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修文)
八月,幹完活後,我又坐在村後的小山坡上。
傍晚的風習習吹來,漫天彩霞,明豔到讓人目不暇接。
那種雲,叫火燒雲。
樹林裡唧唧喳喳,各種各樣的鳥盤旋著,呼嘯著歸巢。
我閉上眼睛,傾聽著風吹過身體的嗚咽聲,自從那天晚上以後,我總覺得養父在我身體裡鑿開了一個洞,風可以很輕易地吹過。
忽然,一陣悠揚的笛聲從遠處傳來,吹著我從來沒有聽過的,動聽的旋律。
那笛聲一下子抓住了我全部的注意,我側耳傾聽,笛聲輕飄飄地融匯入晚風,如歌如訴。
我聽了一遍,已經能記住那個旋律,然後,我摘下一片嫩葉,放出唇齒之間,用另一個旋律來迎合它。我也不知是怎麼回事,那笛聲仿佛是我相識多年的老友,毫不費力地,我就找到了跟它無比契合,幾乎天衣無縫的合調。
那個調子,仿佛在我心裡蘊藏了許久,此刻從唇邊吹出,自然而然。
遠處的笛聲,聽到我吹葉子的聲音,似乎停滯了一下,很快就明白我的意圖,欣欣然地重複那個調子。
一笛一葉,唱和了許多遍,直到那天的晚霞黯淡下去,直到樹林中,再也聽不到鳥兒歸巢的聲音。
不知何時,我取出唇齒間的葉子,已經開裂枯萎。我的嘴唇,應用力過度而顫抖不停。
臉上一片濕意,我竟然流了滿腮的眼淚。
可我心裡,卻是無窮的歡喜,原來,在這天地之間,我並不孤單。
有一個人,不知是誰,在那看不見的某處,聽懂了我的調子,願意和我唱和。
重要的是,那個人,在離我不遠的地方。
一連五天,每日我早早地幹完活,帶上一個幹饃饃,來到那個小山坡上,等那把笛聲。
我在等吹奏笛子的那個人。我等了五天,那個人都沒有來。
到了第六天,又是一個火燒雲的傍晚,仍然等不到。
我心灰意冷,呆呆地坐了半天,月升中天,慢慢啃完那個幹饃饃,站起來,拍拍屁股,準備回去。
就在這時,我再次聽到那個熟悉的笛聲,演繹一曲全新的調子。
我激動得全身發抖,忙不迭地摘下一片樹葉,卻連摘了四五下,才算摘到。來不及檢查那片葉子厚薄如何,我急忙塞進唇邊,開始唱和。葉聲嗚咽嘶啞,吹了出來,才嚇了我自己一跳。
此時,遠處的笛聲,已經吹到曲末。
我站在那裡,手上拿著那片過老過厚的葉子,懊喪得想以頭搶地。我竟然,竟然只顧著摘葉子,忘記了那調子的前半部分。
遠處的笛聲,見無人唱和,吹了一遍,就停下來了。
萬籟俱寂,我卻聽見自己哭泣的聲音。
我明明守在這裡寸步不移,卻為什麼,還是會錯過?
錯過了,要怎麼樣,才能夠重來?
