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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探幽錄》第184章
第184章 兩門親事

 袁恕己笑吟吟地看著她,又道:「果然是人要衣裝,不愧是宮裡頭御製的,更顯得一表人才了。」

 阿弦做了個揖:「少卿哪裡去?」

 袁恕己道:「有個老朋友多日不見,恐她迷路了,或不見了,特去看看。」

 阿弦挑眉。

 袁恕己見她定睛瞧著自己,一時牙癢,正要在她額頭上一敲,忽然想到她如今是女官了,大庭廣眾之下如此,只怕對她有礙。

 袁恕己將手負在身後:「你是要去哪裡?」

 阿弦道:「常安坊找一個人。」

 頃刻,袁恕己打聽了內情,哼道:「原來是崔升給你找的差事,他是嫌你不夠事多麼?」

 阿弦道:「少卿若是有事,我先走啦。」

 「你急什麼?」袁恕己捉住她的手臂,瞪著:「升了官兒便不認人了麼?」

 兩人目光一碰,阿弦嗤地笑道:「是啊,官兒且大著呢,少卿你膽敢如此攔擋,不怕得罪了我麼?」

 袁恕己也忍不住笑了聲,將她的手鬆開:「我聽著你說的怪有趣的,橫豎今日也得閒,好歹陪你去瞧瞧,有個萬一也好照應。」

 阿弦見他開口如此,不好推辭,權當有個伴兒。

 當即兩人便策馬往常安坊而來,到了陳主事家宅門口,阿弦吃了一驚:「我是不是眼花了?」

 袁恕己順著看了眼:「怎麼說?」

 阿弦道:「前方那門頭怎地掛了大紅綢子。」

 袁恕己道:「是有喜事才如此,有什麼可奇怪的?」

 阿弦冷笑:「可不正奇怪麼?喪妻兩個月不到,這是要怎麼樣?急著迎新人過門?」

 袁恕己怔道:「原來就是這家兒?」

 兩人往前,正鄰舍許多人在外張望,阿弦翻身下馬,拉著馬兒靠邊而行,便問一名婦人道:「大嬸,這家是要娶親麼?」

 婦人打量她一派貴氣,相貌秀美,不由談興大發:「小郎君,你有所不知,這家原本才新喪了主婦,這一轉眼就又要迎新了,新娘子才十六歲,一朵花似的,嘖嘖。」

 阿弦「啊」了聲:「既然新喪,怎地這麼快就另娶?」

 婦人道:「聽人說,是因為陳家娘子託夢,叮囑讓令史另娶好給陳家開枝散葉,這樣她在底下也能面對陳家列祖列宗了。」

 阿弦簡直匪夷所思,轉頭對袁恕己道:「我不僅眼花了,連耳朵都要聾了。」

 袁恕己笑道:「這有什麼辦法?人家也是為了亡妻,省得她在地底下不得安寧,真是個絕世好人。」

 說到這裡,忽地見一個熟人在陳宅門口駐馬。

 阿弦正要招呼,裡頭有人迎了出來,正是那陳令史。

 袁恕己悄悄地說道:「他的亡妻是在地底下安寧呢,還是在他背上自在?」

 阿弦板著臉道:「好端端地背著呢。」

 袁恕己嚥了口唾液:「小弦子,跟你說話,我自覺都有些瘋了。」

 那邊兒陳令史招呼著那人正要入內,那人目光轉動,驀地看見阿弦,臉上陡然掠過一絲喜色,張手叫道:「十八弟!少卿!」

 袁恕己跟阿弦見狀,雙雙牽馬上前,原來這來陳家的人,竟是崔升。

 崔升道:「你們……怎麼在這兒?」

 阿弦不答,崔升驀地發現她的目光並不是盯著陳令史的臉,而是側開數寸。

 崔升激靈靈打了個寒戰,袁恕己也早發現了,因對崔升道:「瞧你這點膽子……咳,我們是打這裡路過,看有熱鬧,過來看看。」

 崔升雖不曾把此事告訴過他,但見他跟阿弦一路,又聽他嘲笑自己膽小,就明白他已知曉。

 陳令史因認得兩人,忙道:「既然來了,不如同進來喝杯喜酒。」說著舉手示意,一轉身間,忽然「嘶」地出聲,脖頸有些僵直彆扭。

 崔升跟袁恕己對視一眼,兩人復又看向阿弦。

 正好阿弦道:「有什麼話,這會兒不說,還要等什麼時候?」

 陳令史見她看著「自個兒」,很是莫名:「主事……在說什麼?」

 崔升眼珠一動:「她、她跟少卿有些口角……」

