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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梟》第33章
☆、合作

  小屋的門被人推開, 外頭晃進無數燈火, 魏東辭睡眼惺忪地從床上跳下,驚惑地看著帶人進來的葛流風, 道:「三當家,這是出了何事?」

  葛流風指著他喝道:「帶他走!」

  身後兩個海盜上前,一左一右架起魏東辭, 他驚道:「三當家……」

  「大嫂犯病了, 讓你去瞧瞧。」葛流風走到他身邊,揪起他的衣襟冷道,「大哥已經回來, 你可小心著治,若是治好了,爺給你賞;若是治不好得罪了大哥,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 聽明白了?」

  「明白了。」他點頭。葛流風這才鬆手,命人將他帶走。

  房門再度掩上,燭火消失, 屋裡陷入黑暗,佟叔這才從陰影里走出, 自窗口掠走。

  ————

  魏東辭被葛流風的人帶到祠堂旁邊的大宅外,有人在他眼前蒙上黑布后才領著他往裡邊走去。宅子里的路很複雜, 雖然眼被矇著,但他也能察覺這宅子與普通宅院不同,院子似乎暗合了一些奇門遁甲陣在其中, 稍有踏錯便走不出去。

  走了盞茶時間他才停步,布縫下透進些火光,他已室內。

  有人從他眼前取下布條,屋裡火光亮堂,刺得他眼睛發澀,他眯了眯眼,看到間雅緻非常的女人屋子。百鳥朝鳳的鏤空拔步床,蜀繡的雙面牡丹屏風,石榴花的妝奩,四周幔帳重重垂落,牆角的銅爐里散出幽幽馨香……來之前魏東辭就聽人說金爵對這個妻室寵愛有加,如今在這海盜窩裡能見到如此雅緻的房間,更可證明金爵對此女的寵愛。

  床上幔帳半垂,籠著躺在床上的女子,模樣瞧不清楚,只能看到散落滿枕的鴉發。

  床沿坐了個男人,穿著暗色的綢衫,頭髮半放,手裡正拿著素帕往女人額上輕輕擦拭,聽到身後傳來聲音他才轉過頭。魏東辭有些意外,金爵與外間那些海盜不太一樣,他身材頎長清瘦,蜜芽色的皮膚,眉目秀雅,有些江南男子的清俊,卻無文弱之氣。

  「聽說你是大夫?」金爵開口,平靜和善,毫無戾氣。

  「回大當家,在下略通岐黃。」魏東辭回答他。

  「我妻子有頭風之疾,今夜又發作,疼得厲害,有勞先生替她診治。若能得治,金某定有重賞。」金爵話說得客氣。

  「大當家客氣,在下不敢當。」魏東辭上前兩步,看著床上的人又有些猶豫,「大當家,男女有別,尊夫人……」

  「無妨,我這裏不講外頭那套,你只管醫便是。」金爵淡言,回身將女子手腕從被中拉出。

  有人搬來杌子放于床前,魏東辭便依言坐下,一手捏著袖口,另一手按上那女子脈門,也不多看她的模樣,只沉心把脈,片刻之後他又道:「在下想看看尊夫人的臉。」

  金爵便往旁一讓,沉默點頭,便有丫頭上來將幔帳撩開,魏東辭這才認真看那女子的容顏。床上的人瓜子臉兒柳葉眉菱角唇,眼下有顆小小淚痣,生得不算十分貌美,卻是惹人憐愛,此時她正半閉著眼,額上覆著薄汗,雙手將被攥得死緊,臉色煞白,甚是痛苦。

