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改過,請重看)
沈墨山沉默不語,接過紙,展開一看,臉色低沉,半天不言語。我心中忐忑,不禁道:"墨山……"
他回過頭,沖我微微一笑,嘴角邊笑紋浮現,暖若冬陽,過來伸臂半攬住我,也不顧他諸多叔父輩正瞧著,溫言道:"擔心了?"
我抿緊嘴唇,怎能不擔心?他素來膽大心細,看著粗獷豪放,實際上最是精打細算。若只是尋常事,他此刻定然哈哈大笑,欣然應允,但那張紙上,顯然寫著真正令他為難之事,否則,他怎會斟酌良久?
看來,那位公子爺,真的知人甚深,一下子,點到他的死穴上。
我反手拍拍他搭在我肩上的手背,輕聲道:"若難選,便不要選了。"
沈墨山嘿嘿一笑,抬起頭,環顧了一下場上關切看著他的諸位叔叔,道:"我選好了。"
琴秋輕輕一挑眉毛,道:"真選好了?"
他鄭重點了點頭,轉過去對徐爺道:"二叔,公子爺果然厲害,他說的那幾樣,果然任一樣,捨棄了,都跟割我的肉似的。"
徐爺喝道:"少廢話,把紙給我,我瞧瞧姓林的到底有什麼花招!"
沈墨山手一揚,那薄薄的紙片便平飛至徐爺跟前,徐爺手一抄,一目十行,一下看完,怒道:"什麼亂七八糟,我早說了,姓林的詭計多端,偏你們還不信,個個當他是至誠君子……"
"升哥,別忙發火,我看看。"寶爺在一旁淡淡地道。
徐爺哼了一聲,將紙遞給寶爺,寶爺手持那張信箋,飛速看完,抬頭見我一臉憂色,忙安撫一下,道:"莫急,我念與你聽。"
我感激一笑,他徐徐念道:"第一,功力;第二,沈家少主;第三,南北買賣連白家老號大當家;第四,明德山莊小少爺。"
他見我有些疑惑,便一一解釋道:"頭一樣,墨山是練武奇才,一身武功博取眾家之長,墨山若選了這一樣,便需逆行經脈,散了一身功夫。第二樣,沈門一派,自先帝時就是偌大的幫派,後來雖避退一方,削減不少人馬,但實力猶存,不容小覷,你徐叔叔便是沈門的二當家,墨山若選了這一樣,便自請出族譜,不複姓沈;第三樣不用我說,墨山最愛做生意,這麼些年也小有所成,若沒了這一項,錢銀還是小事,只是這麼多年打拼付諸流水,他定然心中不甘;第四樣,明德山莊是公子爺敕封的府邸,若墨山選了這一樣,從今往後,與公子爺並白神醫,便再無瓜葛。"
那位爺果然夠狠,這四樣,每一樣好選。
我憂心忡忡地看向沈墨山,沈墨山拍拍我的手以示安慰。
"選第四樣。"徐爺咬牙切齒地說:"姓林的是不是篤定你不會選第四樣啊,你偏偏選了,讓他追悔莫及去。"
"我選好了。"沈墨山負手而立,淡淡地說。
琴秋微笑道:"講。"
"我姓沈,雖然我爹沒教養過我一日,但他老人家一生操勞都在沈門一派上,現在就算大不如前,可也不能讓它後繼無人,成一盤散沙。且血脈一事,並非我自請出戶便能斷個乾淨,到哪了,我還是沈家的人,還得叫我爹親取的名字沈墨山。所以,第二樣,我萬萬不能選。"他笑了笑,道:"同樣的,我這一身功夫,大半習自我爹留下的武功秘笈,小半是各位叔叔今兒個你指點一招,明兒個他指點一式,未必融會貫通,可那點點滴滴,都透著情義,我不能忘本,故第一樣,我也不能選。"
"至於第四樣,若選了,誠然損失最小。"他笑著道:"便是我不再與公子爺他們有任何瓜葛,但依著他的性子,定不會來為難我,說不準,暗地裡還會想方設法幫我。"
"所以我命你選第四樣,讓那倆老小子後悔去。"徐爺嚷嚷道。
"不,"沈墨山搖搖頭,道:"這第四樣,看起來損失小,但仔細品起來,損失卻最大。"他笑了笑,對徐爺道:"二叔您想啊,公子爺與白神醫一體,我若與他斷絕了關係,白家老號定然要分割出去。公子爺待我恩重如山,我卻為了自己的私心與之決絕,這樣的事若傳出去,沈墨山頭上,便頂著不孝不義四個字。往後行走江湖,南北買賣,皆會受此影響,而最重要的,是小黃定然會因此遭人詬罵;再則,我若連公子爺的恩情都能拋諸腦後,只怕傳了回去,也寒了眾位弟兄們的心,往後再想調遣他們,可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我越聽越心驚,禁不住脫口而出道:"難道,你就捨得下那麼大的買賣?"
