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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狂之詩》第199章
卷十九 仁者 第四章 王師

南昌寧王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馮十七將軍帶著原本應該伏擊王守仁的精兵,狼狽地逃回來南昌,全城的人都看見他們慌亂的狀況。敗戰的恐懼,立時就由他們傳染給城內的守軍。

——這就是王守仁希望出現的效果。將恐懼傳入南昌城,就是今次奇襲的附帶效果。

隨同馮十七陸續逃回南昌的將士只餘大約五百人。除了被荊裂部隊殺傷俘虜那二百多人之外,其餘沒有回來的士兵都已逃散,不想再投入守備南昌的戰鬥。

但是馮十七以至寧王府眾人並不確知這一點,以為千多人的部隊有過半都已一夜間被屠殺,對王守仁軍隊的戰鬥力更感害怕。

——明明聽說王守仁臨時招集的,不過是雜七雜八一群民壯,論調練和武裝,都遠遜我們寧王府的護衛軍,怎麼會這般厲害?…… 宜春王朱拱樤在寧王府的軍機要地「龍虎廳」內焦急地來回踱步,無法安定下來。

「王爺還是不要再走。小人看得眼也花了。」

說這話的是坐在廳堂交椅上的太監萬銳。他雖然是閹人,但除了無須之外沒有予人陰柔之感,反而看來比身材瘦小的朱拱樤還要強壯,眼目裡光芒凌厲。

「你叫我怎能不擔心?……」

朱拱樤嘆著氣說。「快要來了……那王……快要來了。」

萬銳站了起來,他一身披著胄甲,椅旁的幾上還放著佩劍。這段守城的日子裡萬銳都這樣穿著,好給眾多寧王府護衛軍看見,以示守城的決心。他並安排留在南昌的兩位寧王公子都儘量穿著戎服,激勵士氣。

「王守仁。」萬銳盯著宜春王說。「假如王爺連敵人的名字都不敢說,又如何擊敗他?」

「擊敗他?」朱拱樤苦笑。「能夠多守住南昌幾天,就已經走運啦!」萬銳見他竟如此喪氣,心裡不禁嘆息。

如今南昌城名義上雖由寧王的三、四子兩位統治,但二人年紀幼小,實際軍務就由宜春王朱拱樤與萬銳二人掌握。

寧王朱宸濠多年來密謀奪位,有兩個王室宗親一直都暗中協助,一個是血脈較親、如今正隨著寧王出征的朱拱樻,另一個就是封地在南昌旁邊宜春,因而世代來往頻密的朱拱樤。

論財力與人手,寧王其實並不真的需要他們,只不過將來他宣佈「正位」,怎樣也得有幾位朱姓宗親支持才好看;而二人則期望乘著朱宸濠的野心,將來可得賜封千里,並且成為朝廷重臣,不似現在只當個「窮親王」。

可是朱拱樤感覺眼前這條路,似乎越來越晦暗不明了……

朱宸濠並非天子,本來不該擁有太監,但他為了過過當皇帝的癮,就在王府裡私養幾個閹人,萬銳就是其中最能幹的一個,加上也會武事,得到寧王的寵信,才會獲交託守備南昌。

「王爺忘了嗎?」

萬銳說:「寧王爺大軍已來信,正在趕回來與王守仁決戰於南昌!我們只要守住這幾天,也就等於擊敗他!」

他們三天前已收到主力軍的飛鴿傳書,得知這個變化。萬銳知道寧王的策略,是要一舉翦除王守仁,好等他進軍南京時再無後顧之憂。萬銳身為南昌守將,不想被主力遺棄,當然極歡迎這個決定。

