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

　　亞恆在醫院頂樓的天台吹了很久的風。遠方漆黑天幕盡頭隱約顯現出費爾諾防線的輪廓，如同一道銀色的鋼鐵城牆劈入焦黑的大地中，守護著防線內人類最後的淨土。

　　防線外每隔二十公里設置一處軍事據點，離這個後方支援基地直線距離最近的便是海登。

　　百年時間裡，隨著新人類的崛起，曾經淪陷的城市重新被納入版圖，在最初的費爾諾防線外陸續出現了不少復興城鎮，真正的前線也在往北推進。

　　五十年前第二道防線「以賽亞」建成，而最新的「奧克博雷」防線於七年前竣工，成為了抵禦異獸入侵的最前方戰線。

　　異獸由出現在大陸各處的時空裂縫湧入，出現時機變化莫測。迄今為止，沒有任何研究成果能提供有效的修補裂縫的方法。

　　幸運的是近十年來湧入的異獸數量明顯減少，危險級別高的異獸更是難得一見，倒是讓凡勃倫大陸上的人們迎來了久違的和平時期。

　　在沒有大規模戰爭，兵力充足的當下，像奇婭這樣的新兵自然都是先留在最安全的費爾諾防線。

　　在以賽亞防線以內基本排除了產出大型異獸的時空裂縫，或者更準確得說，三道防線分別隔離了大，中，小三類異獸。

　　儘管如此，小型異獸也有棘手的A級魔物，殺傷力不可小覷，每年新兵居高不下的死亡率便是血淋淋的證據。

　　季節是夏初，離今年異獸潮出現還有半年。在半年前的異獸潮中亞恆失去了行走的能力，此刻他凝望著防線以北，神色漠然。

　　他再也無法上戰場了……留在安全的後方是多少士兵的心願，不必擔驚受怕，夜半很少再聽到異獸的嘶吼聲，也不會再看到被異獸撕碎的斷肢殘骸。

　　他不該慶幸麼？這個年輕的Beta攥緊自己的拳頭，湛藍的眼眸裡凝結著巨大的痛楚。

　　當他回到病房時電子門恰好向兩側無聲開啟，白色的緊窄護士服與肉色絲襪勾勒出女Beta美好的曲線，她款款走出，兩頰染著淡淡紅暈，清秀的臉上一雙溫柔的大眼睛此刻流露出羞澀笑意。

