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夜會
忠親王唏噓半晌,終斂了斂情緒,歎一口氣,「如你所說,也許她是想解脫吧。你起來吧,出了這事,衡兒議親的事定得緩緩。那燕子令我拿走了,苗疆的能有幾塊,什麼時候能到?」
「靖南王當初遺失在苗疆的燕子令有四塊,六月應會有消息。」梁湛聽見說議親的事得緩,心一沉,就怕夜長夢多……卻知眼下出了這事,實在無能為力。
只得面上不動聲色,站起身躬立在忠親王身前。
「宮裡有兩塊,若苗疆的全拿到,那咱們就只差兩塊了。」忠親王以手扶額,閉上了眼,非常疲累的樣子,揮一揮手,「你退下吧,我單獨待會兒。」
燕喃是被外頭的喧嘩聲吵醒的,頭還有點疼,翻了個身,落地罩後頭人影晃動,素琴立即掀簾進來。
「娘子!」素琴先扶她起身,「可覺得好些了?」
燕喃把著她胳膊下地來,「外頭在做什麼?」
素琴扶著她到妝台前坐下,低聲道:「說是長公主飲毒酒自盡了!」
燕喃愕然張大嘴,「死了?」
「是。」素琴走到窗邊支起隔扇,「少宰大人一大早就過去那邊,還沒回來。」
燕喃換上梁二太太著人送來的麻衣孝服,來到長公主府時,裡頭已有許多進進出出的宮人,白綢、白絹、冰塊、燈燭一車一車往裡送,四處已經急急忙忙佈置起來。
素琴去門房處問了問,回來報燕喃道:「忠親王在裡頭,下晌恐怕宮裡還得來人,大人說,您稍等片刻,他親自來接。」
燕喃點點頭,等了約一盞茶的功夫,已換上素服的梁湛迎了出來。
「王爺在裡頭,你先跟我到偏廳坐會兒,待裡頭收拾妥當,再先去上柱香。」
「爹。」燕喃見梁湛神色尚平靜,提起的心也稍稍落下,隨他到偏廳坐下。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長公主她怎麼會?」
梁湛見桌案上有茶,提壺倒了一碗端起一飲而盡,呼出一口氣,「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和我沒關係。」
他看看門外,壓低了聲音,「那日我確實來和她起過爭執,也威脅過她,讓她不要再對付你,可我沒想過要她的性命。聽說昨日她喝了一天的酒,今晨便這樣了。」
燕喃聽著,蹙緊了眉,「確定是自殺?」
梁湛點點頭,「確定。」
燕喃還是覺得有地方不對勁兒,是了,動機……
「長公主就因為您的威脅和爭執,自殺了?」
梁湛眉心擰成川字,搖搖頭,「想來不至於,她若是意氣於此,為何不當日晚便自殺?」
「沒有其他人出現的痕跡嗎?」
「沒有。」梁湛有些詫異燕喃對此這麼好奇,「這是王爺請來的刑名和仵作都看過之後下的結論,確實是飲毒酒自殺。屋內再無第二人出現過的痕跡,除了晨間進來的馮嬤嬤。更何況,長公主府守衛森嚴,外頭又燈火通明,就算外人想投毒也不容易混進來。」
最重要的是,燕子令還在,而除了燕子令,長公主也沒有其他可讓人圖謀的了。
雖然他也有些想不通透,但再無其他頭緒。
燕喃也不再言語,她只是疑惑長公主的死和這個爹到底有沒有什麼關係,也懷疑過娘如今的情形和長公主有關,可現在人死燈滅,這條線索怕就斷了。
不過,長公主這一死,她和蕭衡議親的事兒定得往後推,這對她來說倒是好事。
不一會兒裡頭已收殮完畢,廳中先簡單置上香盆和白絹靈幡等物,燕喃攜後來的梁宛茹一起,進廳到靈前拜了三拜,再上完香,往邊上退去。
燕喃來到跪在一旁的安陽面前,朝她屈膝道:「大姐,還請節哀。」
安陽似這才察覺她的到來,抬起眼皮,鳳眸裡平日的嫵媚蕩然無存,全是森森的冷意,空空洞洞盯著燕喃。
半晌,有些遲鈍地,默然地,點了點頭,什麼話都沒說。
燕喃暗暗打了個哆嗦,安陽恨她,罵她,遷罪於她,她覺得都能理解。
畢竟長公主死在她受道法所傷之後,安陽應也能看出些什麼,她本來脾氣就不好,又對她莫名不喜,出了這種事,不找她麻煩才怪。
可她這麼毫無反應,讓燕喃覺得比她掏刀子都更可怕。
到入夜,長公主府上披上白帛的樹影更顯飄飄搖搖。
宮裡來的人正在趕搭靈棚,院落中已處處牽起白綢麻帛,燈籠糊上白紙,一個個掛了滿府,整個院落就像一幢紙糊的冥屋,映著瘆人的白光。
涇陽侯梁維清披麻戴孝跪在紅棺前,蜷縮著背脊,偶爾肩膀抽動一下。
待有婆子給他端茶過來,他接過茶盞,抬頭朝四下看看,甕著鼻子問了聲,「縣主呢?」
「縣主方才說不舒服,休息會兒再來。」
梁維清歎了口氣,眼淚似乎流乾了,默默坐在靈前不再抽泣。
三更後,靈堂搭建完畢,宮人散去,只剩誦經聲和有節奏的木魚聲,在群樹環繞的宅邸中此起彼伏。
夜更深了……
待這夜靜得所有人都幾乎入夢時,一個身影似鬼魅般悄無聲息從長公主府的後院佛堂內出來,瘦長的影子在慘白燈籠映照下,蛇一般扭曲在地上,一晃而過。
那身影隱入桂樹林,忽黑暗中一聲低低的輕呼,「站住!」
夜色中的黑色身影瞬間僵住,籠在袖中的右手忽多了把青黑色的短刃。
「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桂花樹下的聲音清冷,不知是害怕還是激動,帶了絲顫意。
那人把短刃稍稍往袖口收了一收,轉過身子,看向從暗影中走過來的少女,「縣主知道?」
他一側嘴角歪起,似笑非笑。
「我十歲就知道了。」安陽熟悉他的身型,卻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真面目。這是個和夜一樣陰森暗黑的男人,年紀不超過三十,駝峰鼻狹長,眼神陰冷如隼,果然適合出現在夜裡。
「你,愛我娘是嗎?」安陽說完這句話,只覺自己喂自己生吞下一隻蟑螂。
他是她最厭憎的人之一,可偏偏這麼多年,他又是娘扭曲而醜陋不堪的生活裡唯一的慰藉。
這個時候唯一還能幫她的,幫娘的,也就這個人了吧?
安陽攥緊拳頭,忍住胸口湧起的噁心,定定看著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