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譜竹笛
日子一久,楚岫自然發現身後時不時會多條小尾巴。確切地說,是條挺有存在感的大尾巴,笨拙地在離他挺遠的地方晃啊晃。
不過他不打算理會。
魔宮的日子不好過,小娃娃彼此抱團或找靠山抱大腿的事並不少見。作為被無天重點關照了幾年還能活下來的小師兄,想要巴結討好他的孩子很多。真要一個一個搭理過去,累也得累死。
但端木鳴鴻不煩人,自己晃悠自己的,不跑到他面前嘰嘰歪歪或搞小動作,這讓楚岫很滿意。
有一晚正要入眠,忽聽外頭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在門口耽擱了一下,又飛快地離去了。楚岫有些警惕,心道莫不是有人要跟他來陰的?這倒是很久沒見了。慎之又慎地開了門,就看到門檻上放著一枚長長的狼牙,一端尖銳,另一端裹著銀,呈一個霸氣的狼頭形狀。
非常眼熟。白天的時候無天心情好,順手扔給表現出色的端木鳴鴻的。
不是什麼稀罕東西,但對這群一無所有的小娃娃,卻彌足珍貴。楚岫有些意外,他知道端木很喜歡這狼牙,白天寶貝地摩挲了許久,沒想到捨得拿出來。
看了看遠處遮遮掩掩的人影,楚岫笑了笑,到底收下了這份禮物。
端木遠遠地看著,松了口氣,心滿意足地回去了。他自覺人情還清,此後兩不相欠,雖有些肉疼那枚好看的狼牙,卻也一身輕鬆。那日之後,便再也沒去找楚岫了。該吃吃,該睡睡,有人找茬就往死裡揍,小日子也不算太難熬。
小楚岫等了幾天,沒見到對方趁熱打鐵套近乎,終於確定對方的目的,有些哭笑不得:這性子也忒實誠了。
本來兩人的交集也就到此為止了,若不是有一日無天心血來潮,派楚岫出去乾件棘手的事兒,他耽擱到深夜才回來的話。為了省時間,他抄了一條極僻靜的小道,卻意外地聽到了幾個刻意壓低了的、充滿了惡意的聲音。
「你不是挺能的麼?起來呀,有本事起來呀……哎喲,原來你的骨頭也沒想象中那麼硬嘛……」
「嘿,你以為你像條狗似地跟著就能搭上楚岫啦?別逗啦,那人最是個面熱心冷的,壓根懶得理你呢!」
「少廢話,趕緊解決了回去睡覺!媽的,十來個人還差點沒堵住,也不嫌丟臉……」
伴隨著拳打腳踢的聲音,以及微弱的悶哼聲。端木鳴鴻的一條腿被一個粗糙的絆索纏住了,兩人在繩子盡頭拼命的扯著,他站立不穩摔倒在地上,四五個人抄著傢伙死命地揍,地上還躺了三四個。
都是十來歲的小孩子,入教不過半年,手上功夫還不怎麼樣,卻學了一身狠勁。若休息時間也能摸到刀子,恐怕不出十天半個月就全都自相殘殺乾淨了。
楚岫厭惡地擰了一下眉,眼看端木又想脫開絆索,又要應付群毆,根本分.身無力,眼看失去意識了其他人還沒有停手的跡象,當下出了手,把幾個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崽子全都扔了出去。
端木醒來的時候感覺渾身都痛,他的臉腫成了一個豬頭,眼睛只能勉強睜開一道小縫,感覺床頭坐了個人,正在小心地幫他處理傷口,輕手輕腳的。
小楚岫眼見人醒了,驕傲地抬了抬下巴:「叫一聲老大,以後就跟我混吧,我罩著你。」雖然對方比自己大,但他入門早,一聲老大換他日後的庇護,也不算佔便宜。