認識他的人都知道,沈墨山鐵公雞一隻,平時一個銅板都算得叮噹響,現在竟然,說要舍了那麼大的買賣。
沈墨山呵呵一笑,道:"怎麼?我不像?"
我心中百感交集,哪裡說得出話來?他卻攥緊了我的手,對徐爺道:"二叔,我是生意人,這做生意和做買賣,裡頭區別可大,做買賣的,咱們可算計蠅頭小利,輸贏賬一刻不停巴拉響著,但做生意不同,有得有失,除了眼前的這點計較,還得想著長遠,現如今,我拿南北九省十三州的買賣換小黃一條命,我覺著不虧。沒了他,今後我別說做有做生意的心思,就是聽著錢響也不覺著有趣。我不能忘了祖宗,不能對不住我爹傾注一輩子心血的沈門,更加不能將我爹為之送了命的武功視為兒戲,那麼就只能委屈自己個。"他滿不在乎地沖我笑道:"對不住啊小黃,往後雪參之流咱們要少吃了,西域異香嘛,偶爾點一回可以,多了我可供不起。"
我喉嚨哽噎,反手握緊他的手。
出乎意料的,徐爺這次卻沒大發雷霆,只深深地注視我們,未了口氣平淡道:"你想好了?"
"我一向言出必行。"沈墨山道。
"甚好。"徐爺頷首,卻搭上寶爺的肩膀,若無其事地道:"啊,這天冷得可快,寶兒,我想你上回弄的燉羊肉了。"
寶爺憂心忡忡,看著我們欲言又止,卻終究歎息一聲,轉頭對徐爺道:"那我讓飛螢他們準備食材,順道,將咱們帶來的江洲曲淩開了封,你一道嘗嘗?"
"寶兒,你真是深得我心。"徐爺喜上眉梢,道:"如此還等著作甚?咱們快快走罷。"
"等等我,"琴秋開口道:"聽著有份,沒得落下我的道理。"
他抬步跟著那二人就走,到我們跟前,卻將手中木盒隨手一拋,金貴異常的藥丸便如此隨隨便便扔了過來。沈墨山一反手抄入掌中,笑道:"多謝琴叔。"
"先服紅的,"琴秋輕描淡寫地道:"紅的解毒,黑的,卻要待兩日以後服用。你的東西,拿來。"
沈墨山嘿嘿一笑,從懷中掏出一面黝黑權杖,拋了出去,琴秋反手一接,微微一笑,抬步走出。
他們頃刻間走得乾乾淨淨,房內只剩下我與沈墨山二人。沈墨山低頭含笑看我,目光柔和如水,內裡深情厚意,畢露無疑。我眼眶一熱,再也忍不住,靠近他懷裡,臉頰貼上他的胸膛,靜悄悄流下的兩行熱淚,卻無聲無息,被掩飾了過去。
從沒有一個人對我這麼好,萬貫家財,說拋棄便拋棄。
還是如此視財如命的一個人。
"小黃,這下我成窮光蛋了,我不管啊,你先前說過養我的,可不能食言。"他嬉皮笑臉地道。
我默默拭去眼淚,啞聲道:"我就算想賴,你許我賴麼?"
