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搶花燈
無天是個很沒耐心的人。收了一堆小弟卻懶得管理,收了一群後宮也分不清誰是誰。
時間一長,眼見他沒有千秋萬代一統江湖的野心,小弟開始蠢蠢欲動,眼見他喜新厭舊但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後宮開始不甘寂寞。
無天又是個佔有欲很強的人。到了手上的東西有了二心,那是絕對不能忍的——也就是俗稱的佔著茅坑不拉屎——於是派了楚岫幫著盯梢。
他自信至少這群由他親手折騰大的娃娃不敢有異心。當然,即便有了,隨手一並除掉便是。他雖然不待見楚岫,但這娃心思縝密頭腦靈光,是最能擔得起這事的。
楚岫開始了帶著小弟當探子的活兒。他盯人家,小弟盯他。端木小弟話不多,在遇到不明白的事時卻會問個清楚。
比如說,楚岫偶爾多管閒事時。
楚岫在無天的後宮見到一個病得快死的姑娘,無天早把人忘到了犄角旮旯,自然也不會給她叫大夫。於是小楚岫悄悄地把症狀描述給白藥師,又悄悄帶著煎好的藥給她灌了下去。
「為何要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端木問。
「反正是舉手之勞,力所能及的時候,要學會與人為善。」楚岫教育性子太獨的小弟。
端木看看楚岫,若有所思。
幾日後,楚岫看到端木壓著一個相貌猥瑣的中年人往死裡揍,嚇了一跳:「怎麼了?」
「他騷擾了廚房的女人,還欺負過很多人。」端木說。住在這邊的人一般地位都不高,他惹得起!
楚岫仔細一看,欲哭無淚:「他是壇主成渝的小舅子……」
壇主梅蹊倒台時,無天派出一堆娃娃兵清點沒收他藏的寶貝。楚岫趁人不注意,往裡頭扔了塊玉佩。
「那是什麼?」端木問。
「成渝的東西。」楚岫小聲說,「這叫見縫插針,時間久了,他日子自然不好過了,焦頭爛額,就沒時間找你的麻煩了。」
想了想,怕小弟學歪,補充了一句:「我是看他計較個沒完沒了,又知道他是個大壞蛋才這麼做的!」
端木彎了彎嘴角,點點頭。
無天自以為培養出了一群惟命是從的行屍走肉,殊不知,裡頭悄悄地出現了兩個異端。
* * * *
楚岫不是一個愛揪著過去不放的人。有些事橫亙在心裡頭忘不了,卻也沒必要時時刻刻拿出來掃一番興,少衍的影子在藕粉圓子氤氳的熱氣中一閃而過,便不分明瞭。
再抬起頭來時,依舊是言笑自若的模樣。
端木鳴鴻一心地看他,大約是燈光的作用,眼神顯得十分柔和,眼底隱隱還浮著一層金色。楚岫有些疑惑地再看去時,那層金色又看不見了。
果然是錯覺。
夜深的時候隨意找了家小客棧,夥計打著哈欠,睡眼朦朧地將他們迎上樓。大約將他們看作了羈泊在外無法回家團圓的遊子,言辭在客氣中更帶了幾分同情,第二天一早還送了他們兩個小月餅。
第二天的風柳城更是熱鬧非凡。到處都是人,小孩子手上拿著月餅橫衝直撞,高興得跟過年一般。楚岫和端木依舊興致不減,城內城外逛了個遍,除了楚岫輕飄飄躍下橋頭拎起了一個被不慎擠落的孩子、端木準確地捏住了三隻伸向他腰間荷包的小臟爪子,他們看起來就像一對普通的兄弟。
楚岫笑眯眯地揉揉孩子的腦袋:「趕緊回家去吧,以後出來玩小心些。」
小男孩驚魂未定,半晌才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楚岫在魔宮見慣了流血也不敢流淚的小娃娃,對著這般哭得這般肆無忌憚的孩子有些手足無措,端木鳴鴻也被哭得頭大,眼見有認識的大人擠了過來,趕緊拉著楚岫閃人。