「我們守城軍有過萬人啊。」萬銳繼續說:「連同徵召的百姓民兵,仗著堅固的城池和充足精良的軍器,哪有抵不住這雜牌軍之理?哪怕敵方再多十萬人也攻不下我們!」

萬銳並非信心過強:以南昌這重鎮大城的防衛設施,加上寧王護衛比民兵精銳,只要指揮得宜,要在守城戰裡以一抵十,並非奇蹟。

「可是……」朱拱樤走到幾前,拿起一杯酒仰頭喝下。「……王守仁。聽說他帶兵非常厲害啊……我們要不要……想一個後路?……」

萬銳聽了馬上明白,朱拱樤想的是甚麼:棄守南昌,逃避王守仁鋒銳。

一想及此,萬銳目中閃出怒意,手掌緩緩摸在劍柄上。

假如對方不是寧王宗親、如今南昌城的領袖,萬銳也許真的會拔出劍來。此刻他只是在心裡嘆息。

——當年太祖皇帝,何等的勇猛堅毅,怎麼會生出這般子孫來?……

萬銳當然明白是甚麼原因:生為朱姓親王,從來臨世上一刻開始就養尊處優,只要招一招手,人生大部份的慾望就自有人為你填滿。這樣的生活,一代接一代,不管是怎樣的英雄血脈,都只會被稀釋沖淡。

所以萬銳更格外敬佩寧王的氣概與野心。他當然也很清楚王爺性格上的缺點,但那是皇族出身環境造成,不可苛責。萬銳與李士實一樣,是誠心想成功扶助寧王登基,期望有一天與王爺一同踏入紫禁城,為他掌理後宮事務……

為了這個理想,萬銳決心要為寧王守住這座城。

「宜春王爺,王守仁雖然厲害,但別忘了我軍還有一大優勢。」萬銳說時走近了朱拱樤兩步,他的身軀遠比朱拱樤高大,朱拱樤如被他的陰影從高籠罩。

「王守仁招募那支雜牌軍來自各地鄉鎮,而我軍並沒有打到他們的家門。他們此刻並沒有死戰的理由!你覺得這些尋常

的百姓,會為朱厚照拚死賣命嗎?

「我們卻不一樣。在寧王爺起事那一刻開始,我們每一個人都沒有退路。王府的將士,有些大概還以為這仗即使打輸了,自己還可以回去山野江河當匪盜。不可能的。背著叛逆之名,就算走到天涯海角,還是會給朱厚照的鷹犬追捕,只可能一生逃跑,直至被擒身死那一天為止。打敗了,就算活下來,就算逃出去,也不過是這種生不如死的命運。他們如是,王爺你跟我也如是。」

朱拱樤聽著,又接受萬銳那凌厲的目光,明白自己確無後路,他只能吞一吞喉結,點點頭。

「我們能夠做的,就是令全個南昌城的守兵都明白這一點萬銳挺著身上戰甲,以千斤重的語氣說:「然後一致抵抗王守仁,直至寧王爺回來。

他說著拿起酒壺,為朱拱樤的酒杯傾滿。

「我只是王爺的內侍,他們不會信服我的,需要由一個更有權威的人去告訴他們。」

萬銳把酒杯拿起遞給宜春王。「王爺,喝了這杯。然後把殿下的勇氣,傳遞給眾將士去。」

這是練飛虹潛入南昌城以來,最危險的一夜。

不是因為要偷襲暗殺哪一支守兵;破壞哪道城門的設備;又或是探查些甚麼情報。

而是因為要見一些人。

因此飛虹先生堅持,他要一個人來。

「我這不是為了保護你。」練飛虹在離開藏身的房屋之前,這樣跟童靜說:「而是我們兩人必須留下一個。萬一我有甚麼閃失,你接下來還是要完成一樣的事情。而且到時你的情況會比我更凶險——因為對方已經發現了我,戒備將會更嚴密。但不管如何,我們都要做到。」

童靜聽了只是默默點頭,然後目送他離開。她知道練飛虹說的是事實,而並非對她欠缺信心。

練飛虹與兩名線眼藉著黑夜的掩護,再次在南昌城迷宮般的街巷間潛行。大戰將近,加上馮十七的城外伏兵敗退而回,南昌守軍比之前還更緊張,宵禁的哨所又增加了,練飛虹三人走得極為小心,每到一個路口都要仔細前後觀察才敢通過。

因此他們花了比平日更多的時間,才到達那家已打烊的老酒鋪。

一個線眼掏出前兩天才到手的鑰匙,打開酒鋪後門的鎖頭,輕輕解下鐵鏈。三人從門間竄了進去。

線眼們早已打點好一切,原來睡在酒鋪的夥計都被安排到別處去,內裡空無一人。三人在鋪後的廚房分散坐下來,只點起一盞小小的油燈。練飛虹盤膝坐在灶上,那柄西域彎刀平放在腿上。