端木腦子還不清楚,覺得自己一定是在做夢,迷迷糊糊喊了聲:「娘——」那叫一個情真意切。
「……」
小楚岫唰地黑了臉,指頭惡狠狠地往人紅腫的額頭上按了下去。
* * * *
楚岫睡了個覺,醒來時神清氣爽,開始琢磨日後如何在端木手底下立足。既然對方暫時不打算要他命,那自己也該拿出誠意,順著台階下。
於是喚來底下人:「我們的口號得改改了,什麼吃飯睡覺掐端木,日後通通不許再提。都給我打起精神來,日後要像伺候無天一樣伺候端木。見了他手底下人,也別一個個鬥雞似的了,人家現在已經跟著升天了。」
這些人乾慣了探子的活兒,紛紛表示這點演技還是有的,哪怕對著白霜那張冰塊臉也能笑成一朵花。
右護法很滿意,接著話鋒一轉:「不過,也別被人欺負了去,咱不惹事,也不怕事。萬刃閣的人要無故找你們麻煩,就來告訴我,我找他們主子說理去。萬刃閣以外的人要不長眼,就揍得他們連媽都不認識,別讓人以為換了個教主,千峰閣就再也挺不直腰板了。」
這話更讓人高興。有公子划了線,就一切好辦了。
白藥師在一旁聽得嘴角抽抽,忍不住潑涼水:「我說,你真覺得事情過去了呀?」
「當然不,最最重要的是,做好萬全的準備,見勢不妙趕緊撤,不能少了一個人。」楚岫笑眯眯地說,「老白,你把你最最捨不得的藥材打包好,我們跑路時可以隨手捎上你。」
「……切。」白藥師翻了個白眼。知道這傢伙主意多,也懶得陪他玩那些花花腸子了。
楚岫吩咐完畢,讓眾人該幹嗎幹嗎,白藥師惦記著他被毀的藥廬,也跑回去扒拉藥材了。千峰閣又清淨了下來。
楚岫這才取出那金水靈芝,打算服一點試試,什麼都比不上好身體重要。
傳說中的天材地寶看起來很不起眼,墨綠色的一大團,像一朵乾枯的大菊花,聞起來倒有一點清香,也不很明顯。
自己在無天眼皮子底下擠出人手,四處探訪了許多年也一無所獲,只聽說海外孤島上有類似的東西出現過,卻也誰都說不清。本還想從海商那兒打聽打聽,卻終歸都是些捕風捉影的傳聞,不靠譜。結果老白輕輕鬆松從端木鳴鴻一個手下那兒得到了,說巧合都騙不過自己。
大概,他是真對自己抱了那麼一點點愧疚之心的。
有這麼一點情分,還可能用得著自己,若萬事小心些,日子應當比無天手下好混。
楚岫掰下一點點靈藥,放到嘴裡嚼了嚼,有點腥有點澀,不大好吃。但隨著東西一點點下肚,胃里明顯地升起了一股暖意,溫和而持久。
的確是好東西。方才在魔宮,端木鳴鴻那麼霸道的赤炎真氣在自己身體里流轉了半天,也只是暖了一會兒,剛一分開,又如墜冰窖。
楚岫一喜,這個冬天也許不會那麼難熬了!當即抱元守一,丹田內微弱的赤炎真氣催動起來,帶得整個經脈都熱乎了起來。
魔宮。
端木鳴鴻聽鬼面報告到一半,罕見地失了態,砰地砸爛了一張石桌:「誰讓他在那個時候進來的?」
鬼面單膝跪地,額角滲出了一層密密的冷汗。他當然知道主子對這金水靈芝多麼看重:「屬下失職。因這金水靈芝太過罕見,屬下便讓他們在外頭專心搜尋,一月彙報一次進展即可。這次行動事出突然,來不及傳訊出去,誰知他便在這時候得著了,又快馬加鞭地趕了回來……」
領頭人是個實在的,知道端木急著要,讓同伴慢慢趕路,自己緊趕慢趕地回來了。結果好巧不巧,進門沒多久魔教就亂了起來,硬是沒撐到見著鬼面或端木鳴鴻。更詭異的是,當時大家都殺紅了眼,誰還有時間搜一搜死人的身?
