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亂象
肖衍二人稍晚了一步。
往回趕時,已經能明顯感覺到內城的戒備森嚴了不少。到羽衣軍找人時,則被告知之前維護他們的那個大公主心腹被緊急宣入了宮中。若只是這樣,也許還能說是跟內城命案以及早上與厲鈞起的衝突有關,可肖衍一問,發現羽衣軍幾個話事人是被同時召喚的,這就顯然不正常了。
接待的小頭目面有憂色,但又不能對肖衍和饕餮兩個外人透露太多,以為他們找人是仍在擔心命案之事,反而打起精神寬慰了幾句。
肖衍心裡著急,明知對方沒有許可權回答,還是問了一句:“有夏公主的消息嗎?”
能輕易從南集得來的消息,上頭肯定也早已知曉,而且相比底下的捕風捉影,情報一定會準確詳實許多。若能知道個輕重緩急,也方便計畫下一步怎麼走。
對方面色變了變,又馬上恢復了平靜,微微垂下眼,衝肖衍和饕餮行了一禮:“兩位是公主的貴客,按理應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軍機大事,請恕我無權相告。”
大概是有什麼樣的頭兒有什麼樣的下屬,這小頭領顯然沒修煉過喜怒不形於色的功夫,肢體語言所透露的訊息讓肖衍的心往下沉了沉。這並不像單單怪他們逾越,還包含著濃濃的警惕,若是一切正常,絕不會有這麼強烈的反應。
肖衍點頭表示理解並為自己的魯莽道了歉,和饕餮一起直奔瑤瑤那邊。
瑤瑤對外頭的風風雨雨卻是一無所知,正開開心心地做姐姐走前給她佈置的功課,見到肖衍二人相當驚喜。可一看兩人的神色,又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肖衍哥哥,發生什麼事了嗎?”
小姑娘臉上的笑容尚未褪盡,眼中已滿是忐忑。肖衍許多想問的就這麼堵在了嗓子眼,不知如何開口。
“小傢伙,你能知道你父王那邊的動靜嗎?”饕餮先一步開了口。不知是不是心有靈犀,沒有直接問她姐姐的事。
瑤瑤愣了一下,仔細看了他們兩眼。這問題怎麼著都有些沒頭沒腦,還相當敏感,可兩人的神色卻讓她無端有些心慌。
直覺讓她沒顧得上追問太多,急急忙忙找了一個姐姐留下的人。姐姐說過,她不在時,遇上什麼難事都可以找這位以女官身份留在宮內的姝。該怎麼做,姝自有分寸。
如同肖衍和饕餮預料的一樣,夏公主不可能不在瑤瑤身邊安排人。
姝氣質沉靜而內斂,猛看上去並不打眼,一開口則知鋒芒內蘊。她先問了肖衍二人幾個簡單又內含玄機的問題,迅速做了判斷後,把瑤瑤好言好語地哄了出去,然後神色立刻嚴肅了起來:“兩位詢問我國主的動向,到底有何用意?”
肖衍問了兩個問題。一,文武大臣近日是否經常被急招。二,羽衣軍的人是否第一次被全部召入宮中。
姝稍一尋思,覺得這兩個問題雖按規矩不能說,可說了也並不那麼關鍵,於是點了點頭。
肖衍點點頭:“明人面前不說暗話,那我是否可以推測:一,羭次山的情況,或者說各地煞氣蔓延越來越厲害,已經難以控制了。二,夏公主出行幾日,情況並不理想,鑒於外頭傳聞,昨日開始祭過羭次山神的人大規模出事,今天羽衣軍的人又急急忙忙進宮,那這次的事,恐怕與夏公主關係匪淺吧?”
姝比之前的小頭目冷靜得多,面上絲毫不顯端倪,不動聲色地反問:“您推測這些,到底有何用意呢?”
肖衍沒打算拐彎抹角,正色道:“是想提醒您,儘早做好準備,這煞氣不是那麼好對付的,夏公主可能會出事。另外,不要太指望你們的國主,反而……要防著些才是。”
按理說,自家人關門說自家事,怎麼打怎麼掐都行,外人插嘴卻會有種挑撥離間之嫌,但肖衍顧不得那麼多:“大公主早幾日便外出了,還正是為的煞氣之事,可你們國君屢次找人商量事,卻從來沒有帶上羽衣軍的人一起,說明對他而言,羽衣軍始終不在心腹之列,只需要他們商量好了對策,羽衣軍聽命就行了。這次卻破例招人,往好了想是夏公主境況危急,急著商量救人,往最糟糕處想……有沒有人會對羽衣軍起意呢?”
姝眉頭狠狠一跳,厲聲道:“肖公子,請慎言!”