　　亞恆聞到了她身上殘存的信息素，那是Alpha飽足後安逸舒適的氣息，下午他還曾被包裹著陷入安眠中。

　　毫無理由的，少年心底劃過一絲牴觸情緒，冷著臉看著西爾維婭的助手安吉拉。

　　「亞恆你回來了啊！」這個大約二十出頭的年輕Beta非常容易害羞，但是活潑可愛，看到西爾維婭的長期醫療對象後露出靦腆的笑，眼眸晶亮。

　　注意到他瞥向病房內的視線，她的臉更紅了，「因為你一直沒回來，而艾利卡又餓著肚子……西爾維婭說她正是需要補充神力的時候，所以就讓我來照顧她進食了。」

　　亞恆不知道自己這句莫名其妙的話怎麼就湧到了嘴邊，簡直不吐不快，「你臉紅什麼？」

　　少年語調冰冷，安吉拉卻慌亂得攥緊托盤，「啊，那個……是因為信息素的影響……」

　　「哦？你又不是沒照顧過Alpha傷員，難道每次見到一個就臉紅一次麼？」

　　停下來啊亞恆，為什麼要在意這種愚蠢問題的答案！

　　安吉拉也察覺到了少年煩躁的情緒，她為難得看著他，想到問題的答案後臉更紅了。

　　因為那個人身上的氣息是最讓她動心的……她一點兒也不像她曾見過的Alpha。沒有那種侵略意味十足，讓人畏懼不快的味道，她的氣息溫柔得讓人沉醉。

　　亞恆控制輪椅往前走，擦身而過時低低道，「這裡不需要你，我也不在乎你的答案。」

　　電子門在身後自動關閉。聽得到安穩的呼吸聲，亞恆像是踏入霧氣籠罩的森林裡，那讓人神經放鬆的信息素一絲一縷纏上來。

　　他舒出一口氣，同時心底又莫名沉了沉。有些人的信息素天生具有極強的影響力，就像自然界裡那些誘人的香氣植物，只是憑藉味道就能誘惑獵物。

　　奇婭已經睡著了。輪椅無聲得滑到床邊，他停下來，看著皎潔月光下被照亮的臉。

　　更不用說，除了氣味，她還擁有讓人屏息的美麗皮囊。

　　她很像莉莉絲，豔麗到邪氣的美藏在眼角眉梢中，如果說以前的她極力隱藏著這份得天獨厚的優勢，如今卻是鋒芒畢露。

　　她的眼神，她嘴角勾起的微笑，她不經意的挑眉逗趣，細微的表情裡毫不掩飾著張狂與玩世不恭。偏偏柔和著表情時又滲透出無聲的溫柔來，讓本來就被撩動的神經突然便有些失控。

　　亞恆冷冷地看著她。

　　我才不會像她一樣輕易被你誘惑。因為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們是一樣的。

　　我們都在逃避，我們都痛恨這個世界。將自己包裹起來，用渾身的刺將身邊的人推開。

　　你知道麼，奇婭‧艾利卡，我討厭你——就像厭惡著現在的自己一樣。

　　齊雅在做惡夢。如果說前世裡她只在電子屏幕中看見過所謂的「怪物」，那麼在這裡，她明白了恐懼的真正含義。

　　她彷彿是陷在了原主的軀體裡，感受得到奇婭驚恐的嗚咽，顫抖的，流著冷汗的手拚命握著自己的武器，瘋狂得揮動，身上被撕裂的傷口鮮血淋漓，火辣辣刺痛著。

　　殺死一隻異獸已經讓她筋疲力盡，她雙腿發軟，喘著粗氣，心臟急促得跳動，視野被汗水模糊著，渾身都在疼痛。

　　當眼前再次出現猙獰的異獸時，奇婭睜大眼，慌亂得抬起武器去抵擋。佈滿獠牙的血盆大口中，她彷彿還能看見被吞噬的同伴的斷臂殘肢——她發出驚恐的尖叫。

　　齊雅猛得睜開眼，心跳快得像是一刻不歇得跑了兩千米。她喘息著，攥緊手試圖讓自己冷靜。

　　亞恆聽到了動靜，控制著輪椅重新變形，從一張小床的形狀恢復成座椅，滑到床邊來，「你怎麼了？」

　　從淺眠中醒來的少年聲音低啞，顯出難得的溫柔。

　　「我……剛才有沒有叫出聲？」齊雅發現自己上半身已經可以動了，雙腿則因為傷口還在癒合，拖動時能感覺到牽動時引起的刺痛。

　　她掙紮著坐起身，抬手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沒有，我只是聽到你呼吸急促。你做惡夢了？」

　　齊雅點了點頭，「有點兒噁心，我在異獸的口中看到了……算了，你大概不願意聽。」

　　亞恆摁了床邊的按鈕，讓她能舒服得靠著，神色平淡，「是看到同伴的屍體了麼？我見過，也被嚇得做過惡夢。」

　　或許是寂靜的夜晚讓人不必帶上白天的偽裝，又或者只是因為這個Alpha少女脆弱的模樣觸動了他，畢竟她從來不曾這般毫無防備得向他袒露自己的心思……亞恆縮回了自己身上的刺，語調淺淡柔和。

　　「簡直媲美最可怕的恐怖片畫面了。」齊雅低聲嘟噥，抬起眼藉著病房內四角溫暖的夜燈看著少年，他在這樣朦朧的燈光裡那麼不真實，卻奇異得讓她安心。

　　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他願意主動留下來照顧自己，她心存感激。

　　「亞恆，上來陪我躺會兒好麼？」她笑著往旁邊挪了挪，拍了拍身側的位置。

　　「不要！」少年拒絕得非常用力。

　　齊雅哄孩子一般放柔了語調，「你不是要照顧我麼？只是躺著一起聊聊天。你瞧，我的腿還不能動，安全係數非常高的，別怕啊。」

　　亞恆耳根發燙，「你亂說什麼……誰怕你，我只是不想跟你躺到一起！」

　　「為什麼啊？」齊雅用天真無害的口吻詢問。

　　「因為我討厭你。」少年不客氣的回答讓齊雅誇張得摀住自己的胸口，沉痛得倒下，「我知道了，我不會勉強你，只是……你要記住……」

　　她演得投入，抬起手顫抖得朝亞恆伸過去，「有一個Alpha曾經比任何人都在乎你……唔……不要忘了……」

　　亞恆根本想不到這傢伙會說出這樣羞恥的話來，惱羞成怒得將她伸出的手打了一下，「不許胡鬧！」

　　齊雅眼疾手快得將他手腕一攥，拉得少年上半身都傾到床上，「哈哈抓住你了！還不乖乖上來陪我臥聊！」

　　亞恆也是服氣了，被她抓住了再怎麼也掙脫不開，「行了，我就不上去了，在輪椅床上躺著陪你……」

　　他不得不屈服。這傢伙醒來以後性情大變，他突然發現自己根本不熟悉現在的她。她那些奇怪的言行讓他完全無法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