 袁恕己斜睨崔升。

 阿弦皺眉:「你這樣做總要有個原因。」

 陳令史納悶,看向袁恕己,苦笑道:「是在跟少卿說話麼?可是……怎麼像是對我說呢?」

 袁恕己盯著此人雙眼:「令史莫不是心懷鬼胎?」

 「我?」陳令史微震。——他是刑部之人,心志堅決,但袁恕己聲名在外,竟叫他陡然膽虛。

 卻聽阿弦淡淡道:「不要再叫他了,他聽不見,他已不是你的夫君,今日娶新,亦是用你的安寧做藉口,你不如告訴我,你眼睜睜看著這一幕,可覺著安寧麼?」

 現場陡然詭異了幾分。

 崔升幾乎瑟瑟發抖。

 袁恕己面上卻是微微地笑。

 陳令史總算聽出不妥:「主事,你到底是在跟誰說話?」

 他順著阿弦的目光看向自己身側,並沒有什麼人在,但是脖子卻又是一陣刺痛,卻不像是針刺,而彷彿是被尖銳的指甲掐住,痛的他皺緊眉頭。

 阿弦卻不再做聲。

 陳令史見崔升跟袁恕己皆都在場,極快一想:「兩位若是忙,我便不打擾了。」

 他後退一步,正要轉身進門,身上忽似壓了一塊兒大石,竟墜的他不勝負荷地躬了躬身。

 袁恕己看著這幕,轉頭問阿弦:「怎麼了?」

 ——那原本在地下「安寧」的主婦,緊緊扣著陳令史的脖頸,不停地叫:「夫君,你看看我!夫君!」

 ——那夜風雨交加,陳令史吃了酒,一時不順意,又抓了夫人來暴打,這一次因動手比平日更狠了些,竟失手將人打死了。

 清醒之後,迅速收拾殘局,又將夫人的屍首略做整理,因他是刑部之人,有些人脈關係,只說夫人急病身故,那些人礙於都是同僚,也未曾為難。

 那女子雖做了鬼,卻仍死性依附不肯離開,倒並不是因為怨恨。

 直到今日,眼見新人笑,哪聞舊鬼哭。

 阿弦雙手握拳:「是陳令史活活打死了他的娘子,還報說是急病。」

 忽然她又叫道:「為什麼第一次見面你不曾告訴我?」

 那趴在陳令史背上的女鬼仍是緊緊地貼在丈夫身上,嘴角泛青,眼中滴血:「他是我夫君啊,我永遠不要離開他。」

 「這樣的東西,」阿弦又憎又恨,看向陳令史「連『人』也稱不上,又算什麼夫君?」

 陳令史因肩頸極重且痛,聽了這句,忍不住衝她叫道:「你到底在幹什麼!」

 崔升聽到這裡,踏前一步:「她在做什麼你不必知道,但我要做什麼你很快就會知道,陳大人,咱們部裡再見!」

 崔升冷冷一笑,拂袖轉身。

 ***

 崔升自回刑部處置陳令史一案。

 朱雀大街上,依舊熙熙攘攘。

 紅塵喧囂,天色晴好。

 阿弦想到方才那一幕,在她點破陳令史殺妻後,今日出嫁的那女方家人竟似不當回事,仍是堅持婚禮繼續。

 阿弦百思不解:「我明明都說了陳令史把她的娘子虐打致死,為什麼那些人竟仍是不理我,還要堅持把女兒嫁給這個惡魔?」

 袁恕己想了想:「也許他們不是在嫁女兒,也不是在挑姑爺。」

 阿弦道:「那又是怎麼樣?」

 袁恕己道:「他們眼中所見的是一位家境殷實的刑部大人,有些人脈,權勢,還有錢財。有了這些,姑爺是不是殺過人,以後會不會也殺死他們的女兒……好像就可以退後思量了。」

 阿弦啞然:「原來世間真有這種人。」

 袁恕己道:「我以為你已經早就知道了,怎麼現在還發這種感嘆?比如……」

 阿弦緩緩止步。

 ***

 陳家。

 這一處宅邸,是陳基後置的,比平康坊那院子大上兩倍不止,在寸土寸金的長安城裡,也算是極為不易了。

 正如戶部那些嚼舌之人預言,今日來賀的,果然並沒多少人。

 出乎意料地,阿弦見到了桓彥范。

 後者看到他跟袁恕己一塊兒來到,也有些詫異,因舉杯起身,笑迎道:「十八弟!」

 ——就像是阿弦之前跟崔升說過的,因她的身份特殊,一路往內,但凡見到她的人,無不舉止異常,或口眼歪斜或猶如瘋癲發作,或似見鬼駭然或驚而回頭瞪視……精彩絕倫。

 桓彥范的反應,簡直是珍稀罕見。

 阿弦見他神情自若,一如平常,便也含笑拱手作揖:「桓大人。」

