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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些,阿內斯又喝了一大口酒。
原本他與哈木扎各自坐著一把籐椅,聊著聊著,他時而起身,時而叫人來添食物,再落座時就坐到了露台的地毯上。
哈木扎為和他親近,也隨著坐了過去,不知不覺之間,兩人就變成了倚靠在一起的姿勢。
「沙林,」阿內斯突然以原名稱呼哈木扎,「不瞞你說,其實我並不內疚,只是感到可悲。我這輩子都不算是人,只是一件器具,我是發洩慾望用的工具,是調教愛奴用的鞭子,甚至我可以是殺人的刀,可以是滴進水裡的毒藥……但偏偏就不是人。」
哈木扎有些困惑。如果照這麼說,那他也不能算是人了,他是娛樂用品,是殺人工具……以前他從沒這樣想過。
「你喜歡公主嗎?」哈木扎問。
阿內斯苦笑道:「算是有一點喜歡吧,但不是她認為的那種喜歡……這就更可笑了,我們倆變成了悲情的癡男怨女,可我竟然並不愛她。」
哈木扎又問:「那你……喜歡伊爾法易嗎?」
阿內斯有點驚訝:「你提公主我還能理解,為什麼你會覺得我喜歡伊爾法易?」
這話讓哈木扎十分困惑:「你那麼瞭解他,又十分體貼他,我覺得這已經超過……呃,超過所謂『做生意』的範疇了。難道你一點也不喜歡他,卻可以讓他感受到被愛?」
阿內斯的眼神嚴肅了不少:「沙林,下面我說的話,你一定要記好。伊爾法易是玻拉國內權力頂天的人,任何人都不可以忤逆他。你一定不能拿『做生意』的態度敷衍他。如果你做得好,但他偏偏不喜歡,他會打發你離開的;如果你做得不好,而且還讓他察覺出了敷衍,甚至……如果你惹怒了他,那後果可不是你能想像得到的。」
「我不會故意惹怒他的,」哈木扎說,「但我也不懼怕死亡。」
阿內斯說:「你是戰士,你不懼怕死亡,但是我怕!我不僅怕死,還很怕疼,我不想再看見刑鞭,也不想再被送到樞密庭的黑牢裡了!」
哈木扎驚訝地看著他,愧疚之情湧上心頭。如果伊爾法易不滿意,阿內斯必然也難逃其咎。
懷著歉意,哈木扎伸手摟住阿內斯的肩膀,把他攬到了自己懷裡。
其實哈木扎還沒有提完問題。
你喜歡公主嗎?你喜歡伊爾法易嗎?問完這兩句後,他還想問,你喜歡我嗎?
他不敢問。至少現在還不敢。
前不久,哈木扎隔著門聽到阿內斯在給新來的女孩「上課」。
他告訴她,其實技巧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你的情緒,你要能夠騙過客人,讓他覺得你真心傾慕於他,讓他覺得你真的動情了……毫無疑問,阿內斯自己就是這方面的高手。
他能夠平安地伺候伊爾法易那種位高權重的人,說明他真的可以假裝出愛情來。
不僅伊爾法易懂巫術,阿內斯也應該算是懂巫術的,他能夠幻化出世上最珍貴的東西,你明知是假的,卻依然甘之如飴。
所以,哈木扎不敢問那句話。
如果阿內斯回答不喜歡,他會低落難過,如果阿內斯回答喜歡,他又不會相信。
「一個月很快就要到了,」這時,阿內斯說,「我覺得你很不錯,伊爾法易會喜歡你的。」
伊爾法易會喜歡我的。那你呢?
哈木扎沒有把這話說出來。他緊緊抱住阿內斯,把他壓倒在地毯上。
阿內斯沒有掙扎,只是微笑看著他,哈木扎突然有了一股勇氣,他捧起阿內斯的臉,閉上眼睛,吻住了他的嘴唇。
這是他們第一次接吻,哈木扎幾乎無師自通。他從阿內斯嘴裡嘗到了蘋果酒的味道,還有樹莓和葡萄的酸味。
他把嘴唇移開時,阿內斯卻癡迷地追了上來,大概阿內斯也很少與人接吻,他喜歡這種感覺,平時嘗不到的味道,一旦接觸,就欲罷不能。
在沐浴前,他們已經為了練習而例行做過了兩次,現在兩人剛剛洗淨的身體上又浮起了薄汗,情慾的味道再次飄散開來,與露台上的鮮花芬芳混在一起。
從一天見到阿內斯的身體開始,哈木扎就一直想吻他的傷疤。從前他有所克制,今天他終於如願了。他像舐蜜一樣愛撫和親吻那些傷痕,包括阿內斯腿間的燙傷。
這次阿內斯沒有阻止他。他發現,阿內斯哭了,每一聲抽泣都隨著他律動的節奏,當他停下來接吻時,阿內斯會一邊回吻他,一邊哭得更厲害。
在阿內斯幾乎失神時,哈木扎小聲問了一句,你喜歡我嗎?