  魏東辭道了句「大當家,夫人,得罪了」便探過手去,將女子眼瞼往下一翻,看了幾眼才鬆手。

  「如何,可能治?」金爵站起,沉聲道。

  「夫人此症,可是不分時辰頭疼?發作時從眉衝到目窗如有鈍物銼鑿,百會悶疼,後腦如墜重物,同時還會四肢冰涼,心悸驚闕,視物模糊?」魏東辭指著自己頭上幾處穴位問他們。

  床上女子疼得不說話,只衝金爵點了頭,金爵眼裡便現喜色,朝魏東辭道:「先生高明,正是此症。」

  「可治,不過需要些時日。如今夫人疼得緊,不如在下先替夫人行針以緩她苦楚。」

  「有勞先生了。」金爵忙請他出手醫治。

  魏東辭卻又搖頭:「大當家,在下的藥箱……」

  海盜打下他們那艘船時,把船上的東西都搬空了,連他的藥箱也不例外。

  金爵馬上會意,疾步向外喚來葛流風,命他去取魏東辭的藥箱。

  葛流風很快就將藥箱取來,魏東辭接過後打開,藥箱內脈枕針包繃帶並各種瓶瓶罐罐塞得滿滿當當,他將針包取出放于床沿展開,一尺來長的布囊里插滿了長短粗細不同的金針,針尾纏著銅絲,針尖最細如牛毛。

  「先生……」金爵見他取出一支針,又有些懷疑。

  「大當家可信我?」魏東辭道。

  金爵看了眼女子,點下了頭。

  魏東辭不再多說,拈針尋穴,下針極快,片刻功夫,就在女子頭上連扎數針。

  金爵看著她攥緊的拳鬆開,面容有所松泛,竟給自己一絲笑容,便知她的痛楚得已緩解,心中稍安,看魏東辭的眼神便不同了。

  那女子疼得倦極,此時痛楚已解,不由閉眼睡去。

  金爵便又問道:「先生,她這是什麼病?」

  魏東辭擺擺手不回答,人從床前走下來,在屋裡四下尋看一番,走到了銅熏爐前,伸打開爐蓋,指腹沾了些香灰搓開後放到眼前細看,又嗅了嗅。

  「先生?難道這香有問題?」金爵疑惑不解,跟到他身邊,忽然警醒道,「莫非有毒?」

  剛問完他又自語:「不可能,送到此處的東西,不論吃的還是用的,都預先查過,確認無毒才能送來。」

  「不是毒,是蠱。」魏東辭蹙眉道。

  「蠱?」金爵神色微變。

  「嗯。這東西在南洋夷國被稱作降頭,而在我大安南疆,則被稱為蠱,是門馭蟲控魂的邪術。這香料裏面被人添加了金蝎尾、瘤蟾涎與三彩蠱卵,經焚燒后被人嗅入體內便會擾人魂神,引發頭疼,久了便會叫人產生幻覺,瘋顛至死。」魏東辭緩緩解釋道,「想來尊夫人已用此香有段時間,癥狀頗沉,大當家快將此香撤去,我會給夫人開個方子,配合金針刺穴法,一個月便可根治。」

  「多謝先生。」金爵聞言卻未松眉,又道,「蠱?這裏為何會有蠱?誰要害她?」

  「這個在下就不知了。禍事既然因香而起,大當家不妨查查香料源頭。對了,大當家請伸手,在下也替你號個脈。」魏東辭道。

  「怎麼?」金爵不解。

  「大當家疼惜夫人,相必常宿于夫人屋中……」

  「我沒事。」金爵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蠱蠶食身體,並非立時致命之物,大當家身強體健,不像夫人久居深閨身體嬌弱,又常在外行事,癥狀一時不顯並不奇怪,而且……此蠱會在男女歡愛之時直入骨髓,若我沒有估計錯,大當家如今應當偶感雙臂微麻,使起刀來力不從心,指節遇雨便脹酸?」魏東辭道。他話說得不疾不徐,語氣淺淡,眉目安然,叫人不知不覺就把話聽到心裏。

