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顏立本端著碗筷, 氣沖沖的一頭紮進傅家, 倒把傅家人唬了一跳。
「老顏, 咋過來啦,快坐。」傅向前招呼著,又對傅冉道:「小冉, 板凳給你大伯坐,再去給你大伯盛碗疙瘩湯。」
傅冉哎一聲,瞧見顏立本一臉委屈的樣子, 隨口問了句:「大伯, 又跟我大娘吵嘴啦?」
聞言, 顏立本忙肅臉:「沒有, 沒有。」
「小孩子,瞎打聽啥!」徐蘭英攆她去一邊,招呼道:「冬雪他爹,快坐下一塊吃點。」
顏立本樂呵呵的, 突然意識到他有去處了,以後再不用一吵架就被攆出去灌西北風了。
傅向前給他倒半碗地瓜燒:「親家, 聽說要去上海?」
顏立本道:「可不是,廠裡機器出問題, 去買零件回來修。」
傅向前關切道:「聽說最近上海亂,可要注意些。」
顏立本嘆嘆氣:「不搞生產,不干活,盡逮著糾私批.斗有啥用!」
「老顏,這話可不能亂說, 政治的事,是咱老百姓能隨意評價的?過好日子才要緊,其他兩眼抹黑,只管和稀泥!」傅向前端酒跟他碰。
顏立本哈哈笑:「你倒有法子。」
在傅家吃過飯,顏立本也不回家了,和傅向前閒嘮嗑,等到上班的點,就直接去廠裡 ,可把廖娟氣個半死。
不就是有個親家麼,看把他給得瑟的!
下午,顏冬青出去了一趟,滿大街的找裁縫鋪,沒打聽到有賣舊裁縫機的,路過廢品回收站時,倒是看到個裁縫機機頭,扔在倉庫門口無人問津。
「為人民服務,同志需要啥?」穿藍色工作服的同志詢問。
時下廢品回收站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垃圾站,從城市到鄉鎮,公家逐級設置站點,小到鐵塊,大到床板家具,但凡還能二次支援建設的,都會被回收,分門別類,分送到不同工廠。
附近居民來買廢木材的最多,一分錢一斤,比燒蜂窩煤划算。
顏冬青指指扔在倉庫門口的裁縫機機頭,說道:「要裁縫機。」
年輕同志喲了聲,為難道:「這可不好辦,眼下公家正是需鐵量大的時候,但凡跟鐵掛鉤的,都得送去煉鋼廠。」
裁縫機機頭沒壞,就是紅.衛兵抄家時揮斧子把機板劈成了兩半,輾轉流到回收站,年輕同志倒想賣,就是上頭有規定...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顏冬青掏根菸遞給年輕同志,嘆嘆氣道:「我媳婦兒惦記要個裁縫機,裁縫機票又不好弄,這不,出門前才跟我鬧過,說跟她要好的幾個姐妹出嫁都有...」
「可不是,我媳婦也鬧著要呢,又不會做衣裳,要那玩意幹啥?去年湊足整年的工業劵,才給她買上。」年輕同志心有慼慼,壓低聲道:「現在的娘們...唉,不能上嘴提,稍微對她差點吧,就跟我鬧,說舊社會滅了,她們婦女也頂半邊天了,我要敢揍她,趕明個就把我告到婦聯去...那啥,我家那婆娘就在婦聯上班...」
絮絮叨叨的,年輕同志不覺抽完一根菸,顏冬青又遞他一根,垂眉附和道:「誰說不是,就因為要台縫紉機,鬧得沒安生日子過。」
兩根菸一抽,年輕同志跟找到人生知己似的,拍拍顏冬青肩,遲疑道:「大兄弟,這樣,我賣你,你可別到處跟人亂說啊。」
顏冬青道:「肯定不能。」
年輕同志碾滅菸頭:「中!大兄弟,幫忙搭把手,把裁縫機抬去過磅。」
連機頭帶腳墊,以及劈開的機板,統共四十斤,按三毛錢一斤的鐵價算,只要十二塊錢。
顏冬青把錢給年輕同志,又向他借了個推板車,直接推回家屬院。
推車剛進後院,傅向前就瞧見了,有點發愣:「這是要干啥?」
「叔,幫我搭把手,先抬進屋再說。」顏冬青把架子車停好。
傅向前忙過來,幫著抬進去。
傅冉還在描剩下的衣裳樣子,見他兩抬個破縫紉機進來,驚道:「三哥,你哪來的?」
「廢品站。」顏冬青看了看屋裡,把縫紉機挪放在牆角:「費了大口舌才按三分錢一斤的廢鐵回收價賣。」
「還能使不?」傅向前彎腰查看。
「機子應該沒事,傳輸帶斷了,得補上,還有機板,要重換個新的。」顏冬青乾脆把壞掉的機板先拆下來。
「三哥,這得多少錢啊?」傅冉問他。
「十二。」知道傅冉肯定會給他錢,當著傅家人的面,顏冬青沒推拒,先盡數收下,又道:「等明天雪停了,我找塊木板給你重做個機板。」
聽準女婿說的頭頭是道,傅向前心裡不是一般的舒坦,都說三歲看到老,以後閨女嫁他,絕對不吃虧!
