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假真真
無天的初戀還在時,眉清目秀的楚岫做過一陣子陪吃陪喝陪玩的小三陪。
那倒了十八輩子霉被無天看上的姑娘整日愁眉緊鎖,對魔教的人怕得要死,也就在小楚岫面前稍稍放鬆一些。見剛入教的他面黃肌瘦,有時還會親自下廚給他做點吃的,看得無天眼紅不已。
姑娘投餵的食物不許有一點剩下,小楚岫努力地吃啊吃,很快告別了黃瘦模樣,出落得像一棵水靈靈的小白菜。姑娘很開心:「跟個小仙童兒似的。」
後來更是教過他一點笛子。楚岫的娘在世時也是個有名的才女,他大概也沾光帶了點音樂細胞,上手很快,那姑娘很驚喜。
現在佳人已逝,紅顏不再,但小楚岫是個念舊的,每年到了姑娘的忌日,便會想法子遠遠地躲開無天——通常這一日無天也沒心情見他,自顧自地感懷佳人去了——找個沒人的角落燒點紙,吹一曲嗚嗚咽咽的笛子,懷緬一下曾經獲得過的一點點溫情。
這日晚上天氣清寒,冷月如鈎,楚岫坐在一塊大青石上吹笛時,稍遠處忽然猶猶豫豫地響起了另一道聲音。嗚嗚的,斷斷續續,還夾雜著詭異的氣聲,小楚岫聽得有些尿急,又覺得像鬼哭,心裡毛毛的,他一點也不想跟姑娘的鬼魂敘舊,跳下青石跑了。
小端木彆扭了好些天,終於想到了這個法子示好,頗為自得。卻見別人壓根不理他,很是疑惑。
嗚嗚地再吹了幾聲,沒了笛子的柳葉聲顯得空洞而單調。端木恍然大悟,難道小師兄嫌他吹得難聽?
仔細回憶著流浪途中有人教他的吹柳葉技巧,小端木有些鬱悶,早知今日,當初就不嫌它無用了。他是個執著的人,從此之後每天凌晨早起十分鐘,跑到外頭苦練吹柳葉,伸著脖子,鼓著腮幫子,十分賣力。
只可惜,他不如楚岫會選地方。
連續幾天了,無天夢裡頭都響起難聽到天怒人怨的鬼哭神,終於忍無可忍,捨棄了溫暖的被窩提前出動,循聲而去看是哪路鬼神敢這般折騰他。大霧瀰漫中,隱約看到一個高高瘦瘦向前探著腦袋的小鬼背影,氣得要死,一腳踹了出去:「號喪個鬼啊號喪!」
楚岫迷迷糊糊中翻了個身,抱著被子心滿意足:世界終於清靜了。
* * * *
楚岫驚疑不定地拿著金水靈芝,這邊白藥師已經在催他:「有了這個,你應當也用不著月月找我調理了,趕緊走吧。這個妖魔窟,早一日走早一日好。」
「我若就這麼一走了之,即便不被抓回來,少不得也要提心弔膽畏首畏尾地過一輩子。再者,你們這些與我交好的怎麼辦?千峰閣那群沒大沒小的怎麼辦?端木鳴鴻要真打算洩憤,還不把你們剁了?」楚岫一面說,一面往千峰閣走。
白藥師急得直蹦:「每個人有自己的造化,沒了你還全活不下去了不成?我就不信他一上來就敢大開殺戒,你閣里的那群娃娃也該斷奶了!」
「他們斷不斷奶跟受我牽連是兩回事。你看,那不鬧上了麼?」
他一上午沒回來,崑山吟風都等不下去了,帶著人衝出來跟白霜她們打在了一起。底下人剛聽了崑山講古,一個個義憤填膺,一時間竟跟白霜青衣她們鬥了個旗鼓相當。
白藥師扯住他的衣袖:「你再往那頭走,日後再後悔可就晚了!」
「放心,他似乎暫時不打算動我,若真風聲不對,我會好好謀劃的,犯不著在這時候硬碰硬。」楚岫笑道。
青衣一邊攔著崑山等人,一邊心不在焉地往後看,終於遙遙見到楚岫的身影,松了口氣:「別打了別打了,都別打了,你們公子回來了!」
吟風丟下對手,像顆小炮彈似地就衝了過來,一頭撲進楚岫懷裡,聲音淒楚:「公子——」
「成什麼樣子……公子,你沒事吧?」崑山一把拎住吟風的衣領,硬把他扯了出來。
「沒事沒事,都回去再說。」楚岫整了整衣服,趕人。
不甚熱絡地衝白霜和青衣點了點頭,右護法便要回自己老窩。白藥師見他白白失了逃走的良機,一臉恨鐵不成鋼地緊隨其後。
「楚岫。」青衣喚道。
楚岫慢吞吞地回轉身:「青衣壇主,有何賜教?」
青衣噎了一下,有些沮喪:「罷了罷了,你這孩子貫來最是敏感,我日後怕是聽不到你喚一聲姨了。只是有些該說的,我還是得解釋一下……」
說著看了看白霜。白霜聳聳肩,領著她的人走遠了些。
青衣又看了看楚岫身邊的人,楚岫沒有絲毫表示。白藥師崑山吟風都站在他身後,看青衣的眼神帶著敵視。
青衣嘆了口氣:「前兩日,我的人發現童寬在調兵遣將,動作非常大。不知他的意圖,我有些不安,想法子對他的一個親信用了攝魂術,才知道你們竟是要聯手對付無天。不過,也許你不知道,童寬還在老白的藥廬後頭設了一支伏兵,打算弄死了無天後,馬上順勢弄死你。你,唉,你手上的秘辛太多了,他怕壓不住你……我擔心你吃虧,這才急急忙忙找了左護法……」
