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貴喜未曾在晉文帝面前添油加醋,雖是照實直說可他臉上的表情卻是活靈活現,將楊士英臉上的輕蔑之色學的惟妙惟肖,在姚顏卿看來這位貴喜公公堪稱人才,比起用言語來敘述,他的肢體和表情更能完美的表達出楊士英對聖諭的蔑視之意。
晉文帝聽後臉上辨不出喜怒,他心思極深,讓人實在難以琢磨,唯有那雙眼睛似蘊藏了狂風驟雨,透射出陰冷的光。
「他所說可是實情?」晉文帝目光落在姚顏卿的身上,淡淡的問道,他目光並不銳利,卻叫姚顏卿生的遍體生寒之感。
「回聖人的話,貴喜公公說的確是實情。」姚顏卿身子微低,輕聲回道,鼻翼微微顫動,在那種無形的威壓下,他額角滲出了一層薄汗。
晉文帝聞言後怒極反笑,目光森然:「好一個定遠伯府,好一個楊士英。」他語速甚慢,語氣冷漠,偏偏叫殿內的眾人心中發寒。
「定遠伯如今何在。」晉文帝沉聲問道。
姚顏卿忙道:「定遠伯攜子跪在宮外等候聖人召見。」
晉文帝嘴角勾起:「他倒是知趣。」
姚顏卿不知晉文帝這句「知趣」到底是惋惜還是讚譽,不過在姚顏卿看來,必是惋惜多些,若是定遠伯眼下未曾跪在宮門外,此時聖人必會派馮百川前去拿人。
「五郎說說看,定遠伯此時攜子請罪意在為何?」晉文帝並不急於召定遠伯進宮,反倒是饒有興致的瞧向了姚顏卿,這已是明知故問。
姚顏卿心中一沉,他若順著晉文帝的話說,他這落井下石之名是跑不了,可若是為其求情,姚顏卿掩在廣袖中的拳頭緊了緊,惹聖人不悅實非明智之選。
「臣以為定遠伯是存著斷尾求生之意。」姚顏卿一咬牙,終是順著晉文帝的意將話說出。
晉文帝大笑一聲,眼帶深意的望著姚顏卿,道:「五郎覺得他可能有生還的機會?」
姚顏卿見晉文帝面上帶笑,可那雙眼睛卻異常的冷靜,目光裡未見半分笑意。
「臣不敢妄自揣摩聖意。」姚顏卿垂下了眼眸,低聲回道。
晉文帝勾了勾嘴角;「朕容你揣摩一回。」
晉文帝如此說,姚顏卿卻依舊不敢直言,沒有任何一位帝王會喜歡臣子摸透了他的心,姚顏卿想了想,說道:「臣以為聖人總會顧念舅甥之情。」他言中只指楊士英,對於定遠伯的生死沒有妄加評論,在他看來,晉文帝不管是為了名聲還是顧及宗室情緒總也能給楊士英留一條活路。
晉文帝聞言笑了起來:「五郎啊五郎,你實是聰慧,也難怪元之對你頗為倚重。」
晉文帝眼中帶笑,似並沒有動怒,可姚顏卿聞言卻是遍體生寒,雙膝一軟便跪在了地上,低聲告罪。
「起來吧!動不動就請罪,反倒是朕要如何了你一般。」晉文帝抬了抬手,他並不厭惡姚顏卿的聰慧,他是這樣的年輕並且野心勃勃,充滿了旺盛的生命力,看著姚顏卿,總能讓他想起顏華,若是顏華在世,必也會如姚顏卿一般意氣風發。
「且與朕說說,定遠伯斷尾求生這一步走的是對是錯。」晉文帝問姚顏卿道,語氣帶了幾分漫不經心。
姚顏卿已起身站在了一側,低聲回道:「臣認為定遠伯這步棋走錯了。」在聖人未對楊士英動殺意的前提下,定遠伯將其視作了棄子,這並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祁太后尚在人世,聖人絕不會在這個要了楊士英的命,而定遠伯此舉必將遭來祁太后與福成郡主的怨恨,到那時,不用聖人動手,定遠伯府也必將崩裂。
晉文帝讚許的點了點頭:「楊錫自年輕時就缺乏遠見,不及他父多矣。」
姚顏卿說道:「臣以為不是定遠伯鼠目寸光,而是聖人高瞻遠矚才對。」
晉文帝聞言大笑出聲,笑聲中透著志得意滿之色,顯然姚顏卿的奉承之語讓他心悅。
「去吧!將定遠伯召來,朕倒要看看他想如何請罪。」笑聲一歇,晉文帝揮手與姚顏卿說道。
姚顏卿輕應一聲,退出了大殿,之後抬手用袖子抹了抹額上的冷汗,表情平靜的走出了宮,去宣定遠伯覲見。
此時定遠伯攜子跪在宮門外已有多時,身上的衣裳早已被汗水打濕,姚顏卿的到來讓定遠伯眼睛一亮,而楊士英卻滿臉怨恨之色。
姚顏卿微微一笑,並未第一時間宣召定遠伯父子,可是站在三步遠的位置,用譏諷的目光輕蔑的打量著楊士英。
宮內無數的內侍可去宣召定遠伯父子,晉文帝偏偏選擇了姚顏卿出宮宣召,自是有他的用意,而姚顏卿顯然領會了晉文帝的用意,他有意激怒楊士英,讓他在大庭廣眾之下失態。