“你們不願扯開這層遮羞布是你們的事,別裝腔作勢,我們不過是好心提醒一句罷了,免得到時候有人亮了刀,你們還懵一臉。”饕餮對她的反應有些不滿,伸胳膊環住肖衍的肩,衝姝冷笑,“反正這事說到底也與我們無關,出於朋友道義提醒一句罷了。”
姝只是一時被驚到,沒想到有人如此……耿直,在宮中就直接大大方方說起王室父女離心的事了。但作為大公主的人,還是謀士一類的,與國主和厲鈞他們的交鋒已不是一次兩次,當然不指望他們還存著“父女之情”“姐弟之情”之類不存在的東東。
只是對於肖衍說的,他們可能借著這次的事發難,姝卻覺得可能性不大。
誰都知道,這次的煞氣相當反常,按巫咸國通緝的幾張圖像來看,有兩張竟與傳說中死而復生的鐘山神之子以及他朋友極為相似,看描述也是煞物出沒,兇悍異常。民眾不知也就罷了,作為丈夫國的王族,能不知道鼓與欽的可怕程度?
當初連個內亂都束手無策,需要夏公主平定,這會兒大敵當前,姝覺得國主需要一把鋒銳的刀子,那就暫時不會搞小動作。這不是她一個人的意見,而是夏公主離開前,召集了幾名心腹共同琢磨出的,最可能的方向。
對於羽衣軍來說,危機不一定是壞事。
不過能把話說到這份上,姝對肖衍和饕餮倒是生了幾分感激,衝饕餮賠禮後再說話又真摯了許多。
肖衍眼見她並不太當一回事,又加了一句:“有些人,不能太指望他們能有所謂的遠見。有些事不到火燒眉毛,他們永遠都還只盯著芝麻綠豆大的事。”
這說的是誰,姝自然明白,頷首表示會密切關注。
強調完可能拖後腿的豬隊友,肖衍又模糊個人經歷地說了說煞氣的難纏程度,希望姝一定要重視夏公主那邊的動靜,萬一有不妥,一定要及時援助,絕不能猶豫。需要的話,自己和饕餮也樂意幫忙——如果她有管道將他們帶出去的話。
不管姝會不會多想,能盡力的都盡了,兩人告辭離開,走之前自然免不了好言哄了瑤瑤一通。
姝看著兩人離開的背影,雖然明知之前的討論已足夠充分且謹慎,但這一刻,心中的判斷還是稍稍發生了一點變化。
夏公主把肖衍二人定義在“異人”之列。這樣的人,不論他們的目的為何,他們的話卻不能不重視。
姝在方才議事的地方踱了兩圈,腦子裡各種利弊轉了又轉,到底還是覺得不踏實。肖衍和饕餮的話不過是一個引子,這種不踏實感的根源還是夏公主於她們實在太重要了。重要到只要有人稍稍加一根稻草,她們內心的不安就會放大無數倍。
她們承受不起失去大公主的後果。
想到昨晚徹底失去聯繫的夏公主,以及連夜派出卻還毫無回音的幾隊人,姝腳步慢慢停了下來,眼中閃過一絲堅決。
既然沒有任何退路,那就拋卻一切僥倖,做好萬全的準備。
她終究謹慎,既不敢指望國主的良心,也不敢把寶壓在相識不久的肖衍他們身上,只匆匆傳了人,讓她們把許可權內能調動的人全分幾批派了出去,目的只有一個:找到夏公主。
其他人隨時待命,暗衛更加積極地行動,打探前兩日的商議到底是什麼樣的傾向。
姝覺得自己應該是小題大做了,畢竟目前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事情會走向最糟糕的方向。但羽衣軍中的人被傳召越久,她就越心慌,四面八方的壓力湧來,全壓在她一個人肩上,她幾乎要忍不住蜷縮起來,卻定定神更直地挺起了腰板。
平日裡大公主的一舉一動,到底承受了什麼樣的壓力,就此可見一般。那麼,作為她的追隨者,她一定也要頂住。
姝有條不紊地下了一堆命令,稍稍鬆了口氣,在心裡祈禱自己是想多了。可進宮的人遲遲不見出來,她一顆心又晃晃悠悠地提了起來。
晚上的天氣格外悶熱,稍稍動一動就全是汗,肖衍一行把飯桌搬到了院子裡,一面吃東西一面拿東西扇風。忽然間地顫了兩顫,滿院的擺設都移了位。肖衍和饕餮剛扶正桌子,地又一陣搖晃,這次嚴重得多,狐狸阿黃驚恐地尖叫了起來,小禿骨碌骨碌滾了幾滾,綠毛如皮魚它們拍著翅膀想飛起來,卻跟喝醉了酒一樣東倒西歪。
