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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梟》第14章
☆、東辭

  西街是全州城中最熱鬧的地方,商鋪食肆林立,往來人流密集。街尾有塊告示牌,常會張貼招工、失物、尋人等告示,偶爾也有些民間幫派通緝拿人或官府通緝犯的畫像告示。

  「徒弟,這畫的是我?」霍錦驍站在告示牌前,看著告示牌上新張貼的重金緝拿畫像,滿臉狐疑。

  她的通緝畫像自然是雷尚鵬找人張貼的,賞銀百兩。

  從村子出來只有一條官道通向最大的全州城,而要離開東海只能從全州城出去,雷尚鵬派人一路上追蹤,她怕累及無辜村鎮故而直接去了全州城。不想這雷尚鵬竟猜到她的打算,將船沿海駛到了全州港,換作商船靠岸。

  連全州城這樣的大城,海盜頭目竟也能堂而皇之登岸,可想而知如今東海海寇猖厥到何等境界,再有一重,只要想想雷尚鵬手中的魯密銃,以及梁家找三爺買白鴨的頂罪之舉,她不難想像此地官商匪三者之間,怕早就是沆瀣一氣。

  巫少彌搖搖頭,道:「不像,太丑。」

  「我也這麼覺得。」霍錦驍摸摸自己的臉,畫上的人粗眉闊鼻,也不知哪點像她,雷尚鵬要把賞銀放在請畫師上面,恐怕能好找些,真是可憐了她的花容月貌。

  「還是你的畫像比較像。」她又看向旁邊官府的通絹告示,「汪洋大盜,殺人不眨眼。」

  官府貼的是黃家滅門慘案的懸賞緝拿告示,畫的是巫少彌,倒有些模樣。

  「不像。」巫少彌也沒覺得像。

  霍錦驍拍拍他肩頭:「算了,甭看了,走吧。」

  兩人離開廢廟地已經易過容,如今在別人眼只是兩個皮膚黝黑、面容平平的尋常少年。不過這並不是霍錦驍易容術的全部手段,因為條件所限她沒盡全力。

  易容分作三重,第一重最容易,只是改變膚色、肌膚紋理、毛髮倩況,這一重說穿了便是妝扮技巧,在性別歲數之上作文章,施展起來不困難;第二重為進階,便是雕琢面具、修改面部輪廓,這重已有些難度,可以徹底將人改頭換面,不過身形無法隱藏;第三重則是最難的一重,分作兩支,一為同面,一為易體。所謂同面,就是能將人徹底易空成另外一個人,這涉及到面具的雕琢與體形輪廓的大面積修改,比單純改頭換面更難,而易體便是通過特殊功法將身體骨骼縮小或增大,以達到改變身形的地步,比如霍錦驍她爹的縮骨功,就能讓堂堂七尺男兒變作女子身形。若能徹底掌握這三重易容術,才算是天衣無縫的易容術。

  霍錦驍只掌握了七層,她沒學易體的功法,而手邊易容材料有限,她目前僅能施展到第二重,就是改變自己與巫少彌的模樣,但輪廓與身形仍無變化。不過她雖是女人,但從小練功的關係,行為舉止已和普通女子不同,再加身上裹了紗布隱藏胸腰,更是雌雄難分,外人眼不過是個未長開的少年,毫無違和。

  兩人往西街盡頭的城門走去。城門處有兵士盤查,城門前還有百姓打扮的男人藏在人群間搜尋,看身手像是練家子,應是雷尚鵬派來混在人群里找她的人。

  霍錦驍和巫少彌站在離城門數十步處停下,她從包里掏出一枚小小玉牌塞進他手中。

  「阿彌,出了城往東走到涑水城,那裡有慈意齋的分館。你進去找主事的周大夫,把此物給他看,他自會想辦法帶你回雲谷。」

  兩人都被通緝,她要想辦法先將巫少彌安全送走。之前救巫少彌時,方九想方設法替他弄了張路引,他要出城並不困難。

  「那你呢?」巫少彌一手握住玉牌,一手急拽她袖子。

  他以為她不會扔下他。

  「我不能走。」霍錦驍搖頭。大仇未報,三爺身份未明,這趟下山付出的代價已逾她十八年生命中所經受的一切痛苦,她如何能就這樣一走了之?