他就只帶了這柄彎刀、長索飛撾及幾柄小飛刀,作最起碼的自保。今天的事情,不是多帶幾樣兵器就能確保平安。

三人沒有交談,只是在廚房默默等待著。

良久,練飛虹的耳朵微微聳動。他聽聞外頭的後院處傳來甚輕的腳步聲。兩名線眼比他稍遲才聽見這動靜——他們雖然受過嚴格的偵察訓練,耳力還是稍不如崆峒前掌門。

那腳步聲很慢,而且走走停停,似乎也是不放心,一邊進來一邊在查看環境。

那人終於進來。就跟練飛虹三人一樣,他穿著一身黑色夜行服,還用黑紗蒙面。雖然兩手空空,但練飛虹從姿勢就看出,他腰間及靴筒裡都藏了暗器。

這人雖然半掩著面目,但看得出頗是年輕,身材高壯,行動姿態很敏捷。他看見三人並沒有打招呼,只是向練飛虹互相點了點頭,就靜靜找個位置坐下來。練飛虹三人亦沒有跟他攀談。

不久之後又有另一人到來這酒鋪。沒有任何人說話,大家同樣地聚集在廚房裡等待著。每一次有人進來,練飛虹就向兩個線眼以目光相詢。線眼會察看一下來者的相貌,然後向飛虹先生點頭,示意確是他們找來的人。

這些人都有共通點:年紀不大,而且體形健壯。

他們都來自南昌城內不同地區的豪族,全部都與寧王朱宸濠結有深仇。寧王府在南昌作惡多年,為了擴展護衛軍勢力和收買朝廷重臣,常用強權侵吞民產,又驅使護衛扮成野賊水盜,大肆劫掠來往商旅,殺人結仇無數,許多受害的家族都因此滅絕或被迫逃亡,只有少數較具實力的豪族得以倖免,仍留在南昌忍辱偷生。

孫燧就任江西巡撫時就知道這情況,在他建立了情報的線網後,即已命南昌的線眼去蒐集這些豪族的情報,並在暗中保持連繫,以備必要之時可用於牽制寧王府。

而現在正是那個時候。雖然具此遠見的孫大人已然不在。

直至第七名壯士到來,這次秘密會面的人也都齊集了。雖說只有七人,但他們各自代表族中壯丁,總共可動員接近二百人。

練飛虹仍然保持盤坐的姿勢,掃視這與會的七人。那燈火甚昏暗,卻也因此他更能清楚看出這七族壯士眼睛裡透現的意志。

七人也毫不迴避地迎接練飛虹的目光。那十四隻眼睛所顯示的神色,雖然對練飛虹有些保留——信任這回事畢竟是雙向的——但練飛虹所見都心思清澄,並未懷有異志。

不過久歷江湖的飛虹先生知道,人心叵測,永遠不能太過相信初識之人,也永遠不要低估人的慾望。

這簡單的深夜會面,其實極之危險。雖然南昌的線眼早已對七族跟寧王府的深仇再三查證,但非到要緊關頭,你不會知道他們是否十足可信。只要這七人裡任何一人,甚至七族內有誰貪圖寧王府給予的權位財帛,又或者恐懼退縮,則所有人都可能陷入險境。

但為了勝利,練飛虹不得不賭這一把。

直到現在還沒有寧王府的護衛大舉到來圍捕,那麼至少目前看來仍安全;而這七人能夠穿越寧王府的宵禁到達這裡,亦向練飛虹證明他們有一定能耐。

練飛虹拿起彎刀,從灶上跳了下來。

「感激大家依約而來。」練飛虹說:「看來我也不必多說甚麼。大家也都瞭解彼此目的。而各位今夜願意冒險來這裡,已經證明彼此信任。」

他拍拍自己胸口,又說:「剩下來只有一件事請各位答應:直至打倒寧王府之前,大家在南昌城內一切行動,全由老夫指派。也就是說你們所有族人,都得由我驅使。」

那七壯士互相看著。他們既是南昌的豪族世家,過去當然都有恩怨嫌隙,現在只因一個更大的共同仇敵才走在一起,要他們服從其中任何一族,心裡總會有些不快,反而一同接受一個陌生人指揮還比較容易些。

