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第一百四十章
王二家的依舊被蒙眼送出來, 不知道趙韶跟她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但好在她記憶好, 能把那些話記得差不離。
她回到自己的家中,簡單收拾了一下,連忙去牙人口中的驛站。
驛站外面都是士兵在巡邏,守衛森嚴。她一個平頭百姓, 沒有見過這種場面,有些戰戰兢兢的, 不敢上前。
這時,牙人剛好從驛站內走出來, 焦急地四處張望, 好像正在找她, 王二家的這才敢走上前去。
牙人問道:「你可去那家說清楚了?這活你要不要接?」
王二家的點了點頭, 牙人立刻高興地執了她的手就往驛站內走, 但馬上被門口的士兵攔住了。
「什麼人!」那士兵面無表情地問道。他奉了吳璘的命令來守衛驛站的安全,自然不敢出半點差錯。
「這是那位老爺找的婆子,來照顧夫人的。還請行個方便。」牙人賠著笑臉說道。沒有人告訴她顧行簡的身份, 她自然也不知道。只知對方是個來頭不小的人, 小心伺候著便是。
士兵看了眼前唯唯諾諾的婦人一眼, 對牙人說道:「你搜搜她的身, 看看有沒有帶兵器之類的。」
牙人心想一個婦道人家怎麼會帶那種東西在身上,但又怕說出來多惹事端, 還是做樣子搜了搜王二家的身, 然後對士兵說道:「現在總可以進去了吧?」
士兵這才讓開了。
驛站裡面修得如同四合院, 因為有時候也會接待從臨安來的大官, 反而比成州的府衙要精緻許多。牙人走到堂屋前,對王二家的叮囑道:「你一會兒見了那位夫人可千萬別失禮,她家的那個男人特別厲害,咱們得罪不起。」
王二家的連連點頭,有些戰戰兢兢的,跟著牙人進了堂屋。
夏初嵐正跟思安說話,看到牙人去而復返,身邊還帶著一個相貌樸實的婦人,猜測就是她口中所說的那個王姓的婆子。
王二家的看到夏初嵐,驚為天人。這位夫人十分年輕,相貌也很出眾,周身有股高貴穩重的氣質,像是名門出身。她梳著高髻,頭飾很簡單,只幾朵梅花簪子,卻是足金的,鑲嵌著紅色的寶石。身上穿著茜色的纏枝蓮褙子,腰身纖細,絲毫看不出有孕。
兩人上前行禮,夏初嵐笑道:「你就是王嬤嬤吧?聽說你做菜很有一手,夫君非要把你請來。沒有為難你吧?」
王二家的看她和氣,放心不少:「夫人多慮了。我就是個下人,哪有什麼為難不為難的?好在原本的東家也是個明理的,直接就放我來了。」
「那就好。」夏初嵐覺得口乾,拿了旁邊案上小碟裡的梅子放入口中。梅子生津,她現在沒有胃口,吃些酸的也能開開胃。這梅子是顧行簡一大早從城中最有名的一家老鋪買回來的,據崇明說他親自嘗了十幾種,最後挑了這個。
想到體貼的夫君,夏初嵐嘴角就帶了點甜甜的笑意,越發覺得這梅子好吃。
思安在旁邊說道:「聽說你原來那個東家也是南方人?是南方哪裡的?」
王二家的記起趙韶說的話,連忙回道:「原東家的事情我不太清楚。倒是今早與她辭行的時候,她跟我說了兩句話,要轉達給夫人。好像是說什麼五代吳越王有篇吟天柱觀遊方,想讓夫人去看看,說是很有趣。」
夏初嵐原本沒在意她說話,只聽到五代吳越王的時候,立刻察覺出不對勁,這分明是話中有話,尋常婦人怎麼會特意提起這個?她對五代瞭解得並不多,五代的吳越王寫的東西更是不清楚,但她直覺得這番話藏著玄機。
「那位夫人可還有說什麼?」夏初嵐追問道,「你可知道她的姓名?」
王二家的搖了搖頭:「那戶人家很神秘,每次我去都要蒙著眼睛,只能在廚房裡走動。那位夫人特意說了兩遍這個吟天柱遊方,我應該沒有記錯。別的就沒說什麼了。」王二家的雖然沒讀過什麼書,記憶力卻很好。平日趙韶喜歡吃什麼,都是一遍就記住了。
夏初嵐心中更是奇怪,但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我會去找來看看的。今日你先回去吧,明日再來便可。」
王二家的應好,夏初嵐讓思安給了她跟牙人一人一筆錢,她們便退下去了。
思安看夏初嵐神色不對,便問道:「姑娘,怎麼了?是不是剛才那王婆子說的話有什麼問題?」
夏初嵐扶著她站起來,越想越覺得蹊蹺,普通人家為什麼要人蒙眼去呢?除非是不想讓外人知道那個地點。而且那位夫人想必是故意對這個婆子說了這番話。可她到底要傳達什麼意思呢?
