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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狂之詩》第154章
卷十五 羊與虎 第三章 暗劍

在幽暗與死寂中,譚洙的身體完全被冷汗濕透了,強烈的恐懼像打開了他身上每個毛孔,任何輕微的空氣流動,對他而言都像刮過一陣切入骨頭的寒風。

他在暗角裡瞪大眼睛,想用房間外僅僅透來的稀微月光看清一切;然而他心底裡又害怕得寧願什麼都看不見。

譚洙並不是容易驚嚇的人—一個靠赤手打下江山、佔據得江西袁州城三分一貨運生意的豪商,當然不是沒有膽識的人物。

他現在也不是孤獨一人:跟他一起站在暗室中的,還有府中兩個身手最強的護院武師,每個都比譚洙高一個頭以上,虎背熊腰撐得衣衫膨脹,而且手上都提著凶厲的單刀,其中一個左手還帶著厚厚藤牌。

但是這未能令譚洙感覺半點安全。

因為不久之前,他才聽見外頭後院和廳堂接連發出的慘叫聲。

不過相當於喝幾口茶的時間,慘叫就從此起彼落轉為寂靜,如今連半點聲音也再聽不見。

也就是說,守在外頭那八名護院,已經全數死亡或昏迷。

這麼可怕的人,譚洙能夠聯想到的,只有近來道上傳得旺盛的那個外號。

——是真的!那「妖鋒」的傳聞……是真的!

譚洙是個見過風浪的人。這樣的人很少不謹慎。當他從生意朋友口中聽說近期有人要對他不利後,他並未掉以輕心,馬上請託江湖上的熟人雇來六名好手,連同他手下原有的四個護院,總共十人全日貼身跟隨,那排場不下於袁州府任何一位大官,心想已是絕對安全。

然而此刻在這座別館裡,他才知道自己多麼愚蠢。敵人已然接近到一牆之隔的距離。

守著譚洙的最後兩人,是十人當中武藝最高的:正門前架起單刀、頭頂已經半禿的中年漢名叫方勝,曾是著名的南昌「仁威鏢局」老練鏢師,走鏢生涯十三年來,與各地綠林劇盜交手無數,四年前想過一點安定生活,到來袁州府落戶,獲譚洙招聘為護院,兼教子弟武藝,甚得信任;另一個提著藤牌單刀較年輕的秦日通,是本地羅家地堂門弟子,武功在門內甚出眾,但因生性好賭流落江湖,出賣一身過硬功夫,近日才被譚洙招入府中。

兩人實戰經驗都極豐富,包括像此刻的暗室夜戰。他們一前一後,迎著房門作準備伏擊的狀態,前頭的方勝在門內左側,架起刀鋒同時左手暗扣著飛鏢,準備敵人破門而入即上路出擊牽制;而右後方的秦日通身體半蹲,藤牌幾乎蓋著全身,準備趁方勝迎擊的同時,仗著盾牌保護滾搶對方下路,以單刀破其腿膝,再由方勝從上出招結果敵人。

兩人剛共事不久,其實互相併不熟悉,但此刻處在生死關頭,憑著經驗自然構成合作陣式,極有默契。

陣勢雖嚴謹,兩人心裡卻沒有半點把握,刀柄和掌心之間滲滿了汗,呼吸異常急促。

只因他們都隔著門牆,感受到敵人散發而來的奔騰殺氣。他們在江湖上打滾這些年,從未遇過。

——見鬼了……

譚洙雖然不是武人,但一樣感受得到這股殺氣的壓迫。他殺過人——無論是親手還是下令——也被人多次迫入過死地。他嗅過死亡的氣息許多次。

但從未有一次這麼濃。

對方已經站在房門後——沒有迂迴偷襲的必要

譚洙在黑暗中盯著房門,勉強張開又乾又苦的嘴巴,高聲說:「這位好漢,我倆往日無怨,近日無仇;譚某沒什麼本事,銀兩還是有一些。不管是誰僱用閣下的,譚某出雙……不,三倍!」

在旁聽著的方勝和秦日通,仍目不轉睛盯著房門,精神不敢有半絲鬆懈,同時在心裡祈求對方響應譚老闆的價錢——這已是避免交手的最後機會。

門外並無動靜,似乎正在考慮。秦日通心底升起一絲希望。但方勝卻皺眉。江湖經驗較豐富的他知道,厲害的殺手,不易被這種反收買打動。

——厲害,只因為他們有原則。

何況這等待之間,門外殺氣未有半絲減弱。

譚洙正要再說話時,感覺到迎面空氣流動。

房門向內打開了。

方勝握著單刀與飛鏢的雙手蓄勁欲發。可是就在這剎那,他感受到門外的殺氣瞄準了自己。

對方隔著門板已然察覺方勝所在,不必使用眼目。

——相比我那十三年刀鋒舔血的走鏢生涯,此人必是從更凶險的生死深淵活過來!