黃昏時分家家戶戶飄起了炊煙,街上稍稍冷清了一陣,月亮升起時便又是加倍的熱鬧。月圓人圓的日子,雖有人愛在自家庭院中安安靜靜賞個月,講個故事,卻也有更多人愛出來玩鬧一番。
大大小小的孔明燈一盞接一盞地飛了起來,畫舫上有花魁獻唱,地上則到處在猜燈謎。風柳城的習俗頗為獨特,中秋夜也愛猜燈謎,內容大多與月亮呀中秋傳說一類的有些關係,楚岫不懂這些,不過擠在人堆里湊個熱鬧。
不知過了多久,忽聽有人大喊:「搶燈了——」
人群循聲而動,一窩蜂似地向一個方向湧去。楚岫大奇,詢問一個擺小攤的老伯:「他們這是去做什麼?」
老伯呵呵一樂:「兩位是外地來的吧?這中秋夜搶燈呀,可是今晚風柳城內最熱鬧的一項事了。觀瀾江畔文人雅客多,武藝出眾的卻也不少,跟別的地方一般每到了節日就只是吟詩作對猜謎的不就落了俗套了麼?不知誰想出來的法子,由城裡有名的才子作了畫題了詩,再糊成花燈,搭一個高高大大的竹架子,最上頭便掛上這一排的花燈。有那自以為功夫出眾的,時辰一到便可湧上去搶,彼此間還能使個絆子什麼的,只是不能傷人——本就是圖個樂子嘛——真能拿到一個花燈,那可是大大有面子的事情。本城的許多少年俠客,都愛去爭這個彩頭,搶一盞花燈送心上人,比什麼都能讓人開心。」
端木鳴鴻本還聽得無可無不可,聽到最後頭,眼睛一亮:「我們去看看。」
楚岫眉頭一跳,直覺不大對:「人太多了,還是別去湊這個熱鬧了……」
老伯笑呵呵地慫恿:「哎,兩位頭一次來風柳城吧?這搶花燈在別的地兒可是難得一見呀,別看人多,真正能上去搶的卻是少之又少,你不知道那竹架子高的喲……又光又滑,一般人手腳並用也上不去,勉強上到一半便滑下來了……只有那些練了什麼輕身功夫的,兩腿在那竹子上輕輕蹬過,跟只靈貓似地便上去了,不對,有些壓根靈巧得跟只燕子似的,那是用飛的哩……滿城的姑娘都在底下看著呢,老頭子年輕時要會這一手,絕對能娶到風柳城最漂亮的姑娘……」
這會兒的端木已經是繩子都拴不住了,扯了扯楚岫:要去。
楚岫一個頭兩個大,右眼皮子一個勁兒地跳,正要阻止,卻見端木鳴鴻生怕錯過了時間,已經忙不迭地隨著大隊人馬跑了。嫌擠在人群中跑得慢,縱身一躍上了沿街的房頂,蹭蹭蹭地往前跑。
忽然發現楚岫竟沒有跟上來,連忙停下來示意,眼神中帶著楚岫幾乎沒見過的躍躍欲試。
楚岫按了按額角,這發展實在超出了他的預料,只得急匆匆趕上去,低勸道:「這花燈數目有限,搶了一個少一個,咱們兩個外來戶,還是別跟人家爭了。」
「各憑本事,他們拿不到,只能賴他們武藝不精。」端木鳴鴻一面說,一面放眼眺望。
高高的竹架子的確很顯眼,根本不需刻意搜尋,眼光一掃便能看到了,上頭挑著一大排花燈,足有二十來盞,兩邊的小,越向中間越大,正中一個粗粗看去足有半人高,裝飾得極華麗,流光溢彩的。
他們這頭離得遠,雖然趕得飛快,到得近前時,搶燈的號令已響,密密麻麻的人頭立刻湧了過去。有些人巴著竹架子爬上去又滑下來,有些人勉勉強強往上蹭又被人拖住腳踝拉了下來,也有的瞄得准爬得快,一下子躥了上去,更有的直接飛身而起,沒兩下就到了一半的高度……哄笑聲、歡呼聲不絕。
難得的是這麼多人竟也井然有序,並不混亂,更沒什麼踩踏之事發生,被拖下來的人也並不懊惱,笑嘻嘻地手足並用繼續往上爬,哪怕搶不到大的,萬一運氣好撿到一個小燈的漏呢?