他聽出我聲音不對,忙低頭扶起我臉,見到未幹的淚痕,心疼地道:"你哭什麼?老子一氣兒丟掉九省十三州的買賣都沒哭,你倒比我還心疼?"
我瞪了他一眼,囁嚅道:"我,我,我是風吹了沙子揉的。"
"恩,這風也忒邪門,哪不好鑽,非吹你眼裡。"沈墨山微笑著道。
我咬唇不語,張嘴一口咬他肩上。
"哎呦,"沈墨山怪叫一聲,道:"小黃,我可是剛剛遭受重創,你不安慰我,倒咬我……"
我抬頭道:"誰讓你欠收拾。"我心裡一動,喜道:"不對啊,你為什麼半點不見肉痛神色?莫非,說交出買賣,只是些過場的話?"
"別胡思亂想,"沈墨山親了我一口,道:"都是真的,公子爺辦事頂真著,你才剛沒瞧見我丟了權杖出去?那就是東家的憑證。"
我心裡黯然,道:"那,那可如何是好?"
"沒什麼,不就你得養我嗎,"他笑呵呵地又親了我一口,將我抱在膝上坐好,道:"你多了不得,一曲一百兩銀子,往後我便負責打鑼吆喝,專宰那些附庸風雅的肥羊……"
"你當這是沿街賣藝麼?"我怒道:"還打鑼吆喝,照這麼下去,遲些你是不是還該請些姑娘們舞蹈助興?"
他眼睛一亮,道:"好主意,就這麼來……"
我心裡氣悶,懶得理會他,又一口咬他肩上。
沈墨山哈哈大笑,環抱著我,下巴擱我肩上,親昵地道:"誆你的呢,我哪捨得你受那份苦,再說了,你是我的,你的曲兒,也就我能聽,往後什麼琴叔寶叔之流要聽曲,你一概回絕了,聽到沒?別一時心軟,又便宜了那幾個老傢伙。"
我點了點頭,他大喜,又一口親了下來。
這回親得有些意亂情迷,待分開了唇,雙方呼吸都有些亂,沈墨山撫著我的下唇,啞聲道:"莫要憂心,我路子多著呢,沒了這個,還有其他的。公子爺這些年不管事,他並不清楚我那買賣到底做了多大。"
我心中一喜,道:"真的?"
"小財迷,聽我不是窮光蛋,這臉都亮了。"他呵呵低笑,道:"我這些年風頭太勁,與朝堂官吏過往太深,官商官商,這官字當頭,容易遭人嫉恨,捲入朝堂紛爭,惹禍上身。想來公子爺也是料到這一點,借著這個機會,將我手裡明面上的生意收了去,該怎麼弄,他心裡有數,我正好可以騰出手來,做些山高皇帝遠的買賣。況且,"他笑得狡猾,低聲道:"公子爺心腸最軟,過得幾年,我一哭窮,他沒准又會將東西還給我。"
"原來如此,"我笑了起來,靠進他懷中,道:"那我就放心了。"
"你放心啥?"沈墨山警惕起來,收緊圈著我的臂膀,帶了威脅道:"我說你別又動什麼托孤的心思啊,老子沒錢,有錢也不替你養著小琪兒,你要老子養也成,你在我身邊多久,我就看顧他多久,明白不?"
我心裡好笑,縮在他懷裡不吭聲。
"到底明不明白?"他低吼一聲。
我撲哧一聲笑了出聲,主動環住他的脖子,親了他一口,道:"明白了。"
他有些意外,隨即笑了起來,托住我的後腦,深深吻了下來,一直到將我的嘴唇啃腫了才放開,道:"這才乖。"
這個小氣男人,怎麼連小琪兒都不如?我好笑地搖搖頭,靠在他肩上,道:"墨山,我現下不想報仇了。"
"為什麼?"
