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儘管曾經對著尊敬的國王陛下發誓會拼盡性命救回公主，但當年輕的衛兵真正直面巨龍的那一瞬，他還是感到自己的腿肚子正在打顫。

　　他那點可憐的勇氣就像是王國春日裡稀薄的冰雪那樣，在直面火焰的瞬間就已經融化殆盡。

　　巨龍甚至只是俯下它巨大的頭顱，他就已經覺得自己要握不緊手中的劍。

　　被巨龍輕而易舉踩在腳底的那一幕像是夢魘一樣再度出現在他的眼前，恐懼感死死地糾纏著可憐的衛兵。他使勁兒咽了一口唾沫，渾身顫抖著舉起劍，鼓足勇氣用力刺向巨龍，心中充滿了背水一戰的悲壯。

　　寧無動於衷地看著他舉劍刺來。

　　在衛兵的劍尖即將觸碰到巨龍的鱗片時，它弓起身，展開翅膀，用力地拍打了一下雙翼。

　　狂風毫無預兆地從地面上掀起，衛兵連同□□的駿馬一同被龐大的龍翼拍倒在地，他手中的利劍脫手飛出，像是根細小的牙籤那樣淒慘地在空中打著旋兒。

　　巨龍慢慢合攏翅膀，眯著眼看著它緩緩落下。在長劍即將落地前，巨龍曲起長長的脖頸，朝著它用力噴出了一口火焰——灼熱的龍息瞬間席捲而過，可憐的長劍毫無懸念地被蒸發在了空中，甚至連劍柄也未能留下。

　　魔法鏡前的公主注視著這極具氣勢的一幕，不由自主地緊緊抓住了裙裾。

　　“光明神呐，他是多麼雄壯而英勇！”

　　公主由衷地歎息著，她注視著鏡面，美麗的眼睛一眨未眨。旁邊棲木上的兩爪翼龍——巨龍忠實的僕人之一——困惑地轉動著自己黃綠色的眼珠，它看看公主又看看鏡面上狼狽的衛兵，實在是無法明白後者究竟英勇雄壯在何處。但出於職責，它還是告知了自己的主人：公主對這名候選者抱有一定的興趣。

　　巨龍的眼眸稍稍地眯了起來：這種一擊就倒的傢伙究竟有什麼地方值得注意？

　　甯挑剔地審視著滿身塵土的年輕人。

　　即使是處在這樣狼狽的環境下，年輕衛兵的長相依然算得上十足出眾。他有著漂亮的酒紅色頭髮，眼眸就像是大海一樣蔚藍，五官即使以寧的眼光看來也已經足夠精緻。

　　——他裹在盔甲裡的樣子無端地讓寧想起一種包裹在錫紙中的玫瑰點心。

　　巨龍俯下頭，注視著剛剛爬起來的衛兵，帶著硫磺味兒的蒸汽在它的口鼻之間彌漫。

　　“人類，你為何要闖入我的領地？”它暗黑色的眼眸閃起了紅光。衛兵感到巨龍的目光正上下打量著自己，這使他覺得自己仿佛是某種擺在餐盤裡的點心：這聯想讓他不太舒服，特別是他面前不到三尺處就閃爍著巨龍利齒的寒光。但想到被掠走的柔弱的公主，衛兵決定無論如何自己也要先爭取一下。

　　“尊敬的巨龍，我會來到這裡當然是有我不得不來的理由。”衛兵想起國王陛下的舉動，笨拙地試圖模仿他脫盔行禮，然而年輕人的胳膊卻被過小的盔甲牢牢地束縛著，他努力了半天，也只能勉強抓住一點點稀薄的空氣。

　　……這個人類真是十足的愚蠢。

　　寧充滿嫌棄地想，他不耐煩地敲了敲地面，“呼”地用力吹出一口氣，衛兵被這股風掀得往後連退了三四步，然後“撲通”一聲坐在了地上。他的頭盔歪了少許，盔甲的接縫也散開了：他現在終於可以把自己的頭盔摘下來了。