我哭了許久,哆哆嗦嗦地,借著月光,重新摘了一片新鮮的葉子。
沒有人唱和,我就吹一個曲子,給自己聽吧。
一開始很難聽,因為我一邊忍著哭泣的欲望,一邊吹奏。後來就漸漸地流暢,一個從沒聽過的旋律,如泉水一樣,潺潺地從我心底流淌出來。
我想到過去十年生活中那些美好的事情,想到春天裡到處盛開的亮堂堂黃色小花、夏天草地上隨處可見,掰開來可以吮吸甜味的草根、秋天裡蔚藍的天空中優雅滑翔的飛禽的翅膀、冬天裡,塞給我一個熱騰騰紅薯的老婆婆的笑臉。
我想到那些平日裡不敢跟人講的夢想:我夢想有一天能跟村裡有錢人家的小孩那樣上私塾,能搖頭晃腦背誦那些我聽一遍就可以記得的詩文,有一天我也能上京趕考,像老婆婆給我講的故事那樣高中狀元,騎著大馬,穿著紅色的漂亮衣裳回來。
可惜,這些都只是幻想,我的心情黯淡了下去,葉聲嘎然而止。
出乎意料的,就在我停止吹奏的同時,遠處熟悉的笛聲又響起來。
曲調跟我剛剛信手吹來的一模一樣,只是在他的手裡,比我用樹葉吹奏的,不知明晰透亮了多少倍。
原來,他一直沒有離開,原來,他的沉默只不過為了更好地傾聽我。
我傻傻地笑了,重新摘了一片嫩葉,附合著他清澈見底的笛聲,慢慢地,用其他的調子,和著自己隨心所欲吹出來的旋律。
一時間,仿佛天地萬物俱不復存,所有的,只剩下一笛一葉,一個他,一個我。
那天晚上,我高興過了頭,一直吹到月已西斜才回去。
到了後來,笛聲低低,隱隱有勸歸之意,我才意猶未盡地挪動腳步。
月色迷茫,鄉下人睡得早,此時村裡除了幾家還透著蠟黃的燈外,大部分已漆黑一片,只有偶聞幾聲狗吠。
我下了山坡,沿著兩片菜園之間的狹窄道路往巷口走去,路上隱隱有一層泥腥夾雜著雞屎味。兩旁的菜地影影綽綽,也不知種了什麼,在暗夜裡看來,格外神秘。我正在心裡揣摩著要種蘿蔔的話,沒准可以趁著夜裡偷挖一個出來,這一想,肚子不禁有些餓。我貓著腰,低頭拐入菜地,還沒摸清那葉子的形狀,猛然被一雙大手從背後抱住。我嚇得魂飛魄散,拼命掙扎,那人熟練地往我嘴裡塞了一塊破布,迅速把我壓到壟溝裡。
"臭小子,白天躲晚上躲,老子看你今天能躲到哪去。"熟悉的聲音響起,我渾身戰慄。
是養父,除了他,誰也不會在這樣的夜裡,像饑餓的狼一樣專門等著我。
我哭、掙扎、尖叫,像一個落入泥潭的泥鰍一樣用力鑽,卻沒有辦法擺脫他。很快,我的雙手又被壓到他身下,身下一涼,褲子又被扒落,我的雙腿又被他以那種恥辱的姿勢分開。這一次,他還抬高了我的臀部,雙手探入臀間摸索了一番,然後,上一次那種鑽心裂肺的疼痛再次鋪天蓋地而來。
月涼如水,清輝滿地。透過籬笆,在我□的、遍佈虐痕的身體上穿梭而過,黑夜無邊,倘若永遠是黑夜也好,卻又為什麼要有白天,為什麼要有光亮來襯托夜有多深沉?
為什麼,在我欣喜若狂地月下唱和之後,要讓我再承受一遍這種地獄般的煎熬?
我被堵上的嘴無聲地開合著,叫著某個我沒有意識到的名字。很久以後,我才忽然想起,在我備受□的那個夜晚,我一直在叫著一個從沒見過面的女人。
我在用全身的力氣,哭喊著:"娘親~"
身體裡的裂痛沒有進行多久,忽然之間,我感覺壓得我喘不過氣來的重量消失,那具骯髒的軀體莫名其妙被人擰了起來,毫不客氣地丟到一邊。
我回過頭,勉強翻身,痛得齜牙咧嘴。看到月光下,靜靜地站著一個青衣人,長身玉立,風姿不凡,一張臉長得平平常常,表情卻異常冰冷。
養父撲在地上瑟瑟發抖,兩腿間醜陋的器官還昂然凸立,上面粘著濕漉漉的血液,指著青衣人結結巴巴地道:"你,你是人是鬼?"