楊士英惡狠狠的望著姚顏卿,那張俊秀非常的臉上佈滿了怨懟之色,曾幾何時他才是高高在上的那個人,而現在,他跪在宮門外,姚顏卿卻是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這種落差讓楊士英幾近崩潰,甚至倍覺恥辱。
姚顏卿微揚著下巴,眼睛微瞇著,以極其蔑視之態不屑的打量著楊士英,傲慢至極,他輕哼一聲,語氣中帶了幾分顯而易見的漫不經心:「聖人有所宣召,定遠伯父子隨本官進去吧!」
「勞煩姚大人了。」定遠伯手撐在地面上起了身,他臉色煞白,並不是因為久跪之故,而是一身傲骨盡折,楊家幾輩子的臉面都讓他丟盡了。
楊士英察覺到來自父親充滿殺意的目光,他打顫的雙腿一彎,人跌坐在了地上,眼中帶著驚惶之色,又有幾分茫然無措,事到如今他都不知自己到底做下了何等錯事。
姚顏卿唇角一翹,譏諷道:「四郎君趕緊起來的好,聖人可不是本官,能耐著性子一直等你。」
楊士英聞言臉色大變,他自知姚顏卿是有意羞辱於他,如此大辱,幾乎讓他一口血湧上喉頭。
姚顏卿嘴角勾了勾,沒在理會楊士英,只對定遠伯比了一個請的手勢,之後為其引路。
定遠伯抿著乾澀的嘴角跟在姚顏卿的身後,灼烈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卻驅走不了他身上的寒意。
「敢問姚大人,聖人可曾震怒?」定遠伯強忍住屈辱之意,小心翼翼的問向姚顏卿。
姚顏卿回頭看了他一眼,目光平淡,唇角卻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定遠伯以為呢?」
他態度實是輕慢非常,那雙狹長的桃花眼幽深不見底,像黑水銀一般的眼珠子不見半點溫度,落在人身上讓人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定遠伯心中又驚又慌,姚顏卿的話讓他像在三九寒冬時被人潑了一盆帶有冰碴的水,寒氣霎時入侵進四肢百骸之中。
進了紫宸殿,定遠伯父子雙膝一軟便跪了下來,在晉文帝高深莫測的神色下,定遠伯額上的汗水滲出了汗珠,他卻不敢抬手去擦,任由汗珠滴落進他的眼中,帶起火辣的痛感,然而他此時他卻是連眼都不敢眨,唯恐他細微的動作都會惹來帝王的震怒。
「聖人,臣有罪。」定遠伯以額抵地,他渾身抑制不住的發顫,無數種可能在他心頭掠過,他卻不知等待他的將是何種結局。
晉文帝唇邊噙著讓人捉摸不透的淡淡笑意,許久之後他才開了口:「你有何罪?」
定遠伯撐在地面的手不由自主的顫抖著,這讓他垂落在地面的袖擺發出輕微的摩擦聲,在寂靜大殿中格外的明顯,姚顏卿站在一旁,甚至有些懷疑他聽見了汗水滴落在地面的聲音。
「臣教子無方……」定遠伯嘴唇哆嗦著,聲音嘶啞,每一個字都好似從喉嚨間擠出。
定遠伯話並未說完,晉文帝已沉聲打斷,冷斥道:「是教子無方,還是你對朕心存怨懟。」
定遠伯身子幾乎要貼在冰冷的地面,身上的汗水將他衣衫全部打濕,讓他極盡狼狽之相,聲音中更是透出驚惶的情緒:「臣絕無此心,還請聖人明察。」
晉文帝目光中冷意一閃,他自然知道定遠伯絕不敢生出怨懟之心。
「若無怨懟之心豎子焉敢口出狂言。」晉文帝冷聲喝道。
定遠伯急急的回道:「都是臣這孽子無狀,還請聖人責罰。」定遠伯知他如今做任何的解釋都是無用之功,唯有將所遇罪責推到幼子身上,以此保住定遠伯府滿門無性命之憂。
楊士英不可置信的望著定遠伯,他不敢相信這番話竟是從自己父親口中說出,而定遠伯在說出此番話後,將身子伏在了地面上。
晉文帝目光落在了楊士英的身上,眼睛微微瞇起,帶著幾分審視之色。
楊士英只覺得那目光帶著蝕骨的寒意,壓迫的他手腳俱抖,忍不住抬起頭,用哀求的目光望著晉文帝,他生的實是俊秀非常,此時面有慌色,眸中帶驚,顯得可憐非常,叫人忍不住心軟。
晉文帝卻是無動於衷,面上的冰冷的神色未有半分軟化,他將案幾上字跡未乾透的聖旨仍在了定遠伯的臉上,定遠伯顫抖著手想要去揀起聖旨,只是那手卻好似不聽使喚一般,反覆幾次後才將聖旨攤開,看清了上面的字跡後,頓時面若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