　　衛兵取下頭盔，艱難地起身彎腰，對著巨龍行了一個不那麼正規的禮。

　　“偉大的巨龍，星辰的行者，願清風永遠依託著您強健的雙翼。”衛兵絞盡腦汁地搜刮著那些複雜的問候詞兒，他拼命地搜腸刮肚，好讓自己的請求聽起來能更加地悅耳動聽：“我跨越山脈與河流來到您的領地，並不是為了向您發出挑釁，而是為了我們的和平與友誼。”

　　和平與友誼？巨龍輕蔑地嗤笑了一聲，嚇得馬兒頭也不回地奔進了不遠處的一片小樹林裡。衛兵緊張地停頓了一會兒，卻並沒有看到巨龍有什麼其他的表示，於是便也壯著膽子繼續。

　　“是這樣的，巨龍先生，我——對尊貴的安妮貝拉公主殿下，有著不能付諸於口的仰慕。因此我放棄我父親留下的龐大家產，來到王宮做了一名普通的衛兵，目的只是為了能夠與殿下更親近。”

　　衛兵努力編造著謊言，他小心地打量著巨龍的神色，然而從那黑亮的鱗片上衛兵什麼也看不出來。

　　“您掠走……呃，邀請公主殿下來到了您的領地，本來對這件事我並沒有什麼可置喙的餘地，但不久前我經過王宮，看見國王正在為他失去的女兒哭泣……”衛兵覺得自己越編越離譜了，公主下午才剛剛被巨龍掠走，天知道他哪來的時間在不久前“經過”王宮，但既然謊話已經編出，他也只有硬著頭皮往下圓：

　　“想來父親思念女兒的同時，女兒也不免會思念父親，而愛著公主殿下的我一想到她可能會為此哭泣，就感到自己心像是摔落地面的水晶那樣破碎了。所以，我在這裡請求您，請求您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能夠將公主接回她老邁的父親身邊——我願意用我繼承的全部財寶與您交換，只為了老父親重新得回他最心愛的珍珠。”

　　這個年輕人倒還是挺癡情？蹲在鏡子旁聽壁腳的翼龍恍然大悟：怪不得公主對他有興趣，原來這個傢伙也還是有一些可取之處的嘛。

　　“騙子！他根本就沒有什麼家產可言！”站在巨龍一邊的公主毫不猶豫地出賣了衛兵：“他只是一個來自貧民區的孤兒，一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如果不是成為了王宮護衛，他可能在三年前就已經餓死了，這樣的人哪裡能夠繼承到什麼財寶！”

　　這番話很快就被翼龍轉告給了自己的主人，巨龍危險地直起身子，半展開翅膀對著可憐的衛兵噴氣：

　　“可惡的騙子！狡猾的無賴！你根本就不是任何財富的繼承人！你這個滿口謊言的混蛋！我發誓我會讓你付出代價！”

　　巨龍誇張地深深吸了一口氣，略略張開嘴，做出要噴吐龍息的架勢，年輕人嚇得慌了神，急急忙忙地開口解釋：“我並不是騙子！我真的有可以繼承的財寶！只要您願意把公主送回王宮，我一定會把全部財寶都奉獻給您！”

　　衛兵祈求著國王真的像他許諾的那樣，會將自己的寶庫贈送給救回公主的那人。他懇切地注視著高大的巨龍，那雙海藍色的眼睛看上去是那麼真摯，以至於公主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是否出了差錯。

　　然而寧卻並沒有被他真誠的眼神蒙蔽，他冷靜地俯視著衛兵：“哦，如果你說的財寶確實存在的話，那麼它的裡面究竟包括哪些東西？”