......
連著捯飭兩天,顏冬青才把裁縫機修好,讓傅冉踩腳墊試一試。
傅冉見過別人用縫紉機,知道怎麼弄,像模像樣的踩了幾下,開心道:「三哥,您可真厲害!」
當著傅家人的面,顏冬青不好捏她臉,更不好說什麼情話,只能叮囑道:「大冷的天,以後少往外跑,當心凍著。」
傅冉聽話的哎一聲,過年前這段時間,哪也不去,天天在家摸索做衣裳。
先把傅向前的中山裝做出來,再有顏冬青的列寧裝,還有她的...
徐蘭英沒想到她閨女一雙手會這麼巧,以前也沒見她給誰做過衣裳,還別說,做出來真像回事!不比裁縫鋪的師傅做的差!
趕著年關,傅向前穿上新做的中山裝,沒事就在礦區溜躂,要是碰到工友問新衣裳誰給做的,傅向前一准敞開嗓門說:「我閨女,我二閨女給做的!」
顏立本也瞧見了,心裡直冒酸水,私底下跟廖娟道:「孩他娘,趕緊的,去扯塊布,也讓小冉給我做一身!」
廖娟氣樂了:「你當百貨商店咱家開的吶!哪來的布票?!」
嘴上這麼說,廖娟也心動,等顏立本去了上海,廖娟抽空把家裡收拾了遍,把以前的舊衣裳都找出來,挑幾件不算太舊的衣裳拿去後院:「小冉,會改衣裳不?你大伯這幾件衣裳樣式舊了,想給他改個新樣式!」
傅冉笑:「能改,大娘您放著,過幾天改好了我給您送去!」
廖娟滿意,樂呵呵離開。
不多久,礦上不少工友就都知道了傅向前家的二閨女會做衣裳,開始還不相信,等後來瞧見傅向前身上穿的新衣裳,這才都信了。
正趕著過年做新衣的時候,裁縫師傅忙不過來,推了不少活,大傢伙都想穿新衣裳,又嫌等做衣裳的時間長,就有工友直接來找傅冉,要把手工費給她,讓她幫做。
都是礦區家屬,傅冉也不好要多,裁縫鋪收一塊,她只收八毛,手工費便宜就算了,做出來的衣裳還好看!一傳十,十傳百,整個礦區倒有大半的工友來找傅冉做。
算下來,年前這段時間,竟然掙了二十來塊,對傅家來說,已經算是筆不小的收入。
要知道,徐蘭英一個月工資才十六塊五!
掙的錢傅冉一分沒要:「娘,您也別太高興,也就過年能多掙點,等過完年可就沒人再做衣裳了,這錢您都拿著,留著我爹吃藥。」
這陣子可把傅冉累壞了,每天坐在縫紉機跟前忙活,有時飯都顧不上吃,更別說去給皇帝請安了,直到年三十吃過年夜飯,傅冉才得空閒去顏冬青家。
顏立本去上海還沒回來,廖娟出去串門了,屋裡就顏冬青一個在,見她進來,涼涼道:「你自己算算,多久沒來跟朕請安了?」
瞧這話說的,帶著一股子怨氣,傅冉過去拉他手,跟他抱怨:「三哥,我手疼...」
「該!」話雖這麼說,顏冬青還是拿過她手看,咕噥一句:「哪裡疼?」
「哪裡都疼,您給我揉揉。」傅冉嘿嘿笑。
顏冬青只覺太陽穴突突跳:「傅冉,朕以前怎麼就沒發現,你其實就是個滾刀肉。」
傅冉抱上他腰,軟軟道:「那也是皇上的滾刀肉。」
顏冬青無奈捏她臉:「臉皮都快趕上城牆了!」
傅冉笑彎眼,轉了話題問:「大伯去上海不短時間了,怎麼還沒回來?」
顏冬青道:「聽說上海暴動,生產零件的工廠罷工了,要再等幾天,等年初三上班才能買到。」
顏立本也沒想到年關前後上海會這麼亂,等了好些天才把零件買齊全,檢查無誤後才乘火車回來。
一夜的火車,趕到礦區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忙去車間修理,祁年陽也在,兩人配合著把機器修好,又試運了一遍。
見沒啥問題,顏立本鬆口氣道:「老祁,你看著,我回去歇會兒,一夜沒睡,有點熬不住。」
祁年陽點頭道:「成,這裡有我看著,你放心回去吧。」
顏立本回去倒頭就睡,直到被一陣驚天動地的爆炸聲給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