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囊飯袋
白藥師在端木鳴鴻面前還是有些局促, 見他一開口,立刻下意識地抬頭挺胸立正,與對待楚岫的態度形成了鮮明對比:「您儘管吩咐。」
端木的目光從楚岫一臉牙疼的表情上一掠而過——說起來, 短短幾天,這人在他面前的表情已豐富多了——問白藥師:「若真是蠱蟲, 會危及與我接觸之人嗎?」
涉及專業領域,白藥師毫不含糊, 立刻搖頭:「久了不敢說, 至少短期內不會。蠱蟲在宿主體內都有一個潛伏和適應期,與真正活躍隔了一段距離——若真開始活躍,老頭子不會看不出任何端倪。」
不知是不是錯覺,說完這段話,端木鳴鴻的臉色似乎稍稍柔和了一點。
楚岫正竪著耳朵聽狀況,就見端木極輕地點了一下頭, 眼見窗外的青衣白霜等人又靠近了不少, 忽然壓低了聲音, 沒頭沒腦地對白藥師道:「來,跟我念, 大聲些, 快!」
「……?」白藥師一頭霧水, 被一個短促有力的「快」字催得一激靈,不自覺地又是一挺將軍肚,立刻被教主大人帶跑了,「放心吧教主, 不過是行經走脈時岔了氣又遇點外傷,這功法本身完全沒問題,繼續往下練便是……唔,只是下次最好找個信得過的一起配合著練,事半功倍,還能避免一人時無法控制深淺。」
白藥師小眼睛茫然地看了看端木鳴鴻,他那顆除了醫道基本沒裝下他事的大腦袋還沒轉過彎來。楚岫卻是眉心一跳,直覺不好。
果然,下一秒,端木非常光棍地轉向了他:「唔,楚岫,要不你陪我一道閉關幾日吧?順道你也可以幫我參詳參詳這秘法。」
洶湧而來的高熱讓男人少了點平日那無堅不摧的霸氣,帶著刀鋒般銳意的眉眼間帶點倦色,臉上不正常的潮紅給人一種近乎脆弱的錯覺。楚岫隔著一段距離都能清晰地感知他渾身燃燒一般的熱度,口鼻間呼出的氣息灼熱,像一隻冒著騰騰熱氣的茶壺嘴。
他看過去時,發現對方雖是轉向自己,目光卻實際上沒有定在自己身上,反而微微向下,身上也刻意地放鬆了一些,一副「同不同意隨便你」的架勢。
這架勢很有點似曾相識——當初端木剛入住他的小屋,渾身戒備又難掩毛躁,不小心弄壞了他的東西時,便是一副「反正你遲早會把我趕出去,我也不在意早點晚點」的故作桀驁的表情。
楚岫心底嘆了口氣,這人真是,這麼多年了都沒什麼長進。
有了這麼點感慨,種種考量就默默地向後挪了挪,連需要單獨與他面對面幾日的種種不便也向後靠了靠,吐出一句近乎嘆息的回復:「……好,求之不得。」
不過是順水推舟的一個回復,楚岫明知對方只是不想讓更多人摸清虛實,這才故意在他們隱約能聽到的範圍里讓白藥師開了口,又在他們靠近一些時邀自己閉關,造成一種他們得到了無天練功秘籍的錯覺,但「求之不得」四個字出了口,兩人彷彿都震了一下。
端木倏然抬眼,兩人的目光隔空狠狠撞在了一起。楚岫發現,這人的眼中彷彿也在熊熊燃燒,又像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將自己不由分說地卷了進去。
所有竪在周身的藩籬在這烈火和旋渦中分崩離析,讓他近乎有種丟盔棄甲的衝動。
端木鳴鴻難得敏銳地察覺了他的這一變化,忽然有種直覺,若在這時候說些什麼,也許就能讓一切完全不一樣。他迎著楚岫的目光,緩緩開口:「我……」
「……教主,您老沒事吧?我一聽說無天那老不死的終于歸了天,就緊趕慢趕地想過來給您磕個頭,結果一進山便劈頭蓋臉地被砸了一腦門子風言風語,簡直急得要死,都說吉人自有天相,您……」忽然,一陣突兀的聲音毫不識趣地打斷了他們波濤洶湧的對視。
楚岫猛地拉回心神,一下子偏頭去看門的方向。之前被他踹壞了的破木板後來又遮遮掩掩地竪了回去,堅強地繼續著本職工作。
端木鳴鴻醖釀了一半的話還沒出口就被迫胎死腹中,同時轉頭,這會兒連高熱的影響都退了一些,眼中帶著飛刀,恨不能嗖嗖地穿過門板把來人碎了。
但不速之客顯然沒有感受到教主大人的殺氣,他冒冒失失地象徵性敲了兩下門,不待裡頭反應便擅自推了進來:「教……」