　　經驗不足的年輕人這回可徹底傻了眼：他哪裡知道國王的寶庫裡會有著什麼東西？他唯一知道的兩樣寶物，就是曾經被國王拿來誘惑過巨龍的項鍊與寶石。

　　“騙子。”鏡子前的公主不屑地給這傢伙定了性，翼龍趕忙稟告主人：眼前的這個衛兵已經出局。

　　巨龍弓起脖子，猛地朝地面吹出了一口氣，可憐的衛兵像是被秋風掃過的枯葉那樣，順著氣浪飄飄搖搖地飛到了城堡外的小樹林，然後“轟”地一下墜下去，正好砸在那匹戰戰兢兢的馬兒身上。

　　“滾吧，愚蠢又狂妄的人類！”巨龍朝著衛兵惡狠狠地齜牙：“如果我再一次在我的領地周圍發現你，那我一定會把你撕成兩半，然後用你的大腿骨給自己剔牙！”

　　它“撲”地吐出一口火焰，打在離樹林不遠處的地上，衛兵還沒有做出反應，他身下的馬兒就已經嚇瘋了。它“唏律律”地慘叫一聲，撩開蹄子旋風般地狂奔進了樹林的深處。

　　良久之後，空地上方才響起甯富有磁性的輕笑。

　　“這個勇者實在是令人失望——而我居然還幾乎相信他了！”

　　晚餐時分，公主坐在餐桌旁，用盡全力切著自己的那份小牛肉。從她緊握刀叉的姿勢能夠看出來，公主切牛肉時用力極了：倒並不是這牛肉本身不夠香嫩，無辜的它只是被公主當做了發洩怒氣的替代品。

　　甯坐在公主的附近，仿佛沒有發現她的失態一樣，自然地替公主切好雞肉，將盤子推過去後，又將她面前那盤亂糟糟的小牛肉拉了過來。

　　“這倒並不完全是您的過失，那個傢伙本身的外貌也給他自己加了分。”寧仔細地將那盤小牛肉切成整齊的小塊，因為其可怕的糟亂程度，這一舉動差不多堪稱為化腐朽為神奇了。

　　切完後，他將牛肉也推到公主的面前，然後才拿起自己的刀叉：“所以您看，我之前給您的建議還是有其道理的：容貌並不是唯一的條件。您的夫婿或許可以缺乏金錢，但他的人品卻一定要過關。”

　　公主露出感激的微笑：“是的，的確如此，我知道您是真心在為我著想的。”

　　只是……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寧：如果他能夠做自己的夫婿，那未來的日子該會有多麼美好啊。

　　但這終究不過是小女孩天真的妄想罷了。公主幾不可聞地輕輕歎了口氣。

　　“怎麼了？”甯體貼地問，公主強打精神，苦笑著回答他：“我只是想到第一個來拯救我的勇者居然會是這樣的傢伙，對我未來的婚事有一些失望罷了。”

　　“您別擔心，今天才只是第一天而已，明後兩天會有更多的勇者來到這裡。”甯安慰公主道，公主勉強點點頭，低下頭吃起了自己的烤雞肉，心酸又甜蜜地想著：這份烤肉可是寧親手給我切的啊。

　　雖然今天的晚餐並不是寧親自下廚，但巨龍城堡裡廚師的手藝無疑很好，公主一口氣吃光了整盤的烤雞肉與大半盤小牛肉後，又吃了兩隻牛角包、一小片吐司與美味的蔬菜沙拉，因此等到今晚的甜品上桌時，她幾乎已經吃不下別的東西了。但當她看見那錫箔紙包著的精緻點心時，公主依舊充滿好奇地問寧：

　　“這是什麼甜點？我在此之前從未見過這樣的款式。”

　　“這是迪納爾維亞，一種用玫瑰做成的甜品。”寧意味深長地微笑著，慢慢挑開糕點外的包裝：“它流行於三個世紀前的法蘭娜，那個時候，人們也叫它——”

　　“甜蜜的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