"因為不划算,"我懶洋洋地閉眼道:"谷主,我是恨他,但我不想再在他身上耗費光陰。我已耗費了太多,往後,我想過好每一日,好好陪你,看著琪兒長大。"
他笑了出聲,道:"那可不成。"
"嗯?"我驚愕地睜開眼,道:"什麼意思?"
"那王八蛋那麼對你,我心裡過不去那道坎,而且,"他壓低嗓子,道"他身上,有我老沈家的功夫。"他笑得意味不明,道:"這事原本也不算什麼,但誰讓我那死鬼爹把那套功夫看得比性命還重?趕巧我現下卸了當家的事務,正有空,等你好了,咱們,去會會那位谷主大人?"
五十四
我對谷主有根深蒂固的恐懼,聽他這麼說,不覺身子微微一僵。
"莫怕,"沈墨山立即發現了,收緊了環抱住我身子的胳膊,柔聲道:"莫怕,那王八蛋不能再對你怎麼樣了。"
我心頭翻滾,張開嘴,想說什麼,但十餘年的戀慕與恨意湧了上來,卻一時之間,不知從何說起。
"現下,再無人逼你做你不樂意做的事,"沈墨山親了我一口,似乎明白我心緒不定,安撫地摩挲我的臂膀,道:"乖,在我身邊,你只需好好做小黃就行了。"
我默然點頭,靠在他胸膛上,任他如抱著一個孩子一般抱我,我略動了動,啞聲問:"谷主,曾經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沒有說話,只繼續安撫著我。
"我娘生下我便死了,我自小長在養父家中,他待我並不好,後來,他娶了養母,日子就更難過了。"我勉強笑了笑道:"小時,我肌膚蠟黃,骨瘦如柴,肚子卻高高隆起,頭髮稀疏,實在是沒吃過飽飯,現下身子這般脆弱,也是因著,打小就傷了底子的緣故。"
我艱難地道:"十歲那年,發生了,一件很骯髒的事。"我頓了頓道:"我雖年紀小,卻也明白,那樣的事太過骯髒,在那樣的慘狀中,谷主路過,救了我。"
沈墨山輕輕地吻了我的臉頰一下,道:"不用告訴我。"
"我,我想說。"我身子有些顫抖,道:"我一直,不敢回想到底發生過什麼,但恨意卻如此之深,不僅恨谷主,還恨我的命,恨這世上衣食無憂,安穩度日的人們。我覺得自己,扒開了皮囊,盡是污穢醜陋,我不想這樣……"
沈墨山抱緊了我,道:"好,你說,我聽。"
"谷主將我養到十五歲,待我猶如親傳弟子,實際上,"我深吸一口氣,低聲道:"實際上,也將我視為孌寵一流。"
沈墨山手臂一緊。
"墨山,你聽我說,這還不是最骯髒的部分。"我閉上眼,慘笑道:"我卻一心戀慕此人,為他做什麼都心甘情願。十五歲那年,我與景炎奉命出谷,只是去臨邊州縣送一封書信。我頭一回出去,興致很高,覺著谷主待我真好,他定然看出我少年心性,嚮往外頭的花花世界,如此成全我,我真是對他感激涕零。"
"發生了什麼?"沈墨山澀聲問。
"我們初出茅廬,自然無所畏懼,也不知提防,也不明白自己有什麼東西好讓人惦記。結果,我們在茶攤上喝了一碗茶,就昏睡不起,醒過來後,我發現自己被一個畜生抓去,而景炎不知所終。"
"楊華庭?"沈墨山眼睛微眯,危險地問。
"是。"我慘澹一笑,道:"就是那個老畜生,他面上瞧著一派正義,卻在自己府內弄了一間密室,專門,調教褻玩各種少年。"
沈墨山臉色陰沉。
"我在裡頭呆了大半年。"我咬牙道:"好容易,遇到了小彤,她是楊華庭侄兒未過門的媳婦兒,因可憐我的境況,遂助我逃出。當時我左思右想,已覺著此事透著詭異,楊華庭要我助他入疊翠谷偷書,我卻那麼趕巧,一出谷就落入他手中。因而,我想找谷主問個明白,一回去,便見著他殺了待我至親的一位兄長。那兄長死前與他爭執過,似乎提到我的名字。"
"我心裡明白,我被楊華庭抓去,恐怕是谷主有意安排。於是我萬念俱灰,連夜離開疊翠谷,卻被早守在谷外的楊華庭抓了個正著。原來,小彤帶我逃跑,他一早知道,放我走,不過是想借著我潛入谷中罷了。"
沈墨山歎了口氣,道:"下回再說,你先歇息成不成?"