端木鳴鴻突然翻掌,隔空一掌便拍了出去。
楚岫還沒從方才的悸動中緩過來,又被驚了一下。也不知驚的是端木驟然發難,還是他不遵醫囑擅自動用內力,抑或是他比自己想象中還要深厚不少的內力。
來人高高瘦瘦,跟一根細竹竿似的,剛露了個頭,便冷不防遇著毫不留情的一擊——那一掌明明隔了一段距離,卻跟實打實拍在身上的一般,心頭一滯,喉間一甜,身子不由自主騰空而起向後摔去的同時,一口血便吐了出來。
那人鬧鬧嚷嚷連珠炮似的一段話也好,破門而入也好,被一掌拍飛也好,都不過瞬間的事,青衣和白霜等人飛快地趕到近前時,一切都塵埃落定了。
白霜乾淨利落地一劍架在了半死不活的男人脖子上:「教主,這人如何處置?要不要立即處理了?」
她本來氣質便冷,這會兒帶了點殺氣,整個人便似一把冰冷的長劍,只待端木鳴鴻一聲令下,便將對方捅個窟窿。
那人剛緩過一口氣,開始哎喲叫痛,被長劍的寒意和白霜的話嚇得一個哆嗦,脖子上頓時多了一道血痕,他卻也顧不上,連滾帶爬地翻了個身——期間還小心翼翼地避開了鋒銳的劍刃,撅著屁股跪下了,渾身瑟瑟發抖:「不不不……不要啊,教主饒命,教主饒命,屬下不過是憂心教主這才跑得急了些,委實沒有歹意啊……屬下知罪了,日後一定不敢再這般毛毛躁躁沒個分寸,求教主饒了屬下這一次……」
白霜立在這人身邊,被他的聒噪鬧得腦仁疼,恨不能手起劍落,把這人切了了事。
這一攪和,原本帶點讓白藥師摸不著頭腦的「詭異氣氛」蕩然無存,連教主大人最後一點福利都被收回了——對方破門的一剎那,右護法瞬間扯回了兩人握在一起的手。
楚岫看了一眼面黑如鍋底、似乎馬上便要說出「砍了」之類話的端木,有些不自在地捻了一下手指——他的手多年沒有這麼熱過了,搶在他開口之前叫破了對方的身份:「趙翼,趙當家的?」
這個看起來風一吹就倒的竹竿,卻也是二十八宿之一,西白虎中的趙翼。不過據楚岫掌握的資料來看,這趙翼是西白虎中最窩囊最不帶腦子的一個,能混到這個位子全靠平日里鍥而不捨的溜須拍馬捧人臭腳,還曾給無天送過幾個非常合心的美人,這才坐穩了位子。
趙翼小心地抬了一下頭,帶幾分驚慌的眼神飛快地從楚岫臉上帶過,長年沈湎酒色而泛著幾分青黑的臉上閃過短暫的迷茫。楚岫一陣無語,就算自己近些年很少出山,作為教中僅次於教主與左護法的右護法,難道存在感已經低到這種程度了嗎?
好在趙翼關鍵時刻超常發揮,卡殼了一下及時反應過來:「……右護法大人?哎呀,您老也在?!太好了右護法大人,您幫小的說兩句話吧,屬下方才真不是故意的,只是聽聞無天死了覺著實在大快人心……」
他又開始了新的一輪喋喋不休顛三倒四,聽得端木鳴鴻額頭青筋直跳。楚岫也暗自搖頭,同為二十八宿,這傢伙與他們剛剛除掉的杭木涯簡直畫風差了十萬八千里。
「酒囊飯袋」這四個字,簡直就是為趙翼四個字量身打造的。做惡人也是需要天資的,他這樣還能在窮凶極惡的魔教活到現在,不得不說,很有幾分狗屎運。
「並非故意?並非故意就敢擅闖藥廬,無視本座、右護法、白壇主的存在直接破門而入?你要是故意了,豈不是能上天?」端木冷冷開口,「還是覺得,剛換了個主子,無傷大雅地稍稍試探一番,不會馬上拿你開刀?」
趙翼一愣,被其中的殺意一激,汗珠後知後覺地滾了下來,方才一掌帶來的疼痛未散,頓時那條靈活的舌頭都彷彿打了結。
楚岫認出這人時,頭腦中已閃過幾種猜測。前頭吟風他們虛驚一場,臨走時已匆匆告訴他,二十八宿中的西方白虎一支和北方玄武一支聽到教主換人的消息,已在這兩日到達了魔宮,理由是參見新教主。
壇主曹沐也在趕往潛清山的路上,這兩三日便能趕到。壇主竺明旭去了一趟北方,得著消息正馬不停蹄地往回趕,但應當會遲一些。
新的主子上來,必然有人要摸摸底。趙翼到底是一無所知被人推出來試探的,還是假裝冒冒失失親身上陣摸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