  「那我也不走。」巫少彌把玉牌還給她,不肯再走半步。

  霍錦驍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通通無效,巫少彌垂下頭,也不反駁她,就不肯走。

  她正勸著,旁邊巷中忽然拐出兩個醉漢,跌跌撞撞衝來。正是傍晚人潮最多的時刻,路人慌忙避這兩個醉漢,人潮便亂了起來。霍錦驍旁邊是位貨郎,肩挑兩撂沉甸甸的貨物,被人撞到扁擔重心不穩,人像陀螺般轉起,那貨物不偏不倚砸在她右臂上。

  一陣刺疼傳來。

  霍錦驍捂住右臂的傷口微伏了身。

  「小兄弟,對不住,可是撞傷了你?」貨郎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忙問她。

  巫少彌已經扶住她,要說些什麼,手卻被她緊緊按住。

  她很快直起身,若無其事道:「無妨。」

  貨郎還要道歉,她揮揮手就讓他離開。

  「師父?」巫少彌見她分明痛得額頭冒汗,卻還要強自鎮定,憂心道。

  「別多話,走。」霍錦驍不讓他再說話,拉著他就往回走。

  剛才一番騷動,城門口雷尚鵬的人已經注意過來。雖說她當時以女子模樣示人,但這些跑江湖的人都聽過易容術,搜查時不會拘泥於形容模樣,他們知道她被鳥銃射到手臂,所以搜捕之時也會特別留意右臂有傷之人。鳥銃鉛彈造成的傷口,和普通刀劍傷不同,她的傷口只要一示人,身份立刻便會曝露。

  果不其然,城門口已有人暗暗跟了過來。

  他們越走越快,跟的人也越來越快,眼見就要追上。

  霍錦驍忽然將巫少彌拉進了一群人之間。

  「咦,二位小兄弟也想接這活?」立時有人過來招呼他們。

  霍錦驍一看,來者是個年約十七、八歲的少年,銅色皮膚,圓臉大眼,有些娃娃相,看著親切。她不動聲色瞥了眼遠處,發現跟在身後的人都停在不遠處,她便笑道:「是啊,想混口飯吃。」

  「那你們是找對地方了,跟著我們平南號,絕少不了你這口飯。」那人笑起,露出一排雪白牙齒,語畢又朝前頭吼道,「小滿哥,人數齊了,回去交差吧。」

  「曉得了。都跟我去碼頭見部領,能不能留在我們平南號,就看你們本事了!」

  前頭有人應和一聲。霍錦驍和巫少彌便混在這群人之間緩緩往碼頭行去。

  ————

  天鶴峰,青巒居。

  險峰奇峻,形似天鶴展翅,最高峰為鶴首,與兩翼由鐵索長橋相連,鶴首之上有屋名為青巒,屋前有碑,碑文字跡遒勁,書的是「天鶴翠峰藏秀水,長穹清月鉤小樓。不問仙君修長生,只向青巒求百歲」。

  每日前來青巒居求見的人絡繹不絕,上至天家貴胄,下至貧民百姓,無不為了見青巒居主人而窮盡所有。

  原因無它,蓋因這青巒居的主人是位妙手回春的大夫。

  世無長生藥,但有續命針。說的就是青巒居的主人,如今的東三省盟主魏東辭,中原武林這百多年來唯一一位非以武功冠絕天下之人。

  青巒居其實是個醫館,除了魏東辭之外,另外還有三位大夫在此坐診,亦是醫術高明的聖手,平時若無棘手的疑難雜症,一般驚動不到魏東辭。

  清晨山靄未盡,青巒居後有處寒冰潭,潭面常年浮冰,潭水冰寒刺骨,尋常人連靠近都會遍體生寒,可如今卻有人浸在寒潭之中。

  潭上冰霧繚繞,黑髮如藻飄於水面,此人二十齣頭,臉白如雪,唇瓣無色,似尊冰琢而成的雕像,正一動不動地看著手裡所持玉簪。水色極佳的冰種帝王綠,簪頭雕作梨花,別緻討喜,是女人的物件。

  良久,他方輕嘆一聲,從潭中站起,披衣而出,將那玉簪收入懷中。潭外隨侍的童子迎上前,端來滾燙葯汁,他隨手端起,一口飲盡,臉方漸漸有了絲血色。

  「今日可有信來?」他邁步朝青巒居後院行去,邊走邊問。

  「沒有。」小童答道。

  他有些失望,小童卻又道:「先生,雖無來信,但云谷有客到訪,松風已將人帶到三星閣。」

  他腳步一頓,立時改了方向。

  ————

  來的人是雲谷唐懷安,魏東辭的幼時夥伴。

  「可是有她的消息?」魏東辭一見唐懷安便問起霍錦驍。三月前雲谷一別,他竟尋不到她的蹤跡,離谷之時萬般無奈,便托雲谷諸君留心她的動向,回到青巒居后他便記掛著雲谷來信,可這麼久過去,仍舊沒有音信。

