刻皺紋的臉。

練飛虹咬牙吐氣,面孔皺成,手上的鞭桿再次揮出,那樓梯之上守兵無處可躲,只能以盾牌和矛槍硬接;但那繞著鐵鏈的桿頭一碰上,他們感受到一種透入心肺的勁力,全身都失去控制,一人被打得猛撞城壁再反方向跌下,另一人則軟倒向樓梯前方滾跌,被一名壯丁踏住頭顱用刀刺斃!

練飛虹這剛猛無比的「開山鞭」令樓梯前方的寧王兵悚然,不禁往上退縮;但在較後的同袍又不知道情況,沒有跟著向上退,眾兵在狹隘的樓梯上擠在一起,甚是狼狽。

飛虹先生一次接一次揮擊鞭桿,同時步步往上踏去,寧王兵無人能擋,前排數人逐一如人偶飛散!

憑著這般霸道的攻勢,練飛虹以一人之力,硬是向上推進了廿多級階梯。

崆峒派武道原本以詭奇多變為長處,但是在這種情況下,所有「飛法」、「花法」和「八大絕」的交替變換,全都不適用,練飛虹只能以正面硬攻,將擋在前頭的敵人一一掃除,開出一條道路。

練飛虹連日來潛伏在南昌城內,任務繁多且危險,休息時間也極少,精神體力其實已將見底;如今在最重要的攻城關頭,他拼出了最後一股勁,心無餘念,只知道必定得攻破這德勝門的防線!

只見他一邊揮舞用鐵鏈加重殺傷力的鞭桿,一邊踏步而上,每步踩在石階上都彷彿重逾千斤。如此從下往上逆向攻擊開路,本來就加倍吃力,每一記「開山鞭」硬打更是消耗甚大,只見練飛虹彷彿快要把牙齒都咬碎,滄桑的額上更是筋脈暴突。他感覺全身每一個關節都在向他悲鳴,每一條肌肉都繃緊如鐵,肺部灼熱如燒著兩團大火,左邊胸口像被一隻隱形的手抓著心臟,隨時也會爆裂。

一切身體的感覺都在告訴他:已經到達極限。

但是飛虹先生拒絕向自己的肉體屈服。

自從第一天練武開始,練飛虹的人生,就是不斷測試和挑戰那個極限。從前年輕的時候,那條界線感覺很遠,而且每次接近它之後,就把它推得更遠;然後身體過了高峰,一切都反過來,每次險險走近極限,就好像永遠耗損了些甚麼,那條界線下次又顯得更接近。他開始看得更清楚,界線的另一頭是甚麼。他嗅得到死亡的氣味。支撐著他繼續向前走的,只有累積了幾十年那股不服輸的意志。

而今天,他感覺自己已經踩到那界線上。死亡的黑影已經追上了他,爬上他的雙腿,令他寸步難進……

但練飛虹今天決定無視它。拋開一切的恐懼和顧慮。撤去自保的本能。

讓意志凌駕肉體。

他再踏上了五步。

後面的壯丁們,戰力既不及操練有素的寧王府護衛軍,在這狹窄樓梯上更幫助不了練飛虹分毫,反而只會阻礙他發揮「開山鞭」威力,只能在他後面數步外跟隨著推進。

守在德勝門內側的寧王兵,這時也沖上樓梯,從後夾擊這隊壯丁。

四名壯丁提著大矛牌殿後,抵禦著衝上來的敵人。就在這時候,先前在人叢裡出現並殺傷了多人的那個瘦小身影,又再在四人和盾牌之間閃現,正是穿著一身男裝的童靜。她的「迅蜂劍」在盾陣的空隙間不斷如電刺出,每次劍尖都命中一名寧王兵的盔甲空隙,又迅速帶血拔出,消失回盾陣後。