端木黑著臉,覺得老天都在跟他作對:「查,萬刃閣知道這事的人一個一個地查過去。搜,那人走過的地方一寸一寸地搜。他身上的傷口是童寬的人留下的?剩下的活口全問過去,有沒有人知道這事,死了的也細細搜一遍。」
「是!」
一切都在秘密地發生,外人全不知情。
白藥師傻人有傻福,當時沒一個人注意到他。楚岫窩在千峰閣服藥練功,不知外頭天翻地覆。
其他人悄悄地探頭,看鬼面帶人來來去去,把所有的屍體都蒐集起來摸來摸去,心頭惴惴,覺得新教主的變態程度說不定也不下無天。有些打著小算盤的,決定暫時停一下,看看風向比較好。
兩日後,千峰閣的人終於可以自由行動,跑出去溜達了一圈,回來告訴公子:「新教主好像在跟童寬的人算賬!」
楚岫老神在在地喝著鐵觀音:「唔,正常。童寬跟他向來不對付,現在徹底倒了台,哪有不清算的。」
想到自己也不是百分百安全,楚岫決定主動再去示個好。
帶上崑山連夜整理好的資料,右護法再一次晃晃悠悠地出了千峰閣。這一回,魔宮已經清理過了,一切顯得井井有條,萬刃閣的熟面孔來來往往,忙個不停。見到他,竟也沒人阻攔,就那麼直直地走到了議事廳。
議事廳里只有端木和鬼面。端木似乎很不高興,一臉暴躁,處於發火的邊緣。
楚岫正懷疑自己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對方已看到了他:「楚岫?」
「教……」楚岫覺得在鬼面面前他得恭敬一些,但又在端木的逼視下改了口,「端木,我把一些以往處理過的教務整理了一下,給你過目。」
端木鳴鴻心不在焉地點點頭,讓鬼面把資料送給白霜。鬼面如遇大赦,忙不迭地下去了。
「是有什麼煩心事?有我能幫上忙的嗎?」楚岫問。
端木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楚岫連忙表態:「我只是想盡一下職責,不方便的話,完全不必告訴我。」
「你……算了,沒什麼大事。」端木揉了揉額角,「你來得正好,昨天他們把無天的藏寶室弄開了,隨我去轉轉。」
無天是個收集癖,藏寶室里從價值連城的寶貝到一文不值的破銅爛鐵應有盡有,楚岫感覺進了個巨大的垃圾堆。
端木問:「有什麼喜歡的嗎?喜歡這個?拿回去擺著吧!」
他看楚岫盯著一株巨大的血珊瑚嘖嘖贊嘆。
「不不不,這些個東西過過眼癮也就夠了,實際上不大用得著。」楚岫真心實意地說。
自從當了右護法,有了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楚岫就開始追求生活質量,千峰閣里吃的用的無一不精,卻並不花哨。這麼一株血珊瑚,還是端木給的,若真的捧回去勢必要放在最顯眼的地方,實在有些不搭。
端木鳴鴻點點頭,接受了這個說辭,轉身又揀出一大堆東西扔到楚岫懷裡:「這些你大概用得上,都拿回去吧。」
楚岫粗粗地掃了一眼,裡頭什麼都有,寫滿了字的紙片,琴譜,五六支笛子一看就非凡品,精緻的小手爐,幾支老參,幾枚靈芝,貌似……還有燕窩。
楚岫眨眨眼,教主要拉攏人心,好歹來點真金白銀吧?守著這麼個寶庫,賞給自己一兜雞零狗碎,實在是……好摳門吶。
端木鳴鴻聲音有些緊張:「天冷的時候大約用得著,你先將就著,日後還能再尋一些靈丹妙藥。笛子譜子什麼的,我記得你以前很喜歡?」
琴譜配竹笛,也真是沒誰了。楚岫無語了半晌:「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