「貪心不足的人,果然不適合一起謀事。」楚岫終於知道了來龍去脈,倒沒太大感覺,只搖搖頭感嘆,「我跟童寬說得明明白白,哪些人能動,哪些人不能動,否則會露出馬腳。他倒好,前腳答應了,後腳立馬露餡兒……這不是上趕著找死呢麼?」
青衣拿他沒轍:「你明明知道,我想說,我是擔心你。」
楚岫忍了又忍,沒忍住:「恕我直言,若您真是為我著想,恐怕會第一時間設法通知我。您要願意幫我,絕對能在無天死後童寬發作之時,一起拿下童寬。而您……大約是權衡利弊後,覺得讓左護法……唔,現在是教主了,該改口了……出手更能保證萬無一失?」
「楚岫,你小瞧我了。」青衣皺了下眉,兩個大耳環激動地晃了晃,猶豫了一下,輕聲道,「教主他……幫我找到了我哥的孩子。」
當年她家被仇人滅了門,只有她帶著小侄兒拼死跑了出來,途中還失散了。這麼多年了,青衣一直在找家中唯一的一點骨血,卻毫無線索。直到那日鬼面帶著一個青年來找她,給她看了手臂上的梅花形胎記。
這倒有些出乎楚岫的意料。
這麼一對比,自己當初無意間撞破青衣與無天的護衛有私卻未聲張的事,簡直不值一提。於是心裡好受了不少,非常理解地點點頭:「人之常情,恭喜恭喜。」
「不,還有你不知道的。教主把那孩子還給我時,提的條件是:‘萬一事先得知右護法會有什麼大的麻煩,請務必告訴我。放心,我絕對不會對他不利。’」青衣手下管著幾家青樓,在五位壇主中是消息最靈通的,「這次我告訴他童寬算計你的事,他二話不說就出了手,先引得無天與童寬相鬥,又拼死殺死了無天。我覺著……沒了無天,他應當是真想跟你再做回兄弟的。」
這種真真假假的話,本該聽聽就算了的,然而楚岫剛拿到金水靈芝,心裡頭莫名地顫了顫,匆匆地「嗯」了一聲,便回去了千峰閣。
吟風他們剛聽崑山描述了一個冷酷無情版本的端木,轉頭又聽青衣描述了一個挺關心他們公子的端木,頭腦里有些混亂,眼看公子面色不虞,一個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敢開口。
只有白藥師沒什麼顧忌,一副摸不著頭腦的模樣:「哎,這又是唱的哪出?這小子良心發現了?當初狠狠陰你的那幾次也沒見他手軟呀?」
楚岫臉色很不好,一面吩咐手下趕緊備飯,一面淡淡道:「也不是沒可能,畢竟不是誰都像無天,能夠變態到底的,他大概總有些於心不安的吧。只不過,他的良心太不可靠罷了。」
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反正自己是不敢再輕易嘗試了。一而再再而三地跌過跟頭,教訓已經夠了。
老媽子崑山捧著一大碗麵條湊過來:「公子,您先墊著些肚子。我讓他們再做兩個菜。」
楚岫笑著點頭,低頭優雅地喝了幾口熱湯,覺得舒服了一些。
有人還在糾結往事:「公子,當初左護法真的為了那麼個破位子,對您下手啊?」
「是啊。」楚岫確定地點點頭,又搖搖頭,「其實……還不止呢。」
眾人等了又等,他卻截止了話頭,再也沒有繼續往下說。
下午休息的時候,楚岫摸了摸心口的位置。從心口到羶中之間,有一道長長的疤,便是當初比試留下的。
在他焦急著如何保全兩人、甚至想要不要以卵擊石地聯手跟無天拼一把時,對面高大的少年眼底一片冰寒,雪亮的刀光毫不留情,順著他亂不成章的守式劈了進來,一挑一進,刀尖已經刺破衣服,觸碰到了他的皮膚。
正對心臟。
無天眼中露出一抹滿意的笑,茶盞飛出,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刀身上。長刀脫手而出,斷為兩截。那股力道直接在楚岫身上劃開了一道大口子,好在是由淺變深,最嚴重處在羶中附近,心臟並未遭到重創。
端木的眼中似乎飛快地閃過一絲慌亂。
無天的聲音忽遠忽近:「……你們是我手下最出色的孩子,少了一個我都心疼。這麼著,就設一左一右兩個護法吧。既然你勝了,日後便是以左為尊。你會是我手中最鋒利的刀子,他會是我無處不在的眼睛。」
楚岫瞪大眼睛去看端木,眼前卻一片模糊。
他到底還太年輕,無法想象,一個前一晚上還抱著他親吻告白的人,今日便可驟然翻臉不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