一個個從後追擊的守軍,都在樓梯上崩倒向後翻滾。這種不見形影的快速截擊,神奇得就像妖法。

——童靜這段日子以來在敵軍勢力內搗亂殺敵,對於攻擊士兵盔甲虛弱處,已然累積了許多經驗心得,如今雖只靠微光,在黑夜中單憑感覺,也能準確刺中敵人沒有甲片保護的部位。

童靜其實同樣身心俱疲,但她一想到燕橫就在這城門外,只差眼前障礙就可與他相見,馬上振奮起來,專心一致地封殺衝上來的敵兵。

「迅蜂劍」的快招實在太難捉摸,那些寧王兵根本看不見同袍被甚麼擊中,心裡不禁恐懼,也就跟對方隊尾這個盾陣保持距離。

前頭的練飛虹再以鞭桿掃打另一輪敵人,又推進了五步。他仰頭向上看,估算此刻與牆頂的距離,看見已差不多是時機,就向身後的壯丁呼喝:

「吹哨!」

那隊壯丁裡有十幾人馬上從戰甲的領口內,掏出用繩子掛在頸上的木哨,一起鼓盡氣力吹響。

城牆外荊裂等奇襲隊人馬,一直都在仔細傾聽,此時一聽聞那尖銳又特殊的哨音,所有人揚起眉來。

「跟著我,上!」

荊裂左手提著一個繪畫了惡鬼臉譜的圓盾,右手舉起雁翅刀,發出來自丹田的吶喊,拔足就往城牆奔去!

虎玲蘭、燕橫與五百名奇襲戰士,也都各自提著刀劍斧鉞等短兵刃,還有抵擋弓銃用的盾牌,跟隨著荊裂衝出!

一直在城牆前進攻的義軍也都聽到哨號,來自城門右側一個位置內裡。看著奇襲隊跟著哨音的方位奔跑過來,正進攻那位置的義軍就按照之前約定,停止攀登雲梯,集中在下方加強鞏固梯身,以抗衡牆上敵人的推撥,同時不斷朝上射擊,迫使敵兵縮回牆頭內。

奇襲隊在牆外一直等待觀察,眼睜睜看著同袍奮戰,早已蓄存了足夠精力與苦悶,此刻飛快抵達牆下,第一波成員迅速踏著廿多條雲梯而上,其中包括了荊裂、燕橫和虎玲蘭三名武者!

他們三人與平日比武或是野戰不同,此刻也都提著盾牌防備箭彈。燕橫右手拿著金色的長劍「龍棘」,而虎玲蘭在攀梯攻城中不便使用巨大的雙手野太刀,改拿較短小的仿倭舊軍刀——就是她曾經送給霍瑤花的那柄刀,霍瑤花犧牲之後又重回她手上。

三人連同奇襲兵一起登上德勝門側那段城牆,所有人都把盾牌往上迎舉,抵擋牆上發射投下的石矢。

那雲梯甚長,即使下方有大量民兵全力穩固著,梯前端又附有鐵鉤搭著牆頂,踏在上面還是搖晃不定;加上牆上守軍不停用長叉和矛槍撥打,以圖將雲梯弄脫翻倒,而登上的奇襲兵又要騰出一邊手舉著盾牌保護自己,攀爬和保持平衡都極不容易,整個人就好像置於風高浪急的海洋中一條狹長小船之上,還要全速向著船頭逆風奔跑。

然而「破門六劍」三人,仗著嚴格鍛鍊出的超凡平衡力,在梯上卻是如履平地,甚至不用雙手幫助攀扶,兩腿交錯飛快地踏在梯級上,爬升速度甚快!

沈小五也在這先鋒行列之間,緊隨在虎玲蘭之後。他朝上看見荊裂等三人踏梯的驚人速度,心裡只想追趕上去,沒有因為呼嘯掠過的箭矢而畏縮。

——已不是第一次經歷戰事的沈小五,知道戰場上的一個道理:跟著戰鬥經驗最豐富的人,生還的機會也最高。

同時城牆內側,練飛虹的「開山鞭」又擊斃三個守兵,他再在樓梯上前進了四步。火光映得他的臉漲紅著。他感覺呼吸閒難有如溺水。

由於練飛虹在城門內的突襲干擾,將這段城牆上的守備力量大大攤薄,截擊荊裂等人的火力也不似之前猛烈。但即使如此,奇襲隊才攀上雲梯三分一,已有七人給箭矢和落石命中墮地,另外四個人在被射擊間失足跌下。

一塊大概有廿來斤重的落石,這時迎著虎玲蘭頭上跌落,她咬牙高舉左臂,把已經插著四支箭的圓盾擋在石塊之前!