在這震懾之下,方勝做了一件他習武三十餘年都沒有做過的事情:他害怕得一動不動。

秦日通卻不知道方勝意志已經崩潰,仍照預定的戰術,迅速一滾身搶向那打開的房門,以藤牌保護頭頸和身體,右手刀預備砍向那門前黑影的腿部!

就在刀招未發動之前,秦日通卻感到左手的藤牌傳來一股極強烈的衝擊!

那是一柄刃身寬闊的短劍,極強力砍在藤牌的左上方邊緣,那衝擊令秦日通左臂無法承受,架盾的姿勢變形,藤牌降了下來,露出秦日通的頸部。下一瞬間,藤牌上端飛散出碎屑。

另一柄長劍擦過藤牌頂緣,斜斜而進,刺穿秦日通的咽喉。

黑影拔出帶血的長劍,輕巧越過秦日通屍身,直搗房間後頭譚洙所在。

「等——」譚洙惶恐中舉起手掌

但他就只來得及說出這一個字。長劍另一次發動,在譚洙的食、中二指間刺進。

劍尖從譚洙的喉矓裡拔回來時,他仍然維持著同一個站姿,半點不似已失去生命的樣子。

黑影身後的方勝,只是僵硬地呆站著。他沒有看清楚那連殺二人的劍招——不是因為太暗,而是因為太快。

這時黑影回過身來面對方勝。後面傳來譚誅屍體崩倒墮地的聲音。方勝瞧著面前這個長短雙劍的殺手。他沒有後悔自己剛才並未出擊——根本毫無分別。

知道自己必死,方勝心裡反而有些坦然,這時竟敢直視殺手的臉。

殺手以黑布巾包藏頭髮及臉孔,只露出一雙眼睛。奇怪的卻是:那雙眼的左邊竟腫得像顆烏黑的雞蛋,只能勉強睜開一線,眉心處也有新鮮的傷痕。

——好像不久前才剛剛被人狠狠揍過一頓。

即使如此,那完好的右眼散發的凶焊殺氣,仍足以令方勝背脊發寒。雖然殺氣是如此濃烈,但見慣了各種惡人的方勝又隱隱感受到,對方並不享受殺戮。他只不過像一頭狼,為了生存而狩獵食物而已。

方勝沒有猜錯。殺手的下一劍也很快,並未給他太多恐懼或痛苦。

◇◇◇◇

在譚洙那座城南別館的四條街外,一家小小的豆腐店裡點著一盞孤燈。蔡慶獨自坐在店內,手裡握著一個小杯,正在耐心地等待。

他淺淺呷了一口,讓那液體停留在喉間,滋潤了一會才呑下去。那並不是酒,而是清水。工作時蔡慶絕不喝酒。即使確定所有的安排萬無一失,他都不會冒險,影響自己任何時刻的判斷。

——因為在他這危險的行業裡,所謂「萬無一失」只是假象。他的工作處理的是人;是人就會有意外。

只是這次看來也沒出意外了。因為不久後蔡慶就聽到腳步聲。那步音非常輕,只有留神才會察覺。

只得一人的腳步聲。但蔡慶知道其實回來了兩個人——另一人的腳步,比那更輕更靜。

豆腐店的門敞開來。先進入的是個廿來歲青年,身材很健壯,步姿舉動敏捷,在這樣的冬夜裡也只穿著粗布薄衣,樣貌一臉憨厚平凡,但眼神裡有一種異樣的專注。

跟著他進來那個腳步更輕的人,全身都包裹在黑衣中,頭臉亦包著黑巾,手上提著一個長狀的黑布包。他比前面那青年瘦削矮小,但無論誰第一眼看過去就能肯定,二人若是打起來,黑衣人殺掉青年只會是一眨眼間的事情。

就像猛虎與羔羊的分別。但此刻虎卻跟著羊走。

黑衣人進入後,青年立刻將門關上。店門一關起來,黑衣人身上的血腥氣味就顯得更濃烈了。

蔡慶早就站起來迎接。他與黑衣人對視,瞧著對方一邊腫傷的眼睛,略點點頭招呼。

黑衣人卻毫無反應,只是將手上的長布包交給青年,然後將蒙面黑巾扯下來。

侯英志的臉帶著一貫的傲氣,只是相比兩年前在武當山上,增添了不少風霜與怨忿。那眼瞳像吿訴世人:你們這世界虧欠了我太多。

蔡慶跟侯英志平日見面不多,一個月裡最多才兩、三次,但每一次都忍不住留意他的臉。每次都不一樣——上面的腫瘀和傷痕時多時少,有時是鼻樑骨給打歪了正在痊癒,有次則喉頸紫青了一大片說不出話來。蔡慶至今都不知道侯英志受傷的原因,也並未理會——只要這些傷不影響他的工作就行。