這七人雖然年輕,但因為家族受到寧王府逼迫,害死了不少有力的長輩,人丁凋零,他們在族中已是掌權人。七人只考慮了一會,就陸續向練飛虹點頭。

「很好。」練飛虹滿意地說。「你們也許都已知道,王大人的軍隊已近。決戰在即,請大家都盡快著族人準備,隨時收到我號令就要出動。」

兩個線眼分別向七名壯士各透露地點,正是分批收藏著寧王軍兵器盔甲的隱密房屋。那些軍器當然都是練飛虹和童靜連日來伏殺守軍取得的。

「你們找機會就把那些兵甲取回去備用。」練飛虹說著,又從腰間取下個油布包,打開來是一疊紙,上面密密寫滿了文字。

「而這個……」練飛虹將那疊文告交給線眼,著他們分派給七人。「……就是大家對寧王府的第一擊。」

次日早晨,王守仁並沒有留在戰雲密佈的南昌城外,只交託給伍文定指揮備戰,自己則帶同了荊裂、另外三名義軍將領及十數個衛士,騎馬到了贛江畔。

那是義軍水師的集結之處。十餘騎到了岸邊一個修造戰船的埠頭後下了馬,在負責統率水師的漳州通判李一寧帶引下,一起登上一座木搭的高台。那高台伸延出江岸較深水處,是為了替戰船加築塔台而設的。

眾人站在高台上,俯瞰集合在江水上的大小舟船,成百上千地延綿向江河兩頭,一時也看不見盡處。

王守仁看著江岸兩旁,無數義軍工匠正忙於修整舟船及加建設備,極是忙碌。

這支水師裡一半的船隻,都是王守仁從贛南徵用得來,只是民間用船,之前在吉安出兵時負責運送兵員、糧食及軍器,如今則一一改裝為戰船和快艇,加上各種防護的板甲及炮架。

至於另一半,才是義軍水戰的主力,乃是王守仁從福建請調來的海滄戰兵及舟船。其中三千餘名是漳州水戰軍,可說是地方精銳,另外又從上杭等縣徵召來五千多人,全都熟悉水性及有船戰經驗。

——王守仁所以要遠從福建省請求水師,是因為江西北部特別南昌府及鄱陽湖一帶的水軍、民間船隻及船伕,都已被寧王府收歸強徵一空。這些再加上寧王府原來擁有的江河盜賊,與及在南康和九江收編的水師,軍勢浩大,王守仁若不他求,絕對無法抗衡。

站在王守仁身邊的荊裂,看著江上船隊,深受震撼。荊裂在海外流浪多年,曾經參加過不少海戰,曾為異國的王廷討伐海盜,也曾與遠自西洋而來的冒險者交鋒;但說到如此大規模的船隊戰,實在從未經歷。看著這密密麻麻的船舶陣,荊裂心裡豪氣頓生,不禁回憶自己過往的異域歷險。

——但同時他極力在心裡壓抑著這股亢奮。因為王大人之前就已告知他:寧王水師的船舶數量及火力,都肯定超過義軍所有……

王守仁另一難題,就是手下將領裡有水戰經驗的人甚少。現在帶來這三人已是僅有曾經涉獵水戰的將軍,因此王守仁才把荊裂也帶來。雖然福建的援軍為他增加不少水戰指揮的人才,但仍未足以填補整支水師的空缺。

放眼望去,江上的戰船大多空有炮架、銃窗等設備,卻仍未置有武裝。這是因為義軍多由民間壯勇而非官軍組成,軍械並不充足,特別是銃炮弓弩等精良裝備,如今都要調往攻打南昌城,要等攻克之後才再調回來裝上戰船。

王守仁在這一戰裡資源人力皆甚緊絀,制肘處處,他只能珍惜和充份運用每一分力量,憑智慧去籌劃以解決困難。

所以他才要親身過來察看水師的狀況。眼下雖然還未攻陷南昌,王守仁的目光卻已放在整場戰役上。永遠為隨之而來的戰鬥作準備,才有資格稱為戰略家。

而他知道,與寧王的決戰,九成是在水上分出勝負。

這時有幾個漳州的水兵登上高台來。由於整船的工匠短缺,他們也要幫忙。水兵看見主帥李一寧在此,惶恐地向他敬禮。

「先向王都堂行禮!」李一寧斥喝說。

那幾個水兵這才知道眼前就是鼎鼎大名的王陽明,大為驚愕,頭垂得更低。

王守仁卻隨和地微笑揮揮手:「不必。去繼續做事。辛苦了。」

那句「辛苦了」,令水兵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們再敬了個禮,就匆匆走過去高台一角收拾工具。