那落石挾帶著高空墮下的能量,擊在盾上的力度不下於一頭野豬的猛撞。虎玲蘭剎那間好像要被打得身姿崩潰,但她鼓著一道氣,用盡全身肌肉的力量硬頂著。

——我跟孩子,不會死在這裡!

石頭把木盾中央擊裂了。虎玲蘭抵在盾後的左前臂傳來痛楚。那衝擊力一直傳到雙腳,她足下的其中一條木造的梯踏,從中斷了開來!

虎玲蘭身體向下跌時,卻是臨危不亂,全神保持平衡與腳掌的感應。她才墮下一尺,腳板就踩到另一級梯踏,她勉力保持穩定,成功留在雲梯之上!

也因這個跌勢,落石的力量稍被卸去,向側反彈滾下。

虎玲蘭因這衝擊一時呼吸不順,但她深知絕不可在雲梯上停留不動,那只會變成城牆守軍的標的。她聚斂心神,匆匆回過一口氣,又再向上快速攀爬。

又有三個奇襲隊員中了箭彈落下,但爬在他們後頭的同袍隨即補上,沒有顯露一絲恐懼……

正在牆內樓梯廝殺的練飛虹,不斷仰著頭向上看。他知道這邊一吹響了哨號,牆外荊裂等同伴就會按照約定馬上開始出動,集中攻擊這城牆。他們的計畫是在同一時刻,集中所有銳利的力量,從內與外於同一點打破防線。

這是最有可能大量減低攻城義軍傷亡的戰法,但也是一次賭博——賭在他們「破門六劍」的戰力上。

練飛虹和童靜雖然已經牽制著一部份的守軍,減少了荊裂等人登上城牆的阻力,但這還未足夠。若不速戰速決,情況可能隨時變得不利。然而練飛虹卻感到越來越難推進向前。

——外面有同伴在等著我攻上去。

——他們的生死成敗都看我。

練飛虹把嘴唇都咬破,下巴的白鬚染紅。

他就算有再強的意志,也無法控制身體因為呼吸不繼而慢下來。

鞭桿猛向前刺,又將一名衝過來的守兵擊倒。但之後那鞭桿稍稍停頓,就被另一名寧王兵抓住。

練飛虹正要發力把鞭桿拉回來,卻又有一個守軍上前,趁著這拉扯僵持的瞬間,揮起利斧橫劈向練飛虹的頭!

還沒有時間換氣的練飛虹,在最後一刻雙手放開了鞭桿,扭轉身體和頸項閃避這一斧!

他的左邊臉爆出血花。踏在石階上的膝蓋頓時失去力量,整個人向後倒。

練飛虹在這一刻,腦袋陷入完全的停頓。

然後他感覺,好幾隻手掌在背後支撐著自己。他的意識馬上恢復過來。那幾名壯丁及時將飛虹先生從後扶著,讓他得以重新站穩在石階上。

一道破口開在他左額角。只要斧刃再深半分,練飛虹的頭殼已被砍破。

——堂堂崆峒派前任掌門,幾乎就死在一個尋常兵卒之手。

鮮血流入他左眼。他只能睜開一邊眼睛,看著上方的敵人追擊過來。

「推我!」

聽見練飛虹的呼叫,後面那幾個壯丁也沒多想,就把他向前猛力地推!

藉著這幾個人的推力,練飛虹雙腿急踏往前加速,身體飛了起來;他左手同時閃電拔出腰間的西域彎刀,乘著這股飛勢自下而上斜撩斬出,當先一個守兵的長槍從中破斷,他的頸項和下巴也繼而被一氣斬裂,屍體倒向其他同袍!

練飛虹發揮崆峒派快速精準的手法技巧,掛在另一邊腰上的「奮獅劍」也已拔在右手,他雙足一著落在階級上,劍尖已然刺出,僅僅越過一面盾牌,把另一名寧王兵右眼刺成血洞!