侯英志無視蔡慶的注目,將頭巾也取下,並開始脫去身上的夜行黑衣。另一邊那青年接過長布包之後,放在平日切豆腐的木桌上攤開來,露出內裡長短雙劍。兩柄劍的造工都非常粗糙,沒有任何修飾,就只是兩片磨得銳利的鋼鐵裝上了護手和木柄,再纏上黑布條,予人感覺像工具多於兵刃。雖說是「工具」,這雙劍採用的鋼材和鑄工都是第一流的,劍鋒也打磨得非常仔細。

青年將沾滿血的雙劍拿起來,在旁邊的木桶裡取水清潔劍刃。他洗劍的態度十分專心,好像世上再沒有其他比這更重要的事情。

這青年叫阿木,是蔡慶手底下寶貴的人才。阿木是個啞巴之外,腦筋也有問題,出生長大後一直不懂跟別人相處,爹娘不管怎麼打他也教不會他做任何事情。他很小就被父母遺棄,要不是天生一副健壯的體格,能夠出賣勞力,早就死在街頭。在阿木十五歲時,蔡慶在臨江城一個貧民窟中發現了他,並且改變了他的人生。

蔡慶是世上第一個有耐性跟阿木溝通的人,並且找到了方法。而他也發掘出阿木在體力之外的另外兩個長處:專心,而且記性很好。

——這就夠了。他能夠為我工作。

自此每次工作,阿木都負責帶引殺手往返目的地、藏身處和逃走出口。阿木從來沒有出錯過一次。

阿木把雙劍上的血漬沖洗去後,拿來自己準備好的幾塊布巾和灰粉,將劍仔細弄乾。蔡慶吿訴過他:「工具」清洗後一定不可殘留水漬,否則會長鏽。因此阿木每次都極仔細作業和觀察,確定「工具」每一分寸都徹底乾透。令蔡慶失望,是阿木人生裡最不想發生的事情。

這時侯英志已將全套衣衫都脫光,塞進一個厚布袋裡,準備交給阿木拿去燒掉。在蔡慶和阿木面前赤條條一絲不掛,侯英志卻毫不在乎,彷彿把他們當作木頭人。

他從水桶拿起瓢,自頭頂往身上淋水,沖洗殘留的血腥。冬夜裡的冷水浴,令侯英志精神一振。腦海中死者的臉,彷彿一下子被冰般冷的水洗去了。

就像他的臉一樣,侯英志身上各處同樣滿佈傷痕。蔡慶瞧著他那有如鋼絲纏成的強韌軀體,沒有半點贅肉,形狀完美的胸肩就像工匠巧手雕刻的作品。蔡慶看了很羨慕,但同時也知道侯英志鍛鍊出這樣的體魄,絕不是為了外表好看。

從樣貌和身體看來,蔡慶斷定侯英志還很年輕,大概只有二十出頭。這樣的年紀,卻有這般可怕的劍法,蔡慶一直沒有問原因。他心裡有幾個猜想,只是他從不試圖向侯英志打聽或驗證。沒有這樣的必要。

——只要他能一直為我賺錢就好。

看見侯英志那不滿現狀的飢餓眼神,蔡慶知道他仍會留在自己旗下好一段時日。

現時蔡慶手底下共有四個殺手,但另外三人沒有一個的身價比侯英志這「妖鋒」更高。當然這個差距他不會給四人知道。他們也不可能互相比較——假如他們四個有能力自己走出來要錢的話,就不需要他這個生意接頭人了

蔡慶在這行打滾已經二十年,能夠生存這麼久當然是因為他夠謹慎。他永遠不會同時經營超過五人,人太多他就會太忙,太忙就容易疏忽。錢不可以賺得太急——這就是他生存之道。

他的另一生存秘訣,就是將一切事情控制在自己手上。例如物色殺手,他總是親自在黑道上找適合的人選,絕不靠他人介紹,更不採用已經行事多年的老手。

然而侯英志是歷來唯一的例外:當天是他來找蔡慶自薦的。

——通過蔡慶旗下一個殺手。

當時侯英志正為一個黑道角頭老大當護衛,那個老大正是蔡慶旗下殺手的目標。結果是殺手的手筋被侯英志挑斷了。

可是正當那名角頭老大深慶得人時,下一刻他的咽喉也被侯英志的劍刺穿了。

「我已經厭倦這傢伙。」侯英志那夜對那名殺手說:「我想要干你的工作。帶我去見你的老闆,那麼你就可以收下這次殺人的報酬退隱。要不,你就死在這裡。」

豈料那殺手並未就範,閉上眼準備就戮。侯英志見了這樣並不憤怒,相反覺得很滿意:假如這個殺手接頭人太容易被出賣的話,也就是說他並不太能幹,侯英志沒意思在這樣的人手下工作。

