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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狂之詩》第92章
卷九 鐵血之陣 第五章 磨劍

「此刀乃是『當千軍之刃』。」

寒石子伸出骨節突露而扭曲的手指,輕輕撫摸在戰痕斑斑的雁翎刀刃脊之上。

他看著刀的眼神裡充滿了感情,並沒有將之視為死物。

「可惜它長年塵封於草莽,有志難伸,直至換了你這主人,才得重露鋒芒,刃上罡氣這些年來得以重新聚養。」寒石子繼續說:「它舍不下你,所以無論如何總會回到你手裡。」

荊裂盤起一邊腿,席地坐在寒石子跟前,聽得入神。

後面那幾句荒唐的話,荊裂雖然不相信,但前面那一段卻完全說中了他的過去,還有裴師叔這柄家傳戰刀的來歷,確是神奇。

今天已是「清蓮寺之戰」後的第四天。寒石子的家位於廬陵縣城東部,本是一座荒廢的細小寺廟,大半的地方都闢作他淬磨與收藏刀劍的工房。至於起居的房間雖還算寬敞,但陳設簡陋寒愴,連桌椅和床都沒有,只是用幾塊大草蓆鋪滿地上,再放一個小茶几,就充作歇息讀書之處,頗有古風。

「破門六劍」此刻集合在房間裡,草蓆上整齊鋪滿了各人兵刃。

寒石子首先就觀看荊裂的幾件兵器,神態就像小孩忽然得了許多新玩意一樣,逐一拿起來賞玩。這時他又撿起鳥首短刀,仔細欣賞刀刃上的花紋:「是回人傳到南蠻的鑄工啊。這刀叫什麼?」

「當地人稱它作『牝奴鏑』。」荊裂回答:「前輩真是見多識廣。」

「難得,難得。」寒石子說著,看見刀刃上的損傷不禁皺眉:「你可用得很粗啊。」

「刀子對我來說,只是器具。」荊裂坦然說。

寒石子點頭:「也是。」

他心裡甚是興奮。掃視席上各種兵器時,他一眼就留意到當中最大的一把——虎玲蘭遠從薩摩國帶來的戰場野太刀;另外又有練飛虹那柄造型奇特的西域彎刀,而荊裂的兵器更是罕有。

——要打磨這麼多異國兵刃,將是一個很大的挑戰。太好玩了。

荊裂的雁翎刀,自然是從戰場拾回來的。此外孟七河和唐拔又花了一整天,游繩攀下那空地旁的懸崖峭壁,替荊裂尋回釘在壁上的鐵鏈槍頭和鳥首短刀——荊裂從山壁逃逸落下之時,半途用這短刀插在壁上,減緩了下墮的速度,方才能平安著陸,否則絕不止一足一臂受傷就了事。

荊裂失落的多件兵器裡,只有鴛鴦鉞鏢刀無法尋回。他猜想術王眾大概不懂使用此器,將之收進「清蓮寺」的兵器庫裡,恐已與寺院一同焚燬。

寒石子接著觀看燕橫的佩劍。他眼睛一亮,將長短雙劍逐一拿起拔出鞘,只稍看一下就恭敬地還鞘,雙手捧起過頂鞠躬,才放回席上。

「青城派至寶『雌雄龍虎劍』。想不到,老夫有生之年,竟能捧到手裡。榮幸。」

寒石子說時盯著燕橫的臉不放。燕橫不知他是何用意,但寒石子一直不語,令燕橫很不自在。

寒石子瞧了燕橫良久。沉默點了點頭。

燕橫還是不明白,荊裂卻拍拍他肩膊。

「老前輩是在看你,配不配用這雙劍。」

寒石子無言輕輕一點頭,已經是對燕橫的肯定。

燕橫甚為激動,也向寒石子垂頭敬禮。

每個認識了燕橫較久的人都看得出來:他經過這場戰鬥,整個人都不一樣了,散發出一股從前欠缺的劍士氣度。

童靜更是格外為燕橫高興。這些日子朝夕相處,偶爾她就會看見,燕橫練完劍一個人獨處,總是一副茫然沉思的神情;又或大夥兒吃飯的時候,每每有什麼東西觸動了他的回憶,他就會看著一角發呆。她很清楚,「青城派」這個擔子,在燕橫心裡有多沉重……