不知從哪而來的一股能量,重新灌注到練飛虹身體裡。他發出猛獸般的嘶吼,手上雙刃翻飛,在城牆石階之上揚起陣陣血霧。

六十七歲的練飛虹,彷彿回到當初縱橫關西、人稱「風狻猊」的時代。

同時在外頭城牆,荊裂帶著奇襲隊已經衝到雲梯只餘三分一的高處。

但這也是最危險的時候:越接近牆頂,敵人的弓銃就越容易集中瞄準你。

沈小五一邊往上爬一邊從盾側瞄出去,看見荊裂是眾人裡爬得最快的,身先士卒充當著奇襲隊箭頭。

——這男人是打不死的。

——我要緊跟著他。

只是沈小五不知道,在這麼大的戰事裡,所有人都被無數危險與不確定包圍,即使是再厲害的武者,他的武藝也只能保護自己到某個程度。其餘就是計算與運氣。

身經百戰的荊裂當然也知道。因此在這最後一段他更是謹慎,攀爬的動作控制著不讓肢體太過伸展,儘量利用盾牌保護全身。

德勝門一帶城牆各處仍有數以千計的義軍正在攀城搶攻,但城上有些守兵已發現這支奇襲隊非同尋常,把弓弩和手銃轉了過來集中發射!

當先的荊裂險象橫生,那木盾已插著八根箭,邊緣一塊更被銃彈射破了,木屑飛刺到荊裂的眼肚處,差點把他刺盲。

但他心裡沒有一絲動搖。

他不是不怕死;也不是不知道,古往今來有許多不應該死在戰場的人都死了。

他只是相信:已經決定了的事,就去做,就去拚命完成它。他的人生裡,從來不想其他的選擇。

——而且我相信內裡的同伴。

——不能讓他們等。

城牆內外,荊裂與練飛虹的想法,完全一致。

荊裂雙腿如有彈簧,踏著雲梯向上迅疾跳升。

牆頂終於就在眼前。

同時七、八挺長矛從牆上伸出,朝還沒有踏上來的荊裂刺殺!

荊裂發出吼叫,用刀和盾將矛槍硬架開去!

虎玲蘭和燕橫也在荊裂左右的雲梯爬到牆頂前,同樣受到長矛陣的招呼,兩人急急以兵刃及盾牌抵抗,卻變得難再寸進!

若是平日在一般空曠平地上,「破門六劍」這三人對著這等數量的尋常士兵,必然遊刃有餘;但如今在這種極端狀況,他們既不能側移閃躲,又處於下方劣勢,一時就被佔盡優勢的長矛陣攔擋了下來,只有招架餘地,難以反襲敵兵。

奇襲隊這快速攀登的銳勢,似乎就此要被守軍中斷了。

練飛虹揮舞雙刃衝殺上去,他兩腿幾乎已是用奔跑速度攀登,但是仍差廿多級石階才能抵達牆頂,而那股憑意志再生的體能,又再次漸漸枯竭。心胸的壓力和痛楚也越來越強烈。

他隨時任何一步也有可能崩潰。

練飛虹左手又再斬出一記「日輪刀」,這次卻被一名守兵用長矛的桿柄抵擋住了。

——這在從前是絕無可能的事情。練飛虹刀上的勁力和速度,已衰退到這等地步。

連練飛虹自己也感到意外。那守兵驚魂甫定,只知雙手推那矛桿,要將練飛虹頂回去。

其他站在前列的守城兵看見這樣,知道面前這個老頭已是油盡燈枯,眼看就能夠將他截殺在此,也都奮起精神,提著刀槍一起進攻過去!

被一群如此低等的對手視同有機可乘的獵物,對練飛虹的武者魂魄而言,是絕大的侮辱。

已累得快睜不開的蒼老眼睛,再現光芒。

那個頂著長矛的守兵還沒知道發生何事,胸口護甲的銅片就被彎刀柄頭狠狠擊凹,內裡胸骨頓時碎裂!