夏初嵐問思安:「早上老爺出門的時候可有說何時能夠回來?」以顧行簡的聰明和博學,應該馬上能猜出這裡面的意思。
「只說是日落的時候,要我們備他的晚膳。」思安回道。
日落就是還有大半日,夏初嵐覺得不能這麼幹等著什麼都不做,想了想說道:「你去問問這兒哪能找到《資治通鑑》,我要後面的幾卷。」
思安連忙去問了門口的士兵,士兵打聽了之後,回稟說在州府衙門有一套完整的《資治通鑑》,夏初嵐便讓他們去取來。
謝方吟聽說是顧相的夫人要借書,二話不說地就讓人把書全都搬來了。資治通鑑總共有兩百多卷,夏初嵐的屋中一下堆滿了書。她讓思安去把六平和陳江流都叫來,一起把《後樑紀》六卷、《後唐紀》八卷、《後晉紀》六卷、《後漢紀》四卷、《後周紀》五卷等全部都找出來。
然後又在這裡面詳細查找關於五代吳越的記錄。
……
黃昏時分,顧行簡從吳璘那兒回到驛站,心中還在為無法找到完顏亮的行蹤而煩憂。完顏亮此人狡詐多智,他還是把他想得太簡單了。若是成州這邊的事久懸未決,他便要等陸彥遠那邊的消息了。
他一進屋就看到滿地的書籍,六平和陳江流靠在一起,夏初嵐趴在桌子上。他們找了一下午,都沒有找到夏初嵐要的東西,十分疲倦,所以才睡著了。
顧行簡走過去,六平先醒了,推了推身邊的陳江流,兩個人一起站起來行禮。陳江流還很怕顧行簡,面對他的時候,雙手不由地在袖中收緊。
顧行簡朝地上看了一眼,原來是《資治通鑑》,怪不得擺了滿屋都是。他擺了擺手,先讓他們下去了。
等他們出去以後,顧行簡走到夏初嵐身邊,俯身要把她抱到床上去睡。
但他剛把她摟到懷裡,她就醒過來了。
「夫君……」夏初嵐抬手揉了揉痠疼的眼皮,「你可算是回來了,我腦袋都要想疼了。」
顧行簡就勢坐在她身旁,摸著她的頭,柔聲問道:「嵐嵐,你搬這麼多書回來做什麼?」
夏初嵐抓著他的手臂說道:「今日那個牙人找的婆子從原來的東家那裡捎來一句話,我聽了之後覺得很不尋常。你可知道五代有個吳越王寫過一篇叫《吟天柱觀遊方》的文章?那婆子說,那戶人家的夫人特意說了兩遍,應該是有什麼用意。」
顧行簡微微眯了眯眼睛。從前汴京學風很盛,文人之間很喜歡玩這種隱晦的文字遊戲,賣弄自己的才學,一般都是選些比較偏門的人物或者文章,讓對方猜其中的意思。而像五代史,資治通鑑這樣的知識,除了應付科舉的試子,也只有皇室宗親會讓專人教導。五代吳越……他似乎有些印象。
他仔細想了想,神情一凝,從地上的書堆裡找出幾卷書,憑著記憶翻閱起來。
很快,他就找到了答案,大力地合上書,氣息都與剛才不同了。五代時期的吳越錢王錢镠曾經寫過一篇《天柱觀遊記》,並不是什麼《吟天柱觀遊方》,對方之所以故意說錯,就是要強調這「吟」和「方」兩個字。錢镠時期,中原混亂,朝代更替頻繁。錢镠一直想自立為王,但表面上卻屈服於中原政權。
這樣的指代已經足夠明顯,說的是謝方吟,他應該是金國的人。而這位夫人,就是完顏亮的侍妾了。
他將這些推測都跟夏初嵐說了。夏初嵐聽完一驚,喃喃道:「這夫人到底是什麼來頭?她想必是猜到了那位婆子要來為你做事,所以才想出用這個辦法通風報信。若不是當年的汴京舊人,恐怕也就只當個笑談聽了。」
顧行簡沉默不語,握著書卷的手發緊。當年被擄去金國的女子有數千之多,這其中有機會受教育的,無非是那些嬪妃公主和郡主,也有數百人之眾。但至今還活著的,恐怕寥寥無幾。他也不確定對方的身份,但肯定是這些人中的一個。
以身侍敵是何等的屈辱,又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智慧。
「嵐嵐,我出去一趟,大概很晚回來,不要等我。」顧行簡摸著她的臉頰,帶著幾分歉意說道。本想她懷孕了,抽空多陪陪她,卻總有很多身不由己。
夏初嵐握著他的手道:「沒關係,你去忙吧。我會照顧好自己。」
顧行簡點了點頭,轉身大步出去了。夏初嵐目送他離去的背影,暗暗地嘆了口氣。有時候覺得他不是屬於她一個人的,因為他身上要承載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