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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梟》第22章
☆、鮫鯊

  出海航行,每晚都要有人當值,除了掌舵者外,還要有其他水手負責瞭望,而像霍錦驍這樣的低等水手會被安排跟著老手一起當值。夜裡光線差,能見範圍小,瞭望就顯得特別重要,需要注意海面動靜,包括惡劣天氣來臨前的風雲海浪預兆、過往船隻動向、附近海域陸地情況及船體異常等諸如此類。

  林良平時雖嘻嘻哈哈愛鬧,不過到了當值時候卻很認真,就算和霍錦驍說話,眼睛也沒離開過巡查的地方。一夜下來,林良都在和她說夜裡瞭望需要注意的事,從陸地暗礁說到星雲風浪,霍錦驍聽得半點困意皆無,直至天明。

  「受益匪淺,多謝大良哥。」霍錦驍誠心向他道謝,這船上願意直心教她的人,恐怕只剩下林良一個人了。

  林良打了個哈欠,眨眨酸澀的眼,拍著她的肩道:「客氣什麼,都是自家兄弟,難得你願意學,好好乾!」

  兩人與前來換值的人交接妥當,便回了艙下,林良倦得很,飯也不打算吃就回艙房補覺,霍錦驍精神尚好,便去水房擦洗。天色尚早,水手們陸陸續續起來,睜著惺忪的眼在甬道里來來去去,甬道光線很暗,但霍錦驍仍能感覺周圍望來的目光,仍帶著異樣,所有人見了她都退避三舍的模樣。

  想來是昨天之事的後遺症。

  她不多理會,進了水房取水凈面。海上的風吹得滿身鹽,讓皮膚粘膩難受,條件有限,她也只能擦擦手脖。她將頸脖手臂洗過一遍后才覺得身上舒坦不少,轉而去飯堂領早飯,巫少彌昨天值上半夜,現在也不知醒沒醒,她想著把早飯給他取回去好了,可才走到飯堂外邊,就聽甬道里匆匆而來的腳步聲,有人疾聲喚著:「所有人都到甲板上集合。」

  也不知出了何事。

  ————

  時辰雖早,但海上的太陽已升得老高,日頭白花花照在甲板上,叫人眼暈。

  船上九成的人都到齊,在甲板上排成數行,柳暮言、徐鋒、朱事頭等人站在最前。有人搬了張太師椅放在甲板正中,祁望坐在椅上冷眼看眾人。

  霍錦驍與巫少彌站在後邊,她半道上就遇到巫少彌,兩人便一起來了。

  所有人疑惑著,不知出了何事,可沒人敢開口。

  「今日一早把大家叫過來,是為了一件不光彩的事。」朱事頭看了看祁望,開了口,臉上難得不帶一絲笑意,十分沉冷,「咱們船上出了個竊賊。」

  此語一出,站著的眾人嘩聲大作。

  「朱事頭,船上遭賊了?」林良立刻問道。

  朱事頭擺手示意眾人安靜,繼續道:「是,直庫房失竊了。」

  霍錦驍蹙眉。

  直庫房失竊?

  「共失竊六十五兩銀子與船隊直庫印信,昨天夜裡發生的。」

  眾人喧嘩聲又起。

  霍錦驍已經想到是哪處丟了錢。船上貨物財物都由柳暮言管著,不過值錢的東西和大多銀子並不存放在直庫房,都封在船上另外一處銀庫里,那地方普通水手不知道,也沒人能接近,由祁望和幾個掌事的人親自看著。直庫房裡只有個小庫,收的是應對船隊日常所需的銀兩與船隊直庫印信,金額不大,來來回回沒超過一百兩。柳暮言每天進庫和離開前都會清點確認,今早查庫時發現銀兩與印信都不見了。