正趕上來的另一名守兵,頸項被崆峒「通臂劍」刺法貫穿;一抹旋轉光芒緊接從他未倒下的屍身旁掠過,將他身後一名同袍的臉龐斬裂,那是練飛虹用「飛法」近距離擲出的彎刀攻擊!

第四人呼喝著衝上來,以矛槍往練飛虹面門刺擊,卻被「奮獅劍」架住,練飛虹左手緊隨擒住矛桿,腳步急衝上前,拉扯長矛同時伸腿一勾,一記「摩雲手」摔法,將對方猛拋出樓梯之外!

第五人雙手舉著砍刀正要當頭劈下,練飛虹的「奮獅劍」卻也脫離了右掌,直釘在這守兵的咽喉,那舉刀的姿勢凍結了,永遠無法完成。

第六個人已轉身逃避,但形如瘋獅的練飛虹奔上兩步,穿著鑲了鐵片手套的左拳,打出一記如箭的「花戰捶」,轟在守兵的後心,他的身體被擊得飛出,撞落兩名同袍身上,三人也都失足跌落石階外!

飛虹先生連使「八大絕」,眨眼間殺傷擊倒九人,再一次完美展示崆峒派武學的精妙威力。

——但也可能是最後一次。

那一拳擊出之後,練飛虹的拳頭沒有收回來,仍然伸著手臂,同時雙眼翻白,已耗盡最後一分精力的身體,向前俯倒在石階上!

被練飛虹這陣攻勢嚇破了膽的守兵,本想急急退後,卻見這如同惡魔的老人昏迷倒下,機會難逢,於是再次奔下石階,舉起兵器要將地上的練飛虹送往地府!

然而跟在練飛虹身後的豪族壯丁卻在這時挺身向前。他們早就深深被練飛虹的勇猛感染,此刻不顧一切沖上前去,用盾牌武器擋住那些砍來的敵人兵刃,拚命掩護昏死的練飛虹。

「起來!起來!」壯丁們一直用軍器擋架著,並且向練飛虹呼叫。

但練飛虹全無反應。

壯丁顧著保護練飛虹,自己卻暴露了空隙,其中兩人不慎就被寧王兵的矛槍刺中,一個跌出了樓梯,一個浴血倒在石階之上,情況極為凶險。

「走開!」

壯丁們聽見後面傳來一記嬌叱,急忙從中讓開一條通道。

一條身影如風從那通道飛奔而上,並振起一道光芒。

兩個站得最前的寧王兵,臉上和頸側出現血洞,相繼倒下!

沾血的「迅蜂劍」,在黑暗中顫鳴不止。

童靜在聽出前頭練飛虹有事時,即馬上放棄殿後,排眾趕了上來,這才及時保護倒地的練飛虹。

守兵們看著她,一雙雙眼睛不可置信地瞪著:剛才先是出現一個妖怪般厲害、白髮蒼蒼的老頭;好不容易等到他力竭倒下,卻又來了一個身材瘦小的秀氣少年郎,同樣不像是應該在戰場上出現的人物,但那柄幼細的劍卻是一般地詭異致命!

——今夜真是見鬼了……

童靜看見倒地的飛虹先生未明生死,她心裡實在憂心如焚;但眼前有比同伴性命還重要的事情。

——我已放棄後衛。如果不盡快打開前頭出路,所有人都要死在這條階梯上!

——牆外面的荊大哥、虎姐和燕橫也都將陷於危機!

童靜心無二念,再也不看地上練飛虹,輕輕一躍跨過了他,振劍上前再戰!