侯英志竟然收起劍,並且為那殺手包紮。兩人交談一輪,最後殺手答允會通知他的「老闆」來找侯英志。而侯英志答應了,就這樣把殺手放走。——這是非常奇特的互相信任。

結果那名殺手確實按照承諾,將侯英志的事情傳達給蔡慶,包括約定出現的時日地點。蔡慶頗為訝異。對方如此冒險,必然很有自信。

當然蔡慶並不輕易就信任侯英志,只是找一個臨時在街上僱用、對殺人生意毫不知情的少年,在約定地點向侯英志傳信:

——為我工作,首先你得不收錢幹一次「買賣」。成功了,你才會看見我。

這是蔡慶一向招攬殺手的規矩:對方先得免費幹一次工作,一來是建立一種「共犯同謀」的互信,二來也是為了測試對方實力及殺人的決心。由於這次狀況特別,蔡慶挑選了一個格外困難的目標來考驗侯英志。

然而最後證實了,他給的這考驗太過容易。侯英志是蔡慶十多年來見過身手最可怕的殺手——可怕得在作過幾次買賣之後,道上就多了一個「妖鋒」的傳說名號。蔡慶其實不喜歡這麼高調。但不喜歡歸不喜歡,這並未阻止他將侯英志的身價一口氣抬高一倍——這個新價錢,蔡慶一直沒有吿訴過侯英志。

現在侯英志已經洗乾淨身體,抹乾後換穿上蔡慶為他準備的新衣服。另一邊阿木也將長短雙劍清潔好,用灰粉徹底弄乾再上了油,藏在一個長革囊裡收妥。蔡慶向阿木揮手,阿木就忠心地點點頭,背起革囊,拿著裝衣服的布袋,往豆腐店的後門出去。

蔡慶從店舖一個大木櫃裡找出個包袱,放在桌上推向侯英志。

正常來說蔡慶都不會這樣與殺手交收酬金,而是將銀兩藏在指定地點。不過侯英志要求例外。蔡慶也答應了,因為他知道侯英志即使沒有劍,帶著這許多錢也不會有任何危險。

侯英志默默收過那沉甸甸的包袱。裡面的銀兩每錠都用厚紙包裹,不會因為互碰而發出聲響。

侯英志用一塊灰色的布巾包束著散開的濕髮,同時向蔡慶說:「一個月內我都不想再接買賣。我有事情。」

蔡慶點點頭,不禁又看著侯英志那張滿佈腫傷的臉。他早已習慣侯英志這樣的要求;而每次侯英志「休業」完畢回來時,都好像換了另一張臉。他那些日子到底在幹什麼?給他這些傷的到底是他自己、他老婆還是誰?蔡慶沒有過問,只因不想影響彼此的關係。

——反正在蔡慶二十年的生涯裡,侯英志也不是為他工作的唯一怪人。從前他旗下有一個殺手喜歡吃昆蟲;另一個有嗅女人腳的癖好。蔡慶相信凡是樂於殺人為生者,心靈多數有某些地方扭曲或破損了。

這時侯英志準備好了,不道別一句就轉身,彷彿蔡慶於他而言只是個陌生人。這也接近事實——這年多以來,兩人雖然合力辦著這種交付生命的工作,但累積談話大概還不到一百句。

「等等……」蔡慶這時說。侯英志回頭,與其說他感到意外,不如說有些不耐煩。

蔡慶從腰間布囊裡取出一個小小的紙包,遞給侯英志。

「這是袁州城裡『華聖堂』出產的藥末。沾了水塗抹,對外傷很好。」侯英志皺皺眉,只是收下藥,不發一言就打開店門離開。

蔡慶本該也馬上離開這臨時租來的接頭地點,以免被人發現懷疑。但他仍是站著,凝視侯英志離開的背影。

他心裡已經下了決定:侯英志將是他旗下最後一個殺手,此後自己就要引退。蔡慶幹這行當然就是為了賺錢,但能夠做到如此成功,不能說沒有半點為此「事業」而自豪;侯英志是他歷來經營過最厲害、最具名氣的殺手,他深信此後不會再有另一個。

這個傢伙本來不該屬於我身處的世界,是意外跌進來的——蔡慶這樣想。說不定是上天提醒我:已經幹得夠久了。這將是一個不錯的終結。

只是蔡慶心底裡還是希望,與侯英志合作得再長久一些,讓他再多聽到一些江湖人對「妖鋒」的恐懼與膜拜,並暗地為擔任「妖鋒」的代理人而自豪。

——這是蔡慶平生第一次捨不得一個殺手,理由不是為錢。

◇◇◇◇

孫慈覺得自己是個極幸運的人。

一年前當她賣身為婢時,就預期將有很多悲慘的事情在前頭——當你的人生操控在陌生人手上時,這是難以避免的事。

能夠買她的人口袋裡都有點錢;這種世道里有點錢的大多也不是好人。孫慈已經作了最壞的準備。更何況她知道自己長得漂亮。身為別人的奴僕而又長得美,絕對是場災禍——她的娘就是走上這條路:被主人家的少爺狎玩,再賣給別人作小妾;肚子大了卻又不確定是誰的,於是再被趕走;然後是賣唱流鶯的生涯,染了一身病,沒到三十歲就離開這個殘酷的世界……

