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當年輕的衛兵騎著快馬飛快地賓士在山道上時，公主正與一位黑髮黑眼的英俊男子同坐在圓桌邊，共同享受著美味的下午茶。

　　細瓷茶具，牛奶，白糖與蛋糕。這份下午茶與王宮裡的也不差凡幾。公主充滿興趣地注視著託盤裡可愛的小圓餅乾，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隨即讚歎道：“巨龍先生，您家中廚師的手藝可真是絕妙，我還從未吃過如此美味的餅乾！”

　　“是嗎？那我可要為此謝謝您的誇獎了。”化作人形的巨龍笑眯眯地眨眨眼，繼續攪動著茶杯裡的飲料：“遺憾的是我不能將這廚師送給您——因為這正是我自己親手做的。”

　　公主漂亮的眼睛詫異地瞪大了：“光明神呐，這餅乾居然是您做的……”她咬著餅乾，吃吃地笑了起來：“要是其他人知道這件事，大概根本無法相信吧？維利爾斯居然會做餅乾……”

　　“不，親愛的公主，請不要叫我維利爾斯。”他放下茶杯，鄭重地糾正道：“維利爾斯只是我的身份之一，您還記得嗎？我曾經對您說過，可以叫我甯——寧，這是我真正的名字。”

　　公主不安地拉了拉自己的裙裾：“好的……當然……抱歉，寧。”

　　她艱難地咬著音，寧輕輕一笑，將桌上的牛奶罐推給她：“您完全不需要道歉，美麗的小姐總是有些特權的，不是嗎？”

　　他半偏著頭的姿態俊美非常，公主忍不住偷偷看了好幾眼。她的眼神被寧敏銳地發覺了，但他並沒有阻止她，反而微微地笑了起來，那神情仿佛是在說：“請吧，您儘管看。”公主尷尬極了，她用力拉了一下自己長長的鬈髮，匆匆低下頭，裝作在吃手中的餅乾，臉蛋卻悄悄地紅了，心想：“光明神啊，他是多麼的英俊！……要是能夠做他的妻子就好了。”

　　但其實她自己心裡也清楚，這不過是種可笑的妄想罷了；巨龍與凡人之間的差距，就像是天和地之間那麼大。

　　甯坐在公主對面優雅地喝著茶。他的姿勢看上去比自小受到皇室教育的公主要更加標準，一舉一動都充滿著不可言說的魅力。配合著他惡魔般深邃的黑色眼瞳，公主不得不移開視線才能從他迷人的引力中逃脫，但即使如此，“嫁給他”的妄想還是如亂攀的玫瑰花藤般在她的心底瘋長。

　　她悄悄地羅列著甯作為自己夫婿的優勢——英俊，強大，還有毋庸置疑的富有。

　　除了是一頭巨龍外，他幾乎能算得上最完美的夫婿人選。

　　不過巨龍的身份其實也不是什麼問題，畢竟他現在看上去一點也不像是頭龍，不是嗎？

　　公主纖細的手指輕輕撫過茶杯把，她的眼神投在茶杯光潔的側面上：從這個角度看去，隱隱約約能看見寧被映在茶杯壁上的模糊身影。

　　時間流逝，陽光漸漸西斜，兩個人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華美的茶室裡沒有人說話，寧在喝茶，而公主在時不時地偷看他，兩人之間的桌上擺著糕點與鮮花，甜膩的香氣被午後的熱氣烘烤，熏得人臉紅耳熱，連呼吸聲都帶了不自覺的曖昧。

　　“呃……”公主不得不主動開口，以打破這令她心臟砰砰亂跳的曖昧的沉寂：“我記得您之前說過，維利爾斯只是您的身份之一？那其他的身份都是什麼？可以和我說說嗎？”

　　“當然可以，這是我的榮幸。”甯的回答有些出乎公主的預料：她本以為寧是不可能把自己的其他身份告訴她的。但她仔細想想，這又確確實實合乎情理：他是如此的紳士，又如何會拒絕一位女士的請求？