她毫無顧慮地催激起內心的「借相」。

「迅蜂劍」瞬間化為一抹殘影。

童靜的嬌小身體,巧妙地繞過一個接一個中劍不支的敵兵。面對那超凡的快劍,守兵們就連招架的反應也半點作不出來,沒有發出過一記兵刃碰觸的聲響,只有一一吃劍倒下的身軀。

第七劍之後,童靜的雙腳,踏上了樓梯的頂端。

她身後的壯丁也一一沖出,終於可以在較廣闊的地方排成攻擊的陣勢。

有兩個壯丁則將練飛虹抬了上來。

其實這隊壯丁不過數十人,但牆上的守兵一時未看得清,只在陰暗中看見已有內敵突破而至。城牆內外腹背受敵那恐俱,動搖了他們每一人。

在牆頭最前防守著的長矛兵也都受了影響,一時許多人都向後退縮張望。那長矛陣的防守一減弱了,荊裂即感有機可乘,一咬牙用盾牌向上硬擋,在幾根矛槍之間製造出空隙,他馬上踏梯往那空隙殺進去,雁翅刀一卷一絞,終於令對方浴血!

而他的左腳,第一次踏在牆頭堅實的石塊上。

這一步對荊裂而言,跟剛才人仍在雲梯之上,彷彿是天與地的分別。他的刀法瞬間發動。

那是絕對極端的武力對比。一陣血的漩渦之後,牆頂馬上被清出一片空間。

而從這空間陸續登上牆頂的,是島津虎玲蘭與燕橫。

一旦打開了這個缺口,義軍奇襲隊的民兵就不斷攀上牆頭來。

沈小五也爬了上來,馬上就再次目睹「破門六劍」這三人的可怕威力。而這比上一次石廠的夜襲更加驚人,因為荊裂等三個武者今次是聚在一起出手,三人久已熟習配合作戰,在這群鬥之中互相合擊掩護,陣勢無一絲空隙,殺傷力更是加乘,那些寧王府護衛在他們的刀劍前,就如一叢叢枯朽樹木,只有被砍倒的命運。

看了幾眼,沈小五知道不是分心的時候,也提著刀盾,與其他衝了上來的同袍加入戰陣,幫忙把牆頂上的缺口繼續擴張。

奇襲隊裡半數的人都經過早前石廠一役的磨練,信心十足,飛快果敢地登上牆來,很快已有逾百民兵到達;他們突破成功,大大打擊了附近所有牆上守軍的士氣,只見城牆多處防守都開始被打破。有人漸漸退卻。

——不行了!

——退吧!去其他城門找援軍!

——回去王府再守!

德勝門守軍紛紛退走,最終士氣完全崩壞,眾兵呼叫逃命,許多連兵器都棄之不顧。

荊裂率先就帶著十幾個奇襲隊民兵奔下城樓去,自內側打開無人防守的德勝門。數以百計的義軍一湧而進,看著逃走中的敵軍背影,不禁舉起刀盾敲擊歡呼。

這一段攻城戰雖然短促,但極是驚險,一旦攻破了後,虎玲蘭心情放鬆坐在城牆上解去盾牌,一手抱著肚皮,另一隻仍拿著軍刀的手,以手背抹著臉上的血漬。

——孩子,我們又打勝仗了……

燕橫沒有盾牌掩護的右半身都沾滿了敵人鮮血,「龍棘」的長長劍鋒也被血紅掩蓋。他在人叢中不斷尋找,終於看見童靜的身影,興奮地跑過去。

童靜見著久別的燕橫走來,不禁淚眼汪汪,渾身卻在發抖。剛才身在無數敵人之間,她隨時也可能被吞沒,此刻終於活下來,且果真在城牆上與燕橫相見,激動莫名,深覺恍如隔世,腦海一片空白。