肖衍和饕餮站直了身子,同時看向羭次山的方向。雖是夜裡,卻還是能看見一股濃黑的煙氣升騰而上,飛速地擴散開來。兩人都不是真正人類,幾乎能看到所有生機在那濃郁至極的煞氣籠罩下迅速萎縮的情形。來去的滅蒙鳥群登時亂了起來,根本顧不上秩序,爭先恐後地飛離,卻有不少打一個照面就被吞噬了。
有穿著長袍的巫者拼命想要約束自己的坐騎,卻哪裡抵得過那生死一瞬間的本能?以溫順著稱的滅蒙鳥掙扎起來,不少直接將背上的主人給翻了下去。
整個內城都沸騰了起來,一隊隊的人馬來回奔走,急切無比。
“大亂已至。”饕餮一把拎住東倒西歪的智,說了四個字。
地的震動對即倒是沒什麼影響,只是胖老頭一張圓滾滾的臉上血色全無,難看至極。
“我出城看看。”肖衍覺得窩在內城也不是法子,知道到底到了什麼程度才是第一位。再者,他也的確有點憂心大公主。
“我和你一起出去。”饕餮自然不會落單,又叮囑兩老頭幾隻動物,“你們好好躲在屋裡,沒事別往外跑,等我們回來。”
“要走一起走,把我們留著算怎麼回事?”老頭兒不依了,反手抓著饕餮,另一隻手扯住了肖衍。
“沒錯沒錯!”幾隻動物也紛紛應和。
於是想像中的輕裝上陣變成了拖家帶口,一出門卻有了更大的問題——整個內城戒嚴了。
到處都是兵馬,這回沒有像之前出動那麼悠閒,穿藤甲,佩長刀或持長矛,嚴陣以待。見人開門張望還不說什麼,一旦想要往外跑,立刻長槍一架,表示外頭危險別亂跑。
肖衍等人一現身,竟是呼啦啦圍了一圈人過來,面色不善地讓他們都回屋等著。也不等他們回應,直接堵在了門口,大有他們動一動就直接弄死的架勢。
這態度實在鮮明,肖衍一看,就知道最糟糕的猜測大概成真了。
宮中,隨著羽衣軍將領們入宮一直不出,姝的心一點點往下沉。地動的時候,一個女孩一面謹慎地張望一面匆匆忙忙地跑來:“不好了,國主要把羽衣軍,全部編入大殿下手下。”
巴巴等著消息的姝眼前一黑。
這會兒的宮中規矩還沒有那麼森嚴,夏公主平日裡埋下不少釘子,不到關鍵時刻絕不起用,藏得極深。現在事關重大,一個兩個都冒著暴露的危險,把消息傳了過來。
國主表示,夏公主下落不明,軍中不可一日無主,羽衣軍散為三股份入其他軍中,以厲鈞占最大頭。幾名將領當場表示抗議,請命帶人出城,無論如何也會將夏公主完好帶回來。雙方爭執不下,國君震怒,表示沒得商量。對方準備充分,竟真的在這危亂之際出手,將幾名性格剛硬的將領扣了下來。
“大人,我們怎麼辦?”報信之人大汗涔涔,鬢髮全粘在了一起,眼底的慌亂帶著不顧一切的憤怒,“召集所有羽衣軍衝出去找公主吧?!”
姝手心後背同樣見了汗,內心的怒火一瞬間衝上腦門,卻又很快褪去。
不能這麼做。真這麼做了,丈夫國首先得亂了套。
巫咸國近來虎視眈眈,現在目測又多了一個強敵。如果國內先掐上了,必然是漁翁得利。
知道現在全國封鎖,再也不放任何人進出時,姝突然慶倖肖衍下午的一席話,也慶倖自己當機立斷,派出了幾乎所有能調動的人手。
“先等他們的消息,讓所有人做好準備,萬一他們真的敢放棄公主,大不了拼個魚死網破。”姝發狠道。
想了想,又道:“我要去一趟肖衍肖公子那邊。”
丈夫國國主和大殿下主要的防範在軍中,宮中的權杖出入相對還沒那麼嚴格,姝一路匆匆疾行,一路看內城密密麻麻全是守衛,一趟趟馬車馬不停蹄地往各處跑,上頭載著的東西雖蓋得嚴嚴實實,卻還是能感覺到一股清氣,不由地冷笑。
面對前所未有的濃郁煞氣,一國之主和一國未來的繼任者意見無比一致,竟是緊閉國門,重點防範內城,把可驅煞的天材地寶堆滿內城特別是宮院。竟是完全連打探具體情報的勇氣都沒有,這縮頭烏龜做的,也是沒誰了。
揚眉喝退了門口守著的人,姝衝著肖衍和饕餮二人拜倒:“還請二位助我公主一次!”
外頭,厲鈞洋洋得意地帶人到了羽衣軍中:“全都給本殿下聽好了……”
無數挨著羭次山的生靈在潰逃,小國惶惶不安地來到城外求助,丈夫國把內外城門關上:“大——王——有——令——嚴禁任何人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