悲劇卻到這裡還沒有終結。為了償還母親生前欠的下賭債、酒錢、藥費……女兒孫慈被抓去出售,將要展開另一個循環。

但命運卻待孫慈很好:剛巧在她賣身的那天,老爺和夫人經過,並且相中了她將她買走。

更令孫慈驚訝的是:第一天跟著老爺和夫人回到宅邸後,等著她的並不是訓話或下馬威;而是夫人在她眼前將那賣身的契約燒掉。

「我從前也跟你一樣。」很年輕的夫人向孫慈說:「所以我沒法把你當奴婢看待。你要是想走的話,我們不會攔阻。不過你也可以留下來。我們要用人。你不會很辛苦的——我家裡才只有三個人。」

本來就沒有地方可去的孫慈,根本不必選擇。

老爺夫人對待她都客氣得令她感動。一年來夫人從沒有向她發過一次脾氣。宅院不算大,小巧雅緻,幹活一點也不辛苦,粗重的事情還有個老廚工幫忙。孫慈十五歲的人生裡,從未過得這般舒服。

至於那說話不多的「老爺」,其實半點也不老,相反比孫慈不過年長五、六歲。她從來沒聽過老爺為錢財而苦惱,卻不知道他幹的是什麼買賣。每隔一段日子老爺就會離家幾天辦事,其餘日子甚少出外,都是留在家裡。

最重要的是:老爺是個非常嚴肅的人,從來沒有暗中調戲過她半次。他甚至對孫慈很少說話。這教孫慈大大鬆了一口氣。

不過最令孫慈訝異的,還是家裡第三個人。

最初聽見夫人說「我家只有三個人」時,孫慈以為第三個自然是老爺夫人的孩子。

怎料她完全猜錯了。那第三個人,竟然是一個成年男人。

而孫慈在家裡做得最多的工作,就是照顧他。

此刻她就捧著水盆、布巾和梳子,推門進了這個男人的房間。

這房間座落在宅邸的最深處,而且跟老爺夫人的睡房隔得很遠,似乎是刻意這麼安排,不給人輕易看見這房間的主人。而他也幾乎未離開房間半步。

——與其說他是房間主人,倒更像是一件被收藏在房裡的物品。

那房間格外的大,陳設甚少,打理得非常乾淨,室內散發著淡淡的花香——來自小幾上瓷瓶裡一束每天更換的鮮花。

孫慈進來後微笑,一邊將水盆等物品放在桌子上,一邊說:「早啊!今天怎麼樣?睡得好嗎?」

雖然孫慈知道就像每天一樣,不會得到任何答案,但她還是每天都問。果然那男人仍是沒有回答。

他只是呆呆地坐在床邊,眼睛瞧著窗外明媚的冬日陽光。到底他是什麼時候睡醒的?在這床邊坐了多久?是不是一直都這個姿勢?…………...孫慈並不知道。

對於這個男人,孫慈不知道的當然還有很多。比如年紀。孫慈很難從樣貌斷定他多大,似乎三十歲出頭,但又似乎更年輕些。

又如名字。老爺夫人只在孫慈面前喚他「周先生」,卻從來沒有提全名。「先生」?是教書先生嗎?可是年齡也不像。相貌的確有點秀氣,而且五官俊朗,但卻長期都神情痴呆,好像失了心魂,頭殼裡一片空空如也。這樣的人怎麼教書?

孫慈浸濕了布巾,仔細為周先生抹臉。周先生毫無反應,像個人偶似的任由孫慈抹拭。孫慈一邊擦著他的臉,一邊端詳:可惜了這張臉,要不是害這種病的話,應該是個很英氣的男人……

孫慈將布巾再次放進水盆,稍稍扭幹了,接著解開周先生的白色寬袍,又替他抹拭清潔身體。

「周先生」絕不是教書先生的證據,還有這副軀體。孫慈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美的男人肉體。肌肉線條和比例完美得像天公伸手捏出來。皮膚比一般男人白皙,卻緊得令人想起魚腹。這副身軀彷彿是為了某種原始的目的而存在——不管是在天上飛翔,在水中游弋還是在大地奔馳。

孫慈已經為周先生抹身和洗澡許多次,可每次看見仍是禁不住臉紅。

抹到手時,孫慈又不免嘆息。跟一身光滑肌膚不一樣,周先生一雙手掌裡側滿是厚繭。孫慈當然見過類似的手掌:拉車的、作工匠的、耕田的……但她怎也無法將周先生跟這類人聯想起來。