這時荊裂卻離了王守仁身邊,走到那群水兵之間,拍拍他們肩頭,開始攀談起來。

那幾個水兵一聽荊裂說話,又再次感到驚訝,只因荊裂說的竟是家鄉話。荊裂是泉州人,說的與他們漳州話甚相近,水兵們有如他鄉遇故知,就與荊裂熱烈談起來,有說有笑。

王守仁看見荊裂與漳州兵如此融洽,大是滿意。這一點也在他計算之內:日後水戰裡,荊裂將甚吃重,而他與這些海滄戰兵是閩南同鄉,必更有助他指揮,事半功倍。

李一寧最初看見王大人身邊這個外表奇怪的男子,心裡本甚不喜歡。此刻發覺他原來也是福建人,立時有點改觀。

荊裂與水兵談了好一輪,說時又指指江上船舶,似乎是在詢問他們關於水軍戰備的事情,而他們亦一一詳細作答。最後

荊裂再次拍拍他們臂膀道別,才回到王守仁跟前。

「大人。」荊裂說:「我看這些漳州兵,對水戰之事都很熟悉,也有想法。」

王守仁發覺荊裂說時在直視自己眼睛,似在暗示他這話內有含義。王守仁才智冠絕,一聽之下稍加推敲,也就明白荊裂在說甚麼。

——沒錯!這正正就解決水軍指揮不足的困難了!

王守仁一想通了,馬上向李一寧吩咐:「在你麾下漳州兵裡,挑選大約兩百人,要最認識水戰,而且個性穩重可靠的,本身階級不拘。我授權你臨時拔擢他們為副統領,分配他們幫忙指揮漳州軍以外的各船隊。」

李一寧領命時,不禁又看看荊裂,深感這個男人確不簡單。

「李將軍。」荊裂這時向他說:「我方火器和弓弩、數量估計不及敵人水軍,若是正面交戰,恐怕不利。我看要戰勝對方,必得……」

荊裂說時,把左掌平攤開,在跟前緩緩滑行,就像一條船;右手伸出食、中兩指成鉤狀,向著左掌急急接近,然後用那兩指勾搭上掌側。

李一寧見了這模仿手勢,知道荊裂說的是甚麼戰法。

「以快勝大,以多勝強。」李一寧笑著說:「我早有準備了。看看。」

他指向江中一個方向。只見那邊聚集著一排排數以百計的細小快船。荊裂看見也笑了,朝李一寧舉起拇指。

王守仁看著他倆,心想此行視察目的已達。他要的不只是解決實際問題,也是要建立軍中這種信心與信任。

那是無價的武器。

——而同時在南昌城那邊,他則要把敵人這武器剝除。

萬銳一收到消息,雖然已果斷派遣大批士兵去撕走那些榜文,並下令全城街道百姓禁足,但已經太遲了。

那無數手抄的榜文,清早天亮就看見在南昌城裡多處牆壁上出現,顯然是有人半夜偷偷貼上的,而且完全避開了巡守士兵的耳目,神不知鬼不覺。

到守軍把榜文都清除,並且全城執行禁止外出的命令時,早已有無數城民看過那些內容,並在半個早上口耳相傳。

那榜文共有兩篇,皆以王守仁名義發佈,一篇是向南昌城裡投降了寧王的江西三司官員示諭,文中表示體諒這些受死亡脅迫、臨難未取大義的官僚,指他們當時孤立無助,雖是貪生怕死而跟從叛逆,「揆之法理,固不容誅;推之人情,實為可憫」,勸喻他們趁如今王師臨城,去逆歸順,向攻城義軍開門自首,方可免於身死滅族。

另一篇則向南昌七道城門把守的軍民役工告示,除本身已是寧王府逆黨者罪無可赦之外,所有受寧王威脅、假授軍職者,務必回頭,如能擒獲逆黨將領及開啟城門迎接王師,可論功行賞;逃出逆陣到來自首者,可得赦免。否則城破之後,論罪處死或流放。