　　——她想多了，甯其實只是有恃無恐。

　　就算失去了一個身份又如何？再編造一個不就是了。反正這片大陸上，除了他已經再沒有別的巨龍。只要他喝下一瓶藥水，把鱗片變成別的顏色，他就完完全全是一頭嶄新的龍了：現在大家都只知道龍會飛行、會吐火，誰又知道這種龍與那種龍之間的不同？

　　千年的時間，對巨龍來說不過一瞬，而已經足夠人類把他們的歷史換過一遍。當年的黃金巨龍、冰霜巨龍、森林古龍都已經不見蹤影，留在大陸上的只有甯這只黑龍，所以當然地，現在人們的詩歌裡所有的龍都只會飛行和吐火：因為寧本來也不會別的嘛。

　　公主完全不知道甯扮演了她從小到大聽說過的所有惡龍形象，還在那裡興致勃勃地等待。

　　寧略微思索了片刻，揀了比較有趣的幾個身份，當做故事慢悠悠地說給她聽。公主聽著他說話，時不時地咯咯嬌笑，看上去可愛又迷人，幾乎能吸引任何一個雄性生物。但寧的眼神卻從頭至尾都是那麼平靜，臉上帶著的微笑也是禮貌性的——只到唇角。

　　畢竟，他是一頭基佬龍。

　　天真的公主還在做著嫁給他的美夢，邪惡的巨龍卻已經發覺了她的妄想，並決定親手打破它。

　　“啊，親愛的公主，我們聊得實在太愉快了，我都有些忘記了時間。”寧輕輕將茶杯擱在桌上，起身對公主發出邀請：“也許我們可以出去散散步？我的這座城堡有著全大陸最美的玫瑰花園，我們可以在那裡消磨消磨時間，好讓廚子把爐火生旺，烤好晚餐時的小牛肉和雞肉。”

　　“順便，我們也可以討論討論您選擇夫婿的標準。”

　　寧不動聲色地微笑著，他注視著面前的公主，後者的神色有一瞬間的黯然，寧卻仿佛未曾發覺般，只是那樣微笑著等待。

　　公主最後喝了一口茶，站起身，用力地點了點頭：“好的，我們就去花園……討論討論我的夫婿。”

　　“——希望您的花園的確像您說的那樣美麗。”

　　她很快就發現，巨龍先生並沒有誇大其詞，這座城堡的玫瑰花園的確稱得上是整片大陸上最美的。彩虹爵士、格爾特夫人、月亮女神的眼淚、第納爾伯特多爾玫瑰……所有你想得到想不到的品種，都整整齊齊地在這片花園裡盛放著，組成了一片美得能令心臟都停止跳動的花海。

　　它是那樣的繁盛、壯美、富麗堂皇，以至於公主震驚地注視著這片花園，一時間連呼吸都忘記了。

　　“這裡……的確是我見過最美麗的地方。”良久良久，公主方才由衷地歎道：“簡直像是夢中的天堂一般。”

　　“您過獎了。”甯微微勾起唇，他半側過身子：“不知我是否有榮幸，邀請您參觀這座花園？”

　　公主自然微笑著應允。

　　此刻已經是傍晚時分，霞光把整片天空都染成了瑰麗的紫紅色，大片大片的玫瑰在花園中競相綻放。小巧玲瓏的仙子在花叢中飛來飛去，她們只有成人的拇指大小，精緻的翅膀上閃爍著螢光。公主和惡龍行走在花香彌漫的小徑上，氣氛看似十分曖昧，但實際上，“曖昧”根本就沒能獲得生長的土壤。

　　“……我建議您不要看了勇者的外表就輕易做決定。”甯行走在公主的身側，特意放緩了步伐好讓個子嬌小的公主不用快走：“就我所知，有好幾個公主都是因為夫婿的外表而選擇他們的，其中不乏讓我掠走她們好和未婚夫婿私奔的人。而這些婚姻的結果……怎麼說呢？”