「然後是你了。」寒石子呼喚下,童靜才從沉思中醒覺過來。她看見寒石子已經將「靜物左劍」拿在手裡。

寒石子瞧瞧手上的啞黑奇劍,又看看童靜,皺著眉搖頭,嘴裡還發出「嘖嘖」的聲音。

「喂,老頭。」童靜很不滿地說:「有什麼不妥就說出來,別淨在那邊嘀咕!」

「這劍殺氣很強。」寒石子將「靜物劍」入鞘放在身邊:「是好劍,但不合你用。」

他說著爬到房間的角落,找出那夜被救出時從山洞帶回來的那包兵刃,從中選出一柄劍來。

「你可真幸運。你們攻打『清蓮寺』時,我正準備磨它,否則已經連同寺院毀掉了。」

寒石子將這柄劍拔出鞘來,只見劍身比一般的窄小得多,兩邊劍脊凸起來,令劍身的切面略成菱形,直到前頭三寸劍尖才變回平薄。劍柄護手和柄頭皆成卷雲狀,握柄處交錯纏著紫色布條,外形甚為古雅。

寒石子在面前輕揮劍鋒。他本身不懂武功劍法,但經過日夕鑽研,深刻明白刀劍使用之理,從中判斷每柄兵刃的優劣,此刻耍起來,動作發力竟也有點模樣。

「我聽說,這柄劍是幾年前波龍術王殺害某個俠士奪來的。那伙妖賊裡面懂劍法的人極少,因此一直沒有人用它。就送你吧。」

寒石子只用兩根指頭巧妙地捏著劍尖,把劍柄遞向童靜,輕鬆得猶如拈著一根羽毛,可見他手指腕臂力量之強。童靜見了這劍的優雅外形,早就怦然心動;但她剛剛才對寒石子出言不遜,現在假如歡歡喜喜地收下劍來,豈非很沒骨氣?因此她強裝淡然,隨便地伸手握住劍柄。

「此劍本名已失。我按照它的特性,給它改了個名字叫『迅蜂』。」寒石子放開了手指。

童靜雖然半跪在席上,但將「迅蜂劍」拿到手的一刻,已經感覺有種奇妙的契合,那重量平衡甚佳,而且比「靜物劍」輕巧得多,更適合力氣不大的童靜。從刃形一看就知道這「迅蜂劍」是以尖鋒刺削為主,亦十分配合她擅長的戰法。

——這柄劍,簡直就像在等著她這個主人。

童靜始終還是壓抑不了心頭歡喜,拿著劍輕輕比劃時,笑得露出了一雙門牙。

「不過那柄『靜物劍』我不會換給你的。」童靜向寒石子說:「我還是要帶著。」

——只因它是上一次在巫山分別之時,燕橫送她的信物……

「哈哈,到我了吧?」練飛虹這時搓著雙手,滿心期待。

眾人以為飛虹先生貴為崆峒派前任掌門,寒石子一定禮遇有加。怎料寒石子撿起一柄飛刀,看也不看就丟到練飛虹腳邊:「這種東西,磨不磨都沒什麼分別,不要浪費我的生命。」他接著指一指崆峒派掌門佩劍「奮獅劍」和那西域彎刀:「這兩柄倒還有點意思。我就姑且替你弄弄吧。」

寒石子說著,卻又看看練飛虹受傷的右臂:「不過你這老骨頭,受了這等重傷,我把刀劍磨好以後你還用不用得上?我可不想白磨一趟。」

「什麼?」練飛虹的脾氣也爆發了:「你不知道我崆峒派最著名的『花法』?我只靠這只左手——」

寒石子卻一臉沒興趣聽的模樣,霍然打斷他:「這麼多兵器,可不是三朝兩天就磨得完。我看最少也得半年。」

「那麼我們就在這兒住半年。」荊裂很爽快地答應:「廬陵百姓餘悸未消,很害怕波龍術王再來,我們正好多留一段日子。而且……」他撫一撫包在眉心的繃帶:「我們總要找個地方好好養傷。口袋裡的銀兩沒剩多少了,難得有個能白吃白睡的地方,沒有走的理由。」