  若是只失了銀兩倒罷,但是印信也失竊,這便極嚴重了。若有人心存歹念要害船隊,那印信足可偽造許多文書。

  要開小庫需要三把鑰匙,直庫房房門、裡間門與小庫鑰匙。柳暮言這人辦事謹慎,霍錦驍幹活雖然伶俐,不過他並不信任她,只讓她處理些抄抄寫寫的文書事宜,重要的事都交給興才辦理,她目前為止還沒進過直庫房裡間,就是這小庫的事還是興才不經意間提起的。

  難怪柳暮言站在前頭臉色難怪萬分。

  「誰偷的東西,自己認了,把東西交回來,倒還能留點情面。若是叫我們查出來,那就別怨咱們玄鷹號不顧念兄弟情誼了。」朱事頭威脅道,「你們都知道,竊取船上財物是什麼下場嗎?」

  「裝進桶里,扔進大海。」華威忽然揚聲喝起,目光望向霍錦驍,「祁爺,朱事頭,咱們玄鷹號上的兄弟跟著船隊最少也有兩年時間,這兩年什麼時候發生過這種事?大夥在海上坐同條船,就是系在一根繩上的螞蚱,都是信的過。不過這幾天船上混進兩個外人,一來就發生不少事,誰知道可不可靠?」

  「對,祁爺,咱們兄弟都跟了您少說也有兩年,船上就沒出過這種事,那兩個小子一上船就生事,不必查了,肯定是他們!」宋兵跟著華威嚷道。

  「是啊。她是直庫房的人,比我們都容易下手。」李大山也跳出來道。

  旁邊立時有不少人附和,所有目光都集中到霍錦驍身上,連柳暮言也神色難看地盯著霍錦驍。直庫房的鐵鎖並沒被敲壞,竊賊是正常開鎖進出,盜走銀兩與印信,而平時能接觸這一切的人,說來還真的只有霍錦驍。

  「捉賊拿贓,你們指我監守自盜,就拿出證據來,否則我受點冤枉不打緊,放跑了真的竊賊,誤了尋回印信的機會,那才嚴重。」霍錦驍沉聲道,面色未見驚慌。

  祁望擺手制止眾人的七嘴八舌,道:「別吵了,我已命人搜房,是人是鬼,一會便見分曉。」

  霍錦驍便知他一大早將人集中在這裏,就是為了給竊賊來個措手不及。艙中無人,六十幾兩銀子不可能帶在身上,必被藏在艙里某處,水手艙房沒有鎖,想必他們在這裏打嘴仗的功夫,祁望的人已經把艙里搜了個底朝天。

  眾人聞言面色各異,互相看著身邊人,不敢作聲。

  在日頭下又站了半個多時辰時間,小滿才帶著三個人從船艙口上來。

  「稟祁爺,都找過了,沒有找著。」小滿湊到祁望耳邊低語。

  祁望聞言沉默不語,目光幽深地掃過所有人,看得人後背生涼,他忽又笑了。

  眼裡並無笑意。

  「無妨,明日傍晚船就到平南,下船時全員搜身,若還是找不到,船上所有人連坐。」祁望一撩衣袍站起,漫不經心說著,轉身前又道,「對了,揭發者重賞,賞銀二十兩,核績升一等。」

  此語一出,本因連坐之罰而色變的眾人立時又變了神色。

  賞銀倒是其次,這直接往上晉陞一等才叫人心動。

  祁望撂下話便離開,甲板上的水手們並未離去,只是三五成群散開竊竊私語,不時拿懷疑的目光盯著霍錦驍。霍錦驍知道自己身上的嫌棄最大,也不多分辯,拉著巫少彌就要回去,柳暮言卻攔住兩人,道:「你們不必再去直庫房。」語畢他甩袖離去,多餘的話半句不說。