  唐懷安搖搖頭,安慰他:「東辭,你莫心急,她總會回來。誰下山歷練沒個一年半載的,如今才三個月呢。」

  「坐。」魏東辭眉目微微一垂,掩去心思,只淡笑著請他入坐,「我這沒酒,只有雲霧茶。前年栽下的,你且嘗嘗。」

  「客隨主意。」唐懷安坐回位子。

  「雲谷離此千里之遙,你來尋我可有要事?」魏東辭走到茶案邊,親自煮水烹茶。

  「確有兩件要事找你。」唐懷安自懷中摸出兩封信來。

  魏東辭將瓮中儲的上年雪水倒入壺中置於爐上煮起后罷手,接過唐懷安遞來的信。兩封信,一封乃霍錚所書,另一封是徐蘇琰所書。

  霍錚是雲谷之主,將他撫養長大,有書信往來並不奇怪,可這徐蘇琰來信便有些古怪了。徐蘇琰在雲谷行十,亦是霍錦驍表舅,論理他要稱其十叔,不過此人在京為官,時任工部尚書之職,接的是霍錦驍外祖父之位,深受皇帝寵信,這些年沒回雲谷過,與他也沒有交集,如今怎會給他來信?

  「這信你回頭再慢慢看,我先說予你知。」唐懷安按住他拆信之手,道,「這第一件要事,是請你幫忙的。近年東海匪患嚴重,已有不少村鎮慘遭洗掠,而海上私伙囤船擁兵之況日益嚴重,更有人暗中與海外倭國勾結,意欲掀起海戰,于海上稱王,危及大安社稷。這些年朝廷一直想剿清匪患,奈何我大安水師薄弱,連敗幾場。」

  「東海匪患,與我可干?」魏東辭平靜道,他向在中原行事,不涉海域。

  「今上有意治理海患,囤兵造舟,大興水師。為了獲得威力更大的軍器,去年初工部已派軍器監的制器匠人張睿暗中出海到訪西洋諸國,以尋改良之法。今年張睿傳信回來,已得改良新制炮銃之圖,近期秘密歸國,已到東海,然其突患重病,滯留于石潭港。所以這次想請你跑一趟,不止是替張睿診病,還想借你之力保護此人。據朝廷秘報,海上盜匪已經注意到張睿動向。此外,按谷主的意思,他希望你在這兩年之內能將沿海三省綠林勢力收伏,坐上六省盟主之位。」

  「沿海三省?」魏東辭思忖著開口,「沿海海寇肆虐,導致陸上宗派蕭條,這些年也沒出什麼大英豪,想要得到沿海綠林的勢力倒非難事,只是要來何用?莫非……」

  唐懷安點頭:「工部會將新的軍器監秘密修建在臨海之地,為避盜匪滋擾,恐要道上朋友相助。此外這批船艦軍/火計劃兩年造出,到時運送至船塢裝備,若以朝廷名義,只恐目標太明顯,故屆時也需請你們出手,而若要抗擊海盜倭寇,沿海綠林勢力太重要了,所以一定要收為已用。」

  魏東辭低頭看著手中薄薄的兩封信,又問他:「你說兩件事,那另外一件呢?」

  「另外一件是我們雲谷之事。谷主有意在兩年後將雲穀穀主之位傳下。」唐懷安便道。

  「我已經不是雲谷的人了。」魏東辭對此事興趣缺缺,壺中水沸,他便走回茶案后熄火烹茶。

  「侯選者有你。」唐懷安盯著他。

  魏東辭仍舊雲淡風輕地洗壺取茶,漫不經心問:「還有誰?」

  「人選由幾位叔叔共議,一共提了四個人。你是霍叔親自提名,季明河是連二叔提的,蘇辰由七叔、八叔提出……」唐懷安說著頓住。

  「還差一個?」魏東辭提起銅壺,將壺嘴對準青瓷茶盞。

  「最後那個,是小梨兒。」

  魏東辭手中壺嘴一歪,水灑到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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