眾人也都開懷大笑。

只有圓性,大大打了個呵欠。其他人都看著他。

他摸摸已再長出薄發的頭顱:「悶死了。你們都用刀劍,獨是我一個用棍棒,根本就沒得磨。悶得我肚子又餓了。」

大家又再哄笑起來。

陽光從紙窗穿進來,曬在他們的臉上,很溫暖。

◇◇◇◇

薛九牛下葬之處,就在縣城西面他的老家馬甫村外一片墓地。他的墳墓跟好友小虎相鄰。

墓地上還有十幾座新墳,都是波龍術王到來廬陵以後葬的,可知術王眾的暴虐程度。

——九牛,你的墓是最後一座了。

荊裂伸著受傷的右腿,坐在墳墓前面地上。已經過了十天,他的左肩和右膝傷患卻還沒有明顯好轉,依舊難以發力。

荊裂在黃昏陽光中赤著上身,露出一身花繡刺青,左臂仍用布巾吊在胸前。

長長的船槳橫擱在他腿上。虎玲蘭替他握牢船槳的柄頭,讓他可以單手雕刻。

荊裂在槳上又再刻下一道橫紋,用的工具正是梅心樹那柄形如獸牙的彎刃,柄頭仍跟鐵鏈連著。

他一下接一下用力地把刀刃挖進極堅實的木頭裡。那眉心添了一道新疤痕的臉,沾滿了汗水。

跪在旁邊的虎玲蘭,一直默默瞧著他雕刻。

刻好之後,荊裂將彎刃插進身旁土地,朝著薛九牛的墳頭豎起船槳。

「這一道刻紋,不只是記下我殺死那個傢伙。也是記念你。」

說著他就用船槳支地半跪起來,從地上拔出彎刃,連同鐵鏈輕輕放到薛九牛的墳前,用手挖撥附近的泥土,將那兵器掩埋起來。虎玲蘭也幫助他堆起沙土。

「對不起,這次沒能拿著波龍術王的頭顱來祭你。這東西你就先收下吧。」他朝著墳墓拍一拍腰帶,那兒插著另一柄一樣的彎刃:「我剛丟失了一柄小刀,需要找個代替。我們就大家一人分一柄,好嗎?」

他向薛九牛揮一揮手,穿上衣服,向墓地外的小路走去,不再回頭看一眼。

兩人走到半途,荊裂突然將手中的船槳遞給身邊的虎玲蘭。

虎玲蘭不明白,正伸手接過時,荊裂空出來的手掌,就牽起了她那受傷的左手。

他們沒有看彼此一眼,只是在墓地上牽手站著,眺視西邊的夕陽。

虎玲蘭彷彿聽到自己的心跳,有好幾次緊張得想把荊裂的手甩開,到最後還是跟著他一動不動。

良久,天色更晚了,荊裂牽著虎玲蘭,繼續走往拴著馬兒的那棵路邊大樹去。

一黑一紅的身影共同騎上了馬背。荊裂輕叱,催促馬兒往來路奔跑,背負著燃燒的夕陽回去。

◇◇◇◇

王守仁告別廬陵的早上,縣城方圓十多里地的村鎮百姓都來相送,城裡名副其實萬人空巷,要由「破門六劍」開路,才能出得北城門。

王守仁跟六個門生走到城門外,準備登上他來時所乘的馬車。拉車的依舊是那頭瘦馬。先前一戰,他們從術王眾手上繳得數十匹良馬,但王守仁仍拒絕拿一匹去換。

「這些馬兒,是留給廬陵百姓重建生計用的,我不能取。」

數以千計的百姓帶著各樣農作來要送給王大人,假如堆在一起足以填滿一座小屋。王守仁只輕輕一句「我帶不走」,一概不收。

孟七河亦帶著一干從前的山賊兄弟跟隨。他們十數騎決意要護送王大人,直至離開江西省界為止。

「請王大人讓我報答這恩情。」孟七河昨晚如此向他下跪說。他見孟七河意向甚決,最後也答應了。

王守仁與門生站在馬車前,正要跟「破門六劍」交談話別,後頭許多百姓突然都跪下來叩頭,哭著請王大人再多留一段日子。王守仁急忙叫門生扶起其中的老弱。

「我已經留了一個月。」他苦笑說:「要去南京赴任了。」

這時一把雄渾的聲音猛喝:「都站起來!」唬得那些下跪的百姓心頭一震,有十幾個吃驚得立時跳了起來。

這虎吼是圓性所發的。一個月來他又長回毛髮,恢復從前那副邋遢野和尚的模樣。他以手上齊眉棍猛力拄在地上,厲聲說:「王大人要去陞官呀,你們何以要阻攔?他這樣的人才,以後必然步步高陞;他當的官愈大,能夠幫的人就愈多,遠不止你們這種小地方,你們怎可這麼自私?」