青衣人不答,卻掃了眼我兩腿之間的性 器,道:"原來是個小男孩。"
話如其人,仍是冰涼入骨。
他伸手將我口中塞的破布取出,手指觸及臉頰,冰涼入骨。我打了寒戰,惶惑地看著他。
"這麼小?看起來不足八歲,那不會是你了。"他端詳了我半天,喃喃地說。
暗夜裡冷不防看到這有如鬼魅的人,連一向粗暴大膽的養父也變得膽戰心驚,他看了看青衣人腳下,發現也有影子,斷定是人,膽子驟然變大。拉過來穿好褲子罵道:"幹你娘,沒事快走,不要在這妨礙老子快活。"
我看到養父拍屁股準備走來拉我,心知這青衣人一走,不免又是一翻折磨。也顧不上身體裂痛,半身□,撲上來抱住青衣人的腳哭道:"大叔,大叔救我啊,我會死的啊大叔。"
青衣人冷冷道:"你會不會死,與我何干。"
我喉嚨梗住,一時間覺得這世上人人自危,我死與否,確實與他無關。可就這麼讓養父帶走,卻是寧死也不幹。猛然間,我瞥見青衣人腰間別著一直碧玉笛子,通體瑩潤,底下還系有貴重華美的穗子。
我心裡一震,哆哆嗦嗦地抓緊他的穗子,青衣人衣袖一甩,一陣勁風襲來,我不由自主摔向一邊。他長袖拂身,似乎要撣掉我抹到他身上的灰塵,道:"既然不是蕭某要找的人,那就打擾了,你們繼續。"
說完,青衣人轉身要走,我情急之下,用口哨顫巍巍吹響剛剛在山坡上唱和的調子。
青衣人背影一頓,緩緩轉過身來,凝視著我,道:"是你?"
我拼命點頭,淚水簌簌流下。
"騙我的話,可不只被強這麼簡單。"
我搖頭,聲音嗚咽。
"你如何證明?"
心裡像被針刺一樣難受,我抬起頭,擦掉眼淚,慢慢地,將第一次聽到笛聲的曲調哼唱出來。
他聽完,眼裡的寒霜才方有所解凍,問:"這個男子,是你何人?"
"養父。"我低頭,羞愧到滿臉通紅。
他似乎低笑了幾聲,仿佛聽到什麼好笑的笑話一樣。然後,他轉向養父,道:"這個男孩我要帶走,你有兩個選擇:第一,你把他賣給我;第二,我殺了你。"
他語氣森冷,氣勢逼人,養父禁不住有些害怕,道:"你,你憑什麼?"
青衣人嘿嘿冷笑,清光一閃,卻聽到養父慘呼連天,滾到地上,雙手捂住□,鮮血從指縫中不住冒了出來。
我不知道青衣人使了什麼法術,也不知他對養父做了什麼,看到他這樣,倒害怕得尖叫一聲。
青衣人掃了我一眼,我忙雙手捂住嘴。他轉向養父,冷冷道:"怎樣,選哪個?"
"第,第一。"
咣當一下,一錠銀錠子和一個小瓷瓶被拋到地上。青衣人道:"看這個孩子瘦削的樣子,你肯定也沒給他吃飽過,這五十兩紋銀就算便宜了你。這孩子以後是我的人,沒我同意,誰也不能碰他,所以要閹了你,那藥你自己敷上吧。"
他又對我道:"穿上褲子,跟我來。"
我忍痛找回了自己的褲子套上,邁出一步,卻兩眼一黑,差點站不住。恍惚間,我看到他仿佛不耐煩地轉身,一陣頭暈目眩的失重,我大驚失色,半響才意識到他將我打橫抱起。他身上的衣料也不知是綢是緞,臉貼上去,涼沁沁的很是舒服。我偎依在他懷裡,聞到他身上一股若有若無的幽香,直達心底,喚起由衷的溫暖。我在那一刻,莫名其妙感到心安,多年來緊繃的神經,終於可以放鬆一下了。
如同有看不見的大鐵錘狠狠砸到腦袋上,我一下子被拖入了昏睡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