倒的確是一項奇景。
端木鳴鴻眼看幾個矯捷的身影飛快地上了竹架,那盞最大的花燈便要落入他人之手,頓時急了。半空中一聲長嘯,竟生生從屋頂上高高躍起,又在一簾酒旗上輕輕一點,竟是直接越過了大半個場地,像一隻黑色的大鵬鳥般落到了竹架子上。大手一伸,便要去探那盞最大的花燈。
底下的人爆發了一陣如雷般的喝彩聲。
架子上的三四人原本看得有些發呆,這時反應過來,也不甘示弱,一人點向端木的手腕,一人去扣他的肩,一人在更低一些的地方,伸手便去拉他的腳腕子。這些都是當地稱得上名號的武林世家出來的年輕一輩,身手頗有亮眼之處,只是到底是溫室里長大的娃娃,在端木鳴鴻面前還不夠看。
端木手腕輕輕一轉,反而扣住了第一個人的脈門,條件反射地便要運勁遠遠摔出去,忽然想起這不是往日的生死相搏,更何況現在是在做件討彩的事情,於是手勁便柔和了許多,只將人平平推開一些距離。緊接著手肘向後一碰,不偏不倚正落在第二人的腋下,那人半身酸麻,扣住他肩膀的手也無力地垂軟了下來。
端木鳴鴻壓根不理第三個人,腿上掛著一百多斤的重量,直接往上躥了幾分,手指便碰到了系著花燈的繩子。
連第一個競爭對手都忍不住叫了一聲好,腳下不停,飛快地轉過來打算截胡。哪怕拿到了花燈,只要沒落地,旁人也是可以搶的,有時候幾個武藝高強之人凌空搶一個花燈,同一盞燈不斷轉手難測花落誰家的情形反而更加刺激。
其實端木鳴鴻逼退兩人的手法不見得多高妙,勝在一個奇快無比,幾人起了好奇之心,倒是不約而同地想要再試一試他的身手,花燈反而在其次了。
端木鳴鴻眼看就要拿到花燈,卻被底下那人使了個千斤墜,生生又往下拖了幾寸,其他兩人又圍了過來,不勝其煩,正打算把他們都丟下去,底下又傳來一陣歡呼。
只見一個翩翩白影同樣從屋頂上起勢,同樣在旗桿上輕輕一點,輕盈無比地便落到了竹架上。正好遇到兩人在搶一個小一點的花燈,打得難分難解,其中一人腳下一滑差點撞到那人,卻發現眼前一花,一個白衣的影子變成了五六個,然後瞬間消失了,傻愣愣地四下看看,卻發現不過眨眼之間,那人已飄出老遠了。
一隻白玉般的手伸出,靈活地左右一挑,跟端木鳴鴻纏鬥的幾人還沒反應過來,那巨大的花燈便落到了楚岫手中。他心裡松了一點,笑吟吟地跟端木打了聲招呼,整個人向下一躍,便直下竹架去了。其他幾人連忙想要去截,中途也有人想要討便宜,卻哪裡是專攻輕功的楚岫的對手?被他左一閃右一避,輕而易舉地躲過了,穩穩落在了地上。
人群中頓時響起了失望的噓聲和高興的喝彩聲。
楚岫避免了被送花燈的尷尬,端木鳴鴻覺得只要拿到了最大的燈,誰取得的無所謂,兩人都極高興,在眾人的矚目中並肩而立,一個高大俊朗,一個眉目溫雅,眼中俱都含笑,讓人不約而同地想到一個詞:一對璧人。
有些愛結交朋友的年輕人想要擠上來套近乎,楚岫二人自是不能說真實身份,嗯嗯啊啊地隨意敷衍了兩句,找個藉口溜號了。一直跑出老遠,仔細看手上的花燈,發現並不是一味照明的,而是明明滅滅,不斷地有影子轉動。原來是個走馬燈,連起來便是一個有頭有尾的故事。
楚岫大感興趣,與端木鳴鴻找了個僻靜些的地方,將那花燈上的影子投在一面還算乾淨的牆上。
兩人靠得挺近,楚岫睜大眼睛瞧那行雲流水般的流轉不斷故事,一張臉被暖色的燈光映得格外柔軟。
有種歲月靜好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