圓性語氣雖粗魯,但句句鏗鏘有理。百姓聽了都自覺地收起悲情,一一站起來。

這時人叢後頭響起一陣不滿的哄鬧。只見當中有個肥胖身影,正是廬陵縣令徐洪德。趕走波龍術王之後,王守仁仍一直下令將他軟禁府中,直到幾天前才將他釋放。此刻徐洪德帶著兒子和幾名下屬,本想要來恭送王大人,但又尷尬得不敢上前。

「王大人,放了他真的好嗎?」童靜以嫌惡的眼神看著這個小官吏,手掌把在腰間的「迅蜂劍」柄上,這動作嚇得徐洪德退後了幾步。

「他終究是朝廷命官,難道殺掉他嗎?我已查問過了,這姓徐的還沒有壞透。」王守仁說。

住在廬陵這一個月來,王守仁派出其中四個門生,帶著他的親筆書信去拜訪江西省官場裡的多位同僚舊識,打聽之下終於明白,何以波龍術王肆虐多時都無人理會。據那些人所知,波龍術王與廬陵以北多個縣府的地方官暗中都有連繫,其中關係著很大額的金錢交易。王守仁的門生聽了,自然聯想到「仿仙散」,定然是有貪官向波龍術王購入這種戕害身心的藥物,在治域內大肆斂財。

那些王守仁的舊識,雖然因為害怕惹禍而未有明說,但言語之間暗示,牽涉這可怕勾當的有省裡的大官,後面相信還有更高的勢力的支持。

反倒是廬陵縣令徐洪德,為人甚是膽小,不敢參與這「生意」,但又怯於上層的壓力,只能不聞不問,得過且過,等待將來平安調任。當然他還是不免收些賄賂。

「這事情他脫不了干係,你們留在廬陵期間不必擔心他來為難;他亦斷不會告發我們私下軟禁、奪其權柄的事情。」王守仁又說:「此人並非大害,而且經過這次,他深知有把柄握在我手上,任期裡必然不敢苛待百姓,廬陵將有一段好日子過。」

王守仁說時露出略帶狡獪的眼神,微笑看著遠處的徐洪德。

練飛虹聽了很是佩服:這個陽明先生確非一般腐儒可比,領兵打仗果敢機智,對付奸官時卻又心計了得,實在是個全才!

儒生黃璇來到燕橫跟前,向他拱了拱手:「燕少俠……初見面時我說了些不客氣的話,小看了幾位武者……經過這場大戰,我方才明白自己錯了!」

「不,黃兄,你沒錯。」燕橫也回禮:「只是我們的道路不同而已。荊大哥就說過:每個人都有他自己要走的路。這次襄助王大人之後我就在想:要天下太平,得有不同的人一起去努力啊。」

黃璇想不到這個比自己年輕幾歲、讀書也比自己少得多的劍士,卻說出這等道理來,不禁低頭再次行禮:「受教。」

荊裂這時走到王守仁身邊。王守仁見荊裂走路仍是瘸著一邊腿,左手也還包紮固定著,心裡想:這次他可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荊裂從王守仁的眼神,知道他心裡擔憂自己傷患久久未癒。荊裂倒是不以為意,只輕鬆地向他說:「大人,保重。」

王守仁點點頭:「我的門生順道查探過,是否有波龍術王一夥人的行蹤消息,但半點頭緒也沒有,大概仍匿藏在什麼地方。」

「你剛才不是說,很多江西官僚跟那傢伙有來往的嗎?」荊裂微笑:「我們之後就去逐一『拜訪』他們。總會找到一點點蛛絲馬跡。」

——真是個不懂「放棄」為何物的男人。

王守仁捋著須,眺視城外遠方山色。

「王某預感這事情遠遠還沒完結。將來甚至會演變成震動天下的大事。」

荊裂一聽,知道王大人又是憂慮寧王府的野心圖謀,不知何日爆發。

——喔,對了,現在才想起來,我還沒有給那李君元答覆……

「王大人,我們相識的日子雖短,但曾經同生共死,這份情誼不亞於剖腹知交。」荊裂這番豪言,令四周的人都靜默下來:「他朝不管大人遇上任何危難,即是刀山火海,我等『破門六劍』,定必前來。」