  「你怎麼知道?」金爵大奇,神色亦不再平靜,手也伸出。

  魏東辭便知自己說中了,他默不作聲地把了脈,才道:「大當家,放心吧,問題不大,待在下替你開個方子,喝上一段時間便無礙。」

  金爵收回頭,不動聲色盯著魏東辭。

  許久,他才道:「有勞先生了。」

  魏東辭微一頜首,自去研墨開方,金爵已走到外間,喚來下人問及香料一事。

  「夫人的香料用的向來是二當家送的。」

  魏東辭聽到外頭下人的回復,筆尖微頓之後便很快寫了方子。

  ————

  霍錦驍住到老村長家裡,屋舍雖陋,總算有瓦遮,不必再餐風露宿。大磊娘見家裡藏了個陌生人,雖然害怕,不過得知她是救自己的恩人之後,倒也沒將她趕走,只是日日叮囑她不可外出。

  她一住就是四日。這四日她晝伏夜出,查探金蟒島的地勢與港口碼頭情況。

  說來也算是誤打誤撞讓她遇上大磊,大磊爹原是新燕村村長,家裡本就收著金蟒島島志與輿圖,甚至還有附近海域航圖,她一開口說要查這些事,大磊就將這幾樣東西交給了她。而在其他村民的協助之下,她夜裡很快將島上大部分哨點與沿岸情況探查完畢。

  如此一來,倒讓她心生愧疚。

  誅殺金蟒四煞她沒把握,此番來島也只是替祁望收集消息,順便找機會接近雷老二報仇,並沒打算大開殺戒,如今村民這般看中信任她,反叫她心內難安。

  「大磊,你們想過沒有,就算殺了金蟒四煞,他們人那麼多,隨時都能有第五煞、第六煞,村子情況並不能改善。報仇只逞一時之快,可往後呢?」

  霍錦驍正伏案看圖,將夜裡踩的島上哨點一一標註在輿圖上,大磊躡手躡腳地給她送了碗糖水紅薯進來,她見他滿臉矛盾,既想問她,又怕打擾她的模樣,不由嘆氣問他。

  「景爺……你……是平南島的人,對不?」大磊忽然道。

  「怎麼說?」霍錦驍挑眉。

  「我猜的。你在輿圖上標註的地方,都是島上的哨點,你又打算查探船塢情況,若不是打算攻打金蟒島,斷不需這些東西。平南島與我們島之間向來不太平,最有可能開戰的就是平南島了。」大磊雖然衝動魯莽,也非蠢人,這三日看下來,心裏也有些數,再加上最近島上都在傳言兩島之間要開戰,他更將兩者猜到一處去。

  霍錦驍並不回應這個問題。

  「景爺,如果你是平南島的人,那麼你們一定有能力打敗他們,到時我們願意依附平南島。」大磊壓低聲道。

  霍錦驍指腹撫過輿圖,沉默不語。這事並非她所能決定,平南島與金蟒島是否開戰那是祁望的事,先前祁望便提過,海神三爺想留著金蟒牽制平南,並不贊同兩島開戰。

  她忽然想起祁望,要是他在這裏就好了,便能教她如何行事了。

  ————

  哨點已經踩探完畢,下一步她便要查探船塢。船塢位於靠海的平坡上,平時都有海盜嚴密把守著,外人難以進入,裏面的人也難以出來。根據大磊提供的消息,在船塢里做苦役的村民進去后就無法出來,哪怕是病死累死在裏面,屍骨也不還回。金爵等人將村民關在船塢與武器庫等處,除了要他們做苦役之外,另一原因也是以這些人性命為質,防止其他村民們逃離金蟒島,所以除了打敗金蟒海盜,村民們沒有別的出路。

