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沐進山
以楚岫對趙翼的瞭解, 這人性子欺軟怕硬,最擅長的事便是牢牢抱住一條大粗腿,然後狐假虎威作威作福。所以這次的事, 還真有可能是他冷不防聽到無天這靠山倒了,急急忙忙想來跟新主子表忠心。
但也不乏暗含貓膩的可能性。畢竟, 趙翼貪生怕死、貪圖享樂慣了,讓他自願上陣當個出頭鳥, 幾乎不大現實。相比之下, 連夜卷了細軟跑路還比較符合他的風格。
大概正是考慮到後者,端木鳴鴻懶得理會背後的小九九,直接想要殺一儆百,讓人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輕舉妄動。
不過……楚岫注意到他一開始的話,「劈頭蓋臉地被砸了一腦門子風言風語」。
哪怕魔宮變了天,無天經年累月積下的淫威也不會那麼快散去, 這裡的人向來謹小慎微, 正常說話都會壓著些嗓門, 有了小道消息更是只敢蘸點水在桌子上划拉兩下告訴信得過的人或想要坑死的人。哪怕這兩天來了白虎、玄武這些散漫慣了的外來戶,也不該如此肆無忌憚。
想到這裡, 他不著痕跡地伸手按住了端木, 想要示意稍安勿躁。
卻冷不防按了一手的汗。
楚岫愣了一下, 完全沒料到會是這樣的情況。畢竟他離這人很近,卻完全沒察覺任何不妥,而且這人剛剛一掌還把他都震住了。
結果端木鳴鴻只是在強弩之末,雖然黑面煞星一般地坐著, 一臉殺氣,氣息也強自保持不亂,臉色都甚至比方才好了些,但手甚至身子都在不自覺地輕輕發顫,明明身上滾燙,冷汗卻出了一層又一層。
白藥師顯然是知道這一結果的,假裝收拾自己的寶貝藥草,將胖胖的身軀背對著大門,細細的眯眯眼很不明顯地翻了個白眼。
剛剛說的不許動武,真是左耳進右耳出的典型。
端木鳴鴻立刻意會楚岫有更好的處理法子,他現在頭痛欲裂,乾脆地屈指在楚岫手心裡寫:「聽你。」
楚岫想要親自多套套趙翼話的念頭頓時飛到了九霄雲外,頓時跟端木一條心,只想趕緊處理了眼前這煩人的蒼蠅。
不過,這蒼蠅後頭可能還跟了一群想要一探虛實的蒼蠅。他們最想知道的,應當是兩人為何急急忙忙闖山之後便進了藥廬。這會引起很多猜測,比如是不是有人受了重傷?消息靈通一點的,還會馬上得知風柳城的一團事。
若是不由分說地讓白霜砍了趙翼,接下來幾天可能還會不停地有蒼蠅來騷擾試探。總不能來一個砍一個,無天在時都不敢這麼做,否則便是逼著那群妖魔鬼怪大亂。
畢竟,誰都不願腦袋上方懸著一把不知何時便會落下來的刀。兔子急了還會咬人,惡犬急了毫無疑問便會跳牆。
楚岫定了定神,一副與端木一個□□臉一個唱黑臉的模樣,勸道:「話雖如此,趙當家的向來為人直爽,不拘小節,可能一時心急了也是有的。念他初犯,教主方才也出手懲戒了他,能否從輕發落,讓其他人引以為戒便得了?」
什麼為人直爽一類,完全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但趙翼彷彿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差點沒真心實意地跟楚岫磕幾個響頭:「是是是,右護法簡直是我,小的肚子里的……呸呸呸,總之,反正,便如右護法您老人家所說,小的一時著急,請教主原諒則個。」
楚岫哭笑不得,再一次為這傢伙能在魔教混感到不可思議。要是他常在魔宮,不小心對無天說出一句「簡直是我、小的肚子里的蛔蟲」,恐怕能被無天做成人彘扔糞坑里。
端木鳴鴻心有靈犀,非常配合地冷哼了一聲,哼得趙翼心驚膽戰。
楚岫捏著鼻子繼續勸:「雖說這事兒疑點多了些,竟然有人膽大包天,敢背後議論教主的是非,還正好被趙當家的聽到了。聽到也就罷了,還公然直闖藥廬,萬一教主或我真的有什麼事,在治療的關鍵時刻而白藥師一驚之下失了手呢?嘖嘖嘖,其心可誅呀……但是!」
趙翼一時鬧不清楚岫到底是幫自己說話的還是火上加油的,又被他展開的可能性驚得瞠目結舌,冷不防被一個「但是!」嚇了一跳,磕頭如搗蒜:「不不不,小的不敢,絕對不敢,都是一時糊塗聽了,對,聽隔壁院中有人膽大包天討論教主受傷,覺得所言荒謬才立刻出來的……真的都是那些人居心不軌啊!」