她本想上前去與燕橫擁抱,但這時卻有義軍民兵喊殺起來。原來有些奇襲隊以外的義軍,並不知道有內應,看見穿著寧王兵盔甲的南昌豪族壯丁,就想一湧上前去把他們砍了。

「住手!自己人!是自己人!」

童靜馬上衝前阻止,用身體保護在壯丁們前方。燕橫亦帶著沈小五等奇襲隊員上去調解,這才防止了自相殘殺。那些驚恐的壯丁也都慌忙把盔甲脫去。

燕橫和童靜鬆了一口氣,互相看著苦笑。這時童靜比前清醒,又馬上想起飛虹先生,急忙四處尋找。

原來練飛虹仍然躺在牆頭上一角,有四名壯丁一直在保護著。童靜上前跪下細看,只見練飛虹依舊昏迷不醒,她甚是焦急,淚珠流到臉頰上。

燕橫也上前來,赫見飛虹先生這般模樣,呼吸更顯得很柔弱,甚是憂心之餘,也想像到練飛虹剛才是打了多麼艱苦危險的一仗。

童靜握著練飛虹粗糙的手掌,關切地凝視他不動的臉。這刻她才看真,師父其實已是如此蒼老。

練飛虹的眼皮微微跳動了兩下。童靜和燕橫見了不禁大喜。

練飛虹的眼睛慢慢張開僅僅一線。黑暗中他一時無從視物,但感覺到自己握著那隻柔軟的小手,知道那是屬於誰。

「我……活著……還活著。」練飛虹氣若柔絲地說。

眾多壯丁都圍聚過來,以崇敬的目光投向這個身體已無法動彈的老人。他們都知道,自己往後的一生都不會忘記剛才目睹的驚人戰鬥,並且會告訴將來的代代子孫。

正站在德勝門前的荊裂,舉著師叔裴仕英所贈那柄老舊的雁翅戰刀,向四方八面的民兵高呼:

「大聲點!再叫大聲一點!」

民兵放盡喉嚨呼叫著,聲音響徹仍未光明的天空,也傳到了南昌城各處。

德勝門一被攻破,帶來極迅速的連環效應。這一切都是在王守仁算計之內,所以才策動這個戰術。

南昌守軍本來就因為早前那榜文的離間而士氣受損,如今得知防線已破,軍心更是渙散,不斷有士兵棄戈逃走,各城門守備逐一崩潰,走不掉的守兵則就地投降。

在正南方的廣潤門,主帥馮十七即使斬了幾個逃兵,也無法制止這崩壞,到他知道大勢已去時已來不及逃難,被衝破城門的伍文定部隊截住去路,在階梯上與百多個寧王府護衛被亂箭射死。

義軍十三哨軍兵破了城門後,各自按照王守仁所定路線而進,控制著南昌城及省府的所有重要署衙和設施,並且將有如城中之城的寧王府邸團團包圍。

至此東方才曙光初現,天空微明。義軍只用了不足兩個時辰,就閃電攻佔南昌,而且犧牲將兵甚少,這全靠就是德勝門關鍵一擊。

——而這一擊,「破門六劍」五人居功至偉。

王守仁這時也已入城,視察戰事的最後階段,也就是寧王府的包圍狀況。

此刻逃入寧王府死守的護衛軍只餘約兩千人,靠著府邸四周堅固的高牆和閘門,暫時抵住義軍進入。

王守仁卻並未發動攻擊命令,只著包圍的各路民兵遠遠戒備,不許任何人逃出。

在王府裡最核心的「龍虎廳」內,眾人的臉色蒼白敗喪,寧王兩個兒子驚恐得淚流滿面,宜春王朱拱樤則渾身發抖。

萬銳緊握著腰間刀柄,捏得關節都發白。

「我們……要守下去。」萬銳喃喃說。「王爺大軍隨時就會回來。我們只要再挺一段時候……必定沒事的。必定沒事的……」

朱拱樤聽見了,被驚奇蓋過恐懼。他無法明白這個太監在說甚麼。

——「守下去」?在這座小小的王府裡?那許多士兵要吃甚麼?王守仁用火攻要怎麼守?你知道自己在說甚麼嗎?……

朱拱樤苦笑。他是在嘲笑自己,怎麼之前還會聽信這個瘋子。

於是他做了一件最理智的事:召來幾個宜春王府的親衛,拔刀將萬銳制服了,然後帶著兩個王子,打開寧王府的大門投降。

正當納降之際,卻發生了一宗悲劇:寧王府內躲藏的百多名宮眷婢女,以為城破後將受凌辱,竟在王府深宮集體自縊及縱火自焚。

一看見黑煙與烈焰衝天,伍文定即帶兵入內救火,可惜火勢極猛,欲救無從,百餘女眷皆化飛灰。

遠遠從城樓上看著那冒升到半空的焦煙,王守仁心內黯然,無法展露半點勝利的笑容。

南昌,一夜攻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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