  霍錦驍今晚除了要夜探船塢外,還要找一個人。

  大磊告訴她,新燕村有位名為蘇尋浪的造船高人,也被關進船塢替金爵辦事,此人見過玄武艦,亦替金爵改良過此艦,若能找到他,便可知道這玄武艦的弱點所在。

  越接近船塢位置,海浪聲就越大,她站到附近的崖上遠遠眺望,已能看到坡上巨大的船塢與點點火光。

  忽然一陣風動。

  有人站到她身後。

  霍錦驍不必轉頭也知道是誰。這個人已經暗中跟了她五天,既無懼她的察覺,也不作聲,不阻止 ,只是跟著。她初時心中還驚疑,後來發現兩人功力相差太遠,她在人家眼皮下無所遁形,也不是他的對手,她也就丟開手不管,只做自己的事,隨他跟去。

  今夜不知為何,這人竟然現身了。

  她轉過身,看到來人,有些驚訝。眼前是個垂暮老者,頭髮花白,佝僂著背,身著一襲粗布衣裳,面容枯皺,若非他懷中抱著劍,她會以為這是個普通老人。

  「晚輩見過前輩。不知道前輩名號是何?一路跟著晚輩又是為何?」她向他抱拳,以晚輩自居。雖說他收斂氣息,渾身上下沒有透出一點武者氣勢,但她心底分明,這人功力深不可測。

  老者開口,聲音像粗糙的老樹桿:「老朽已隱於江湖,名號不提也罷。今日現身,是因我家公子有些話托老朽轉告小兄弟。」

  「你家公子是何人?」霍錦驍奇道。

  老者搖搖頭,不答只問:「我家公子問,你可有興趣與他合作,誅殺金蟒四煞,剷平此地海盜?」

  霍錦驍雙瞳一縮,心頭驟跳:「你家公子何出此言?剷平海盜,憑何?」

  「憑你平南島的實力,憑我家公子的手段,憑新燕村村民,三者合力,裡應外合。」

  「裡應外合?你家公子在海盜窩裡?」霍錦驍大驚。

  「你要合作嗎?」老者不回答她,只要她的答案,態度極為強硬。

  「我都不知道你家公子是何人,為何要信?」霍錦驍心中雖驚,面上卻不顯。

  「公子說了,為表誠意,他先送你一份大禮。吳新楊明日一早就會出航去見許炎,你手上的消息若想傳出去,可借這個機會。」老者面無表情道。

  霍錦驍心頭怦怦直跳。

  這人好生厲害,不僅猜出她的身份,竟然還能想到吳新楊。

  這輩子,除了魏東辭,她還未遇過第二人能讓她覺得自己被人掌控在手,這種感覺……並不好。

  她的目光瞬息冷卻,淡道:「他想怎麼合作?」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老者道。

  霍錦驍握緊了拳。

  ————

  三日之後,吳新楊見到許炎。許炎已帶了二十艘戰艦壓至金蟒海域,吳新楊是烏曠生派去的說客。霍錦驍的消息已連夜交到吳新楊手中,經由他帶到了許炎手裡。

  許炎將這消息轉給祁望,祁望並非如外界所知那般還在平南島,他悄然隨艦已到金蟒海域。

  除了金蟒島的輿圖和布防圖之外,還有金蟒海盜船力與一份玄武艦的船圖並戰艦的優弱說明。祁望只看了一遍就放下,卻把霍錦驍的信來來回回看了三遍,目光越發冷凝。

  「阿炎,這裏的事你照看幾天,我要去趟金蟒。」

  好容易見他放下信,卻聽他忽然開口要去金蟒,許炎驚道:「不行,太危險了,大哥,你不能去!」

  祁望是平南的主心骨,若是出事會帶來極為嚴重的後果。

  「阿炎,金蟒島情勢複雜,小景一個人恐難應付,我非去不可。」祁望揮手示意許炎稍安,嘴裏叮囑著,「這裏暫時仍按我們事先商量好的計策行事,若是開戰我還未歸,戰術不變,誘敵至東沙灣,傾油入海以火攻之,至於那玄武甲,小景已經將艦圖盜來,你研究應付之法。」

  「可是大哥……」許炎還待再勸。

  祁望已不容他再說,他決定的事,無人可以撼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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