 寒暄間,陳基趕了出來,猛然見到阿弦就在眼前,忽地有些瞳孔縮緊。

 阿弦心頭一涼,卻仍一笑上前,將手中賀禮奉上:「陳大人新喜,來的唐突了,一點薄禮,不成敬意。」

 陳基喉頭動了動,舉手接了過來。

 怔了會兒才又反應道:「既然如此,快請入席!」

 阿弦笑道:「入席就不必,還有公務,只祝您同新娘白頭到老,百年好合。」

 拱手作揖,阿弦低頭認真地行了禮:「今日客多,且不必送了,告辭。」

 她說完之後,後退兩步,轉身大步流星地往外。

 桓彥范朗聲說道:「十八弟真是有情有義,雖是女官,這般氣度風範,只怕羞死滿朝文武裡的大半兒了。」

 袁恕己自始至終,並未跟陳基說一句話,只在臨去之時不悅地橫掃了他一眼。

 跟隨阿弦出門,袁恕己才攔住她:「你今日何必來,方才那個小子,他居然……」

 在看見阿弦出現的那瞬間,陳基所表現出來的並不是歡喜,而是「恐懼」。

 袁恕己看的出來,阿弦也看了出來。

 她大概猜得到陳基因何恐懼——這也是徹底的離心跟隔斷了。

 但這一次她來,並不後悔。

 「他曾是我的大哥啊,」阿弦翻身上馬,仰頭長吁了聲:「不管後來如何,當初在桐縣,他是我真心實意,天下無雙的大哥。」

 搖搖頭,韁繩一抖,馬兒往前小步跑開。

 身後門口,陳基立在門側,嘴唇哆嗦,想笑,卻笑得比哭更難看。

 ***

 袁恕己知道阿弦心情不佳,便拉著她來到飛雪樓。

 正是在這裡,阿弦聽見盧照鄰的那一句千古名句,到如今,物是人非。

 袁恕己叫了兩樣兒阿弦愛吃的菜並酒水,才吃兩刻鐘,外間有人來到,卻是桓彥范。

 桓彥范自顧自地落座,瀟灑笑道:「快說說話讓我洗耳朵。再拿酒來給我換肚腸。」

 袁恕己跟他的交情並不算深,只是有所碰面而已,聞言奇道:「桓翊衛在說什麼?」

 桓彥范自斟了杯:「我先前聽了好些不堪入耳的話,實在腌臢,聽聽你們的聲音給我洗一洗,肚子裡吃的酒也不好,攙著一股子心懷鬼胎,當然要再吃些好的壓一壓換一換。」

 袁恕己隱約猜到他指的是在陳家……見這少年說話倒是有些合自己脾氣,便又叫小二上酒上菜。

 桓彥范吃了兩杯,對阿弦道:「聽說近來戶部要派人南下,我心裡想著,這差使會不會落在你頭上?」

 袁恕己一怔:此事他卻不知。

 他忙道:「這個怎會,她才恢復身份,又且毫無經驗。南邊兒因天災**,好似一團亂麻,除非派個天神過去,派小弦子過去給那些老奸巨猾的人吃掉麼?」

 桓彥范不語,只看阿弦。袁恕己心中忽地有種不妙念頭:「小弦子,你……你告訴我……」

 阿弦握了一杯酒,道:「侍郎的確跟我說過此事,不過,我正在考量……」

 袁恕己鬆了口氣,忙道:「這還考慮什麼,這件事不是你能理清的,許侍郎也是的,莫非戶部是山窮水盡了麼,竟要派你?」

 桓彥范笑道:「這就是少卿你不懂了,十八弟是奇兵,要破南邊的迷局,除了你口中的天神,也只有奇兵能處置了。」

 「胡說,」袁恕己皺眉,「什麼奇兵,你才認得她多久?」

 桓彥范道:「我呀,雖是新知交,卻如舊相識。豈不聞『白頭如新,傾蓋如故』?」兩隻眼睛忽閃忽閃地笑。

 袁恕己開始討厭這個狡黠的少年。

 三人吃了半個時辰,各懷心事。

 袁恕己結賬,正要離開,桓彥范忽指著樓下長街:「稀罕!」

 袁恕己正覺著他大驚小怪,隨意低頭看去,略驚:「那是……崔曄?」

 阿弦探頭,果然發現樓下有幾個人正往此處而來,其中一位最為打眼,讓人一看就心生清朗明正之意,他身旁卻有個裊娜女子。

 桓彥范笑道:「今天是什麼日子,怎地到處都是成雙成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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