王守仁看去,「破門六劍」並排而立,雖然身上臉上還是帶著大大小小的傷痕,但每個人都精神煥發,閃亮的眼神裡無一絲遲疑,都同意荊裂的承諾。

王守仁拱起雙手過頂,以古人之禮深深垂頭一揖。

「謝。」

簡單一個字,卻表達了極誠摯的感激之情。

「王大人,多謝你的教誨。」燕橫上前說:「讓我明白了許多——不管是用劍,還是做人。」

「我充其量只是當個引路人。」王守仁看看左右的門生,微笑回答:「都是你自己的領悟。」

王守仁接著就揭開竹簾進了車廂。朱衡、余煥、黃璇等六名陽明門生也逐一上馬,連同孟七河的馬隊,出發上大路往北而去。

「破門六劍」看著隊伍的背影離開,不一會兒後就回頭,卻見數以千計的百姓還是聚在城門外目送,不肯稍移半步。

「去去去!還留在這裡幹什麼?」練飛虹伸腿,踢踢旁邊一個農民的屁股:「快回去幹活!城裡和村子裡百廢待興,許多事情等著你們去做,還有空在這兒哭哭啼啼?

「我們跟王大人這麼拚死戰鬥是為了什麼?就為了大家能好好過活!你們還不快回去?是要辜負王大人嗎?」

許多本在哭別的人聽了就止住聲音,擦乾不捨的眼淚。人群漸漸開始散去。

良久之後,城門前送別的人已疏落,幾乎就只剩下六位武者。他們驀然想起,此刻所在這道城門,正是他們初來廬陵進入之處。六人感嘆地仰首,看看門頂城樓上掛著那面粗糙的「破門六劍」大旗幟。

「糟糕。」圓性搔搔亂發:「好像有些手癢了。」

虎玲蘭和童靜噗哧笑起來。練飛虹抓了抓白髮說:「敢情是干這種事上癮啦。」

燕橫點點頭。

比起單純互相磨礪武技,行俠,又是另一種修練。

「放心吧。」荊裂笑著說:「世上還有很多可惡的傢伙,正在等著我們。」

他撫撫眉心的傷痕,把笑容收起來。

「何況先前的事情,我們還沒有完成。」

◇◇◇◇

一個多月後,寧王府智囊李君元,收到一封神秘的書信。這封信不知何人丟在王府側門,上面寫明由李君元親啟,被府裡的下人拾到送交過來。

李君元打開來,只見信紙上一堆極潦草的字體,並無上款。

「吾輩武人非走狗飛鷹,汝欲馴養府內,實痴心妄想,今後休提。聞近日贛地妖邪當道,凡忠義之士,莫不痛絕。如悉寧王府牽涉其中,吾等雖千里之外,必盡取汝等人頭。破門六劍字」

這封冒犯的信,李君元當然沒有給寧王看,慌忙撕碎。

李君元為向王爺取寵,力主吸納武林人士,組成王府護衛的一路尖兵,但至今仍是兩手空空,甚為苦惱。

不想就在收到「破門六劍」這封信的十二天後,一名向有收受王府賄賂的南昌地方官,帶著一夥奇怪的人來向他求見。

◇◇◇◇

當今寧王朱宸濠,先祖乃太祖皇帝第十七子朱權,是開國初年文武雙全的奇才,年僅十五歲即被父王派到北邊鎮守,所領大寧鐵騎精銳教敵人聞風喪膽,與四兄長燕王朱棣,並稱諸王子中之雙璧。

後來燕王以「靖難」之名出兵,成功奪取侄兒帝位而登極,是為明太宗永樂皇帝。助戰有功的朱權為皇兄所詐,不止盡收兵權,更被調封南昌,在朝廷密探的監視下過活,只好鑽研道家黃老之術,以表胸無大志,逃避朱棣的猜忌,最後鬱鬱而終。

朱宸濠為朱權五世孫,如今正值三十六歲盛年。他身高體魁,那掛著玉帶的腰肢粗壯如熊羆,在寧王府殿宇下的廊道走過時,每踏一步都有一股猛獸出林般的氣勢。一雙粗眉底下,眼目甚是銳利,眉心長年都皺起,這鋒芒畢露的相貌,與當年意氣風發的祖先,確是頗為相像。