  「嗬,連柳直庫都疑心是他們,看來八/九不離十。」宋兵與華威說道,聲音故意敞得老大。

  霍錦驍不理眾人目光,轉身也要離開。

  「小景,祁爺請你去一趟。」小滿忽又叫住她。

  ————

  祁望這次並沒把她叫到望月房,而是讓她到船頭前見自己。

  船頭的風比甲板上更猛,浪花撲上船,腳下的地面搖搖晃晃著,總叫人覺得要被掀出船去。祁望負手站在船前,腦後束起的長發與長褂同時飄起。

  「祁爺。」霍錦驍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停下行禮。

  祁望轉過身,將被風吹到頰上的髮絲拔到腦後,瞧著她的眼道:「出海幾天,你覺得如何?可與你想得一樣?」

  霍錦驍以為他要問失竊之事,不想他說的卻是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略想想便答他:「不一樣。」

  「不好玩了?」他笑起。

  「祁爺,我從沒把出海當成在玩。」霍錦驍正色道。

  祁望見她說得認真,反更覺得她有趣,又問她:「這些日子你被排擠、孤立、欺負,滋味如何?剛才華威有句話說得好,同在一條船上,命也是一條。出海航行是件苦悶的事,你身邊只有你的船友,如果連最基本的信任都得不到,你沒資格呆在船上。」

  霍錦驍垂眸,半晌方回:「我正在想辦法。」

  「什麼辦法?以武懾人?我知道你武功不錯,他們都被你嚇到,不過在東海光憑武功,你永遠站不穩腳。」

  霍錦驍握了握拳。

  船上發生的事瞞不過祁望,他什麼都知道,不僅知道她被排擠,也知道她昨天出手了。

  「祁爺,你說的,我都懂。」

  「好,我信你。」祁望笑里藏著刀,「不過他們不信你,我不能為了你一個人,讓我的人心寒。明天到平南島前,若你能解決這些問題,我就留你。否則,我會把你送給雷老二。」

  霍錦驍冷道:「一言為定。」

  祁望覺得這人越來越有意思了。

  ————

  見完祁望出來,霍錦驍的心沉得很,巫少彌已經不在甲板上,她便先去找林良問話。林良也沒什麼主意,只是把船上水手與她都說了一遍,她又問了幾樁事,方告辭離開。

  時間不早,已到飯時,她一天一夜未睡,又沒胃口,索性回艙房。艙房裡空空如也,巫少彌並不在房中,她在床上坐了一會,有些掛心巫少彌。船上的人都疑心他們盜財,祁望又頒下懸賞令,難保不會有用為了討賞而下狠手,且如今他們知道她不好惹,就只會將主意動到巫少彌身上。

  如此想著,她便坐不住,出了艙尋巫少彌。

  船艙各處都找了個遍,她並未尋到他的蹤跡,甲板上也沒有,她越發擔心起來,又往船尾處找去。

  船尾角落的船舷前圍著好幾人,正抬起個巨大木桶,用力扣到被困在中間的人頭上,而後再把木桶踢倒扶起,裏面的人便頭朝下被塞在了桶里。桶上系著纜繩,他們合力將木桶抬起扔進海里,用繩吊著,海水沒過桶往裡面灌去,很快就裝了大半桶,裏面的人掙扎著把頭露出水面,已難喘氣。

  「說,你們把東西藏在哪裡?要是不說,就把你連人帶桶扔到海里。反正在船上盜取財物也是要被扔下海的,你快點說!」宋兵指揮著眾人行事,嘴裏罵罵咧咧個不停。

  華威雙臂抱在胸`前站在一旁冷道:「別以為有人能來救你,她自身也難保!要是來了,兄弟們也不會放過她!現在拳頭硬也不頂用,要是撬不開你們的嘴,兄弟們都被連坐,丟了飯碗不說,還要得罪祁爺!」

  「我們沒有!」巫少彌攀著桶把頭往外伸。

  「還嘴硬?往下再放。」華威一聲令下。

  繩子松去,桶浸入海里。

  「說了我們就拉你上來,要是不說,我們就將繩砍斷!」華威揚揚手,宋兵從地上拾起柄利斧來。

  「說!快點說!」旁邊圍的人齊聲喝起,人數眾多,已不單是與華威交好的人了。

  巫少彌目露恐懼,卻又咬緊牙關不肯開口。水灌滿木桶,木桶又被提起,他沒在水中,想起在全州城大牢里受的刑,也似這般屈打成招,痛得狠了倒叫人恨不得一死。他怕死,但更怕折磨,若是從前他大概已經認罪了,可如今還牽涉到師父,他萬死不能鬆口。