而孫慈更很早就留意到一件事:家裡的老爺,同樣擁有一雙這樣的手掌……

老爺和夫人從來沒有跟她提過,周先生到底是他們的什麼人。孫慈也不敢問,甚至不敢猜。難得有了這樣幸福的安身之所,她絕不想因為好奇打聽,而破壞了老爺夫人對她的信任。

這時房間自外打開來了。孫慈回頭,看見夫人進來。

穿著一襲翠綠錦織棉袍的殷小妍,雙手捧著一束梅花,步入房間。

相比兩年前在武當山之時,殷小妍又散發著更成熟的女人美態,當年足以吸引武當掌門的特質,今日真正完全綻放,即使走在外面臨江府最華麗的街道,與城內任何貴婦相比也毫不遜色,難再令人聯想當日西安妓院裡那個小婢。

孫慈忙向夫人請安,但殷小妍只微微一笑,淡定地說:「你繼續。」接著走到窗前的小幾更換瓶裡花束。

周先生上衣還是敞開,露出健美的胸腹,但孫慈留意到,殷小妍見了周先生的裸露肌膚,竟完全不在意。

——他們從前……

孫慈不敢多想,把周先生的寬袍拉起綁好,然後為他梳理那把烏亮的頭髮。

這時周先生的視線已經轉過來,一直看著殷小妍。孫慈並不奇怪。周先生對任何人都像個木頭人似的,唯獨看見夫人卻有反應。

——這更令孫慈肯定他們有一段過去。

「餓了嗎?」殷小妍將瓶裡的梅花擺佈好之後,笑著向周先生問。

他點點頭,同時露出難得的笑容。那樣子簡直像個只有幾歲的小孩。「粥快煮好了。你再等等啊。」殷小妍的笑容,也有如一個年輕母親對著孩兒般溫暖。

孫慈一直垂著眼睛裝作沒看見。

把周先生的長發理順後,孫慈不禁仔細看看他。梳洗好的周先生端坐床邊,沉靜中散發著一股靈氣,就像個修道之人孫慈心裡不禁又再嘆了口氣——除了一張仍然痴呆的臉。

她收拾各樣物品,把放了一天的舊花放進水盆,向夫人吿辭離開,卻未帶上房門。

殷小妍沒在意。在妓院長大的她當然知道孫慈的心思。但她不在乎。她走到床邊,與姚蓮舟並肩坐在一起。

姚蓮舟很自然就伸手握著殷小妍的纖細手掌。殷小妍也沒抗拒。她知道姚蓮舟只有與她牽手的時候才最安心。

這一刻,殷小妍不禁回想那天在「盈花館」裡,姚蓮舟要她在掌門白袍上寫的那兩行字:強中再無強中手,千山未及此山高。

而這麼一個睥睨天下的武當掌門,今夭卻要握著一個女人的手掌才能獲得安全感。

一想及此,殷小妍的嘴角流露出甜蜜的笑意,眼神裡卻又夾帶幽幽的酸楚。

「假如,從前你就這麼需要我,那多好。」

這樣的說話,殷小妍過去從不會在姚蓮舟面前說出口。可是現在她放任的說了。

因為她知道他再聽不懂

——這是多麼諷刺的事

果然,姚蓮舟沒有任何反應,仍是一副痴迷的神情。殷小妍輕輕抱著他,讓他的頭枕在自己肩上。

她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也許,什麼都沒有。

◇◇◇◇

下午時分,孫慈聽見後院傳來轎伕的腳步聲,趕忙出去迎接。

附近這幾家人裡,會從這條幽靜後巷坐轎子回來的,就只有老爺一個兩名轎伕停在宅院的後門同時,老爺就已撥開竹簾踏出來。

老爺的身材並不比旁人高壯

那兩個雇來的轎伕塊頭就比他大

是在孫慈眼中,別的男人只要一跟老爺站在一起,就像忽然變得矮小。

老爺一下了轎,隨即把手上一頂大竹笠蓋在頭上,不讓旁人看見臉孔,並旦匆匆走進宅邸後面。

孫慈掏出銅錢付給了轎伕後,趕緊跟著回去。只見老爺已脫下竹笠,站在廚房外頭的水桶旁,搖水清洗雙手和臉。

孫慈急忙從腰間取下早準備好的手巾,待老爺洗完後遞上去。她瞧著老爺那張滿是腫傷的臉:相比五天前離家之時已經好了許多,本來腫得像顆蛋的左眼也已平復下來。

老爺左肩仍然背著一個包袱。孫慈早已學會絕不替他拿東西。

「夫人在房間。」孫慈說,不必等老爺問——他每次回來必然首先問夫人在不在家。

侯英志點點頭,把手巾交回給孫慈,舉步向睡房走去。

「我回來了。」侯英志先在門外說了一聲,這才把房門推開。

殷小妍將正在刺繡的絲帕放下,抬起頭來朝侯英志欣慰地一笑。

侯英志把門帶上,進內後將肩上的包袱卸到桌上。