「……但是教主方才不過用了新功法的五層功力,想必也是知道趙當家的為人,不想讓那別有用心之人得利吧?」楚岫察言觀色,覺得這慫包實在不像有演戲的天賦,所說應當是實情,「不如這樣,先讓白霜姑娘按教規,以衝撞之名罰趙當家的五十鞭,然後去他的隔壁院瞧瞧,是否真有那麼幾個亂嚼舌根的,畢竟那些人才是重中之重。」
「……嗯。」端木鳴鴻用盡全力才讓自己的聲音沒有顯出異常,「就這麼辦。」
聽在好懸撿了一條小命回來的趙翼耳中,這同意雖然來得不情不願,卻不啻天籟之音。他足足松了一大口氣,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到方才那一掌的威力,被大力拍到的胸口似乎連呼吸都發疼,內力更是根本提不起來。
想到「新功法的五層功力」之說,不由得後怕不已。那若是用了十層功力,自己豈不是得直接成為一團肉餅?
「怎麼?趙當家的還有意見?」楚岫見他不語,語氣故意帶上了不悅。
趙翼一驚,立刻回神,趴在地上磕了個頭:「不不不,不敢有意見,多謝教主,多謝右護法……」
他以前拍無天馬屁習慣了,一出口便又是滔滔不絕的溢美之詞,把兩人的寬宏大量(?)不計前嫌(?)誇了個遍,哪怕疼得時不時咬字不清,也不敢停下。
楚岫趁著這空檔,飛快地在端木手心寫:「白霜可信否?」
端木:「可。」
於是白霜忍無可忍地拎起趙翼走人時,聽到了一句楚岫的傳音入密:「以查傳播流言之人的名義,帶這倒霉鬼到處轉轉。然後,不露痕跡地讓白虎和玄武那幫人知道,教主決定放人一馬,是受我楚岫影響的。」
白霜一愣,立刻敏銳地意識到了什麼,全身都繃了起來,極輕微地一點頭。
第一,一副嚴懲不貸追究到底的態度,讓人知道新教主不是個軟柿子。第二,新教主與右護法關係很好,並無互相掣肘的狀況。
昔日的左右護法聯了手,足以讓整個潛清山連只小鳥都飛不進來。任何人想要渾水摸魚,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於是沒一會兒,數條消息便如長了翅膀一般,悄悄地傳開了。
「小心些,那位不好糊弄。」
「沒有人重傷,急急忙忙去藥廬應當有別的事。可惡,那白老頭子孤僻得緊,除了楚岫誰也懶得搭理,都沒法子套話。」
「該死的,比想象中更強……也是,殺了無天,他這麼些年費心收集的秘法不也落到那位手裡了麼?據說他是隔空一掌,未盡全力便把姓趙的拍了出去。」
「沒錯,那姓趙的跟來指認口音時,捂著胸口一副要死了的模樣。」
「楚岫跟他不是鬧崩好久了麼?怎麼又好得能穿一條褲子了?」
「一個功力深厚,還帶著一群砍人如切瓜的手下。一個無孔不入,稍有動作便可能被他的耳目看到……嘖,麻煩。」
「……」「……」
而千峰閣,吟風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你說什麼?」
鬼面看著這個一驚一乍的小鬼就有些頭疼,盡量簡潔地想把被打斷了幾次的話說完:「我說,教主與你家公子一起閉關了,在萬刃閣的密室,要參研一些秘法。你家公子讓我通知你一聲……」
「怎麼可能?你當糊弄小孩子呢?我家公子能跟你家主子一道閉關?還是在萬刃閣?該不會是你們有什麼見不得……」
說起來,千峰閣作為探子大本營,裡頭的人一個賽一個心眼多。偏偏吟風是個異類,一言不合就跳腳,這會兒一急,差點沒脫口而出「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被公子發現了,囚禁了我家公子」。好在一旁的崑山立刻察覺他又要口無遮攔,衝著他的屁股便是一腳。
把吟風踹了個趔趄,崑山才滿是狐疑地看向鬼面:「可是這幾日,剩下兩大壇主、朱雀一支全都要進山,公子應當走不開才對,如何在這節骨眼上閉關了?」
右護法管瑣碎教務,管雜七雜八的信息,有人來時,便是他忙得腳不點地時。