這一著極是厲害,把萬銳與宜春王剛剛在南昌守軍裡建立的戰志和士氣,一舉擊散,還在內裡注入猜疑不信的毒液。

城內的守軍,寧王府原來的護衛佔大約七成,其餘三成則是省城本身的官軍,在寧王起事時被強徵入叛軍;此外還有大量協助防務的役工,管理維持各樣運作的省城官僚,全是被強迫從事。而王守仁的喻示,就像一柄長刀插進他們之間,再大力地撬動。寧王護衛對這些剛剛依附不久的軍民,馬上產生極大不信任,恐防他們馬上就叛變,不許他們大量聚集,又儘量將他們調離城門。

而這些被迫附逆的軍民,即使大多未敢即時叛逃或反抗,也知道自己不受寧王府信任,處境甚是不利,更變得完全無心為寧王戰鬥。

——王守仁,你這著也真狠……

萬銳恨得牙癢癢的,但眼前並無甚麼辦法馬上終結這種不信任,只好請朱拱樤和兩位寧王公子親自出動,去各守備地點穩定軍心。

此事還有另一效果:大量榜文如此一夜之間出現,顯示南昌城內存有王守仁暗布的勢力,而且力量不小,但確實有多少又無法知道。這對守軍又造成更多焦慮和疑惑。即使守在牆內,寧王府的近萬護衛有一種草木皆兵、自己正暴露在敵人眼前的危險感覺。

這跟城外正在集結準備、因石廠初捷而軍心凝聚的義師,有極強烈的對。

在主帥營帳之內,王守仁看著大桌上攤開的南昌城地圖,心裡甚是感慨。

他其實不用看,南昌各內外地形及城門佈置,都早就全部熟記於胸。當初兵部尚書王瓊大人派孫燧與他來江西,就是預備對付寧王野心的一步棋,王守仁非常清楚這個任務,因此當時就有預感,自己有一天可能要領兵進攻南昌,早就研究過這座城的守備強弱點。

——如今果然成真了。

全軍將領已然齊集在帳內。荊裂、虎玲蘭與燕橫三人亦列席,他們將會繼續指揮原來那支奇襲隊(經補充之後增加到五百人之眾),負責突擊。

王守仁將寫著數字、代表義軍各路兵馬的木雕標棋,逐一放到地圖上推移,下達攻城的指令:

「第一哨吉安知府伍文定,統四千四百二十員,進攻廣潤門;攻破後留一支士兵防守城門,帶軍直入佔領布政司,再分兵去寧王府內門等候。

「第二哨,由贛州知府邢珣統領,兵快共三千一百三十餘人,進攻順化門;破門後留部份兵員防守,本軍直往佔領鎮守府。

「第三哨,袁州知府徐璉,領兵三千五百三十員,攻惠民門;成功後分兵防守城門,再直接攻佔按察司察院……」

王守仁一一下了指令,各被叫到的統領馬上答應領命。王守仁以那些標示用的棋子,指示各哨兵馬的行進和攻佔路線。

如此,全軍連同中軍營在內共十三路兵馬,圍攻南昌的任務皆分配妥當。假如一切順利,各路軍兵將把南昌所有主要官府設施:都布按三司、南昌前衛及左衛、鐘樓等同時佔據,全面奪回南昌控制權,最後會合圍攻寧王府。

就像上次荊裂的奇襲一樣,王守仁將攻城時刻定在明天七月二十日凌晨五更。天色未明之際,亦是守軍意志精神最薄弱之時。

王守仁神情極是嚴肅,直視每一位將領,然後說:「此戰我軍勝負關係天下蒼生,不可有退路保留。戰鼓一起,全軍務必抵達城壁;再起鼓即行進攻。各位統兵將領,凡有發現臨陣退縮,裹足不前以至違抗軍令節制者,依本院敕令即時軍前斬首,不論階級,絕不可饒赦!」

各將領從王大人的戰術分配與這番說話裡知道:王大人決心要在一天之內,攻破南昌。

——只有如此,才有餘裕再備戰,迎擊正趕回來的寧王叛軍主力。

眾將聽了王守仁森嚴軍令,一一領命拱手。帳內所有人的意志,此刻已團結為一體。

餘下的,就是把這緊握得堅牢的巨大鐵拳,揮擊向已然陷入混亂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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