雖然侯英志放下包袱時已經儘量放輕,但殷小妍仍然聽得出它有多沉重。她知道包袱裡面藏著些什麼東西;也知道這些東西侯英志是用什麼方法換回來的。

——一個大半生都在拿劍的男人,能夠賺到許多銀兩的方法,只有一種。

可是殷小妍知道自己沒得抱怨。她住的這屋、穿的衣服、吃的米飯、用的傭人……都是侯英志用劍換來的。因此她從不過問他在外幹過的事情。他也從不提起。

殷小妍無言擁抱著侯英志。侯英志用早就洗淨了血腥的手掌,輕輕撫摸她的秀髮。

「我這陣子都不走。」侯英志把臉貼在她額頭,輕聲的說。殷小妍心下寬慰,抱得他更緊。

嚴格說侯英志並非從來沒有談論自己的工作。最初開始時有一次,當他看見殷小妍憂心的神情時,他淡淡地說過一句:「別擔心。那些人,比我的武當劍差遠了。我不過是干像割草般的工作罷了。」

殷小妍知道侯英志說的都是真的。但那畢竟是關乎生死的事情啊。沒有什麼是必然的。

——就像曾經那麼強大的武當派一樣……

因此每次侯英志出外的日子,她都睡得很少。尤其他從來都不會說自己什麼時候回來。

——也就是每次他都有可能沒法回來……

這想法,就如長期懸在殷小妍頭頂上的一柄利劍,令她每次和侯英志一起時,總是無法完全快樂。

侯英志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紅色錦織包。

「我買了東西送你。」

殷小妍歡喜地接過打開,是一雙小巧的銀飾翠玉耳環,白銀部分鑄成一對蝴蝶的形狀,翠綠的玉珠就是蝴蝶的頭,手工非常精妙。

殷小妍正在賞玩著耳環時,侯英志卻瞧著房間窗外。

「天色還早啊。」

一聽這話,殷小妍的身體僵硬了。

「你帶小慈去外頭街道走走。」侯英志又說:「我要練劍。」

「你……剛回來,不累嗎?」殷小妍的笑容消失了。她撫摸著侯英志的臉:「而且你的傷……」

「沒事了。」侯英志抓著她的手掌,移離自己的臉:「不可怠惰了,少練一天就是一天。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厲害的對頭出現啊。我們要活下去,我就得不斷變強——你忘記了嗎?

殷小妍凝視著侯英志那只能睜開一半的左眼。她知道侯英志在說謊。當然他說的事情不假丨

武當派每一個人都是朝廷通緝的重犯,而他們收藏的更是「首惡」武當掌門姚蓮舟——但是這並非侯英志急於鍛鍊的真正原因。

——而是他對劍道那永遠填不滿的慾望。

最終殷小妍仍是順從地點頭。

「好的。我還會買些糖果回來。你記得嗎?那夜在山道旁,我請你吃過的那種。」

「我當然記得。」侯英志輕吻殷小妍的臉頰一下,就放開手讓她離開。殷小妍背著他推開房門時,心裡不禁想:

——今天,他最需要的人不是我。

——是他。

◇◇◇◇

侯英志進入房間時,看見姚蓮舟正盤膝坐在房間中央的地上,左手肘支著膝腿,拳頭托著臉頰,側著頭凝視地板。

看見他那一瞬間,侯英志心頭一震,因為姚蓮舟的姿態似乎正在沉思。——他回覆過來了?

但下一刻侯英志就放心了。因為他看清姚蓮舟的視線正在跟隨著什麼:地板上一隻緩緩爬行的螞蟻。

姚蓮舟凝視螞蟻的表情,仍舊十分呆滯,嘴巴半張流著涎。

侯英志不理他,走到房間角落一個帶鎖的衣箱前,打開箱底的暗格,從裡面拿出三柄木劍。

那木劍兩長一短,各自的劍尖和前段都包紮著厚厚一層棉,以減緩打在身體上的衝擊。

「來了。」侯英志雖然知道姚蓮舟不會回答,還是說著,並將一柄長木劍放到他的腿上。姚蓮舟完全沒有反應。

侯英志略鬆一鬆肩背筋骨,拿著長短雙木劍揮了一輪,感覺身體已經準備好了,就凝聚心神,面朝著仍坐在地上的姚蓮舟,雙劍垂在腿側,長劍微微向上,遙指姚蓮舟心胸。

姚蓮舟仍在看著螞蟻。

侯英志深長地呼吸,壓抑著心頭的恐懼——相比每次出動殺人,與痴呆的姚蓮舟練劍對他而言遠為可怕。

而且心神半點不可輕忽。

侯英志感覺可以後,心裡暗數三聲,就催動起心中殺意,同時長劍一振,朝姚蓮舟閃電刺過去!