"讓我說完。"我搖了搖頭,道:"此刻不說,我怕我這一輩子,都沒臉再告訴你這些,那樣對你太不公平。"
"沒什麼公平不公平,"沈墨山抱著我,愛憐地道:"我是不想你回憶這些醃臢事。"
我苦笑道:"沒什麼,不回憶,我也會時常做噩夢,忘不掉的。"
他長歎一聲,親親我的額角,道:"那說吧,把這些混帳做的事都告訴我,從今往後,我替你擔著。"
我仰頭一笑,咽下湧上的淚水,道:"我第二次被抓,不比之前,楊華庭逼問我藏書閣所在,我沒透露半句,他被我惹火了,便對我用了極刑,甚至拿刀劃花了我的臉。我是真的不想活,倒沒想對疊翠谷忠誠,只是深恨楊華庭,無論他想做什麼,我都不會令他得逞而已。後來,我趁他們不備,假意失手打破一隻瓷碗,藏起瓷片,用力割破手腕尋死。"
"他們大概以為我真死,也沒人多加盤查,破席子一卷,就扔後山去。"我淡淡地道:"哪知道小彤那樣的千金小姐,卻一直尋著機會救我,終於趕在我咽氣前,把我救了回來。"
"她用了整瓶的碧玉無暇膏,將我身上的傷痕一一抹平,帶著我遠走高飛。但她那時,不過也是個小姑娘,又一直嬌生慣養,哪裡有什麼自保能力?終於,被蕭雲翔盯上。"
"這段你在天牢中說過了。"沈墨山柔聲道:"這女孩,倒是真正的俠骨柔腸。咱們往後,待琪兒要更好些才是。"
我含淚頷首,靠在他身上,點了點頭,道:"墨山,你會不會瞧不起我。"
他深深看我,不發一言,片刻之後,熱熱的嘴唇貼上我的額角,一路溫柔向下,親我的左眼,右眼,又親我的鼻端,嘴角,啞聲道:"我只痛心,為何不早些遇見你。"
我的眼淚刷地流了下來,笑著道:"別以為這麼說,我便,我便從此死心塌地跟著你。"
"那便讓我跟著你,"他將我抱緊,按住我的頭,納入胸膛,悶聲道:"誰跟著誰都是小事,反正我再不放你一人,再不令誰欺侮你便是。"
我點了點頭,在他懷中,生平第一次,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哭完後,他笑著捏我的鼻尖,鬆開抱我的手,起身倒了一盅茶過來給我潤喉,道:"喝點水,喝完了,我有幾句話講。"
我就著他的手喝水,喝完後,他又坐下,將我抱起放在腿上,道:"你的事,我很心疼,但對谷主此人,我有個疑問。"
"什麼?"
"照你這麼說,他放你出去,是為了引楊華庭進來。但為了什麼?"
我蹙眉道:"楊華庭心心念念著疊翠谷藏書閣……"
"那是楊華庭的貪戀,但谷主呢?他貪什麼?"沈墨山笑著道:"你設想一下,若你是谷主,平日裡裝著道骨仙風,又是武林中有頭有臉的正道人士,就算跟楊華庭不對盤,也斷不會公然做什麼,為什麼?天底下偽君子都一個毛病,死要面子活受罪。但偽君子不等於傻子,你明知道我看中了你家的東西,你不僅不防著,還就是想引我來你家偷東西,為什麼?"