阿內斯沒法回答,只能哽咽著不停喘息。
這次之後,他們的關係好像也沒什麼改變。阿內斯睡醒後就和沒事一樣,再也沒提起這一晚的談話和親暱。
距離到伊爾法易府上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有一天,伊爾法易的管家來了,他帶著裁縫,要給哈木扎裁製幾套新衣服,在裁縫為哈木扎量體時,官家把阿內斯叫到一邊,兩人嘰嘰咕咕地談了好一陣子,似乎是在聊哈木扎的學習效果。
第一套新衣在三天後就做成了,是一套黑色銀邊的長袍和束口褲,還搭配了顏色協調的鑲寶石皮帶和頸飾。衣服仿照宮廷男士便服的款式,腰身剪裁得十分貼合身體,故意要彰顯出穿衣者的身材。
拿到衣服的當晚,哈木扎穿著全套新衣,把一絲不掛的阿內斯按在柔軟的長絨小羊皮地毯上。
整個過程中,哈木扎一直穿著這套衣服。他們得非常小心,不能把衣服弄髒,哈木扎把阿內斯的愛液全都吞了下去,他自己的東西則一滴不漏地留在了阿內斯體內。鑲嵌繁複的腰帶把阿內斯的腿間磨蹭出了一點擦傷,但阿內斯並不在乎。
等到幾套衣服都做完之後,哈木扎就該走了。
定好的日子就在明天,哈木扎收拾好了所有個人物品,把包裹提前放在了門邊。
到了最後一天,哈木扎恨不得整天都和阿內斯膩在一起,但阿內斯還有工作要做。哈木扎一直等到將近午夜,終於一把抱住了走進門的阿內斯。
阿內斯窩在他懷裡,半天都沒有動。哈木扎慢慢摩挲著阿內斯的脊背,聽到他緩緩地舒了一口氣。
他們沉默不語,在浴室裡就忍不住開始擁吻。熱水洗掉了阿內斯沾染到的脂粉味道,也洗掉了哈木扎操練身體留下的汗味,阿內斯坐在哈木扎身上,哈木扎輕咬著他胸前的鞭痕。
這種姿態只屬於他們兩人,而不會出現在伊爾法易身上,阿內斯說過,伊爾法易不會坐在你身上伺候你,無論什麼時候你都得主動討好他。
回到床上時,他們忘記了擦乾身體,兩個人都濕淋淋又氣喘吁吁。他們一刻也不想耽誤,一小會兒也不想分開。
哈木扎撐著床鋪,強壯的手臂上浮起青筋,他用獵食者般的眼神看著身下的愛人,愛人並不畏懼,還贈與他無聲而細密的吻。
也不知過了多久,哈木扎終於離開了愛人的身體。
他起身去倒來一杯水,阿內斯接過杯子喝了幾口,突然撲上來吻住他,把水渡到了他嘴裡。
「沙林。」自從知道了這個名字,阿內斯私下一直都這麼叫他,再也沒有叫過「哈木扎」。
哈木扎總覺得嚥下的水有蘋果酒的味道。他躺上床,把阿內斯抱在自己身邊,吻了吻他的額頭。
「如果有時間,我會來看看你的。」哈木扎輕聲說。
阿內斯驚訝道:「你怎麼還不明白?」
「明白什麼?」
「除非伊爾法易不再喜歡你了,叫你徹底離開官邸了……否則,你是不可以來看我的!」
「為什麼?」哈木扎問,「他與你交好時,你不是還住在金枝旅店嗎?」
「我本來就是歡場出身,讓我住在府邸,實在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即便如此,在我與他有交易的期間,他也不允許任何人再碰我。這麼說吧……伊爾法易對每個愛人的要求都不一樣,有的人能給他一時歡愉,有的人只配為他暖床洩慾,也有的人是他想長期留在身邊的……如果他對你十分滿意,而且想把你留在身邊,那你就不可以再與我有任何聯繫了。」
哈木扎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明白了。」