　　他皺了皺眉：“也不是說沒有好的，只是相對來說太少了些。總之請您相信，在夫婿的選擇上，相貌也許是第一道關卡，但卻絕不是唯一的。”

　　“您說的有道理。”公主慎重地點頭，她不自覺地咬緊了下唇：“只是我該如何做決定？父親留給我的時間是如此短暫，我根本無法深入地瞭解他們……”

　　“這點您完全不用擔心。”甯彎腰，從茂盛的花叢中摘下一朵最美的玫瑰，輕輕插在了公主的發間：“儘管交給我吧，我會將他們的力量、勇氣、忠誠一一展現給您，您……只需要遵循本心，做出選擇就好。”

　　夕陽的餘暉籠罩在寧的身上，給他修長的身影披上了一層薄薄的柔光，他那仿佛象牙雕成的臉龐在這柔光的籠罩下顯得愈發迷人。公主小心翼翼地屏著呼吸，仰著頭注視著寧將玫瑰□□自己的發裡，漂亮的藍寶石般的眼睛幾乎在閃閃發光了。

　　這一刻他們彼此是多麼接近啊，他的手指甚至觸碰到了她耳邊垂下的金髮。公主私心祈禱著這一刻能夠放慢再放慢，最好可以把這瞬間放慢成永恆。

　　然而這一刻終究是飛快地過去了。好像只是那麼一眨眼的功夫，寧就已經將玫瑰插在了她的鬢邊。他的指尖似乎曾經輕輕掠過她的鬈髮，然而那觸碰短暫又輕微，就像是一隻蝴蝶偶然飛過一朵鮮花，他的翅膀無意間輕劃過她的花瓣；于她而言這一刻美麗得近乎雋永，而對他來說，這只不過是一次偶然的觸碰罷了。

　　寧的手從她的發邊離開了。

　　公主的目光留戀地轉過他的指尖。

　　“您挑選的這朵玫瑰實在是美麗。”她移開目光，撫了撫鬢角的玫瑰，裝作若無其事地說道。寧眨了眨眼睛：“在我看來，它不過是一朵綠葉罷了，唯一的作用只是能為您這朵玫瑰增色。”

　　公主的臉頰微紅，她露出了一個略顯羞澀的笑，似乎是想要接著再說些什麼，但寧卻已經率先轉開了視線。他站直身子，凝望著地平線處最後的一抹夕陽：

　　“很遺憾，親愛的公主，我們的談話可能無法繼續了。”

　　寧垂下眼睫，慢慢地將敞開的兩顆領扣扣好：“第一位前來拯救您的勇者已經進入了城堡的範圍，作為城堡的主人，我想我需要去迎接他的光臨。”

　　“我的僕人會領著您前往客廳處，那裡已經設好魔法鏡，您可以通過它觀摩勇者的反應。”

　　“祝您有一個愉快的晚上。”

　　在公主的指尖上留下禮貌的一吻後，巨大的黑龍高高地展開了雙翼。氣流呼嘯，花叢亂搖，龐然巨獸自城堡深處破空飛出，熟悉的黑影籠罩在了闖入者的頭頂上方，年輕的衛兵眼前忽然陷入黑暗。國王馬廄中最雄壯兇猛的那匹駿馬驚恐地長嘶起來，它驚慌失措地將前蹄高高揚起，多虧衛兵及時抓住了馬鬃，才沒有因此狼狽地摔落在地。

　　他下意識地抬起眼，對上了一隻巨大的、暗黑色的眼眸，它的瞳孔細長冰冷，宛如蜥蜴。

　　幾乎用不著思考，他立刻就意識到了自己看到的是什麼：

　　“龍！那是龍！”

　　“是抓走公主的那一頭惡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