本來呆坐如石像的姚蓮舟,在感受到侯英志殺氣襲來的剎那,右手迅疾搭上腿上的木劍,一挺腰肢,身體神奇地朝後彈起,躲過侯英志的刺劍,著地馬上成後弓步守禦,木劍斜斜架在胸前。

侯英志乘勢再追進,施展起與葉辰淵共同研究的「雌雄龍虎劍法」中一式「藏爪」,左邊短劍抵向姚蓮舟的劍尖,右長劍則從下低刺其腹部!

姚蓮舟在此痴呆狀態裡,一切只靠苦修多年的反應而行,一感受到侯英志雙劍的來向,木劍未等對方短劍壓來已先一步脫離,往下以劍尖點向侯英志伸來的右腕,正是「武當形劍?追形截脈」!

侯英志與姚蓮舟對練多次,早知他會有這反擊,右手腕向上一圈一抖,用長木劍的劍脊,從旁拍打姚蓮舟的劍,消解這一記點擊。

但姚蓮舟反應又比他更快更高明,雙腿斜踏,以蛇步改變面對侯英志的角度,手中劍則以「太極」聽勁之法,借用了侯英志木劍側拍之力,引導劍尖指向上,再用身步前進之力,圓融地化為一記急勁的刺劍!

姚蓮舟發出殺著的瞬間,臉孔從溫順無害變得冷酷,猶如一頭追殺獵物的猛獸!

這樣巧妙的殺招根本在侯英志應付能力之外,他只能勉強側首閃躲,姚蓮舟的木劍僅僅擦過他右頸側!

束著棉的木劍險險擦過,侯英志的頸項皮膚破損,激起小小一蓬血花!——在姚蓮舟那隻彷彿會使法術的手掌上,這樣的包棉木劍,仍具有如利刃的殺傷力!

侯英志兩、三招之後已經陷於敗勢,無處可逃。他在這瞬間馬上抑制著身心的殺氣。

一感受到殺氣消失,姚蓮舟瞬間又回覆先前羔羊般馴服的呆相,木劍輕輕垂了下來

若非如此,姚蓮舟再乘勢進擊一、兩劍,侯英志必然重傷。這就是侯英志與他對練時必得專心致志的原因:控制殺意的收放,就猶如操縱姚蓮舟的一個機關,要是稍微疏神或者多貪一招,隨時無可挽回。

——那危險程度,就有如赤身裸體跟一頭滿帶銳爪利齒的猛獸遊玩一樣。

但也只有這個方法,侯英志才能夠從今日的武當掌門身上學到劍法。自從武當之戰受到神機大炮轟擊震傷後,姚蓮舟就一直陷於這種失魂狀態,彷彿無思無想,除了對殷小妍的說話仍有反應外,彷彿與外界隔絕,徒具軀殼。

侯英志帶著二人逃亡,最初實在經歷了好一段艱辛日子,也好幾次差點被錦衣衛的耳目指認出。但他始終沒有拋棄姚蓮舟,不因為對方是自己的掌門,也不是為了殷小妍的願望,而是他確信:即使姚蓮舟變成行尸走肉,仍然是武學上一件無價瑰寶;只要尋找出打開和搾取他武藝的方法,侯英志就有機會成為夢想中的高手!

——第二次失去了所屬門派,令侯英志更深深感受到,要存活下去就得盡快變強,那迫切之情比從前更熾烈。

三人後來輾轉南逃,到了江西境內,侯英志靠著出賣自己唯一的資產——武力,在道上找到一口飯吃,生活才漸漸安定下來;後來他接觸了蔡慶成為報酬豐厚的殺手,更得以過上這般富足的日子,租住臨江城內的雅緻大宅,殷小妍的生活更儼如富商夫人。

但這些都沒有磨鈍侯英志的武道慾望。他苦心研究測試,到底該如何引發姚蓮舟動武,經過數次幾乎被姚蓮舟刺死的危險之後,他才掌握了現在這個凶險的練劍方式。

侯英志摸摸頸側的傷口,看了看手掌上鮮血,竟笑起來。姚蓮舟剛才一劍只差分毫就刺在他咽喉,雖然只是包棉的木劍,其速度威力也足以擊碎喉嚨。

他並未因此驚懼或憤怒,剛相反,這生死邊上的鍛鍊,令侯英志興奮莫名,比任何時候更深刻感受自己活著。

侯英志把沾著血的手掌展示給姚蓮舟看,苦笑說:「你可別真的打死我。沒有我掙錢回來,你也得餓死啊。」

姚蓮舟沒有看那鮮血,也沒有把侯英志的說話聽進耳裡。他只是垂著木劍,茫然無力地站在原地,彷彿在等待些什麼。

但即使是這般失魂落魄的站姿,在劍士侯英志眼中看來,仍然是完美而危險得可怕。

——畢竟,他仍然是姚蓮舟。

侯英志收起笑容,準備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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