鬼面對這些滑不留手的傢伙很是頭大,一咬牙把話說完了再說:「右護法讓在下通知你們,每日中午他會出來一趟,你們有急事可以找他處理,順道幫他帶點桂花糕,畢竟秋天了,應景——唔,最後一樣,萬刃閣可以代勞。」
聽到桂花糕處,崑山卻是心頭一松。這是公子的暗示,表明沒發生什麼要命的事。
「好,好,一定照辦。桂花糕一事,也不敢有勞。」崑山說。
鬼面如釋重負,立即走人。
「崑山哥,怎麼回事?我怎麼總覺著怪怪的?」人一走,吟風便忍不住嚷嚷道。
崑山沒好氣地一巴掌拍向他腦門:「覺得怪便趕緊整理活兒,去親眼看看公子,嚷嚷有個屁用!你真是越來越出息了。」
「我覺著我們得立馬抄傢伙殺上萬刃閣,立馬看到活蹦亂跳的公子才是正經。公子和原本的左護法……嘖,怎麼這麼玄呢?還閉關幾日,每日中午可以一見,難道公子大晚上的都要在密室裡面對那黑面煞星?」吟風仰面想了想那人冷冷的眼神,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那多瘮得慌?」
「就你話多。」崑山隨著他的話展開了想象,也忍不住一哆嗦。好在他比較靠譜,知道正事要緊。
萬刃閣,密室。
楚岫現在完全沒能考慮吟風所擔心的「屬於夜晚的尷尬」。他前腳一臉雲淡風輕地在萬刃閣手下見了鬼般的眼神中,「輓著」端木鳴鴻雙雙進了後者在萬刃閣的練功處,端木高大的身軀便忍不住倒了下來。
彷彿卸下了最後一絲防備,端木面色如金紙,微弱地掙扎了一下,卻連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被楚岫一把接住,半拖半抱地弄到了一張矮塌上。
白藥師說是氣血兩虧又患風寒,但這症狀實在來得氣勢洶洶,不正常的熱度讓人有種他隨時會燃燒起來的錯覺。
偏偏現在外頭多少雙眼睛都盯著他們看。
這密室顯然屬於端木練功常用之處,簡單的生活用品全都齊備,乾淨的水也不缺,竟然還有個小爐子,旁邊放著些粗糧,讓人一看便想到端木練功累了拿個小爐子熬粥的畫面。
楚岫來不及對「他所缺失的端木日常」感到新鮮,急急忙忙把小鍋子洗了洗,湊合著把藏在身上的草藥取了出來,分出一部分扔進鍋中,加水,然後低下身子生火。
右護法多年沒親自做過這類事,頗有些手忙腳亂。端木鳴鴻側過身,近乎貪婪地看著他蹲著的側影,聲音嘶啞地開口:「慢慢來,不急在這一時三刻。」
他一說話,楚岫之前還顯得很淡定的情緒繃不住了。內心的惶急不可抑制地向上噴薄而出,幾乎可以瞬間沒頂。楚岫一下子站起,腳尖無意識地碾了碾:「我,是我衝動了,不該當著那麼多人的面闖山進藥廬的。」
端木眼中帶上了幾分詫異:「……什麼話?我這毛病來得這般快,你竟然覺得讓我慢悠悠地坐著馬車回來,在眾目睽睽之下都沒法獨立下馬車比較好?」
楚岫轉念一想,啞然。他現在有些亂了方寸,總覺得是自己沒沈住氣,給了蒼蠅老大一條可以鑽的縫隙,但聽端木一說,又好像不是那麼回事。
端木思緒有些混沌,半個身子彷彿飄上了半空,另外半個卻沈沈地往下墜。但他奇異地被楚岫這一點難得的慌亂愉悅了,竟然也沒覺得現在的狀態有那麼難受了。
楚岫看到這人這般狼狽了,臉上竟然還帶了點笑意,不由地十分難以理解,懷疑他燒傻了。
「過來,陪陪我。」端木有氣無力地揮了兩下爪子。
楚岫想了想,好像也沒旁的事可以做,於是拿塊毛巾沾了點水,過去往端木露在外頭的皮膚上一點一點地擦。沒擦兩下,手被端木拉住了。
他就這麼拉著,眼睛半闔,臉色一會兒蒼白一會兒潮紅,身上的汗依然一層一層地往外出。雖然沒有說話,但楚岫奇異地看懂了他的不安。
習武之人,比起死亡,更怕的是衰弱。
高熱三日,至少七日不能動武。方才向趙翼一出手,白藥師臉色難看地告訴他們,若不怕經脈俱毀,日後再也動不了刀,那就繼續作,可勁作。
白藥師是個大夫,在群魔亂舞的魔教待了那麼多年,也還是不明白江湖人為何總要鬥雞一般地打打殺殺,也不明白,有時候不出手,便只有被當成魚肉的份。
不過,卻也充分表明瞭這次的凶險。
更麻煩的是,還有那不知到底存不存在的蠱蟲。若這次並非偶然,日後此類情形會不斷出現,甚至變本加厲,那又要如何是好?