寧王前後都簇擁著大群親隨。其中一名腰帶雙刀、身材碩厚的男子,左邊嘴角一道傷疤橫裂到耳垂下,令整張臉向一邊歪斜,散發著極凶悍的氣息。此人名叫閔廿四,本為江西南方一股劇盜的首領,獲寧王招納為心腹,冊封護衛中將軍,是最得王爺喜愛的貼身衛士。此刻閔廿四帶著同是舊日兄弟的衛兵,拱護在王爺兩旁前進——寧王不論去到哪兒都愛擺這樣的架勢,好提醒自己時刻都在備戰。

朱宸濠身後還跟隨著一名文士劉養正,是他視為左右心腹的兩大智囊軍師之一(另一個就是李君元之父李士實)。

這劉養正四十出頭,相貌清奇,散發一股書卷之氣,乃是舉人出身,家鄉不是別處,正是廬陵縣,但他長居南昌,被寧王延攬作幕僚已有十年。寧王府招集盜賊以組建護衛親軍之事,皆是由他一力主理。劉養正能言善道,文采亦佳,兼且擅長書法,甚得朱宸濠的歡心。

「備禮的事情辦得如何?」寧王走著時向劉養正詢問。

「已經辦得七七八八。下個月就派人送上京師。」劉養正拿著紙扇拱手回答:「可是這次耗費不少,府庫頗有點空虛……」

「就派凌十一去填補好了。」寧王淡然說。凌十一是王府護衛的先鋒將軍,也是山賊出身,甚是剽悍好殺。王府所有見不得人的勾當,大多皆交由他去辦。

自從當今正德皇帝登位,朱宸濠這些年來費盡心機,千方百計重建被撤裁多時的寧王府親兵。他為此不斷賄賂收買京城的大官,又連年進貢許多奇珍異寶以討皇帝歡心,免除他的猜忌;再加上養兵所費不菲,府庫開銷極為龐大。為了充實財力,寧王府經常仗著威權霸佔地方百姓的田產,一遇反抗即開殺戒,地方官吏也奈其不何。南昌一帶民眾,一聽聞寧王府的親兵要經過,莫不驚得雞飛狗跳。

「臣下自當將此事辦妥。」劉養正恭謹地說。他並非朝廷官員,本無資格稱「臣」;如此回答,更暗暗有將寧王捧作天子之意。這裡是王府深處,並無外人,劉養正才敢如此大膽討寧王歡心。

寧王一行人到了王府西側一個偏廳,這兒環境清幽,兩面窗戶都對著空闊的花園,寧王經常用作與軍師親信密議之地。

寧王正要叫閔廿四和眾衛士等在廳外,劉養正不同意。

「還未知道見的是什麼人物,王爺該提防一下。」

「先生心思果真細密。」朱宸濠微笑點頭。他雖然平日一副氣勢逼人的模樣,但甚懂禮賢下士的道理,一向對劉養正十分尊重,常稱他「先生」。就連一干盜賊出身的勇士,他同樣不嫌他們出身低微,常有嘉賞,甚至不時同桌吃喝。

寧王於是帶著全體衛士進了廳內。

依舊一身錦衣的李君元,早就等候在廳堂裡,一看見忙向王爺行禮。

「王爺大喜!」一待朱宸濠坐定,李君元就高聲祝賀。他知道寧王甚為迷信,最喜歡聽這樣的話。

「最近有何喜事?我倒不知道。」寧王接過下人遞來的錦織手帕,抹抹額上的汗珠。

「王爺可還記得,早前臣下說過西安府武林大戰之事?」

寧王一聽見,眼神頓時一亮,滿臉都是興味。

「傳!」李君元向廳側呼喊。

兩名王府護衛,帶著一人從側門進入。

寧王等人見了這名來客,俱是一驚。

只因這人身材,實在是高得太驚人。

波龍術王穿著胸口繡有「太極」標記的「褐蛇」道袍,進來時步履生風——他大腿所受的刀傷其實還沒有全好,只是超卓的輕功步法足以掩飾。

他跪在寧王跟前十尺之距,那顆光禿禿的頭顱仍然到王爺的胸口高度。寧王一見此人奇貌與不凡氣度,已經欣賞地笑了。

波龍術王朝朱宸濠低首叩頭。

「在下武當派弟子巫紀洪,願為犬馬,助王爺成就不世霸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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