我搖頭道:"我不知道。"
"傻孩子,這是明擺著的,"他摸摸我的頭,道:"你當年,定然在一眾弟子中出類拔萃,谷主處處待你與旁人不同,對不對?"
我點了點頭。
他歎了口氣,道:"定然,還在外人面前,做出許多待你好的姿態,對不對?"
我想了想,又點了點頭。
"那麼,也讓你進那所謂的藏書閣了?"
我道:"那地方我是進去過,但我不能習武,也沒偷看什麼書。只是進去看琴譜練琴罷了。"
"這就對了。"沈墨山歎道:"你一個不能習武,對谷主全無潛在威脅,又聽話得要命的弟子,換我,要選棋子,也定然選你。"
我瞪大眼睛,心底隱約的疑惑開始慢慢變大,我呐呐地道:"他到底為了什麼?要以我為餌,引楊華庭來?"
"是啊,為了什麼呢?"沈墨山拍拍我的臀部,道:"谷主先生真捨得下本,他培育你這樣一個鐘靈毓秀的孩子,也不能不說費了功夫吧,說棄子就棄子,此人得虧不是做買賣的,不然,肯定賠得哭爹喊娘。"
我有些想笑,問:"此言何解?"
"這還不懂?"沈墨山好笑地道:"千金易得,一個自己人卻難培養,花錢不說,得貼進去多少精神?你看我那麼多買賣,為何我即便不管不問,也不會出岔子?因為用的人信得過,那都是老沈家多少年攢下來的老下屬,老關係,饒是如此,我這當家的可半分不敢怠慢,逢年過節的,該給多少紅利給多少紅利,出點錯,只要不過分,我還得睜隻眼閉隻眼。他們閑著沒事,我還得給他們找事做,管著人可不容易,讓他們死心塌地跟著你,更難。疊翠谷靠著什麼毒藥毒誓也就是一時,沒半點腦子用在裡頭,我瞧著啊,那位谷主不是剛愎自用,便是,真不把人當回事。"
我輕輕一笑,道:"他確實如此。"
"什麼人會如此自負啊?"沈墨山想了想,笑笑道:"我估摸著,這人,十有八九,也是自己沒屁大本事,但命好,一生出來,就能吃先人老本的。"
"怎麼說?"我好奇地問:"我在疊翠谷這麼多年,並未見除谷主之外,還有主子。"
沈墨山道:"若無一幫老人整天屁股後頭說少主子你天生就該如何居於人上,天生就如何貴不可言,底下連我們在內都是您的奴才,你只需光大先人祖業就好,奴才們都心甘情願為你死,他怎會如此去算計你?你想啊,如你從小便聽這等話長大,如何會瞧得起身邊其他人?"他搖了搖我,遲疑了一下,彆彆扭扭地說:"你,你也別為這種人傷心了啊,反正,那就不是一好東西,他再喜歡你,也不會當你是跟他一樣的人,明白不?"
我有些感激,又有些好笑,終究將靠在他肩上,點了點頭,忽而道:"你怎會對此如此熟悉?"
"我,我那不是,小時候也被紅姑逼過嗎?不過紅姑姑兇神惡煞的,我可不敢將她視為下人,"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而且後來二叔把我送去公子爺那,我就是想專橫跋扈,也得有那個條件不是?"
我撲哧一笑,道:"說了這麼多,你還沒告訴我,到底谷主為什麼做這些。"
"我沒說嗎?"他顧左右而言他,道:"好像你歇息的時辰到了吧。"
"你沒說。"我捧住他的臉,道:"別打岔,告訴我。"
他歎了口氣,道:"你啊,幹嘛刨根問底的。"
"我總得知道,之前受了那麼多苦是為了什麼吧?"我道。
沈墨山深深看著我,道:"因為很簡單,楊華庭身上,有谷主想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