連楚岫想到這裡,都將往日的恩恩怨怨拋到了腦後,甚至不顧教里現在正走不開,腦子一熱便跟著進來了。
他清晰地記得,曾經他被端木從冰涼的江水中撈起,躺在床上,感覺渾身的經絡全部堵死,冰涼的寒氣一陣陣往上湧時的絕望感。那些日子,便是端木時時守在他床頭,半睡半醒間睜開眼,都能看到對方的身影,有時候默默地看著他,有時候倦極了趴在他床頭。
回想起來,那是他極艱難的一段日子,對未來的不確定讓他幾欲瘋狂,偏偏表面上一絲也不敢顯露。但因為有那麼一個人陪著,終究熬了過去。
楚岫由他抓著,把毛巾換了只手,繼續之前的事,聲音卻不自覺地柔和了幾分:「不過幾日時間,很快便過去了。其他的不急,慢慢想法子便是。白老頭兒那麼多年恨不得見了什麼都掰開了揉碎了研究一番,還是有點真本事的,只要給他點時間,必然沒問題的。」
這看不見的病啊蠱不是魔教上上下下那點雞零狗碎,右護法不能憑著強大的信息對其了若指掌,這一番安慰說得乾巴巴,完全就是空手畫了張大餅。一說完,他自己也覺得有些沒意思。
於是又補充了一句:「實在不行,你不是說過日後一起訪名醫麼?大不了早些出發,我們扔下白老頭這個庸醫,四海五湖地走個遍,還怕找不著一個見多識廣的麼?」
這上下嘴皮一碰,白藥師就從「有真才實學」淪落為「庸醫」「見識狹窄」之流,在藥廬活生生打了個大噴嚏。
端木也忍不住笑了一下。他眼神深邃,鼻梁高挺,薄唇,不笑的時候五官顯得有些鋒利,讓人心裡頭打鼓,這一微露笑意,眉眼便柔和了不少,顯出一種迷人的魅力來。
一個人生病的時候,往往是會有些反常的。比如話多的人突然一言不發,脾氣好的人突然極其暴躁,沈默寡言的人開口說了話,公認的混賬突然發現良心難受……大地每個人都是多面的,當堅強的外殼不那麼堅固時,內心的不安和脆弱便不自覺地將平日深藏的一些事暴露了出來。
「楚岫,你是不願意待在魔教的吧?」端木忽然問。
「……?為什麼這麼說?」楚岫沒想到他忽然來這麼一句。
「所有人都能看出來啊,你跟這裡格格不入。要不然,為何當初你開出的條件那麼誘人,童寬還是非要在坑無天的同時想著堵你?信不信,若讓他選一個,他寧可跟著無天混,也不願意跟著你混?你……身上正氣太足了,不是他能長久相處的,還不如趁著兵荒馬亂,一並把你鏟除了。」端木說。
他大約有些燒糊塗了,說話一下子從這裡跳到那裡,轉眼就變成了那早就被削了半個腦袋死在路邊的前壇主童寬了,楚岫更是一頭霧水,不知他到底要說什麼。
端木腦子里嗡嗡作響,彷彿有一把大錘子狠狠砸著他的腦殼,他頓了頓,讓那股眩暈感過去:「很久之前,我便尋思著,若有一日爬到最高處,定要把這魔教,改成你想要的樣子。讓你……可以自在些。」
轟——這猝不及防冒出來的、近乎告白一般的話語,讓楚岫的血液一下子衝向了腦門。
「……只可惜,無天那老混賬,死也不肯安安生生地死,也不知還有多長的命能跟你在一起。」端木的手向上抬了抬,似乎想摸摸楚岫如玉般的臉,又有些可惜地放下了,「實在不行,我就拼著把曹沐、竺明旭那群人都宰了,讓你日後可以清清靜靜地過日子。你要還是看這潛清山不爽,那便一把火燒了,下山自自在在地到處走走。要不想到處跑,就窩在山裡頭,當一個山大王吧。唔,我覺得你還是在山裡好,這裡雖然討厭,可我們以前得罪過的、白雲山莊之流,也不是省油的燈,每日跟在你後頭嗡嗡,也是煩人……」