阿內斯翻身擁住哈木扎,帶著薄汗的手臂貼在角鬥士的胸膛上:「沙林,從一開始,你就是屬於他的。我只是一件幫你練習技巧的工具,你與我做的一切,最終目的都是為了更好地服侍他。沙林,你一定要好好服侍伊爾法易,這不難,真的,他很可愛,他的身體很漂亮,沒有亂七八糟的傷疤,手腳也比我的要纖細。在人前,他是危險的謀士、神秘的巫師,但在床上……說他是一隻無害的小動物也不為過。」
哈木扎想了想,問:「要怎麼做……才能讓他不喜歡我?」
阿內斯說:「不要這樣想,這很危險。你很難掌握『不喜歡』與『惱怒』之間的界限。」
「我是說……」哈木扎仍然不放棄這個想法,「我會認真對待他,會用學到的一切本事來服侍他。如果他不討厭我,我也不惹怒他,這樣相處下來……他要多久才會厭煩我,打發我離開?」
阿內斯說:「如果他真的很喜歡你,除非他死了,或者你死了……否則他是不會放你走的。」
「難道他不會厭倦床伴的身體嗎?」
「他會啊。比如我,我的皮膚太難看了,他就不再找我了。但這又說明什麼呢,你又不能為此而自殘,要知道,他比我們睿智,他能分辨你在想什麼。如果你被他察覺出不忠心……不,比這更糟,如果你被他發現你喜歡我……那我們的下場……」
哈木扎眼睛一亮:「你說什麼?」
「我是說,我們的下場會非常……」
「不,上一句!你說……」
阿內斯與他四目相接,又無奈地閉上了眼睛。
「如果被他發現你喜歡我……這句嗎?」阿內斯輕聲說,「是的……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歡我。」
哈木扎不說話,想等阿內斯繼續說點什麼。阿內斯沉默了好一陣,才睜開眼說:「沙林,我不會愛你的,我不能愛你。」
雖然聽著像是拒絕,哈木扎卻有些開心。他能從阿內斯的語氣裡聽出別的味道,苦澀中包裹著甜蜜,和阿內斯本人的味道一樣。
「我知道你不能。」哈木扎吻了吻阿內斯的眉間,「如果……我是說如果,不是說真的。如果我離開伊爾法易了,而且他不會喚我回去,不會遷怒於你,如果真有這麼一天,你會開心嗎?」
聽了這話,阿內斯緊張地撐起身體,直直盯著哈木扎:「你想幹什麼?你想……不行,沙林。你千萬不要對他不利。」
哈木扎一愣。帳幔的陰影正好投在他臉上,大概阿內斯只能看到他的嘴巴,卻看不清他的眼神。
阿內斯放鬆了一些,又靠回哈木扎身邊:「我不是因為喜歡他才這樣說的,我是不希望你做傻事。別急著否認,我這輩子見過多少人?我能聽得出你們話裡的弦外之音。哈木扎,這事你想也不要想。伊爾法易是把持著整個玻拉王國的人,他的盟友很多,敵人也不少。過去有很多人嘗試過暗殺他,那些人都失敗了。他懂巫術啊,只要他看著你,就能看穿你是否懷有惡意。你千萬不要想對他不利,連想一下也不行。」
哈木扎皺眉道:「他的巫術能夠讀心?那萬一……萬一我想起你來怎麼辦?」
阿內斯說:「我是說,他能夠識別出敵意,並不是說他能事無鉅細地讀心。沙林,如果你會想起我,那你就閉上眼睛好好想吧。伊爾法易在做愛的時候喜歡閉上眼睛,也喜歡黑暗的環境,那時你也可以閉上眼,你可以想像是與我在一起……或想任何人都可以。但你可要記住,別叫錯名字,也別隨便與他接吻。」
「我知道,我早就記住了。」說完,哈木扎撐起身體,低下頭,兩人的嘴唇又貼到了一起。
經歷前面的幾次後,阿內斯已經有點累了,但他不願意就此罷休,正好,哈木扎也不想放開阿內斯,他知道今天的自己有多急切和粗暴,但他顧不得這麼多,他恨不能永遠沉醉在愛人的身體裡,讓天穹永為極夜,讓黎明不再到來。
夜晚說長也長,說短也短,他們能屬於彼此的時間也只剩下這一晚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