  最初跟著她,只是因為他怕死,而她能保護他,如此而已,可這世上總有些人事會超越恐懼。他知道他懦弱膽怯,但他願意豁出所有去守護一樣東西。如果還能活著,他必會變強,強到有朝一日,誰都無法捍動他與他要守的人事物。

  死亡與變強,他眼前只剩兩條路可選。

  ————

  「放開他!」

  又冷又急的喝聲響起,震得人耳膜發疼。

  眾人還未反應過來,一道人影已如電光般掠開。一股剛柔氣勁如海潮般洶湧而至,外圍的人接二連三地被這股氣勁卷開,癱倒在地,船尾騰出路人,那人旋身而上,將抓著繩索的人打開,伸手探出船舷抓住了繩索。

  「攔著她!」華威見是霍錦驍,厲喝了一聲,從宋兵手裡奪過斧子就往繩上砸去,「今天你們要是不說清楚,誰都別想走!」

  巨大的桶裝滿了水,重逾百斤,霍錦驍的手被繩勒得骨節泛白,華威斧子劈來,她只得空出一隻手應對,以臂格開他的攻擊,半身壓著舷往外一避。宋兵與其他人趁著她受制於桶又湧上前來,她只得單手應對眾人。

  忽然間「嘩」地一聲,桶里的水倒進海中,水桶的繩索被華威砍斷一邊,水桶傾倒。

  霍錦驍驚怒交加,飛起一腳將華威手中利斧踢到地上,她則快速收回手,以雙手拉著最後那根繩索,連人帶桶往上拉。水桶被她硬生生拽起,眾人只見陽光下陰影籠來,水從半空傾倒而下,水桶竟凌空飛起后往船上砸來,旁人只得四散逃開。

  只聞轟地一聲,水桶砸到船上,木頭碎裂,巫少彌全身濕透地爬起,卻驚駭地喚了聲:「師父!」

  「華威哥!」其他也驚叫道。

  海浪來得突然,船身劇烈地搖晃起來,霍錦驍與華威廝鬥之間竟被這陣浪翻一起掀起了海里。

  ————

  海水的冰冷瞬間包裹全身,海下深不見底,一片幽暗,透出可怕吸力,似乎要將人吞噬。霍錦驍嘗到海水咸腥味,很快從海面浮出。船往前開著,她能看到船尾的人慌成一團,都要拿繩拉他們上船,可船還是漸漸駛遠。

  巫少彌在船尾發了狂般把旁邊的人揪起扔開,搶過纜繩往她這裏扔。

  在深海泅水可不比近海與江河,海浪翻滾,阻力很大,底下似有吸力將人往下拽。霍錦驍深吸口氣,運氣全身,施展《歸海經》。《歸海經》奧妙無比,恰與潮汐應和,她在村子里練水性時就已發現,到了深海這種感覺更強。她將身子微沉,與浪融為一體,身體似乎化作游魚,海中阻力不再,她借浪遊去,速度快得驚人。

  不多時她便夠到巫少彌扔下的繩子,腳在海中一蹬,她便抓著繩子凌空飛起,不過幾個呼吸時間,她就已攀到了船身之外,單手勾住船舷。

  華威還在海里奮力游來,他的水性也好,但不及霍錦驍,已被她甩在身後。

  霍錦驍正要翻進船,耳邊傳來驚懼呼聲:「那……那是什麼?」

  「鯊……鮫鯊……」

  「華威哥,快……快游回來!」

  她展目望去,華威身後不遠之處,竟有尖角魚鰭露在海面,正在快速靠近華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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