這話說的,很有些交代遺言的意味。
楚岫衝上腦門的熱血生生往下退了一些,手腳都快涼了。曾經有個與他同批的孩子,被無天扔去跟猛獸搏鬥,回來時腹部開了個大洞,他硬撐了兩天,第三天早晨忽然對他笑了笑。楚岫覺得有些奇怪,問他是不是好些了,他說,若有一日自己足夠強了,一定要把無天所有的猛獸都砍了吃烤肉,然後把無天扔到萬蛇窟里,讓那妖怪自己也嘗嘗萬蛇噬身的痛苦……
然後,便沒有然後了。那人帶著一點狠絕的笑,僵硬了身體。
很久以後楚岫都覺得,一個人對自己的狀況好歹是有預感的。
他生硬地打斷了端木的暢想:「你說這些幹什麼?沒到那一步,便提前埋怨老天,可不像你會乾的事。我們這些人,哪個不是十次有九次從閻王那兒撿回一條命的?放心吧,我們這些人命硬,地府都不敢收。」
那不一樣,以前那群被無天逼到極處的小狼狗,每日里想的不過是活下去,像畜生一般也要活下去。但我以為,自己馬上便能求得光明。
端木張了張嘴,又覺得這說法太矯情,於是又露出了一個罕見的笑:「真是不解風情。」
「先把病養好了再賣弄您的風情好不好?躺在床上半身不遂了,還風情呢!」楚岫說。
端木看看他,身上從未有過的無力感越來越清晰,索性閉了嘴,閉上眼睛養起了神。楚岫以為他要睡,趕緊推了推他:「藥開了,先喝藥。」
小鍋咕嘟咕嘟冒起了熱氣,楚岫把藥倒出,端木鳴鴻就著他的手喝了,這回真的倦極一般,沈沈睡了過去。
楚岫心神不定地打了一會兒坐,又無意義地盯著睡著的端木看了一會兒,許多事情如流水一般在腦子里淌過,無跡可尋。
第二天,端木的情形愈發不好了些,他一直一直不停地出汗,身下的褥子一直就沒有乾過。楚岫一開始還不停地幫他擦擦,後來發現根本無濟於事,只好偷偷溜出去一趟,把症狀告訴了白藥師,又帶了幾種藥回來,馬不停蹄地煎上,然後不停地給端木餵水。
端木嘴唇乾裂,像個破風箱似地呼呼喘著氣。楚岫是趁他睡著的時候出去的,回來時卻發現他醒了,一聽到動靜便倏然轉頭,眼中亮得驚人。
外頭都以為他們得著了什麼秘籍,正埋頭苦練,只有楚岫才知道,端木幾次失去了意識,比白藥師想的還要嚴重不少。
壇主曹沐來得比吟風預想的晚一些,卻也在第三日上午到達了。原本的五大壇主,童寬死於動亂那日,白藥師不問世事,青衣現在基本可以算自己人,曹沐卻是個不安分的。
他的野心不比童寬小,以前數次盯上了無天的位子,攛掇著旁人試探了好幾次,終究沒敢動手。可這一次,不知還能不能鎮得住他。
楚岫趁端木睡著之際出來一趟,得了崑山的報告,有些頭痛地揉了揉額角:「你是說,他一來便在白虎、玄武諸星宿中走動?」
「是。」崑山恭恭敬敬地稟報,「此外,您讓屬下查的事,已經基本可以確定了。趙翼先是聽白虎宿中的兩人攛掇,以前捧無天的臭腳太多了,這次不趕緊來表個忠心,新教主恐怕容不下他。趙翼全靠溜須拍馬走到這個位子,有些捨不下,便來山上看看風聲。但教主與公子一並出去了,他等得心焦,忽然聽人隔牆議論,教主回來了,似乎還受了些傷,這會兒趕緊去看看,說不定能博個好印象。那蠢貨當了真,唯恐不能拔得頭籌,急急忙忙地便衝了出來。」
楚岫搖搖頭,這趙翼如果有一日死了,便是被自己蠢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